一個人，是無法獨自生存的。
因為孤獨，是一種相當殘忍的東西。
「好奇怪！她身邊甚至連一個朋友都沒有。」
「不用問，那個人絕對性格有問題。」
面對別人刻薄嘲諷的說話，誰都肯定不會感到高興。
為什麼他們的身邊總是圍繞著各種各樣的人們？為什麼他們的生活能這樣熱鬧精彩？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是個失敗者。
抱持著這樣的想法，我一直試圖努力追趕著別人的腳步。
告訴自己，我必須變得更加外向。
要表現得更親切友善、要學會變得主動、要成為一個風趣幽默的人才行。
這樣的話，就能更加接近那些受歡迎的傢伙了。
這樣的話，我的人生肯定也會變得絢爛多彩吧。
拿起畫筆，在一成不變的空白畫布上，為它塗上鮮艷的顏料，並試著成為能受人注目的精緻畫作。
「小雪，你不這樣認為嗎？」
「喂－－到底有沒有聽我在說話啊？」
從肩膀傳來的一下拍擊，讓我嚇得趕忙回過神來。班上一個認識的女孩用力抓著我的肩膀左晃右晃。
「你的樣子很明顯沒聽到吧。」她撅起塗著粉紅唇彩的嘴巴，沒好氣地瞪了我一眼。
「抱歉抱歉。」我揉了揉頭，趕忙雙手合上道歉。「再說一次吧。這次我保證一字不漏地接收。」
「我、說－－你不覺得那傢伙很煩人嗎？」她故意壓低聲量，指尖直指向角落。「只是成績稍微好一點，卻總是這麼囂張。」
我的視線很快飄到那個眼鏡女孩身上。她是我們班的班長。平常總是一聲不響，但對鬧事的傢伙卻嚴厲得很。
我在腦袋裏快速思考了一會，爽朗地笑了起來。「哈哈，我也被那傢伙在背後告狀過。」
「哈哈，什麼嘛，原來你也中過槍啊！」她拍了我的肩，賊賊地笑道。
「對了，大家明天要不要去吃烤肉？」另一個聆聽著我們開玩笑的刺蝟頭男孩提議。
「不錯啊！算上我！」女孩誇張地高舉雙手。「小雪也來吧？」
這種熱得要死的天氣……烤肉，一想到在場汗流浹背的情況，我的頭又開始痛了。
「當然。」我舉起右手笑道。
※
烤肉聚會一直到黃昏才結束。我撐著傘，拖著疲憊的腳步往車站走去。
只是為了吃個「聽說」特別好吃的烤肉，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來了這麼遠的地方。
無數豆大的雨點打在雨傘上滴答作響。這場雨似乎已經下了好一段時間，每走幾步就能看見像地雷一樣的水坑。
才走了好幾分鐘，我的鞋子早已滲滿了水，發出啪嗒啪嗒的惱人聲響。
一切都讓人感到煩躁。不論是那些怪聲，還是泡著雨水的雙腳。
不知道重覆長嘆了多少口氣，我緩緩步上行人天橋，偶爾抬起頭，遠處一道突兀的身影隨即映入眼簾。
有人撐著一把淡雅的米色圓點雨傘，站在天橋的側邊一動也不動。
我裝作沒注意的繼續前進，同時好奇地偷瞄了對方一眼。
是一個黑色長髮的少女。
她將身體靠在橋欄上，在雨中眺望著下方的風景。
有什麼事物值得在雨天特意駐足欣賞嗎？我的腦袋裹浮起疑問。
我在少女的身後走過，踩到了她向後傾斜的影子。
那道影子，看上去很孤單。
也許是內心的一點好奇與共鳴，我忍不住停下了腳步。我與少女保持著些許距離，靠近天橋的側緣。
往下俯瞰，車流呼嘯而過，在眼前留下一道道殘影。不少手拿公事包的人走在兩旁的行人道上，染上朦朧的霓虹燈色彩。
事實上，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你在等朋友嗎？」我輕聲打破了沉默。
話剛說出口，我用手繞了圈髮絲，馬上就感到有些後悔。我到底在幹什麼呢？居然跟路上的陌生女孩搭話。就算被對方認為是奇怪的人而無視過去，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吧。
「不是。」女孩抿嘴一笑，輕輕搖了搖頭。
「我沒有朋友。」
「呃⋯⋯是這樣嗎？抱歉。」她的回答讓我有些措手不及。
「這種事情不用特地道歉。我不介意。」女孩側著頭，笑著道：「剛才的烤肉好吃嗎？」
「咦？還、還可以。」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我瞪圓了眼睛。「你怎麼會知道？」
「因為你的身上散發著一陣烤肉味呢。」她賊賊一笑，將目光移向天橋外的景色。
我趕忙拉起袖子聞了聞，果然，剛才烤肉的醬汁味道都黏上來了。「唉，真的。」
「你剛剛說的事情⋯⋯該不會是在學校被欺負了？」我小聲地問，「如果是的話，這種事情還是說出來比較好。」
一個沒有朋友的女孩子在大雨天下站在天橋邊緣的畫面，實在讓人忍不住聯想到非常嚴重的事情。
「嘿嘿，不用擔心我。」她揚了揚手，露齒笑道：「我比較喜歡這樣獨自一人。」
「是這樣嗎⋯⋯」我還是有些不放心地望向女孩的側臉。
「嗯。」她像晃頭娃娃一樣用力點了頭。「所以不用露出這樣擔心又同情的表情。」
「因為，為了別人而活著的人，更悲哀。」
※
女孩所說的話，這幾天一直在我的心中揮之不去。就像夢魘一樣，緊纏著我的生活不放。
不論是每一個決定、每一個行為，她的話總會在腦海中浮現起來。
我是為了自己才活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怎麼可能會有其他答案？
我沒趣地盯著前方的商店街道，看著各種各樣的人們在我的面前掠過。我掃視著他們撐起的每把雨傘，眼花繚亂的顏色讓我感到有些目眩。
我的腦袋開始放空，直到朋友明美在我身旁叫喚了幾聲，才反應過來。
「嘿嘿，我拿到了。」她晃了晃手上的商品紙袋，笑著向我示意。「真是的，這取貨點實在設得太遠了！要是一個人的話實在提不起動力來呢。」
「幸好小雪是我的朋友。」她擺出一個感激的手勢，小酒窩在她的臉上綻開。
「沒關係，我剛好也想來這邊逛逛呢。」我笑了笑，找了句話搪塞過去。
「啊！」明美突然驚呼了一聲，食指指著前方不遠處的店舖。「那就是你們上次來吃的烤肉店嗎？味道如何？」
「嗯⋯⋯很好吃哦。」我點點頭，壞笑道：「錯過了的傢伙真可惜。」
「好狡猾！下次我也要去。」明美鼓著臉抱怨道。
我瞄了一眼那間烤肉店⋯⋯不由得想起那股黏滿衣服的油膩氣味。
我轉著手上的雨傘，抬頭看著被厚重的積雨雲佔據的天空。
我，是個悲哀的人嗎？
明明想要變得更明亮更矚目，感覺卻永遠逃離不了那片陰沉的灰。
「明美，對不起，你先回去吧？」我小聲開口。
「欸⋯⋯突然怎麼了？我們一起走嘛。」她挽著我的手臂往前走。「我不想一個人乘車回去耶。」
「我突然想起有些重要的事情。」我在心裹嘆了口氣，隨便抓了一個藉口敷衍過去。「說不定會弄到很晚呢⋯⋯」
「那是什麼？有這麼重要嗎？」
我輕輕甩開了她的手，後退了幾步，佯裝著滿面歉意。「我們明天見吧？掰掰。」
沒等明美開口，我衝忙地轉身往相反方向走去。
一個朋友都沒有，總是孤身一人……不是更加讓人悲傷的事情嗎？
為什麼那個女孩可以露出那樣發自真心的耀眼笑容呢？而我，卻仍舊戴著那個虛偽到連自己也感到嘔心的面具。
總是有人陪伴在身邊的我，應該要比她更快樂更幸福才對。
顧不得佈滿行人路的水窪，心裏的煩躁感讓我的腳步不由自主開始加快。冰冷的雨水迎面撲來，水滴讓我幾乎睜不開眼睛。
我沿著上次走過的路，上氣不接下氣地再次來到腦海中的天橋，開始放慢腳步。
行人天橋上空無一人，只有汽車奔馳而過的聲音，以及眼前不斷傾盆而下的雨點。
我到底在想什麼呢？那個女孩肯定不會在這裡。
我自嘲地苦笑了幾聲，來到上一次停留過的位置，像女孩一樣靜靜眺望著下方的風景。
我真是個笨蛋。明美應該不會因此而討厭我吧……回去還是向她再次道歉比較好。女生的圈子，總是很容易因為一些小事惹起誤會。
我深深嘆了口氣。
滴答、滴答。雨點打在頭上的雨傘上然後滑落。像這樣安靜聆聽著重覆的雨水聲，心情似乎漸漸變得舒暢起來。那是我從來不願意花時間去感受的東西，很安靜、很舒服。
我好像有點明白女孩願意停留腳步的原因了。
「我們又見面了。」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我肩膀一縮，趕忙回頭。
女孩的臉上仍舊掛著淺淺的微笑，將米白色的雨傘微微傾側靠在肩上。「你看上去似乎有什麼煩惱呢。」
我用力地握著手中的雨傘，轉過身來，正面對上女孩的目光。
「你……為什麼還能笑得出來呢？」我喃喃地問，「看見只有自己融入不了的圈子，不是很寂寞的事情嗎？」
「你難道就一點也不害怕嗎？」
我很害怕、很害怕很害怕。獨自一人走在大街、午飯時單獨待在學校……一想到這樣的畫面，我彷彿就能感到周遭刺眼奇怪的視線。
那個人，總感覺有點可憐呢，常常一個人待著。
那種人放著就好，交不到朋友又不是我們的問題。
我，害怕成為異類。
女孩先是一愣，似乎沒想到我會突然提出這樣的問題。她側著頭思考了一會，緩緩開口。
「嗯，我或許是孤單一人……」她靠著天橋圍欄，單手撐著腮幫。「但你誤會了，我不覺得寂寞。」
「有時候，只是撐著傘，獨自聆聽著淅瀝的雨聲。」她張開了手，笑著閉上眼睛。
「我感覺，就算只有自己一個，也能走到世界的盡頭。」
「落下的雨點、朦朧的風景、夾雜草香的微風。」女孩伸出手指向前方。「你看，不是還有很多事物陪伴著我嗎？」
「為了別人活著的人，很悲哀。他們總是盲目注視著一點，才會因為孤獨而感到失落。」她微微皺起眉，回頭對我露出一抹苦笑。「你也是這樣的人嗎？」
「我一直覺得……虛偽的面具，是生活的必需品。」我垂下眼簾，異常艱難地吐出一句話。
啪。就像有什麼東西，在心裏出現了缺口一樣。
「我倒是很慶幸呢……嘿嘿。」她搔了搔臉，像小孩子一樣笑了起來。「慶幸孤獨，讓我能做回真正的自己。」
「我想，現在我能像這樣笑著，大概是因為我學會享受孤獨吧。」
咔、咔。裂痕往四方八面擴散開去。
我抿著嘴，微微彎身，將手肘靠在天橋的圍欄上，長舒了一口氣。「我想，我懂你的意思了。」
我探出頭，俯視著被霓虹燈渲染的雨中街道。彷彿看見了虛偽的小丑面具開始落下，在空氣中順著微風飄旋起來。
「謝謝你。」我笑道，「我的名字是深見美雪。你呢？」
「雨宮，雨宮茜。」
「很抱歉我之前對你說謊了。雨宮同學。」
「說謊……是指什麼呢？」茜歪著頭，好奇問道。
我將雙手合攏圍成喇叭狀，罩在嘴邊，然後拼盡全力往下方大喊。
「事實上，我超級、超級超級－－討厭烤肉！」
前幾天，撐著傘在雨中走路時突然思考起各種各樣的事情。
順著當時的感受，浮現出動筆的念頭。
這篇的題材不獨特，也不有趣。
某程度上，這算是一篇寫給自己的故事呢。
※
稍微轉換了慣用的風格，試著用日式輕小的風格生出來的短篇。
創作內容
♠《短篇小說》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