Ⅳ、淋雨回家
（＝18.接對方回家＋15.幫對方吹頭髮＋13.一方臥病在床＋07.回憶過去）
大雨降下的速度，比滿裝的卡特蓮娜秒殺三個敵人的速度還要快。
冬天下雨似乎比下雪還淒涼，雨水無冰之形卻有冰之凜，稍微碰到都疼。
嘉文佇立在驛站門口，覺得這陣雨真的是見鬼了。他伸手接了點雨水，忖度是否該用跑的回去。
和希瓦娜同住的第二十三天，他終於不得不為了向父親彙報聯盟的情況，以及聽取國務會議的年初報告，而不得不離開有希瓦娜在的、他小──儘管拉克絲曾崩潰似地說過「你的臥室比我家的客廳還大！」──但溫暖的暫時住處，回到國內。
這次回國，他特地去找裁縫，訂做了幾件要給希瓦娜的裙子。麻煩的是，直到裁縫一臉好奇地問「請問那個女孩的尺碼多大呢？」，他才驚覺自己根本不知道希瓦娜穿幾號。為了保險起見，他把想要的款式從最小到第二大的全買了一件，把袋子撐得鼓鼓的。
他現在提著這袋衣服，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回去，而不讓它沾到一點雨水。思量許久，他還是決定把衣服緊抱在胸前，將黑色大衣脫下，用來擋雨。快步趕回住處的途中，他遇到許多召喚師，但由於穿著私服而未被認出，省得麻煩。
抵達他住的地方前，還要先經過兩邊有高高草籬的路，這也使他的住處更加隱密而鮮為人知。這自然是他特地向聯盟官員要求的，因為他實在已經受夠慕名而來的召喚師與聯盟職員了──就算強硬地說「抱歉，我正在辦公」，他們也會怯怯地（或滿臉發光地）說：「那能至少替我簽個名嗎？」
他無奈地想著瑣事，拐上抵達前最後一個彎路，卻硬生生撞上一個人。
他低著頭走得很快，對方便因為和他的體型差距，被他以不小的勢頭撞得往後踉蹌好幾步。他使力穩住腳步，抱緊要給希瓦娜的衣服，朝來人怒目而視。
和他朝著反方向而來，意味著這個人是剛從他家過來的。他已經很久沒有過不速之客了，這意外的遭遇令他陡然升起一種要對方快滾的衝動。
──但那人並不是意料外的訪客，而是渾身溼透的希瓦娜。
希瓦娜似乎有些迷糊，環著雙肩。被撞上後，她倒退幾步，嘶啞著說：「抱歉……」似乎沒有認出他。他想都沒想便將大衣蓋在她身上，並用另一隻手將裝衣服的袋子抱得更緊，並攙扶沉默的她回到大門前，一邊詛咒著雨勢一邊開門。
希瓦娜進屋後，立刻靠著牆壁，維持環著肩的姿勢滑到地上，彷彿已經被雨淋得什麼都不知道了。他把衣服放在牆邊，旋即衝上樓拿毛巾，也拿了一件黑色襯衫，無暇思考它對希瓦娜是否太過寬大──他僅是一心想把她弄乾，否則一定會著涼。
拉克絲老罵他生活白痴，可這點常識他還是沒缺。
回到玄關，他看見希瓦娜抱著膝蓋，把下巴靠在手上，依然有些昏沉的模樣。他拿著襯衫，也不知道該不該把它披在她身上，便先用毛巾胡亂擦了擦她的頭髮，以及不曉得淋雨淋了多久，冰涼得讓人心疼的手腳。她穿著他曾連說過三次「好看」的綠色長裙，而它現在早已經溼透了，貼在她身上，沈重得有如死死糾纏的怨靈。她的平底軟鞋在玄關就脫了，所以她現在是赤著腳的。
感覺到他的動作，希瓦娜看都沒看就輕輕拉過毛巾，自己擦頭髮的模樣，似乎在說「這種事情不用你代勞」。他的手中沒了毛巾，心頭忽然也好像被什麼戳了一下，感覺怪怪的，他說不上是不是不滿。
「快去洗個澡吧，妳會感冒的。」為了排解情緒，他轉身去檢查剛才放在牆腳的衣服，幸好只有表層沾了些水。「妳為什麼在這種天氣跑出去淋雨呢？我真的嚇到了。」
「對不起，我原本……」
身體大概擦過以後，希瓦娜的氣色看來好多了。她微睜著眼，把頭髮解開，攏來身前，臉上忽然有點點龍鱗浮出。
「妳在做什麼？」他問，有些摸不著頭緒。
她沒有回答，而是呼出空氣，吹拂自己的髮尾──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她神色迷離、彷彿作用著生物本能一般地，吹著自己的頭髮。隨後，她也用跪姿靠向他，摸了摸他的頭，將他的頭髮也用相同的方式弄乾。他被這個舉止震懾，一時竟說不出話，只能感覺她不斷吹出溫熱的風，一下就令他不再覺得冷了。
「妳為什麼在這種天氣跑出去？外面在下雨啊。」
他摸摸頭髮，又問了一次。
希瓦娜停止動作，啞著聲音說：「我想等你回來。」
他離開聯盟的這段時間，拉克絲終於肯讓希瓦娜借住了，因為每把鑰匙都能辨識擁有者，希瓦娜便無從自由進出他的住處。
他聽著她似是很疲倦一般，輕喘著告訴他，她知道他大概今天會回來聯盟，就離開拉克絲家，先來驛站等他。等了半天也不見人影，她猜想或許他已經到了，便過來他住的地方，看看他是否在這裡。
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他感覺到她轉過身，靠著他的背坐到地上。由此他其實可以知道，希瓦娜的神智已經有些不清楚──換作平常的她，是堅決不會碰到他的，儘管他自己早已經溼得跟隻落水狗一般。
「然後，剛才突然下起大雨。我想變成龍形，因為我在龍形的時候不怕風雨或冰雪，但聯盟裡的魔法，讓我沒辦法變成龍，只能變化一部分。我把右手變成爪子的時候，火還被雨澆熄了。所以我想，淋雨一下子沒有關係，我想、你很快就會回來……」
「傻瓜！」他聽不下去，轉過身，抓住她的肩膀，語氣有些急。「冬天淋雨很容易感冒的，妳快點去洗澡，把身體弄得暖和一點！」
她虛弱地點點頭，披散著半濕不乾的焰紅長髮，起身走上二樓，臨走前還說：「你也快去洗澡吧，衣服再曬就會乾了。我想睡一下，你先吃飯吧。」
一直到她關上房門的聲音傳來，他才有如大夢初醒，半跳起身，看著她留在地板上濡濕的足跡，忽然沒來由地感到後悔又可恨。
他抱起要給她的衣服，回到房間，將衣櫃中的襯衫跟大衣全都拿出來，也不管它們都已經熨燙服貼，逕直拆掉衣架，把它們全扔到地上。之後，他把要給希瓦娜的衣服照著款式跟尺碼排好，掛進衣櫃，彷彿這種軍事化的舉動，能稍稍緩和他心中的焦躁。
希瓦娜知道這些衣服的存在了，而她是否會覺得開心？
剛剛他為什麼沒能及時表現得更溫柔點呢？既沒幫她把頭髮弄乾（反倒她還弄乾了他的），也沒告訴她「謝謝妳來等我」，最後還讓她獨自回房。希瓦娜臨走前和他說的話，以及她拘謹地帶上門的聲音，都讓他自責到了極點。
他到底都做了些什麼啊……
他習慣性地把手放在額前，感到懊悔至極。他的壞習慣就是這樣，只要心情不好，就會不理會周遭的事情，一時間什麼都不想也不聽。無關的人就不用提了，就算是希瓦娜，也不免遭他無視了幾次──儘管次數和時間長短都遠低於其他人──但她從沒抱怨過，而這總是使他感到更加無地自容，覺得自己就像幼稚的男孩。
他快步走下樓，決定打給拉克絲──拉克絲會使用通訊魔法，隨時隨地都能找到他，但他並不懂得怎麼使用如此方便的術法，靠的還是最近剛在聯盟普及使用的電話。他撥通拉克絲住處的電話，暗暗祈禱她今天不要又去參加戰爭學院的學生舉辦的什麼「學期結束狂歡會」了。
「喂──？」拉克絲明快清亮的嗓音傳入他耳中。
「我是嘉文。」
「哦？你到啦？希瓦娜提早去等你呢，好開心對吧？你遇到她了嗎？對了，我剛剛才發現外面在下雨，就不去戰爭學院參加他們學生的學期結束狂歡會了，剛好打開門回來就接到你的電話，真巧呀。」
他實在不曉得該為了猜得很準而開心或覺得無奈，但因為有求於她，他忍住對話筒吐出責備言論的衝動，回答：「我回來的時候遇到希瓦娜，她在淋雨。」
「天哪！」拉克絲的驚呼聲太高頻，讓他有些頭疼，便把話筒拿遠了些。「那你有沒有幫她把頭髮弄乾、拿衣服給她換、然後煮點東西給她喝？」
他被問得有些汗顏，便避免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稍許不滿地回答：「我也淋雨了。」
「拜託，希瓦娜一定會幫你把頭髮弄乾啊！搶在她照顧你之前照顧她是基本吧！她根本不知道你隨便放著也死不了，在我那裡天天都在擔心得要命，看窗外看到玻璃都要燒穿了，就是沒說一句想你。她做什麼都心不在焉的，看得我快著急死了。希瓦娜呢？她現在在做什麼？」
「她去休息。」聽見拉克絲的話，他立刻警覺到自己錯得有多離譜。「我打電話來是想問妳怎麼煮能暖身子的湯，我想弄給希瓦娜喝。」
「哼，算你不錯，我剛剛本來已經跑去穿鞋子，準備去你家罵你一頓了。」拉克絲不滿地哼出聲音。「嘉文，希瓦娜對你沒要求，你自己可不能沒品質呀。雖然她老說不用不用的，什麼也不麻煩你，可如果你真的知道多體貼她一些，她會非常開心的。再怎麼說，她都是個女孩子！」
「我知道，」他抓著才剛被希瓦娜吹乾的頭髮，眉頭緊蹙。「所以妳快說重點，不然希瓦娜待會就會自己去──不對，她不會做飯。」
「你冰箱裡有什麼？」電話另一端傳來摩擦聲，聽來像是拉克絲把話筒用頭側夾在肩上。「我跟你說，不確定那是什麼，就老老實實把外形啦氣味啦形容得仔細點，別再把洋蔥跟大頭菜搞混了。要知道，你現在要煮的不是給你自己吃的那種東西。」
他被說得啞口無言，只得把電話先放下，去冰箱把食材全拿了一個過來，一個一個描述給拉克絲聽。拉克絲聽完，說了「幸好還有洋蔥」，然後教他怎麼煮簡單的湯──簡單到只要把水煮開、加整數份量的食材（半個洋蔥或一塊馬鈴薯）、加整數份量的調味料（一茶匙或撒五次胡椒粉）、使用整數時間烹調（半小時）就絕對可以吃。
「嗯，都記下來了嗎？外面在下雨，我不方便過去，你好自為之。如果廚房燒起來，你就當機立斷抱著希瓦娜逃出去吧。」
「喂，再怎麼樣都不可能把房子燒掉吧！」他忍不住對著話筒大吼。
「欸，極靈不是說過一句名言嗎？『有兩種東西是無限的，一種是時間，一種是人類的愚蠢。』嘉文，我還滿相信你有這種潛能的。」
拉克絲語重心長的態度讓他氣得快把話筒捏碎了，也不管剛剛她才教了他怎麼做飯，就說了一句「下次妳就別來我家搗亂！」然後砰地掛上電話。此時，他才發覺自己站在樓梯旁講電話，聲音或許會傳到樓上，於是伸手摀住嘴巴。
「……嘉文？你還沒換衣服嗎？你會感冒的。」
他猛然抬頭，看見希瓦娜穿著草綠色的睡衣，從樓上慢慢走了下來，滿臉通紅。他走上前，摸了摸她已經乾得差不多、依然披散著的頭髮，說：「我要煮點湯，待會妳喝點再去休息。要不要去沙發上休息，等我一下？」
「湯嗎？」她歪了歪頭，迷濛地笑了一下，他看見這個笑容，心忽然抽緊。「也好。你要記得加水，不能讓鍋子像上次那樣、空空地燒，會出事的。有事情叫我……我在客廳。」
他想起某次煮湯失敗，差點真的燒掉廚房的經驗，才驚覺拉克絲的警告當真是其來有自。不過，儘管內容差不多，希瓦娜的叮嚀聽上去卻溫柔許多，讓他感到很安心。他自信地朝她笑笑，讓她放心。她偏頭，也輕輕笑了一下，走向客廳。
才走沒幾步，她的右腳忽然一軟，之後整個人往旁摔去。他一時半刻沒有意識到這個景象代表著什麼，過了幾秒，他才衝向倒地的她。
「希瓦娜！妳沒事吧？」
他把她扶起來，看見她緊閉眼睛，很難受地喘著氣。稍微探探鼻息，他知道希瓦娜正在發高燒，仔細一看，龍鱗也出現了，這說明她現在的體溫一定非常高。而儘管額頭火燙得如同烙鐵，她的四肢卻無比冰涼。
他趕忙把她抱回房間，將她輕輕放在床上，替她蓋上被單。她微微張著嘴巴，似乎很難呼吸。但感覺到了他的動作，她還是勉強睜開眼睛看他。
「抱歉、我沒辦法，喝湯了……」
「傻瓜！」聽到她第一句話居然是道歉，他心慌之餘又多了幾分懊喪。「妳先好好休息，我去擰點冷水給妳，腦袋不能這樣燒，會燒壞的。」
她動作輕微地搖搖頭。「沒關係，以前也這樣過。睡一兩天、就會好了，你先去洗澡、換衣服，我怕你、也感冒……」
說完，她伸出冰冷的左手，輕輕推著他，像在趕他。
他很想生氣，希瓦娜應該更依賴他一點的，都著涼了還是這麼拘謹，到底有沒有把他當作戀人呢？但他心裡也清楚，真要拗他拗不過她，只得說了聲：「我很快回來，五分鐘。」然後衝出房間。
他隨便把身子用熱水沖了，回房換過衣服，就拿著毛巾和水盤，裝了冷水回到她房間。她似乎睡著了，但睡夢中還是很不舒服的樣子，微張著嘴，喘出來的氣都是燙的。
他不熟練地擰著毛巾。這工作他實在不大行，平常在宮裡，他頂多不需要別人照顧，卻沒學過怎麼照顧人。看著躺在床上，在睡夢中都沒有抱怨或呻吟的希瓦娜，他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
希瓦娜是他的貼身護衛，每天除了洗澡睡覺，他沒有看過她離開崗位。然而有一次，他早上起來，離開房間時，發現跟他行晨禮的侍衛，並不是希瓦娜。
「希瓦娜怎麼了？」他問，試著不要顯得過於關心。
「報告殿下，希瓦娜大人昨日受了風寒，現在正在休養。不過大人說她明天就能回到崗位，請殿下不需擔心。」
那時是夏天，蒂瑪西亞總是下雨。希瓦娜一定是出去時淋了雨，也沒告假去整理，把身體弄乾，所以感冒了。他知道以後，表面上裝做沒事，心裡卻很著急。那段時間的感冒潮幾乎蔓延全國，而且很不容易好，他不曉得她是不是可以準時回來。如果隔天沒看到她，他一定會親自去拜訪她，要她小心保重身體。
然而，隔天早上，和他行晨禮的人，果真是說了「休息一天就能回到崗位」的希瓦娜。他楞楞地問她身體應該還沒好全吧，她搖搖頭，神情凜然得有如龍鱗般清冷剛硬。
「屬下只要休息一天就足夠了，保護殿下，屬下責無旁貸。失職一天已經是罪過，請殿下不用再替屬下擔心。」
「不是，我的意思是，妳如果還沒完全好，病情一定會加重的。」
「為我德邦耀日鞠躬盡瘁，是屬下的光榮。」
她端正的軍禮就跟她無懈可擊，幾乎像從手冊上抄下來的回答一樣，讓他無話可說。
那時，她還只是他的屬下，她拒絕跟他有更多互動的原因，他也明白。
他拿下希瓦娜額上因為她的體溫而變熱的毛巾，不知所措地用力閉上眼睛──但是現在，他們早就已經不是那種上司與下屬，冰冷冷的關係了。她難道還是不願意依賴他嗎？
她似乎因為毛巾冷卻了額頭的溫度，而知道有人正在照顧她，於是睜開眼睛，注視著他。
「嘉文……？你洗過澡了嗎？」
「洗過了。」他很快回答，擰毛巾時聽見淅淅瀝瀝的水聲。
「那就、好。對不起，要你像這樣照顧我……我之後，會小心點的，不要淋雨，會著涼。」
她在被窩中瑟縮起身子，好像覺得很不舒服。
他摸摸她的額頭，繼續擰毛巾，有些不高興地說：「妳不用跟我道歉。妳生病了，我能照顧妳，這對我是件好事。如果現在妳不在我身邊，肯定會跟以前一樣，自己睡覺，燒得很不舒服也一直忍耐。」
她虛弱地揚起一邊的嘴角，應該是心虛地想要笑笑。「這種事情，不用麻煩你、感冒，睡幾天就能好……」
「什麼叫不用麻煩！」他低聲說，聲音中的不快已經無法掩飾。「我們不在一起就算了，現在妳是我的、我的……總之，現在我可以照顧妳。妳如果要這樣什麼都不讓我插手幫忙，那妳根本就是不信任我。」
「不是的、對不起，我……」
她皺著眉頭，緊閉雙眼。他知道自己說得太過分了，對著她這副模樣，他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說才可以讓她放心依靠他。他是那麼不值得依賴的人嗎？還是說，她到現在依然要求自己，沒有他也可以活下去？
然後他想，或許那是根植於她靈魂中的恐懼──早在失去父親，也就是世界上唯一一個理應毫無介掛地愛她的人之後，她就已經不再把希望放在比父親更加脆弱而短暫的人類身上。所以她才總是環著肩，把自己關在那個小世界裡面，對什麼都沒有要求，對什麼都不加期待。
那意味著他的無能──他並沒有完全拯救她。
思及此，他無法控制地吐出意氣之言。
「妳如果不需要我，那我現在就會出去。」
他看見希瓦娜稍微轉向他，眼睛沒有睜開，嘴唇也緊抿著。從她的神情中，他看不出一絲挽留，彷彿她真的憑著某種奇怪的信條，逼自己不請他留下來。他嘆氣、起身，準備再去裝冷水，她卻忽然伸出手。
她的手懸在半空中，如同一句無人回答的問題。
「對不起、不要、不要走……拜託你、留下來……」
那個聲音很小很小，若非雨聲都被窗戶隔絕，他幾乎要以為那不過是又一次雨水淌下玻璃的聲音。但是，她說出那句話卻是貨真價實，因為他看見她抽動著雙唇，似乎在忍耐不要哭出聲。
他放下水盤，跪在床邊，用手抹去她因為慌張和生病難受而淌下的淚水，心臟彷彿被抓得緊緊的。希瓦娜沒有再說出更多挽留的言語，而是輕輕握著他的右手，彷彿那樣就能使她心安。
他用左手掌根抵著額頭，在床邊坐下，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對付這種情況。看見希瓦娜哭讓他六神無主，整個心思都紊亂起來。他應該去煮湯、去弄一盤新的冷水擰毛巾，或去打個電話請拉克絲冒雨過來幫忙照顧她。
可是她握著他的手，需要他待在這裡。
「嗯……」
她似乎將他的手當做某個非常能穩定心神的物件，將它緊貼著雙唇，陷入熟睡。他的手被她的嘴唇貼著，感到有些癢。不久，他沒辦法再假裝沒事了，便小心地抽出手，讓她握著毛巾，自個去裝冷水。
希瓦娜的雙唇柔軟溫熱，他剛剛居然有一瞬間羨慕起自己的手來。而一發覺自己居然在想這種事情，他一手端著水盤，一手不斷敲打自己的腦袋──希瓦娜現在可是病患，他應該想怎麼好好照顧她才是。
他回到她的房間，發現她側躺著，眼睛並沒有閉上，顯然是醒著的。他走近床邊，發現她眼眶紅紅的。
「怎麼了？睡不著？」他又擰起毛巾，隨口問。
「我剛剛、害怕，你不回來了。」她小聲說，聽起來就像曾被丟掉過一次的孩子。「對不起，我讓你生氣。」
「傻瓜，」他揉揉自己的頭髮，都不知道已經說了幾次這個詞了。「我不會生氣到不把妳照顧好的，我是個值得信賴的人。」
她縮著身子，把被單拉過下巴，虛弱地笑了。「你是蒂瑪西亞的王儲，也是聯盟英雄，本來就、很可靠……」
「不知道是誰，剛剛還一直說不用我照顧。妳就那麼怕我煮湯給妳喝嗎？」他嘆了口氣，知道自己早就氣消了。「希瓦娜，別習慣性不依賴我，妳如果這樣子，我會很難過。」
她的眼神似乎有些迷惑，彷彿他要求她去做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看見她這樣，他又說：「妳現在需要我，我很高興。如果妳沒有我也能解決所有問題，那我是為了什麼待在妳身邊的呢？」
他知道自己曾說過她「不必有任何作用」，但可不會這樣安慰自己。
「但是，應該是我、幫助你……我不想，給你添麻煩的……」
他俯下身子，用額頭貼著她的，口氣又變得強硬。「這不是麻煩，能照顧妳是件好事。平常都是妳幫我做東做西的，妳也該想想，我作為妳的、呃……」
「殿下？」她問。
「我本來希望妳可以用更親密一點的詞彙……」他坐回椅子上，單手掩面，聽見她輕輕笑了，又咳了幾聲。
「例如呢？」她移動身子，轉而仰躺，臉上的龍鱗還是沒有消去，燒顯然還沒退。
「一般人都會說男朋友吧？」他提議。
「聽起來、好奇怪……」她閉著眼睛，臉似乎又紅了一點。「我寧願、叫你的名字，或是叫你殿下……」
「拜託，這樣妳都要跟別人說我是妳的殿下嗎？──嗯，聽起來文法沒有問題。」他忍不住吐槽，但又發現希瓦娜似乎沒錯。「總之，我不喜歡這個說法，妳應該可以叫得更親密一點吧？」
「我想想、等我舒服點，再告訴你好嗎……？我想睡覺。」
她伸出手在半空中摸索著什麼，他抓著她的手，輕輕吻了一下她的手心。
「睡吧，我會替妳換毛巾的。我不會走，等到妳明天睡醒之前，我都不會走，妳安心睡。」
她閉眼點頭，表情多了一點柔和。「謝謝你。」
他默默地換著毛巾，看著她的睡顏，感到既憐愛又心疼。再次放上毛巾之前，他撩起她額前因為轉動頭部而披散的髮絲，吻了一下。
「別想著什麼都不要欠我。什麼也沒給過妳的話，我便沒有理由綁著妳了。」
他不知道她有沒有聽到這句低語。
她是龍，若要張開雙翼飛離他身邊，他作為一個人，決計是不能攔住她的。
他醒來時，才發現自己睡著了。而他會醒來，是因為希瓦娜背靠床板坐著，不斷撫摸他的頭頂，表情非常溫柔。他挪動幾下關節，很快坐直身子，伸手去摸她的額頭。還是有些溫熱，但已經不像昨天那樣灼燙，龍鱗也退得差不多了。
「妳好多了嗎？」他把手伸進被子，摸了摸她的腳，感覺還是有些冷。「還是有點冷，我待會去弄點湯。本來昨天晚上要煮的，我都忘了。」
「嗯，謝謝你。」她把膝蓋在被子裡屈起來，露出微笑。
他不可避免地注目到，她的嘴唇因為發燒而跟著發紅，看起來比平日紅潤。他很快地用手指輕扣住她的下頜，她沒能抬手擋住或躲開，傻傻地任由他捏著她的下巴。
「嘉文？」
「我昨天本來擰毛巾擰一擰，很想趁妳睡著的時候再親妳一下。」
他刻意露出故技重施的笑容，讓她以為這種事以前就發生過了。她的臉紅到龍鱗都冒了幾片出來，要不是聯盟裡有魔法限制，她可能會立刻變成龍。她慌亂地伸出手把他的手撥開，別開頭去。
「你不能這樣。」
「為什麼不行？這應該是我的專利吧？」
「你以前，真的親過嗎？」她轉過頭，羞赧地用手指碰著自己的嘴唇。「你應該叫醒我的……你親過幾次？」
「嗯……大概有三百次。」他假裝認真回憶，然後比出三的手勢。
「你騙人！」她不禁掩嘴驚呼，顯然真的被騙到了。「那樣太多了。」
「嗯，的確太多了。」他湊近她，直視她淡色的眼睛，放慢聲音。「──以妳睡著時的次數來說，的確有點多。不過，妳醒著的時候，就一次也沒有。」
她微微張著嘴，似乎對這種話毫無招架能力。他也沒再有進一步的動作，僅是看著這個戀愛經驗極為粗淺的少女。不久，她搖搖頭，輕輕推他一下。
「不、不管，現在不行。」
「那一分鐘以後可以嗎？」他壞笑著問：「還是吃完早餐以後？」
她用力搖頭。「不是這個問題，現在不可以，因為我、我還在生病。你會感冒的，等我好了再說。」
「那我跟妳說一件事，」他偏頭，露出對一般女孩極具效果的微笑。「我如果生病，只有妳可以照顧我。」
「我會照顧你的，不過你是什──」
他伸出手，用她都無法擋住的動作輕抓著她的下頜，毫無預警地將嘴唇貼上她的。她原本還在問話，所以沒能合上嘴。他並不因為只嚐到她因為發燒而比常時溫度更高的唇瓣便滿足，於是放任自己本能地去尋找她口中所有甜蜜的地方。他們無聲地詢問著彼此，他偶爾會得到同意，有時則遭遇阻止──不過他有時也會無視她的反對。
她原本伸出手，無力地想推開他，但顯然被吻得發昏，推拒的動作簡直像在邀請。他和她分開了一會，讓她喘口氣，並且坐上床邊，看著她的眼神漸漸變得迷離溼潤，彷彿他將她的理智都給吞吃殆盡。
「現在我已經準備好要感冒了。」
他輕柔地捏著她的下唇，伸出舌頭回味她留在他唇上的味道。滿意地看見她就和一般女孩應該會有的反應一樣，滿臉通紅地連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擺，彷彿不敢相信自己剛剛做了什麼。他把臉又湊近她，也啞著聲音說。
「妳這次要用什麼理由拒絕我呢？雖然我剛剛覺得妳的舌頭沒有拒絕我。」
「你、你太過分，趁人之危……」她小聲地說，耳朵紅得彷彿要滴血。
「如果妳現在可以跑肯定會跑，可以把手變成龍爪肯定會抓我。妳知道嗎？召喚師們都說開賭盤讓妳跟我滿裝對打，我的賠率是一比兩百五十，簡單來說就是輸定了。雖然我覺得他們在考慮戰況的時候，是預設我會被綁在防禦塔上，完全不能反擊──」他聳聳肩，把手放在她的後頸，感覺到她的身體很輕地抖了一下。「如果不趁妳生病的時候多佔點便宜，那我不是很虧嗎？」
他說完，也不等她再次抗議，就再次吻上。因為手扶著她的頸子，所以她這次連掙扎都使不上力，也不能把背靠著床板往後退，只能軟弱地揪緊他胸前的布料。她還沒有掌握到換氣的技巧，而他自己也是，所以他經常必須和她分開，讓兩個人都喘口氣。看著她發出沙啞的聲音，試著多吸幾口氣，才不至於喘不上氣的模樣，他真的覺得可愛極了。
「好吧，老實和妳說，這是第一次。」
「我就知道你騙我，你很討厭……」
他發現她大概又要發燒了，只好暫時住手，儘管她的睡衣領口都紅通通的，讓他很感興趣。希瓦娜傻傻地用手蓋著嘴巴，只說得出非常羞澀的埋怨。剛才，她不知道是給自己解除了什麼禁令一樣，索求他的程度甚至有後來居上的態勢。不過，一看著他的眼睛，她還是跟個小女孩一樣不知所措。
「看吧，妳果然還是需要我的。」他翹起腳，把手肘放在腳上，用手支著下巴，愉快地瞇眼。「這種事情沒有兩個人做不來，對嗎？」
要不是她現在生病，而此刻又是明媚的早晨──雨已經停了，窗外的枝葉因著上頭的水珠，而反映出格外清淨的光芒──他大概不會這麼輕易放過她。
他的外表看起來很自在，但他的心臟其實狂跳著，幾乎要像陳腔濫調裡說的一樣「跳出他的喉嚨」；他無法觸碰希瓦娜的胸口，確認她是否亦然，但她臉上的表情，說明她現在也很激動。當然，他是非常希望能再進一步的，不過他並不是不懂判斷當下情況的人；他明白，這種事情等希瓦娜康復以後還有很多機會。他沒有再次吻她，而是把手放在盛著溫水的水盤裡，試著冷卻自己的情緒。
「我待會會去煮湯，妳如果累了，就再睡一下。我會把湯拿來房間。」
聽見他的話，她紅著臉點點頭。他拿著水盤起身，準備離開房間，去做點早晨的盥洗和整理。然而，希瓦娜叫住他，他在門口轉過身，看向背靠床板坐著，還有點病人樣子的她。
「如果你感冒，我也會照顧你的。」她咳了幾聲，抬高音量。「因為，因為你是，你是我的……」
他知道她想說什麼字，他也認為，那是最適合她的一個字。那個字唸起來就像能夠拉出細絲的糖一樣甜蜜細緻、彷彿相扣的十指一樣自然合適，也宛如天空中她最喜歡的那個星座一般，似乎能夠持續到永恆。
「你是我的……我的戀人。」
To be continued.
先大喊一下吧，媽我也寫吻戲了，第一次啊！我在這！！！！！![]()
至於對閃瞎各位（也可能你沒瞎－－或者你是李星，給酷！）這件事我毫無歉意。
我重看了三次以後發現我的感光系統好像有點損壞了（咦
上次跟朋友聊天，說到要寫吻戲之後，跟朋友居然有這段對話：
朋友：ˊˇˋ
你今天晚上要寫滾床單了嗎
等等
部對
我再說什麼= =
你今天要寫接吻鏡頭了嗎
...
Cecil ：X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朋友：ㄍ=口=
Cecil ：今天最好笑（太多XD因此以下省略
我跟朋友說快十萬字同人才接吻一次，滾床零次，應該很合理吧！然後又說或許真的可以考慮一下……然後朋友說「十萬字才滾一次床，嘉文你有點不憫喔」。
歐給，這章除了他妹的很閃（都親了應該真的可以算閃了吧！？另外以下開放拿嘉文去撞塔（欸）以外，還討論到個性上的一點問題。希瓦娜一直都習慣性地自己處理很多事情，雖然可以算是個好孩子但這會讓嘉文感到非常難過，是對彆扭的情侶。不過不想撒嬌還是撒嬌了的希瓦娜……果然超可愛！![]()
接吻部份我原本以為我會寫得很彆扭，但不知道是不是有種「拜託你們都該滾床了」的順勢感，我寫著寫著只覺得好開心啊，好像看到小孩子終於長大了一樣。經過這麼多有的沒的以後，終於可以爽快地熱愛彼此，感覺真是太棒了！
話說為了趣味啦、減少害羞感、讓嘉文看起來不要太完美等等理由，所以在賀文這裡使用了視角切換的手法。幸好第四章是嘉文視角，用這樣那樣的口氣寫這樣那樣的事情，感覺超自然的，難道我其實是S嗎![]()
之前去看語音，我最喜歡的是希瓦娜的這句：「我走了。」（I go.） 在她的笑話當中，「你在一頭龍打噴嚏時會怎麼樣呢？（沙啞地笑）閃邊去。」
這兩句的那種啞聲我都覺得很喜歡，她笑的時候也有種故作輕鬆的疲憊感，非常有意思。
最後依然是無情的某人小心要撞牆的提醒。
因為從最一開始的人物設定就稍微有點我流，所以覺得好像跟記憶中的這對不大一樣那並不是錯覺，看到這邊以後還想問我「嘉文／希瓦娜是不是崩掉了？」的人……
如果有這種回覆我會用這個回覆應付你哦（笑）
其他人敬請等待第五篇，第五篇比較不會那麼閃喔，可以用便宜的墨鏡擋就好![]()
（認為我上篇說過一樣的話的人……你們觀察力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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