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瓦娜，妳跟嘉文到底怎麼啦？」
拉克絲毫不在意地靠著沙發扶手、伸直雙腳，硬是佔去一半以上的空間。希瓦娜沒說什麼，只是又往她那邊靠得更過去一些，好讓拉克絲能坐得舒服點。
看見希瓦娜這樣，拉克絲實在很難把她跟最近正在跟嘉文冷戰，讓他情緒差到無以復加的人聯想在一塊。這對情侶雖然老做些不合年紀、幼稚過頭的事情，但拉克絲時常覺得，他們最大的優點就是感情好，原則上說來，是不可能會吵架吵過隔夜的──拉克絲甚至很懷疑，他們究竟有沒有發生過定義上的爭執。
不過，「推測」畢竟就像拉克絲自己擅長的光明法術，一直都是些虛幻的東西；能夠採信的，還是只有實際發生的事情。
這一兩週以來，拉克絲驚訝地發現，希瓦娜開始迴避嘉文，這讓嘉文本來就已經不是很好的脾氣變得更差。
換作之前，他若是對拉克絲說「給我滾」，她大約還能抓準他以往的習慣，在他真的發火之前吐吐舌頭溜走。現在，他的台詞沒什麼變，拉克絲卻發現自己無法再將它當作玩笑，只得立刻照辦。戰鬥時看到嘉文本人出戰，他的態度總是異常凶狠──雖然他會奇怪地只放希瓦娜一馬，但她的隊友反倒會像被戰火波及那般死得格外淒慘。
這兩個人到底在演什麼戲碼，連擅長解讀氛圍的拉克絲都說不大上來，加以先前詢問嘉文也得不到回應，只得趁著希瓦娜來作客時問看看。身為盡心盡力撮合他們的人，拉克絲無法忍受看到他們變成現在這樣。
「……沒什麼。」過了好半晌，希瓦娜才擠出這麼一句話。
拉克絲翻了個白眼。「希瓦娜，妳覺得我的智商很低嗎？」
「沒有，妳很聰明。」
「我的意思是，我一看就知道妳在說謊。」她用腳尖碰了碰希瓦娜的肩膀，閉起一邊眼睛瞧著對方。「光是妳在比賽的時候會迴避嘉文，就已經很不正常了。還有，妳跟他不是也分開行動了嗎？怎麼了，嘉文欺負妳？」
希瓦娜用力搖搖頭，擺在膝蓋上的手緊攥成拳。「是我不好。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躲著他。」
拉克絲嘖嘖兩聲。「這挺稀奇哎，希瓦娜居然也會做對嘉文不好的事情，說來聽聽，或許我能幫妳想想辦法。」
希瓦娜用一種尋求同伴的眼神看向她，模樣低落地道出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聽完以後，拉克絲沒有立刻發表意見，而是稍微在心中分析嘉文跟希瓦娜各自的立場、堅持的原則等問題，這才試探地開口。
「所以說，你們現在的問題是，妳不想跟嘉文回去，讓他把你介紹給陛下他們，因為妳很害怕陛下。我這樣說沒錯吧？」
「我不是怕他，是……」希瓦娜皺著眉頭，顯然在尋找適當的措辭。「我……」
「妳怕他，希瓦娜，而且妳怕到寧願讓嘉文心情不好整整兩個禮拜，也不想面對他，這樣說有哪裡不對的嗎？」拉克絲單刀直入地繼續，直到希瓦娜的臉皺了起來。
面對拉克絲的問題，希瓦娜沒有回以辯解，僅是皺著眉頭緊咬下唇，比起不知道該怎麼反駁，更像是默認。見她這樣，拉克絲嘆了口氣，爬起身跪著靠向希瓦娜，拍拍她的肩膀。
「不管怎麼樣，妳應該也不希望一直這樣下去吧？像這樣跟嘉文鬧得很僵，妳應該也不想吧？他無論如何也要妳回去嗎，不管妳想不想？」
希瓦娜搖搖頭。「他說，如果我這次不想回去，他不會強迫我。」
「那就好啦。」拉克絲聳肩，又坐回原本的姿勢。
「──他對我太好了。」希瓦娜又說：「如果他強迫我回去，不問我的意見，或許我會答應他。」
「怎麼可能嘛。」拉克絲往桌子的方向伸手，看也沒看就用指尖勾著已經喝了一半的花茶，用危險卻不失優雅的姿勢啜著。「他不可能會強迫妳，希瓦娜，因為他知道，妳只要覺得那是『命令』，就算很勉強也會去做。他可以毫不在乎地命令全世界，只有妳，他不可能要求妳去做什麼。」
希瓦娜轉過頭，神色複雜地看她。「妳也覺得我該跟他回去嗎？」
「那是一定的。」最後一滴花茶滑入喉嚨，拉克絲這才開口：「妳一定得見見陛下，否則妳跟嘉文永遠都沒辦法真的在一起。我是不知道妳懂不懂，不過人類基本上都是這樣。」
身為蒂瑪西亞人的良好典範，拉克絲自然很明白該怎麼遵循規則──甚至早已進階到能夠將它跟法杖一樣拿在掌心把玩的程度──嘉文在這點上跟她如出一轍。他知道只要將希瓦娜的護衛身份取消，她就不會因為跟他在一起而被他父親刁難。然而一旦他們需要將關係往前推進，那他絕無可能繼續逃避三世的想法。
「如果他再亂來一點，也可以帶著妳逃跑啦，」拉克絲想到以前嘉文跟蓋倫一起蹺課的事情，嘴角不禁揚了起來。「不過，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就我所知，現在的嘉文大概不會再做這種事──他最後一次這樣做的時候，可是帶回了一個大麻煩。」
希瓦娜看來有些傻楞，直到拉克絲戲謔地抬起眉毛，伸手指向她。
「妳呀。」
拉克絲大概一輩子都忘不了，嘉文悄無聲息離開城堡、踏上贖罪之旅的行為，造成了幾乎讓它即刻崩毀的超級大騷動。所有衛兵全被扣了半年薪水、嘉文三世心情差了好幾個月，全國上下雖然不至於籠罩在陰鬱的氣氛中，但以往畢竟沒有過王儲私自離國的紀錄，好事者還是嚼舌根嚼得非常開心。
而如果說嘉文離開引起的是一片混亂，那歸國後的他則是帶來了教人困惑的氣氛──生性討厭那些貴族小姐的嘉文，居然帶回了一個跟拉克絲年紀差不多的女孩，這著實讓他們都驚訝不已。希瓦娜自己大概不這樣覺得，但好八卦卻又能把這種行為掩飾得極好的拉克絲，可是聽到了許多有意思的傳聞。而希瓦娜跟嘉文的互動，又給那些傳聞添上幾分似假似真的色彩。而拉克絲自己並不諱言，身為少數幾個能見到嘉文不為人知一面的人，她知道他們最終會在一起，便使了幾個小手段。
「只有妳，可以讓他煩惱。」拉克絲對希瓦娜歪頭微笑。「嘉文只會為妳的事情煩惱，希瓦娜。雖然我覺得妳挺老實的，沒什麼難懂的地方，但嘉文就是抓不住妳的心思。有時候我真覺得，他拙得挺有意思的。」
拉克絲自己對戀愛是沒有什麼心思，比起自己的感情，她更喜歡看別人為了難以捉摸的戀情跟複雜的心緒糾結的模樣。而她從小認識的嘉文為戀愛糾結起來，又更加讓她興味盎然。從單純的希瓦娜這裡下手，應該可以讓嘉文更煩惱──大多時候，她都抱著這種心態，半幫助半攪局似地給他們出主意。而在這樣的過程當中，她也發現，他們相信彼此的程度，可說是十分罕有──然而，正是因為他們有著太多無言的默契，以及會默默退讓的部份，才讓這次的爭執顯得難以解決。平常習慣聽話的希瓦娜，頭一次有了怎樣都不能答應的事情，這應該會令嘉文感到很棘手。
「不管怎麼樣，你們的願望都無法同時達成，希瓦娜。」拉克絲用手指輕托下頜，思考著。「妳自己想怎麼做？即使沒辦法跟嘉文在一起，妳也不想跟他回國去嗎？」
「我想跟他在一起。」希瓦娜幾乎是立刻回應：「但我很擔心，陛下一看到我，會直接要求嘉文跟我分開。我不知道情況會不會變得比現在更糟。」
「我知道了，總之，」拉克絲做了個打斷的手勢。「明天他大概得自己回去參加宴會了，妳就是這個意思，對吧？那麼，至少妳別再不理他了，冷戰對感情很傷的。」
「這叫作冷戰嗎？」希瓦娜困惑地說：「我以為在我整理好想法以前，不要跟他說話，這樣比較好。我父親以前也這樣做過，但我不知道這是冷戰。」
「這樣就算了呀。」拉克絲一拍額頭，隨即又用獻策的口吻說：「記住，妳一回去看到嘉文，馬上跟他和好，他肯定會開心得完全忘記之前的事情。」
希瓦娜露出一個小小的微笑，點點頭。見她如此，拉克絲忍不住想，這兩個人根本不適合吵架。看起來再愚蠢再可笑也好，最適合他們的畫面，還是快快樂樂的樣子。
也只有在這樣的他們面前，她才會覺得，自己也能擁有一點真正的感情。
希瓦娜站在嘉文的房門前，停下了準備敲門的手。不知道是否因為明天要回國的緣故，他早早便睡下了。儘管他之前並沒有這樣做過。
還是明天早點起來，送他離開吧。
希瓦娜轉身離開三樓，回到自己位於樓下的房間。途中，她不禁回想起這兩週以來的事情。基於某種無法解釋的理由，她不敢靠近嘉文──她讓他失望後，卻又若無其事地待在他身邊；而他也掩飾著低落的情緒，對她露出毫不介掛的笑容。
那樣的笑容，彷彿能把她的心臟給割開。
而她已經很久沒有遭遇過那種痛楚。
上一次這樣疼痛時，是見到戰友死在了自己面前，而她跪在雨中，試圖說服嘉文，讓她至少帶回他的屍身；再上一次，是父親被眾多同族給圍殺至死，烙印在她腦海中的，只有死前不知是出於疼痛抑或憤怒的狂吼；再上一次，是個很模糊的印象，彷彿有那樣一個女人，對她露出泡沫般隨時都會消散的微笑。
希瓦娜身子一歪，肩膀撞上走廊的牆壁。隨後，她靠著牆慢慢滑下，坐到地上，用力閉著眼睛。
比起看見嘉文露出那樣的笑容，她寧願躲著他。儘管連她都會自問，她該躲到什麼時候──是否該躲到他終於無法忍受，主動離開她的那一天？倘若最後他們或許有可能會分開，是否那天更早來到會顯得更好一些？如果快樂的時光會結束，那麼它是不是從來不該開始？
或許我們能活到太陽熄滅、繁星墜落，夜空陷入孤寂的那天；也有可能我明天就會消失，誰也不能確定。回到正題，妳會就此選擇不要愛我麼？
……不會的。我不會後悔當過爸爸的女兒。能當爸爸的女兒，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情。
要是嘉文跟父親一樣，問了那麼一個問題，她無法確定，自己是否能給出如此篤定的回答。
如果親耳聽見嘉文的父親說，他一輩子不會讓他們擁有正式的關係，或許她會在城堡裡面化入龍形，忍不住把一切都毀掉──最終，希瓦娜才明白到，那是她無論如何也不想回去的原因。如果跟他在一起的時間是個夢，那麼這個夢持續得越久越好，直到他們其中一個人希望醒過來、或是死亡橫身阻攔──
又或是有人狠狠給了熟睡的她一耳光，強迫她醒來為止。
希瓦娜半爬半跪地回到房間，勉強上了床，用被子蒙住頭。以往，不管面對什麼樣的艱難險阻，她都沒有唸過父親的名字，祈求他的幫助。而此刻，她不自覺輕聲呼喚著父親，希望得到他的指導。
失去父親時，那股巨大而空洞的悲哀，被那個人給重新填滿了。
如果失去他，又有誰可以再次填滿那個空洞？
It's a quarter after one, I'm all alone and I need you now
凌晨1:15 我一個人
此時此刻我需要你
她夢到了嘉文。
他靠近背對房門淺淺睡著的她，輕吻了一下她的耳畔，垂落的髮絲搔得她有點癢。她轉過身，卻覺得眼睛不大能睜開，似乎是因為哭得太久所以腫了起來。夢裡，嘉文笑了一下，幫她把額前散亂的髮絲撥開，大手撫過她的臉頰。
「好好照顧自己。」
房門喀嗒一聲被帶上，聲音聽來清晰而寂寥。
驚醒時，天已經全亮了。察覺到自己似乎睡過頭後，希瓦娜幾乎是從床上彈起來，立刻跳下床，卻因為被被單纏住腳，而摔了個正面朝地。但她沒有心思感覺疼痛，而是爬起身、腳步踉蹌地離開房間，往嘉文的房間跑去。
門是開著的。
希瓦娜楞楞地看著疊得比讀過的公文還整齊的床單，不禁走到床邊，伸手撫摸嘉文睡過的位置。上面已經沒有任何殘留的溫度，彷彿他從來沒有在這裡存在過。
那不是夢。
幾秒鐘後，希瓦娜才明白過來。
嘉文離開前來跟她道別，那並不是夢境。
她揉揉眼睛，知道自己已經不會再哭了，但仍舊跪在床邊，無意識地用側臉貼著床，熟悉的心痛感再次沒有來由地出現。忽然之間，她希望他立刻就會從後面抱住她，玩鬧也好認真也好，然後問：「我回來了，有想我嗎？」儘管偶爾對這種行為感到困擾，這時候，她卻連這點都異常想念。
希瓦娜忽然發現自己想念他──他的微笑、他托著臉說一些話逗她玩、他努力想做出美味料理的樣子、他聽她說星星故事時的表情、她靠在他腿上睡午覺的觸感、他捉弄她、他在比賽後跟她說「妳剛才表現得真好」或是「說好了不放水的，辛苦妳了」──除此之外還有很多部份，是她忽然想念起來的。
明明他並不是第一次短暫離開，她卻是第一次感到寂寞，宛如見到畫幅硬生生被割走一塊後，餘下的突兀空白。
嘉文離開後，時間變慢了。為了消磨時間，她穿戴好龍甲，按著以往的習慣出門參加比賽。見她終於恢復正常，不再像這兩週以來躲著嘉文，隊友跟召喚師似乎都寬心許多。幸而她平常就不太笑，講話的聲音也總像在生氣一樣沙啞，沒人察覺到她的情緒──如果問召喚師，或許他們還會說她前一陣子才算得上是心情不好──希瓦娜默默地打野、截擊，而不曉得是比賽太快結束或其他原因，每打完一場比賽，她便期待地檢查時間，卻發現才過了三四十分鐘。
他不在的第一天，中午好不容易才到。到餐廳時，有幾個人出聲詢問她怎麼沒跟嘉文走在一塊，也有報社記者跑來問她是不是跟嘉文吵架了，因為他們先前的相處有些怪異，而他今天又凌晨便出發回蒂瑪西亞。希瓦娜用她最擅長的沉默阻絕那些問題，並把龍爪現出來，要他們閃遠點。
希瓦娜覺得，自己似乎打過了十幾場比賽，才好不容易捱到下午五點。她沒有去找拉克絲，而是拖著腳步回到與嘉文共同的住所，頹喪地進屋。燈沒有開，屋內一片黑暗。平常，希瓦娜會率先打開燈，並把一樓大致檢查過，才讓嘉文進去。只有自己時，她反而像是完全無所謂一樣，在昏暗、而且會隨時間經過而愈加昏暗的空間中，摸索著前進。
天終於完全暗下來後，客廳內沒有一絲光線。希瓦娜仰起頭，靠著沙發背，感到很可笑──之前兩個星期是怎麼過去的呢？明明那時也跟現在一樣，獨自出門比賽、獨自回來，為什麼現在的時間就這麼難熬？
這時，她才開始想，如果某天得知他再也不會出現在她面前，沒有分別、沒有留下隻字片語，那會是什麼樣的情況──也幾乎就在同時，希瓦娜環住肩膀，渾身冒起冷汗，開合嘴巴卻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她沒有吃飯就去洗澡睡覺，試圖用空腹的感覺壓制強烈的不安。此時，先前她以為會造成困擾的心痛感，早已被拋在腦後，在思緒的空隙間閃爍明亮光芒的，只剩下越來越清晰的焦躁。她緊抱小龍玩偶，緊得像是能把它抱壞一樣，同時不受控制地思考著。
嘉文什麼時候回來呢？
見到他的話要怎麼道歉才好？
如果之後有一天，他會永遠離開，那該怎麼辦？
要是什麼也沒留下就分開了會怎麼樣？
想到留下的東西，希瓦娜才想起自己掛在脖子上一整天，卻沒有打開來看過的白金匣子，連忙點起夜燈，就著黯淡的光線往匣子裡頭看去。
裡面有一張紙條，顯然是新寫的，因為前兩週他們只有制式化地給對方留下「我走了。我很快回來。」的字條。但現在她手上這張字條只有寥寥數字，顯然不是前一陣子留下的。墨跡有些模糊，細長有力的字跡卻依然能夠辨識。
好好照顧自己。（Take care.）
希瓦娜把紙條按回匣子裡，以免上頭的字跡被淚水給弄糊。她把臉埋進枕頭裡，身體縮得很小很小，而即使她抱住膝蓋、自我防衛似地把身體裹在被單中，也無法停下劇烈的顫抖。
Guess I'd rather hurt than feel nothin'at all
我想我寧可痛過，好過沒有任何感覺
站在大門口，看著自己手上的花，嘉文不知道第幾次自嘲地笑了。
為什麼要替希瓦娜買花呢？他明明清楚，希瓦娜對可愛的東西或不實用的東西都沒有特別的愛好──比起花，或許一件新裙子、一組新碗碟，或甚至一支全新的羽毛筆，都好上太多了。
但說到賠罪，花應該是從古到今都不會退流行的一種選擇。
幸好王室御用園丁在溫室裡種了幾種新玫瑰，臨走前，他特地去剪了一支。為了不讓它枯得太快，趕回來的途中還不停在馬車裡給它加水。現在，這朵玫瑰還豔豔地綻放著，明亮熱烈得彷彿剛摘自正午的陽光底下。
嘉文沒有伸手扭開門把，而是繼續思考著。
該如何告訴希瓦娜，他在夏末宴會上引起了一片嘩然呢？
他母親在眾人面前詢問他究竟比較喜歡哪個女孩時，他大方地回答：「我深愛的女孩沒有跟我一起回來，但我下次會把她帶回來，介紹給各位。」
少數跟聯盟往來密切，知道他所指為誰的人，例如拉克絲跟蓋倫，都露出頗具深意的笑容；也有人和趙信跟菲歐拉一樣倚在牆邊，顯然不想發表意見。而其他還被蒙在鼓裡的人，則是在他吐出希瓦娜的名字後，把眼珠瞪得大大的。他父親礙於形象，不方便直接從王座上起身喝斥他，但依然用足以殺人的險惡目光注視著自己的兒子，顯然對他的大膽感到不可思議。
「你跟我出來。」最後，他父親步下階梯朝他走來，同時從牙縫中擠出這麼一句話。「現在。」
嘉文少有地沒給他面子，只是朗聲說：「您有什麼想說的便在這裡說無妨，我想所有人都會很想知道，您對我德邦未來的王后有什麼樣的看法。」
「那孩子絕不可能像你母親一樣，成為一個領導者的妻子。」他父親少有地管不了其他人的目光，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咬牙說：「你要敢這樣對待我……」
「她跟我一樣願意為這個國家犧牲奉獻，我們也一起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如果你想要的是個能代表蒂瑪西亞的好女人，她早已用自己的雙手，掙到了這份資格！」
「好就夠了嗎？英勇、無畏、榮譽、忠誠就夠了嗎？你太天真了。如果真用這種標準下去遴選，國內甚至有更多人比她優秀。」他父親冷笑著低聲補上一句。「那些女孩甚至連血統都比她乾淨。」
「希瓦娜的血比誰都高貴。」嘉文咬住嘴唇內側，惱恨地看著父親。「我親自對上過聖龍族，知道他們究竟多強大。希瓦娜要不是混了聖龍族的血，也不會強到能替我捱過那麼多次攻擊、受了好幾次瀕死的重傷都還能活過來！」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想起希瓦娜。那個瘦小卻強悍的孩子，總是讓他看著感到很心疼。對聖龍而言，希瓦娜屬於人類的那一部分是卑微的；對人類而言，她屬於聖龍的那一部分又是骯髒的──她背負著這些評斷，獨自活了過來。每每思及這點，他就無法忍下為她發聲的想法。
「除了她，我誰也不會要。──除了我父親，還有任何人想發表意見嗎？」
嘉文轉過身，用又似威嚇又似君臨的目光環視全場，所有人都低著頭，不敢回應他的目光；只有剛才被拱著向他邀舞卻被婉拒的表妹，正噘著嘴，還在生悶氣。此外，拉克絲站在宴會廳角落，趁著沒人看見時，對他比了個大大的讚賞手勢。蓋倫則伸手按著妹妹的頭，也向他點點頭，像在表示支持。
認識希瓦娜後，數年匆匆而過，他明白，自己已非當年那個空有虛名與戰績的王儲；不知不覺間，他成長到終於能夠保護他想要的東西。想著這一點，他回頭面對父親。
「如果您不願意接受她，我會在不違反《蒂瑪西亞優良公民守則》的前提下，不擇手段地取得您的首肯。」
說完這句話，他一甩披風，邁開大步離開宴會廳，慶幸著希瓦娜沒有回來。這種場景還是他自己應付就夠了。他父親沒有出聲攔阻他，而似乎只是猶如看見最珍愛的鳥兒，不知怎地居然能夠咬斷金籠的鎖，並逃離這座戒備森嚴的城堡。
離開王宮前，他在凌晨時分去了一趟溫室。老園丁聽見他想要玫瑰，而且要最紅最豔麗的，便很欣慰似地笑著搥搥腰，說一定會幫他揀到最適合送給心愛女孩的紅玫瑰。他倚在溫室的牆面上，想起自己以前曾要希瓦娜替他帶玫瑰，卻只得到了花語是「尊敬」的白色，而非花語是「初戀」的粉紅色，嘴角忍不住浮起一抹笑容。
嘉文低頭看著自己手上有如初綻的鮮紅玫瑰，終於拿出鑰匙把門給打開。從驛站出來時，時間不過凌晨，希瓦娜或許還在睡吧，他的腦中開始有「在客廳等她醒來」以及「去房間叫醒她」這兩個想法在拉扯。最後，他還是決定等希瓦娜自己醒來，他想在沙發上睡一會。
然而，「忽然出現的話聲」卻不在他考慮的選項之內。
「──嘉文？」
一個沙啞的聲音顫抖地傳入他耳中。
「你回來了？」
在他能夠意識過來之前，希瓦娜從客廳的方向跑了過來，撲進他的懷中。暫且先不問這個會主動抱他的希瓦娜是否有點奇怪；她不是從樓上下來，而是從客廳的方向過來這點也讓他困惑。不過，凌駕於驚訝、愕然跟所有其他情緒的，是從心頭化開、往全身蔓延的溫暖──雖然不曉得怎麼回事，但希瓦娜終於不再躲著他了。
「我回來了。有想我嗎？」他把手上的花舉高，用空著的那隻手撫摸她有些散亂的紅髮。
已經將近一個月沒有像這樣抱著她了。嘉文緊握著花束，如此一來，才不至於用太過分的力道抱得她發疼。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希瓦娜抽噎著不停道歉，緊揪著他胸前的衣料。「我應該跟你回去的，對不起……」
嘉文沒有制止她，只是把花放在一旁的魚缸邊，讓希瓦娜繼續哭泣。魚缸裡頭，紅金二色的兩條小魚正歡欣地游動著，彷彿在慶祝他的歸來，令他頭一次不覺得這些魚笨了。
他懷念這個地方。無論是兩人時常一同踏入的玄關、一起料理吃飯的餐廳、一塊讀書午睡的客廳，以及他們曾有過各種回憶的角落，他都十分想念。這裡寬敞奢華都不比城堡，對他而言卻更像家。
嘉文算了一下時間，這才把希瓦娜輕輕推開，幫她抹去淚水。她在他懷中仰起頭，哭得眼睛跟鼻頭都紅通通的，模樣著實狼狽。為了讓她開心一點，他低下頭吻了她的前額，輕聲說：「沒事了，我回來了。雖然不知道妳怎麼會哭成這樣，不過我在這。」
「對不起，我之前不跟你說話，對不起。」她揉著眼睛，用鼻音說：「你走了以後，我覺得好害怕。我原本以為回去很可怕，但我後來發現，你不在的時候更可怕。」
嘉文笑了，然後扶著她的肩膀，兩人走進客廳。他看見沙發上有被單跟小龍玩偶，才聽見希瓦娜說，為了能在他回來時立刻知道，她最近幾天都在沙發上睡。看見嘉文，小龍玩偶似乎也感染希瓦娜的情緒，不斷上下飄浮，噴出點點火星。他拿開被單，跟希瓦娜一起坐下，同時聽她斷斷續續地說著他不在時的事情。
儘管嘉文並不曉得，希瓦娜在這幾週有著什麼樣的心情轉變，但他很高興知道，她會因為他不在而感到孤單──他一直以為，希瓦娜的感情就是那樣淡淡的，如果不特別去刺激，她既不會主動表示對他的感情，也不會說什麼來回應他。
「你走的時候，有來看我，對嗎？」希瓦娜終於平復下來，不再抽泣後，小聲地問道：「我以為我在做夢。」
聽到這個問題，嘉文才想起自己離開前，確實去過她的房間。那時，他還不知道希瓦娜什麼時候才會再次理會他，但至少她睡覺時，是不大可能迴避跟拒絕他的──他去跟她道別時抱著的想法，也不過如此簡單。
「以前我走的時候，不是總會跟妳道別嗎？」他發現自己無法將發自內心的微笑從臉上抹去。「就算妳不理我，我還是想跟妳道別。」
希瓦娜臉上寫滿歉疚跟羞赧，見她如此，他忍不住又攬著她。
「妳不在的時候感覺真糟，希瓦娜。」
「對不起。」
「想好怎麼跟我賠罪了嗎？」
雖然才在發問，但嘉文迫不及待地低下頭去，自顧自領走了他覺得最能當作禮物的東西。間隔長達一個月，不管是擁抱還是親吻，箇中滋味全都讓他懷念不已。兩人原該分開時，他反而把手放上她的後頸，像要讓她頃刻瓦解那般；此外，他禁不住微微使了點力，指尖揪緊了希瓦娜背後的衣物，發現自己難以按捺將她緊緊抱住的欲望。
「這樣、能算賠罪嗎？」兩人終於分開後，希瓦娜紅著臉，有些喘不上氣地問。
「我不過是把妳欠的東西拿回來而已，妳可是欠我整整一個月──不對、」
嘉文瞇起眼睛，嘴角翹了起來。記得之前希瓦娜說過他擅長某種壞笑，他想，自己現在應該就是像那樣笑著吧？
「算一算利息，妳欠我一輩子。所以，下次妳非得跟我回去不可。」
嘉文明白，自己能承諾的最長時間跟她所認知的永恆，窮盡他畢生之力也無法達到相等的程度，他仍舊想束縛住她。在他日漸流逝的、餘下的每一天，他都想跟這個人待在一起。他告訴希瓦娜，他已經跟所有人說了她的事情。下次她回去時，沒有人會明目張膽地反對她，別人再不情願，都必須要祝福他們。
「你真的那樣跟陛下……」希瓦娜聽完他跟父親爭執的細節，驚訝地用手掩住嘴巴。
「真的。他敢那樣當眾侮辱妳，我就敢幫妳說話。」他聳肩，試圖裝得一派輕鬆。「就算要嫌，也應該是由我自己開口。要跟妳結婚的人可是我，不是我父親。」
聽見嘉文這樣說，希瓦娜噗哧笑了，眼睛還是有點紅，使得她此刻露出笑臉的模樣，在他看來狼狽又可愛。見到這樣的她，他早已把兩星期前被無視的抑鬱給拋諸腦後，那些都是已經過去了的事情；此刻在他身邊的她，這個單純而怯懦的她，才是真實存在的。
她會哭、破涕為笑的樣子也格外讓人憐愛。
知道她只會在自己面前表現出這種模樣，他便感到無比地滿足。
And I don't know how I can do without
我不知道我怎能沒有你
I just need you now
我只是現在需要你
I just need you now
我只是現在需要你
Ooo, baby, I need you now
喔，寶貝，現在我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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