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嘉文會做一個夢。即使擁抱著希瓦娜入睡,他依然會做那個夢;即使一睜眼就能看見她沒有防備的睡臉,他依然被困在那個夢裡面,渾身淌著虛汗。喘著大氣醒來後,他會看著四柱床的床頂,一時覺得自己還沒能回到現實。
那個夢是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的。
--希瓦娜才剛到聯盟,大概是那麼久以前吧。
鴟鴞在峽谷上空盤旋,哀悼一般地發出長長的悲鳴。帶有鐵鏽味的風捲過耳邊,彷如預示著稍後這裡將染上洗不去的赤紅,空氣中瀰漫著腥黏,彷彿在這裡戰鬥的人,最終連靈魂都會被困住,永難脫身。
離開道路、進入野區後,倘若不使用偵查守衛點亮視野,就必須在一片陰暗中前進,這種陰暗總令嘉文想起加入聯盟前,他參加過的無數戰爭。在森林中行軍時,常常有士兵粗心大意,直接走進草叢想探明虛實,下場就是人只回來了一半,還順便引出一堆早就埋伏好的敵人。
發現自己不經意想起這種事情時,嘉文揉著額角苦笑起來。確實他熱愛戰爭,但戰爭並沒有留給他任何美好的回憶。這種感覺很像酗酒:享受的當下會有一絲快感,但事後回想起來只讓人作嘔──然而,他也跟酒精中毒的人一樣,無法戒除對戰鬥的愛好。
至少那時的他是如此。
背部傳來灼熱的刺痛,隨後是把那種痛推得更深入的兩爪,一左一右,像打了個叉--同一瞬間,無情的火焰包圍他的四周,像要燃盡視野中的一切。熟悉的燃燒氣味、爪擊的方式、甚至是深呼吸,準備著再一次攻擊的聲音,都令他立刻想起了她。
哦。
嘉文仰起頭,愕然了那麼一秒。
是希瓦娜嗎?
那時,希瓦娜才剛追著他來到聯盟(至少他是這麼期待的),但知道這個新人是附屬於他之後,斯溫是那樣說的。
我倒十分好奇,他們付出的心力,究竟是為了對國家的忠誠,抑或是為了對某個崇高的對象衷心親愛的感情。
出自宿敵的這句話,讓嘉文的某部份徹底清醒了,他還沒有整理好自己對希瓦娜的感覺。她還是他的下屬,他唯一能從她身上得到的,也只有那份比什麼都篤定的忠誠。知道她來到聯盟後,很有可能會在比賽時與自己為敵,他不得不說,這推測教人焦躁起來,強烈到頭側都會發痛。
例如現在。
「Today is a good day to die!」(真是個光榮戰死的的好日子啊)
他咬牙,轉身憑著戰爭律動的效果,用長槍刺傷了希瓦娜,但這仍舊無法將她取得先手的優勢減退。她的身周環繞聖龍的怒火,不斷給他加諸無形的傷害,加上他剛才受到突襲,此刻他們的生命值有著顯著的差異。
「Suffer my fury.」(嚐嚐我的怒火吧)
嘉文的隊伍在這場比賽中佔了上風,因此,儘管是在野區巧遇希瓦娜,他卻能立刻憑著輔助佈置得當的眾多守衛,知道隊友正在附近,於是他打了燈把附近的隊友叫過來,一面跟她纏鬥,試圖在龍火消退的空檔給予傷害。
希瓦娜淡色的眼珠投來的視線銳利得像能刺傷人,倒映流金般眩目的火光,充滿對敵人的怒氣,或者更像是恨意。
「I love a challenge.」(我熱愛挑戰)
「I smell fear.」(我聞到了恐懼的味道)
看見他叫來上古英靈、鍛造出能吸收傷害的光盾時,她退後了些,奇怪地歪著頭,嘴唇扭出一個冷笑。
此刻她像是不認得他了,揮出龍爪的動作毫無猶豫--一下兩下三下四下,希瓦娜攻速奇快,配合聖龍吐息,瘋狂似地揮出爪擊。他身上的光盾還沒有消退,原應拖慢她腳步的緩速效果,卻因為她彷彿踏著聖龍之火而來,不受凡間物事影響的輕靈步伐,而絲毫無法見效。
他並不是無法對熟人出手。事實上,他從沒在把帝國戰旗扔到蓋倫或拉克絲頭上時遲疑過;但第一次對上希瓦娜,不知何故他居然有種受傷的感覺。記憶中,希瓦娜幾乎都是背對著他,專注守望身後的人,即使化身成龍,也絕非為了與他為敵。
帶希瓦娜回國,經過很長一段時間以後,嘉文發現自己習慣了希瓦娜的守護──只要出聲呼喚,她就一定會在剎那間趕過來,這種無時不刻都為了他而行動的忠誠,給予他極大的安心感。嘉文已經習慣了她,習慣到她僅僅是消失一天,他就渾身不對勁。
習慣到看著這個惱恨地瞪視自己,如同瞪視著仇人的希瓦娜時,感覺就好像每天都在喝的清水,忽然被換作了灼喉的毒藥。
隊友的聲音出現在後面時,嘉文立刻轉守為攻,將帝國戰旗投到希瓦娜的身後,並且延伸出自己的長槍,將路徑上的她擊飛,毫不意外地聽見她被重重的限制技能捆綁住,受到各種攻擊的聲音。她發出掙扎的聲音,如同被受了重傷卻雙眼發紅、異常兇殘的野獸,有種不帶著誰同歸於盡就不會甘心的氣勢。
聖龍展翅的聲音刷過耳畔,嘉文回過頭去,看見被圍攻到命懸一線的希瓦娜沒放棄任何機會,發動真龍轉生,猛然撲向最脆弱的射手,張嘴吐出火焰。他跑向她,知道至少該由自己了結她──如果那是無可避免的,那麼至少他會親自了結她。
「Demacia: now and forever.」(蒂瑪西亞,永世長存)
「The enemies of Demacia will fall.」(蒂瑪西亞的敵人將要滅亡)
那他們究竟是為了誰那般刀刃相向的?
嘉文一躍而出,頃刻間建起一座競技場,將她的怒火給限制在了自己面前。現在,只消幾次攻擊,她這副為了戰鬥而生的身體就必定會破碎消逝。時間僅有數秒,對腎上腺素飆到頂點的他卻像好幾分鐘。
希瓦娜無法逃出競技場的範圍,索性俯視他,發出威嚇的嘶吼,巨大的雙眼暴凸出來。他仰望這個本質混雜了獵手與獵物的半龍少女,渾身上下每條血管都燒灼著痛楚,彷彿龍火自傷口狡猾地探入,鑽進了五臟六腑,最終要將他自內在燒毀。
就如她對自己露出的憎恨目光一般。
「Think you're a dragon slayer? Come here and try.」
(覺得你是個屠龍勇士嗎?那就來我這裡試看看!)
這不是希瓦娜,這是召喚師可笑的嗜好。
嘉文咬牙說服自己,召喚師讓他們交戰,不過是喜歡欣賞他的掙扎,或是看他按捺私人的情緒攻擊希瓦娜時,那種幾乎扭曲的表情。他可以對其他人假裝,那不過是太過專注的結果,但在心底,他騙不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