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
拉克絲送來了浴衣。
之所以會送來浴衣，自然是因為有需要穿著浴衣的場合──然而，希瓦娜並不清楚這種場合是什麼。她讀完拉克絲附在包裹上的紙條，便回到客廳，乖乖坐等嘉文把午餐的殘餘給收拾完畢，過來替她解釋紙條的意思。
「是郵差吧。送了什麼過來？」
不久，嘉文從廚房走過來，問也沒問便在她旁邊坐下，湊近了看她抱在懷裡的輕軟包裹。希瓦娜打開包裝紙，露出裡面的三件浴衣，並且把拉克絲的紙條遞給嘉文。
「是拉克絲寄來的，有一個字我看不懂──說一定要來參加什麼典的。」
「我看看……你們一定要來參加祭典，我照著你們的尺寸準備好了衣服，穿那個過來玩吧──這什麼啊。」
嘉文拿過包裹，拉出一件深藍色浴衣，露出對拉克絲專用的狐疑表情。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希瓦娜歪著頭問。
「看電影的時候看過，好像電影裡頭只要出現某個國家的人，就一定會有這種衣服。」嘉文放下浴衣，抱胸思考起來。「不過我一時想不起來那個國家叫什麼。」
「祭典是什麼？」
她拿出剩下的兩件浴衣，整齊疊好的輕軟布料隨著她的動作散開，掠過指尖的觸感冰涼滑潤，彷彿它們是以潺潺溪水織就。一件是有著白色紋路的深紫色浴衣，一件則有著花朵圖案，是接近白色的淡青色；此外還有兩條腰帶，一條淺粉紅、一條靛色。她拿著浴衣，完全不曉得這是要做什麼用的，甚至連它們穿在身上會是什麼模樣都毫無概念。
「祭典跟愛歐尼亞人慶祝仲夏的活動很像，」嘉文用解釋的口氣溫和地回答：「例如像在火炬節的時候，人們會穿著像浴衣這樣輕便的衣服上街去，做一些活動。不知道聯盟今年為什麼連祭典也想辦……總之妳先去穿看看吧，女孩子穿上浴衣後都會很好看。」
希瓦娜跟嘉文說，她不曉得該怎麼穿浴衣，於是他起身拿著衣服朝她比劃了一下，大致說明了該怎麼套上浴衣跟繫腰帶，這就走進客廳換衣服去了。她也不在意，逕自拿著兩件浴衣走上二樓，回去自己的房間換衣服。
自從開始去嘉文的臥室過夜後，希瓦娜就很少回到自己的房間了。儘管如此，在某些特殊情況下，她還是會回來這裡。衣櫃裡放著平常穿的私服，一套總是擦拭乾淨的龍甲掛在牆上，少數個人用品也收在梳妝桌的抽屜裡頭。她不曉得自己在保留什麼，但這裡是她的最後一個個人空間，想著或許哪天該走了，把這邊的東西收拾收拾，就能沒有牽掛地關門離去。
希瓦娜坐在久未使用過的床舖邊緣，攤開兩件浴衣。
她不習慣色彩太過明亮的衣服，決定先試穿紫色那件，搭配用的腰帶則隨便選擇，用了淺粉紅色那條，因為視覺上一深一淺似乎比較相襯──跟拉克絲待在一起久了，雖然她自承沒什麼時尚天份，美感卻還是多少提升到了基本水平。
忙碌了很久，希瓦娜終於把浴衣給穿好，她把頭髮攏來身前綁好辮子，覺得自己在連身鏡中怎麼看怎麼彆扭。浴衣把整個身體都包住了，袖子也長及手腕，唯一會露出的就只有領口的部份；此外，由於沒穿過束縛感這麼重的衣服，她的動作不得不非常小心，免得走一走就摔倒了。
瞥了一下牆上的時鐘，才試穿好一件，時間就過了半小時。希瓦娜搖搖頭，打算先去樓下讓嘉文看看，如果他喜歡這件，就不用穿另外一件，能省下一些時間。
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小心翼翼地走下樓時，她聽見嘉文似乎正在跟拉克絲講電話。會這樣推測是因為，他只有在跟拉克絲說話時，聲調才會這樣又急又快。
「什麼？妳說那裡沒有地圖！……我的意思並不是我會迷路，只是有個地圖在手邊比較好吧，妳自己也說了那裡有幾十個攤子－－好，行了，當我沒問！」
嘉文砰地一聲掛上電話，然後把手放在臉前面，深吸了一口氣。轉過來看她時，他的臉上慢慢展露笑容。她因為那個笑容而感到有些侷促，便低頭假裝檢查袖口跟腰帶，確定自己沒有把衣服給穿歪。檢查完後抬起頭，她看見嘉文穿著深藍色的浴衣，看起來很像樣，顯然早就穿習慣結構複雜的衣服──話雖如此，希瓦娜並不知道，一般人不會將浴衣稱為「結構複雜的衣服」。
「抱歉，我不大會穿這個，雖然你已經教過我了……」
「不要緊，轉過來我看看。」
她轉過身，以為嘉文會幫忙把衣服調正一些，卻感覺到他的手環上自己的腰際，下頷則抵在頸側，嘴唇幾乎貼在了她的耳朵旁。
「怎麼會想選這個顏色？」
「嗯？啊，因為……」她偏著頭想，發現自己沒能想出一個合適的答案。「我覺得這件應該比較適合我－－」
「我還沒有準備好讓妳穿這麼成熟的顏色出去。」他吐出溫熱的氣息，手又收緊了一點。「如果妳不介意，去換另外一件讓我看看吧。」
雖然這樣說，但對她來說，這句話的意思其實是「別穿這件」。
「那我去換另外一件看看。」
「行，我們走吧。」
得到希瓦娜的同意後，嘉文忽然把她腰帶上的結給拉緊，然後彎下腰把她抱了起來（標準的扛人姿勢），一邊哼歌一邊往樓上走去。在即將面臨某種危機的恐慌感之前，她腦中第一個出現的想法是「嘉文是不是以前就穿過這種衣服」，因為他的行動實在是太流暢了，跟走起路來扭扭捏捏的她完全不同。
然後，她才緊張地開口：「等等，你要做－－」
「沒錯。」雖然因為被扛在肩上所以看不見他的臉，但她猜這個人此刻一定笑得格外爽朗。「我打的結只有我打得開，放心吧。穿這個很簡單，待會一下就能穿回去了。當然穿回去之前有些事情非做不可－－」
房門的隔音做得太過良好，因此她剩下的掙扎聲全都隨著他把門在背後關上了的動作，隱沒在門後面。
過了只有神才知道的一小時以後。希瓦娜從被窩裡探出頭，用盡全力地說：「我們不是要去參加祭典嗎……」
嘉文背靠床板坐著，露出思考的表情，看起來跟研讀政治學時一樣認真。
「好像有那麼一回事。」
「你太過分了！」她用被子蒙住頭，悶著聲音抗議。
「行了，起來就起來。」他拉開被單，俯下身吻了她的額頭，隨即翻身下床，手腳俐落地穿起浴衣。「看吧，這東西很好穿，下來吧，我幫妳。」
希瓦娜皺著臉，覺得嘉文臉上那副「要不要隨便妳」的表情，看來不僅奸詐，還有些得意，簡直就像計畫得逞了一樣。
平心而論，不穿那套盔甲的話，嘉文自覺他其實不是很引人注意的類型。經過驛站，往聯盟於某片空地上佈置的祭典場地前進時，他試探性地牽起希瓦娜的手，她並沒有放開。他把兩人緊握在一塊的手給舉起來，偏著頭對希瓦娜微笑。她似乎早忘了之前還在跟他鬧彆扭的事情，率真地跟著露出笑容的模樣，因為穿著淡青色的浴衣，而更令人著迷。
至少，他總是對此感到很著迷。
周圍的人全都在往祭典會場的方向移動，沒有人注意到，在柔紫色、讓景物顯得朦朧的天空底下，他倆正緊牽著彼此。似乎只有在此刻，他們跟世界上其他所有人一樣，只是單純地一同往某個地方前進、單純地愛著某個人，而不必擔憂誰的目光。
祭典的會場跟嘉文曾見過的火炬節慶祝大會一樣，聯盟將場地分成了好幾條交錯的大路，並且在路上設置許多攤位。這裡跟他在愛歐尼亞參加過的祭典不同的是，愛歐尼亞人的攤位分佈比較自然──聯盟籌劃舉辦祭典的工作人員裡頭，不知道誰對於佈置攤位有某種強迫症，將玩遊戲跟賣小吃的攤子劃分得清清楚楚。他們目前靠近的是有各種遊戲攤位的區域，得分的歡呼聲跟失敗的噓聲此起彼落。
希瓦娜似乎對那些攤位很感興趣，嘉文偷偷看她的臉時，發現她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妳想玩嗎？」
「好像很有趣的樣子。」
回答得雖然平淡，其實從希瓦娜加快了些許的腳步可以感覺出來，她對祭典上的遊戲躍躍欲試。照之前看電影與參加火炬節的經驗，他大概能猜到這裡大概會有什麼遊戲，便熟門熟路地牽著希瓦娜加入祭典的人潮，走向他最想帶她去的一個攤位。
「剛才說好了，哪裡我也會帶妳去，想做什麼想吃什麼就直說，別憋著。」
「你自己說的哦。」
希瓦娜放開他的手，仰頭露出一個幾乎可說是調皮的微笑。
「為什麼、會這麼難呢……？」希瓦娜咬著下唇，緊盯著池中不停游動、充滿活力的魚兒，手上的紙網遲遲無法下手。「再弄破一個就不撈了，再－－啊。」
她把甫入水就破了個洞的紙網舉在眼前，模樣喪氣極了。
嘉文坐在跟老闆借來的躺椅上──雖然這樣說，其實對方一看到他就把椅子給誠惶誠恐地讓了出來──以手支頤，盯著希瓦娜。
這是第二十六個了。
一邊這樣想著。
希瓦娜坐在小板凳上，緊張地看了他一眼。
「那個，我、這是最後一個，如果再破掉就走吧。」
「不撈到了才走嗎？」
雖然看不見自己的臉，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表情肯定是越來越興味盎然。難得看見這麼執著要做好一件事的希瓦娜，他覺得很新鮮。反正整個晚上什麼預定也沒有，就這樣欣賞她穿著浴衣的身姿，也算得上是種享受。不知道怎麼回事，雖然她沒有跟其他女孩一樣把頭髮紮起來，而是跟平常一樣綁作長辮，他也看得很高興。
「老闆，再給我二十個。」嘉文抬起手，自然地又買了一堆紙網。
「等等，嘉文，我真的撈不到，還是算了……」
「不要這麼容易放棄，再試看看，這又不貴。」他對希瓦娜眨眨眼。「撈到的魚可是能裝進袋子裡帶著走的，妳不想要嗎？」
希瓦娜垂下頭。「你買紙網的錢都可以買整攤子的魚了。」
「撈到的跟買的可不一樣啊，靠自己的實力得到的東西，比無視規則強要來的更珍貴。」嘉文從躺椅上起身，走上前摸了摸希瓦娜的頭。「行了，我來教妳，這有訣竅。」
「你會嗎？」希瓦娜驚訝地說。
「總不會太難吧。」他聳肩，紙網斜斜劃過水面。
－－紙網又破了一個洞。
大概過了半小時，因為老闆沒有更多紙網，他們只得拿著對方滿臉複雜──肯定是在憋笑。嘉文不快地想──地遞過來的一袋小魚，起身離開。
儘管不是自己撈到的魚，希瓦娜走路時，仍然有事沒事就把袋子舉在眼前，露出單純的微笑。他自己看起來，那種微笑簡直就像她好像除了那兩條魚以外，其他什麼都不在意那樣。他明白自己這種想法過於幼稚，但仍然把袋子拿過來，瞪著那兩條魚直瞧，想著待會乾脆把牠們放生算了。
袋子裡有兩條魚，一條紅色，一條金色。紅色小魚游得格外有勁，一時沒停住，居然游到撞上他的鼻頭。
「嘖。」嘉文皺眉，喃喃說：「怎麼會有這麼笨的魚。」
果然這東西還不足兩個指節長，腦袋也不是頂聰明。
「家裡有地方放牠們嗎？」希瓦娜問。
「妳想養嗎？」
「因為跟我們很像，所以我喜歡牠們。」希瓦娜又接過袋子，對著裡頭的魚微笑起來。「你看，一條金色、一條紅色，跟我們一樣。」
他歪頭想了想，認為那條紅色的魚實在有點笨，要說牠像希瓦娜，總覺得哪裡有點不對勁。但她都這樣說了，他也沒想反駁，便摸摸她的頭。
「行，那我們回去幫牠們想名字吧。」
「我想好了。一隻叫小希，一隻叫小文。」
因為一隻是紅色，一隻是金色，希瓦娜似乎很自然地把兩隻魚當作了他跟自己。他都還沒同意，她已經用手指戳著袋子，似乎在逗魚玩。
「小希、小希－－」
「我覺得小希很可愛，不過小文……」嘉文面有難色，對自己跟一隻魚有著類似的名字覺得很介意。「不然金色那隻的名字讓我取吧？」
希瓦娜噘起嘴。「你覺得小文不好嗎？」
「也不是，」嘉文蹙眉思考起來。「我接受過專業的取名訓練，妳得讓我好好發揮。」
希瓦娜噗哧笑了出來。「一個三百多年來都把兒子取名叫作『嘉文』的家族也需要取名訓練嗎？」
「希瓦娜，妳這樣說就太不公平了。」內容雖然認真，嘉文的口氣卻很輕鬆。「如果生了女兒，也得幫她取個好名字啊。」
她歪頭想了想。「王后陛下的名字跟皮城警長的名字一樣，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我開始覺得其實你們都不太會取名字。」
「別提了，」嘉文忍俊不禁笑了出來，頭一次覺得希瓦娜原來也會說笑話。「我父母的事情跟我們的事情不一樣，如果我們有個女兒，我會給她取一個獨特的名字。」
這兩條魚的名字給妳，女兒的名字給我。
他微笑著，這句話含在口中，彷彿某顆珍貴的果實。
「我會取個世上第二可愛、保證不重複、獨一無二的名字。」
「那第一可愛的名字是什麼？」
「當然是──」
「嘉文！希瓦娜！我們在你們後面！」
雖然沒看到人，但這聲音馬上激起本能中負面的那一部分。比起回應對方，嘉文更想立刻抓著希瓦娜走掉，不過希瓦娜絕對不可能就這樣跟著他走掉，因此他依然轉過頭去。
拉克絲穿著合身的藍色浴衣，卻用不合適的大動作努力地跳高，同時用力揮手，一頭金髮在夜晚的燈光下仍舊耀眼。站在她身旁的是難得沒戴護目鏡、穿著黑色浴衣的伊澤瑞爾，兩人看來跟普通的年輕情侶沒兩樣。
見他終於注意到自己，拉克絲才拉著伊澤瑞爾小跑步過來，整張臉紅通通的，估計是叫人叫得太用力了。
「你們來約會呀？」拉克絲笑嘻嘻的。
「不然是來找架打的嗎？」嘉文不置可否。「不對，是妳邀請我們來玩的不是嗎？連衣服都給準備好了。」
「我來這裡玩玩，順便幫《聯盟觀察》專欄寫點特別報導。」伊澤瑞爾一挑眉毛。「希瓦娜，浴衣很好看。」
「那當然呀，因為是我好好幫她選過的嘛。」拉克絲開心地說：「雖然我覺得紫色那件比較適合，不過青色這件也很可愛呢！」
希瓦娜狀似尷尬地笑了笑，顯然沒打算解釋她試穿紫色浴衣時遇到的事情。看到她笑得有點忸怩，他惡作劇似地用手肘碰了碰她，並且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見他這樣，希瓦娜的臉都紅了，連忙轉過頭去。
「對了，你們剛才去玩了撈金魚嗎？」拉克絲很感興趣地指著希瓦娜的小袋子，裡頭的紅色小魚正在努力游動。「那個攤子在哪裡呀？」
「那個，他提早收攤了。」
「－－哎哎！現在才幾點呀，這麼早？」拉克絲瞠目結舌。「太可惜了。我們剛才有經過，可伊澤說晚點來也行，害我還很想試看看的。那看起來很難呢，希瓦娜會嗎？」
「這不是我撈到的，是嘉文給我的。」希瓦娜真誠地說。
他聳聳肩，沒承認也沒否認。
「原來我們尊敬的王子殿下不只會打仗、會讀書，連撈金魚這種平民技能都會，」拉克絲不曉得是真的相信了還是在裝傻，眼中閃現一線光芒。「真該叫哥跟你學學哎。」
「我覺得在這邊走動需要的應該是所謂的『祭典技能』吧，」伊澤瑞爾環視四周，把手抱在了腦後說：「撈金魚、套圈圈、打空氣槍什麼的－－對了，你們可以試看看空氣槍，凱特琳跟菲艾快把老闆弄哭了。」
「啊對對對！」拉克絲忽然拉住希瓦娜的手，興奮地說：「那裡有很多可愛的娃娃哦！讓嘉文幫妳打一個來吧。得趁著凱特琳他們把所有獎品都拿走以前去，要馬上去哦！剛才伊澤也幫我打了一隻泰貝爾娃娃，因為太大了，所以還先寄放在那裡呢。」
「我本來想順便把霜雪版本的也打下來。」伊澤瑞爾閒適自在地說。
「我對可愛的東西沒有特別的愛－－」
「那我們走吧。」終於有理由可以脫離拉克絲往死裡問的氣氛，嘉文放開希瓦娜的手，轉而攬住她的肩膀。「人很多，別走丟了。」
「我看你乾脆把她背在背上好了。」拉克絲翻了個白眼。「走吧，伊澤，我想吃棉花糖。」
「打空氣槍的攤子在那裡，菲艾的聲音很好認。拜了。」伊澤瑞爾用手示意了一下方向，隨即跟上小跳步離開的拉克絲。
嘉文停在原地，思考著。
見他如此，希瓦娜抬起頭，疑惑地說：「怎麼了嗎？」
「我覺得把妳背起來或抱起來確實是個好主意。」
「別鬧了，拉克絲是開玩笑的。」希瓦娜皺眉。「而且你太高了。」
「妳該不會要說妳怕高吧？」他笑著說。
「被你背著的話，」希瓦娜看向一旁。「肯定就跟被掛在防禦塔上一樣顯眼。」
他盯著希瓦娜，天馬行空地考慮起，如果忽然把她抱起來，她會掙扎多久才放棄。雖然大概不會付諸實行，但光是想像希瓦娜會有的反應，他也覺得滿好玩的。
嘉文照著伊澤瑞爾的指引，側耳聽著鐵腕特警的聲音，發現除去不必要的雜音後，菲艾的聲音確實引人注目，跟清水中的一滴墨水一樣。
「－－小姐，我讓妳拿最好的一個獎品走，麻煩妳快住手！」
「吵死了，小蛋糕付過錢了不是嗎？你這樣是差別待遇！」
「讓開，妳這樣我很難瞄準。還有，大不了我不把我打到的東西拿走，因為我也沒辦法抱走那麼多－－啊。」
「妳為什麼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的拳套啊？」
找到打空氣槍的攤位後，他抱胸看向攤位上有著高低層次的架子，上面放著各式各樣的獎品，包含剛才伊澤瑞爾沒打掉的泰貝爾玩偶（還剩下霜雪、科學怪人、夢遊仙境三種版本）、雙石像鬧鐘組合、存到一定金額就會有靈氣效果出現的蜥蜴長老跟遠古石像存錢筒（照理來說應該還有巴龍納什的才對）等等。
「嘉文，你會用空氣槍嗎？」希瓦娜拎著裝有小魚袋子，低聲問道。
「門口沒掛牌子寫『射手限定』，就代表這東西沒有多難吧。」他放開她，揉揉她的頭髮。「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
他決定先不管已經佔據攤位大半位置，表現得意外幼稚的皮城警長與一如既往地幼稚的鐵腕特警。
「沒有，」希瓦娜拿起裝了小魚的袋子，滿足地說：「有這個就好了。」
「那妳看看那邊，」他比了比盡數被凱特琳給打倒過一輪，東倒西歪的獎品。「妳覺得哪一樣東西看起來最可愛？」
這個問題讓希瓦娜猶豫了很久，最後，她指向一隻小龍玩偶（顯然是召喚峽谷那隻的微縮版本）。
「那個，你看，牠會飛。」
顯然小龍玩偶被施了簡單的魔法，能做出原地上下漂浮、噴出火星等小動作。不知怎地，他忽然有種把帝國戰旗扔到那東西頭上，飛身過去開始攻擊牠的衝動。
「行，在旁邊等我一下，不管花多少時間我都一定把那個打來給妳。」
「還是限制一下吧？我怕你又把這個老闆給害得提早收攤了。」
「……我會克制。」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們自己就鬧得很歡了，直到他端著空氣槍走過去時，菲艾才注意到他。
「喔唷，這不是那個嘉文嗎？」
「我不曉得妳還認識哪個嘉文，不過我是沒錯。」
「你好，嘉文四世。」凱特琳把視線牢牢鎖在狙擊鏡──他發現那好像是她自己加掛上去的東西──上，頭也不轉地打了聲招呼。
「你會用嗎？」菲艾促狹地說：「剛才也有幾個人來挑戰過，不過小蛋糕精良的狙擊技術一下就讓那些傢伙夾著尾巴滾回老家去了咧。」
「妳確定他們不是被妳吵得滾回去的嗎。」他不置可否地學凱特琳的模樣端起槍，閉起一邊眼睛，試圖瞄準。
菲艾吹起口哨，顯然沒想否認。不知道為什麼，她和凱特琳都穿著制服，顯然也身負維護治安的重任（儘管他有點好奇凱特琳到底用射擊技術欺負了多少家遊戲攤子的老闆）。從老闆臉上的表情看來，他肯定覺得眼前這兩個女警才是祭典上最危險的狠角色。
「欸，我有點好奇耶，」在他打空了五發子彈後，菲艾撞了撞他的手肘。「希瓦娜是不是在等你啊？」
他也看向拿著小水袋，像個孩子一樣乖乖站在原地，偶爾左顧右盼一下的希瓦娜，這才聳聳肩，沒承認也沒否認。
菲艾湊了過來，小聲說：「其實我也是在等小蛋糕打完啦，雖然嘴巴上不承認，不過明明就很喜歡這裡，有夠可愛的。」
「別動那隻小龍玩偶就好，其他的隨妳們開心。」
他要來新的子彈，再次拿起槍，開始覺得祭典上的遊戲比召喚峽谷的戰鬥還難──不知道是誰說當射手很簡單的。
「靠，你要打小龍玩偶？」菲艾把手放在眼睛前面，滿臉問號地瞪著他的目標。「你剛才連最邊邊那個雙石像鬧鐘組合都打掉了，然後你說你在瞄準小龍玩偶？」
「小聲點，妳真的很吵。」他皺眉。
偷偷轉過去看了一下希瓦娜，她的視線不知道被什麼吸引過去，早就沒在看他這邊了。發現這點時，他同時有種安心又失落的感覺。
大概又瞄準了二十次，攤位上沒剩半個東西還站著。
－－除了那個還在上下飛來飛去的小龍玩偶。
「最後一次、最後一次，」他默念著，同時揉了揉額角。「最後一次……」
扣下扳機的瞬間，小龍玩偶終於往後翻倒，掉到了架子下面。
「喲、終於終於。」菲艾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
他轉過去，看見凱特琳做了個吹掉硝煙的動作，仍舊沒看這邊。
「就算妳們這樣做，比賽對上的時候我也還是會對妳們使用浩劫降臨的。」
「安啦，那種東西用一個帥氣的蓄能衝擊就可以出去了。」
「連我的九零式獵網都擋不住的競技場，我看該去翻新了。」
「－－還好我剛才完全沒有對妳們說謝謝！」
他怒氣騰騰（但旁人看不出來）地拿過小龍玩偶，走回希瓦娜身邊。看見他真的把小龍玩偶打了回來，希瓦娜忍不住露出大大的笑容，用力地抱住了它。
「謝謝你，我剛才有看到，你好厲害。」
她看了看四周，確認沒有人在注意這個方向之後，才踮起腳尖，親了他的臉頰一下。
嘉文摸了摸被親的地方，看著眼睛都瞇了起來的希瓦娜，開始覺得自己還是少對那組女警用一次浩劫降臨比較好。
走著走著，他們來到祭典場地的中央。這裡種著一大片植物，莖細細的，隨風搖曳時，沙沙作響的聲音教人沈醉。之後他跟經過的伊瑞莉雅搭話，這才想起來這種植物叫作竹子。逐漸高掛的彎月灑下淡淡的光，在他們越過這片樹林時，往他們臉上投下斑駁稀疏的影子。
走進竹林中的空地，能看見遠方有座小橋，橋的另一頭燈火閃爍。這一頭有個小攤販，攤子後面的竹林上頭綁著無數的七彩紙條。嘉文帶著希瓦娜走近攤販，想知道他賣的那些長紙條究竟是什麼用途。見到他倆有興趣，老闆告訴他，愛歐尼亞人會在夏夜的慶典結束後，把對明年的期望寫在紙條上，祈求它有一天可以實現。
「嗯……」
嘉文對許願這種事從來不感興趣。如果他有什麼想要的東西，首先透過合法的手段取得（成功率高達八成以上），再不然思考一下遊走在法律邊緣的措施（可以再補齊大約一成半），剩下來的，就是連他也明白「再怎麼樣都不可能實現的理想」。因此，無論是有意識或沒意識，他幾乎沒許願過。
不過，希瓦娜似乎被攤販的話打動，轉過來請他幫忙拿手上的魚跟飛龍玩偶。
「只要一下子就好了，可以幫我拿嗎？」
「嗯，給我吧。」
把手空出位置來以後，希瓦娜拿過跟她身上的浴衣同色的紙條跟一支筆，站在角落寫起字。過了不曉得多久，希瓦娜跑過來，跟攤販要了張新的紙。嘉文毫不憐惜那隻小龍玩偶，逕自把它用手臂挾著，也不管玩偶不停拍動翅膀，間或吐出細小的火星。
「對不起，我寫錯了。再給我一張新的。」
「好的，來。」
寫好以後，希瓦娜照著攤販的話，想把紙條綁上竹枝，卻怎麼樣都沒法成功。她不停改變高度，好像以為是綁紙條的位置不對，才一直無法綁上去。幾分鐘後，他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把那個給我，這些妳拿去。」
「好。」
希瓦娜像個孩子一樣緊緊抱住飛龍玩偶，裝魚的小水袋則勾在指尖。
「不要偷看哦。」
同時如此叮嚀。
「──不要偷看別人的。」
一個聲音傳入嘉文耳中，沙啞粗重，似乎有點耳熟。
「我想看看別人都是怎麼許願的。」這次是一個女人不服氣的聲音。
「你妹的許願這種事情還要人教，妳真的有願望好許嗎？」
「去吃你的魷魚，不要管我。」
「再不快點我就全吃掉。」聲音柔和了些，然後消失。
他綁好紙條，轉過頭，發現白髮女人緊捏著紙條一角，似乎想「不小心」看看別人都許了些什麼願，穿著黑色浴衣的男人，則在不遠處皺眉咬著魷魚。
許願這種事應該不用學吧……
雖然這樣想，嘉文還是拍了一下雙膝，這才起身。「好了。」
轉過頭，他發現希瓦娜從遠方踏著細碎的步伐過來，剛才不曉得去了哪。
「嘉文，我剛才問到了，加里歐說－－」
「加里歐？他也來了？」
「他在那邊兼職當石像裝飾。」
嘉文單手掩面，不知道該先說來這種地方找打工的加里歐太閒，還是能注意到朋友正在當裝飾品，還若無其事地去找對方搭話的希瓦娜比較特別。
「那麼，他說什麼？」
「他說賣食物的攤子從這裡一直走下去就是了。」希瓦娜好像很感興趣地指著小橋另一頭，隨著時間過去，那裡的燈光似乎愈加明亮。「我想吃東西。」
「肚子餓了？」
「有一點。」希瓦娜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想吃免花糖。」
「那是什麼？」
「不知道，我剛才問一個正在吃雲的人，他說那叫『免花糖』。」
嘉文聳聳肩，再次攬起她的肩膀。不過，他忽然想到了什麼，要希瓦娜先走一下，他隨後就趕上。
「但是－－」
「不然，妳去問加里歐，賣『免花糖』的店在哪裡，我們先去買那個。」
「好。」
希瓦娜聽話地跑了開去。
見她終於走了，他才走回那個賣紙條的攤販那裡，跟對方要了希瓦娜剛才揉掉的紙條。
「啊咧，您要那張紙條做什？」
「我的女朋友太傻了，肯定連許願都會想東想西，讓我看看她本來想許什麼願。」他自然地伸出手。
「不過……」
「大不了我用買紙條的錢買那張紙，還是你扔了？」
「不是，在這裡。」
攤販遞出紙條，神情有點不對，但他沒管那麼多，逕自接了來看。如果是想要的東西，他就來計畫買給希瓦娜。如果是想要結婚（好吧，他承認這比較像他會想做的事情），那他至少知道－－
「就算我不在了嘉文也
成為人
想當」
不知道希瓦娜究竟本來想寫什麼，但他一讀完這張紙條，馬上發了狂似地跑去剛才綁著希瓦娜紙條的地方，翻起那第二張青色的紙條。
即使不在了也不會難過太久
他半跪在地上，知道自己不能就這樣捏皺那張被揉掉過一次、寫滿願望的紙條。所以他把另一隻手死死地握緊，緊到掌心都開始痛了起來。
這算什麼啊。
如果不是因為人潮來來往往，他相信眼淚或許會就此奪眶而出。
許願這種事情，果然一點用也沒有。
與其讓她向著喜歡捉弄人的、那種被稱呼為「神」的未知祈求，他寧願把那些思念跟願望都攬下來，自己完成它。他粗魯地用手背揉揉眼睛，起身往希瓦娜離開的方向走去。
「原來這叫棉花糖。」嘉文單手叉腰，知道大概是希瓦娜沒把發音記對，才會把棉花糖說成『免花糖』。
「做好以後看起來很像雲。」
希瓦娜把小龍玩偶抱在胸前，聚精會神地看著把糖拉出絲，再用籤子繞成一大團。旁邊有很多已經做好的，除了像雲的白色以外，也有粉紅色、藍色跟螢光綠色這種十分可疑的顏色。
「那就買一個吧。」他跟攤子老闆點了一個。「幫我做一個。」
「現做的話要稍等喔。」
輪到製作他們的棉花糖時，希瓦娜靠近了一點，非常認真地看著它慢慢成形。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小龍玩偶好像感覺到了她的情緒，開始不斷吐出火星，顯然很興奮。
「好了，來。」
嘉文付過錢，希瓦娜則接過被袋子包住，只露出一根竹籤的棉花糖，露出很想馬上吃看看的表情。
他們離開賣食物的地方，一起坐在橋邊的長椅上，希瓦娜這才拆開袋子，把棉花糖拿出來。她用手碰了碰它，然後馬上把手縮了回來。
「感覺很蓬鬆。嘉文，這真的很像雲。你要吃嗎？」
雖然知道他不吃甜食，希瓦娜還是問了一次。嘉文搖頭，淡淡地笑了一下。
「妳吃吧，學剛才那些人一樣撕著吃。」
他把小龍玩偶跟裝魚的袋子都放在自己身旁，靠向她，還在想著剛才的事情。那張紙條被他收進腰帶裡，也不曉得為什麼沒扔掉。
「就算我不在了嘉文也
成為人
想當」
想到那張紙條，他就感覺到一種想要大罵的衝動，並不是罵希瓦娜，而是對著某種更遙遠、更昏晦不明的東西怒吼。橋底下傳來細小的流水聲，教人聽著聽著容易出神。直到希瓦娜輕輕碰了他一下，他才發出疑惑的聲音。
「怎麼了？」
「你看起來心情不好。」
希瓦娜舔了幾下指尖，一邊說：「要不要吃一點點看看？這個真的很好吃。」
她撕下一點糖，放進口中。「你看，這個融化很快。只吃一點的話不會膩。」
他勉強提起嘴角。「就一點吧。」然後張開嘴巴，示意她餵給自己一些。
希瓦娜瞇眼笑了，隨即毫無猶豫地也讓他吃一些。一碰到他的嘴唇，她就把指尖收了回去，習慣性地舔舐了一下。「因為溶得很快，所以會把手弄髒。」並且這樣解釋。
「再給我一點。」他忽然說。
「你喜歡嗎？」
「喜歡。」
當然她問的是他「喜不喜歡吃棉花糖」，但他也不算說謊地，回答出意思其實是「喜歡讓她餵自己食物」的答案。她又遞過一片稍微大了些，真的有點像雲朵的棉花糖時，他很快吃了，並且握住她的手腕。她不解地看著他，淡色的眼睛在此刻顯得格外明亮。
「妳讓我想起有一次，妳讓巧克力在手上融化的時候，被我舔掉的事情。」他淺淺地笑著說，並且親吻起她的指尖。「像這樣。」
不知道算不算是殺風景，她沒有拍打他要他住手，反而左顧右盼了一下，像是在確認周圍有沒有人，才又看向他。
「你的心情好多了嗎？」她露出微笑。
只有在這時候，嘉文無法說謊、也不想說實話。於是，他逃避似地吻住了一隻手還拿著棉花糖的希瓦娜，知道自己如果不再做點什麼，或許會就此失去控制。他想擁抱希瓦娜，想緊緊地抱住她，直到她再也無法因為任何理由逃離自己的身邊。
時間已經那麼地少了，難道剩下的時間裡，他們不該過得幸福嗎？
因為……，你不是人類呀。人類跟龍，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不知何故，這句話忽然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這是誰說過的話？為什麼那個人會說出這樣的話？
他全都不明白。
唯一還能記得的感覺，是猜想著該怎麼幫她實現願望，卻看見那些被劃去的字句時，宛如頭側被重擊一般的痛楚。
平常接吻時，他總會把手放在她的頸子上，但這次，他沒有這樣做，希瓦娜得以輕輕推開他。
「雖然我不曉得怎麼了，但你的心情好像還是很不好。嘉文。」她用手背搓了搓泛紅的臉頰，小聲說：「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嗎？」
他不想讓希瓦娜知道，他看了那張被廢棄的紙條。上次不得已該討論這件事的時候，氣氛簡直糟透了。隔著門和他說話的、那個壓抑到快要哭出來的聲音，他再也不想聽見。這是誰都無法解決的問題，因此如若能夠，他不想逼迫她跟自己一起面對這個困境。
嘉文深吸一口氣，做出他最擅長的笑容。
「或許吃太多糖了。因為是希瓦娜餵的，忍不住就會想吃。」
希瓦娜露出寬心的微笑。「我會把剩下的吃掉，你再等我一下子。」
她是否假裝沒有理解他真正感到失落的理由，他不曉得，但他很感激她沒有再追問下去。只要維持著現在這樣就可以了，沒有任何人來打擾、沒有任何事可以把此刻的她的微笑抹去。
對他而言，那已經是超乎想像地足夠。
還剩下一點的棉花糖，被嘉文先撕了下來，送進希瓦娜口中。隨後他順勢托著她的下頜，給了她一個貨真價實、沒有苦澀味道的吻－－或許是因為糖還沒完全融化、或許是因為甜味隨著他們探索對方的動作變得更濃郁、或許是因為他已經悄悄下定了決心。
能這樣過著平淡的每一天就好了。只要她還在，其他任何事情都是次要的，而他也不會貪心地跟神要求更多──不需要許願，他不是那麼軟弱的人。嘉文想著。
如果他想要什麼，他會用盡一切手段去得到它；如果希望她過得幸福，他會憑著自己的全部力量，去給她最大的快樂。除他以外，沒有人可以做得到這點。相較之下，願望這種東西顯得空泛而虛幻，彷彿隨時都會溶解的棉花糖，含在口中很甜，卻是一瞬間就會消失。
沒錯。
彷彿咬緊牙根似地自語出的答案，苦澀得連棉花糖的甜味都蓋不過去。
「明年，」
嘉文忽然說。
「明年如果也有祭典，我們也來參加吧。」
「聽起來好像是你很喜歡祭典的樣子。」希瓦娜抱著小龍玩偶，經過一輪走跳，辮子已經鬆了，一綹髮絲垂下，模樣有些嫵媚。
「我喜歡跟妳一起參加祭典。」他側著頭看她，眨眨眼。「明年也來撈魚、打空氣槍、買棉花糖吃，怎麼樣？」
希瓦娜把手指放在嘴唇上，思考了一會。
「嘉文，我們如果不練習一下再去撈魚，還是不要去浪費老闆的紙網比較好。」
「其實他恨不得我們把紙網買完，希瓦娜。」他笑了，忍不住像她抱著小龍玩偶那樣，伸手把她攬入懷中，想緩和胸口異樣的痛楚。「管他的，明年還有祭典的話，明年我們也來參加。後年也有的話，後年也來參加。等我們有了孩子以後，也把他們帶來，讓他們各撈一條魚，給妳取名字──」
「那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希瓦娜的側臉貼著他的胸膛，他把下巴靠在她的頭頂上，聽著她說話。「或許我們不會……」
「別說傻話了。」他強硬地說：「如果我們沒有孩子，蒂瑪西亞王室肯定要絕後，沒有第二種可能。我不許妳老說一些悲觀的話，妳應該相信我。只要我想，沒有辦不到的事情。」
雖然說著胡鬧一般的話，他卻猛地有種流淚的衝動，然而臉上掛著笑容的此刻，這種情緒顯得有些荒謬。
希瓦娜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然後在他的懷中抬起頭，露出有些迷惘的笑容。「……說得也是。」
他捧住希瓦娜的臉，自己的額頭碰著她的，兩個人的視線幾無距離地對上，炙熱得就像要燒結在一起那般。他沒有吻她，而就只是這樣看著她，彷彿這樣做就能夠把他過剩的自信跟勇氣分過去，讓她再也不會有任何煩憂。
「相信我相信的東西，幫助我完成我的目標。」然後，他啞聲說：「那就是妳的職責，明白嗎？」
「嘉文……」
「明白嗎？」
她沒有回答，只是放開小龍玩偶，摟住他的脖子──如同賠罪一般、彷彿安慰一般，而此刻更像是為了忍住眼淚那樣，主動把所有說不出口的話，全都化作一個笨拙溫熱的吻。
有時，嘉文並不喜歡希瓦娜為了安撫他就吻他，然後表現得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但這時，他管不上那麼多。彎月依然高掛著，往符文大地灑下輕柔恬淡的光芒，照耀著一切。無論是不是戀人，無論是不是能夠持續到永恆的戀人，都沐浴在這光當中，擁抱著彼此。
對他而言，那已經是超乎想像地足夠。
創作內容
Unlight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