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慾望和生命哪個重要?
生命......是嗎?
果然阿。這問題的答案,對每個人來說都不一樣。
對本小姐而言,滿足慾望,可比你的生命來的重要呢。
第三真祖──安娜.梵卓
「安娜大人,將來若有需要,請您給老夫一個報答您的機會吧。」
說這話的老紳士,名為弗拉德,曾是個人類,也曾是個擁有領地的大貴族,不過這些都已經成為過去式了。
如今的他,已是第一真祖的眷屬,是梵內塔西亞氏族的血族成員。
雖然是資質極差的那類。
人類經過血族授血後,一般會依身體的接受度,在一天到三個月內完成血能轉化,成為後天血族。
但眼前這個老男人在授血時差點失敗,轉化也花上了數十年,等完成時,肉體卻已老化。
雖然血族的身體強度與肉體年輕程度關係不大,但不論是美觀性,還是靈活度,都多少會受到影響。
「好啊。假如哪天本小姐的眷屬都掛了,你再來我這邊幫我吧。」相貌美艷的金髮女子答應了這個約定,卻給出了非常過份的條件,明顯想讓對方知難而退。
她是第三真祖,安娜.梵卓。
就算不及哥哥賽爾蒙和姊姊瑪麗,但她好歹是擁有上千眷屬的第三真祖,是最接近世界頂尖的存在之一,怎麼可能會需要眷屬的幫助呢?
不過,對方會提出這樣要求,也是因為她當年的多管閒事所致。
她有著救他一命的恩情。
禮尚往來,有恩報恩,這確實是最正確的作法。
但她拉不下臉去求助別人,遑論對方還是兄長的眷屬了。
更別說要是她插手的事因此被大哥知道……
她可沒有那個能力……承擔後果。
實際上以安娜的傲氣,也絕不容許自己做出這種行為。
她很喜歡別人求助於她,但她可不喜歡求助於他人。
假設真到那種田地,那她還不如死了痛快。
那時候的她,確實是這麼想的。
不過,也許是天意不盡人意。
凡活在世上的生命,總會發生意外。
而她所經歷的那次意外中,她失去了所有。
第四真祖阿卡夏。
她是唯一一個希望和其他種族共存的真祖。
在那個時代,這是個極度不正常的想法。
那時,血族因為強大的力量,而被世界上的各種族所排斥、恐懼著。
接著因應恐懼行動的人類,率先發起了戰爭,雙方各有死傷。
血族只能靠著優秀的身體素質勉強撐著,但後來聖羽教會介入其中,打破了原本穩定的局勢。
聖羽教會,是大陸上規模最大的宗教組織,有著最頂尖的科技和最精良的士兵,並熟知於血族的弱點。
血族勝算極低,卻也無法逃避。
戰爭始動,哀鴻遍野,血族存亡,危在旦夕。
但後來出現了一個小插曲,聖羽教會的要地──神威獄,遭人襲擊。
教廷內部發生混亂,血族因此獲得了一絲喘息的機會。
接著,最離奇的事情發生了。
勝券在握的教廷,居然提出了終戰條件。
他們的條件是──將第四真祖阿卡夏交予教廷。
接著在血族們都還未搞清楚狀況時,阿卡夏就已經被教廷給帶走了。
這就是意外的開端。
相較於其他真祖。
阿卡夏和安娜的感情格外的好。
她們從懂事之後,就一直在一起。
就算這是姊妹自我犧牲的崇高行為。
安娜也絕不允許,絕不答應。
因此她那天帶領了她的所有眷屬,前往敵陣救援。
但那之後發生的一切,對她來而言……
就像一場惡夢。
她呆愣在戰場中央,身體無法動彈。
視野中盡是眷屬的屍體,有些血族負責斷後,有些血族帶她逃離。
安娜已經不記得詳細的情況,她甚至不知道她是怎麼離開那死地的。
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活下來的。
等她清醒時,她已經回到那位於瓦魯莎瑪特王國的宅邸內。
她的身旁,只倒著一個渾身是傷,瘦弱不堪的血族。
那是將她帶回宅邸的眷屬,也是最後的眷屬。
生命的痕跡,已從那副軀體上消失。
等等,不要死……
像是反抗命運那般。
她瘋狂的咬住屍體,注入她僅剩不多的血能。
將象徵血族生命力的精華,一點一滴的注入其中。
牙管沁出的血,眼角溢出的淚,不斷至她身上流淌而出。
但屍體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不斷的告訴她現實的殘忍。
逝去的生命,無法再復活。
已經離開的人,不會再回來了。
她失魂落魄的抓著頭髮,發出淒厲的慘叫,像是無法接受事實般大力搖頭。
「不……不該是這樣的,都是我的錯,對不起……對不起……」
她彷彿是在像誰懺悔般呢喃著。
眼淚不斷滑落至地面。
安娜跪在地上,捂住耳朵,瘋了一般地哭喊著,大聲地哭,不停的哭……
哭到最後,卻被淚液和鼻水噎著了。
曾經充滿自信的絕美容顏,如今卻只剩下狼狽。
差點連呼吸都停止。
血能全消耗殆盡、體力也超過負荷。
最後,昏厥了過去……
這一天,她失去了妹妹,失去了所有的眷屬。
她,已經一無所有。
※※※※※※
安娜一直是個好強之人,雖然在她的才華,一直被優秀的哥哥姊姊給掩蓋,但她卻從來不放棄證明自己。
她想證明自己不比其他真祖差勁,甚至是更加優秀的存在。
安娜是這麼相信的,也是這樣去努力的。
然後,在她八歲那年,妹妹阿卡夏誕生了。
她們兩人之間的年齡,相較於她與哥哥姊姊間,更是近上許多。
起初她是抱著一種『拉攏妹妹』的想法,去與阿卡夏相處。
安娜希望阿卡夏能幫助她成為更強大、更優秀的真祖。
能支配真祖的真祖,在她當時的想法中,那就是一個非常厲害的存在。
但隨著時間過去,她卻逐漸捨棄了這種想法。
在那段不曾分離的日子中,她早就愛上了自己的妹妹。
喜愛到連她自己一手培養的氏族,都能與之共享。
在梵卓氏族中,阿卡夏的地位幾乎與她無異。
而阿卡夏,並沒有創立自己的氏族。
不,從根本原因來看,她連人血都不吸。
這就是雖然有五大真祖,但原初的氏族,卻只有四個的理由。
就算在真祖當中,阿卡夏也是一個特別的存在。
也是第一個提出『與人類共存』的真祖。
畢竟,獵食者和獵物和平共存什麼的,根本上是有違世間法則的。
不過,就算阿卡夏的想法十分異常,但安娜依然十分的溺愛她。
阿卡夏想要怎麼做,基本上她都會支持她。
會支持,只要不觸犯她的底線的話。
心高氣傲的安娜,對於比較敏感的事情,都是絕不讓步的。
除此之外,她的佔有欲還特別的強。
不論是眷屬,還是姊妹,她都不容許別人染指。
因此當阿卡夏帶著人類男性回家時,她才會感到異常火大。
雖然那個人,在人類當中也是異類。
但一想到妹妹,也是特別的血族,她心中的無名火,就常常會燒起來。
她一直非常討厭那個人類男性。
直到她認可那個男人時,已經是他死的時候。
非常諷刺……他是為了阿卡夏和她而死的。
而阿卡夏卻還是被教廷給帶走。
最後,誰也沒能留下。
如果那時,她能更強一點的話就好了。
如果那時,她能拉下臉,去求其他人幫忙就好了。
如果那時……
不,已經沒有如果了。
命運該是諷刺到哪種地步,她才會將那仇恨化作無止盡的自責和絕望?
失去所有的那天,她感覺到生命力流失的特別快,就像夜裡綻放的曇花般,在白天來臨前,突然的枯萎。
本該醞釀美好未來的她,靈魂已然遠逝,只剩下一副軀殼。
安娜不再進食,成天鬱鬱寡歡,有時會亂摔東西。
她的精神變得異常,身體也變得憔悴。
她或許想死,但血族的力量,卻不允許她死去。
又或許她早就是個死人了。
「安娜大人,六百年不見了。這次……您就讓老夫待在您的身邊吧。」
弗拉德在事情發生後的兩個禮拜內,趕到她的宅邸。
那時候,她的精神狀況還算穩定,但她卻沒有任何想法。
她只是虛弱的躺在她專屬的奢華座位上,而身旁的另一個位置已不在有人。
她面容憔悴的盯著弗拉德。
什麼也沒說。
弗拉德在六百年前的血族內戰中一戰成名,他也在那時被血皇賽爾蒙授予創立氏族的權限。
他脫離了梵內塔西亞氏族,並創立了自己的氏族。
如今他的氏族勢力,恐怕也早已超越當初的她。
已經獲得了名聲及權力的他,又有什麼理由留在她的身邊?
何必重提那個約定?
或許她曾救他一命。
但那也只是她的一時興起罷了。
他完全沒有必要如此記在心裡。
他跪在她的身前,行著標準的下位禮。
弗拉德的態度誠懇,語氣也認真。
他基本上是個幸運的人,在還未轉化的那幾年,他還保有人類貴族領主身分,也娶了人類的妻子,生了幾個健康的孩子,在他離開領地後,他的子嗣也依舊擔當著人類貴族。
安娜想起了那個約定,也想起了答應時的自己。
此時此刻心中卻是五味雜陳,她感動於對方的真心,卻贈恨於他此時的同情。
他的存在,正狠狠的刺傷她的自尊心。
曾經她認為自己擁有對方沒有的一切。
就算對方來到她的身邊,也必然是有求於她。
沒想到,今天卻是反了過來。
映照在瞳孔中的跪地身影,讓她的內心更是百感交集。
安娜從未看過弗拉德,跪過兄長以外的任何人。
他身為王權貴族的自尊心,似乎從未失去過。
只跪於他所敬重的王者。
但這份敬重,現在的安娜一點都承受不住……
這天,她什麼都沒有回答,只是等著對方離開。
她希望能保有最後的一點尊嚴。
但弗拉德沒有放棄,連續一個月,每天都來探望她。還替她整理了那殘破不堪的宅邸。
安娜一直是過著被人服侍的日子,她當女王的時間,已經過得太久太久了。
再簡單的整理,她都沒有辦法自己去做。
或許是因為害怕依賴對方,她什麼也不說,也什麼也不要求。
接下來的日子,她總是將自己反鎖在房間裡。
她害怕見到他,也害怕他會提起那個約定……
那只會讓她無地自容。
安娜曾換過幾次房子,但然而並沒有什麼作用。
弗拉德總會在黃昏時來到她的住所,並在天亮前離去。
替她整理房間,佈置大廳,準備餐點。
就跟她的眷屬……為她做的一樣。
雖然人血一類的餐點,她已經完全不碰了。
但如果是人類所吃的副食品,她倒是會淺嘗幾口。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五年。
或許是因為她累了,又或者是她動搖了。
貴為血族親王的他,都如此卑躬屈膝。
她一個落魄的真祖,又有什麼立場一再拒絕他的真誠呢?
既然無法逃走,那就欣然接受吧。
安娜想露出自信的笑容,可她久久凝望著弗拉德,最後卻只能長嘆一口氣。
只能有氣無力的說了一句,「你滿意後,就自己離開吧……」
為了避免兩人的消息走漏出去,兩人的生活模式都格外低調。
弗拉德甚至換了個名字,畢竟他是血族中很出名的親王。
他將姓氏倒過來寫,作為假名。
名為阿魯卡多。
安娜雖然沒有改名,但她不再隨意出門。
她深切的希望其他人以為她死了。
安娜很害怕被賽爾蒙知道她的的現況。
因為她若被兄長知道落到這般田地,那肯定會比死還難受。
她的自尊心,就是如此的強……
而更令她無法釋懷的是……那無法拯救妹妹的自己。
安娜不進食任何人血的時間,已經有八百年了。
這十分的驚人,血族十年不進食鮮血,就會精神錯亂,五十年以上的,則會發瘋,百年以上的,都會痛苦的自殘而死,而且死狀大多都十分淒慘。
由此可知真祖和一般血族的差異性。
不論在精神上,還是肉體上,兩者都是相差甚遠。
話雖如此,但她安娜的精神已近崩壞極限,時常會對著空氣胡言亂語,有時又會突然清醒回來。
人類的食物,她吃的再多也難以飽足。
血族維生所需的能量實在太高,若不直接攝取人血獲給生命能量,根本無法維持。
如今她的身體已骨瘦如柴,雙眼微凸、雙頰凹陷,原來的美麗身姿,已不復存在。
阿魯卡多非常擔憂,一再懇求安娜進食。
但她非常的掘強。
無論精神狀況如何,她都不肯飲用人血。
就算將血加在人類的料理中,她也能將其辨別出來,一口都不吃。
阿魯卡多只能作些富含熱量及營養的人類料理,希望藉此緩解安娜消瘦的速度。
但成效仍不太好,且安娜進食後,經常會嘔吐。
先天血族的消化器官,不像後天血族那樣,能快速的吸收人類食品。
阿魯卡多也不閒麻煩,重新整理完安娜的儀容及嘔吐物後,便會繼續準備新的餐點,一直到她完全飽足為止。
他們一直過著這樣的日子。
一直一直……
不過,意外總會在意想不到的時候到來。
那天,一名不知從哪獲得情報的血族,來到了梵卓氏族的宅邸。
是名為絲塔拉的女性,她是阿魯卡多的氏族代理人。
她與阿魯卡多站在玄關處,彼此對望著。
看著對方的臉,阿魯卡多也是語塞,久久不知該如何回應。
那年他找安娜時,什麼都沒說的就將氏族全丟給了她,然後就消失在人世間,而他數百年來從未回去過。
他是如此愧疚。
就算絲塔拉是來責罵他的,他也只能接受,因為她絕對擁有那個資格。
然後,再過了數秒的凝望……
絲塔拉打破了沉默。
阿魯卡多面對的不是憤慨的責罵,而是那久別的擁抱。
絲塔拉身為血族氏族的親王代理,她的授血自然是由阿魯卡多親授,而她也是自願成為血族的。
絲塔拉迷戀著阿魯卡多。
阿魯卡多自然也知道對方的想法。
但他的公私太過分明,他從未對他的眷屬有過私情。
哪怕對方再優秀、再完美、再有能力。
那也只是欽佩而已,絕對不是愛情。
阿魯卡多曾愛過的女性,只有兩個……
而那之中,並不包含她。
血族不像人類必須為了繁衍,而產生各式各樣的激情,對他們來說授血相對有效率許多。
年輕和代數較遠的血族,可能會比較渴望這方面的刺激,但活過上千年頭的親王和真祖,大多都已經不會有這些追求。
但這不代表血族不會以交配的形式繁衍。
只要雙方都有那個意願的話,雖然受孕率很低,但確實可以。
絲塔拉滿足地擁抱著阿魯卡多,她眼角的淚水濡濕了後者的衣服。
從外貌來看,她大概在二十初的時候轉化完成。
光論外表兩人可以當作祖孫看待。
但血族的輩分及年齡,並不像人類能從外表評斷。
而感情也是……
兩人停頓了數秒,宛如凝結了時間。
接著,絲塔拉退開他的身邊。
「……德古拉大人,這些年來,您到底去了哪裡?又做了些什麼?」
「老夫不能說。」
「奴家明白了。您肯定有您的難言之隱。儘管如此,奴家還是懇請您回到我們的身邊。」
「現在不行。」
「為什麼?」
「因為,老夫必須留在這裡。」阿魯卡多看向窗戶,窗外響起了雨水聲。
「您要在這裡留多久?還是您根本不打算離開?」
「能夠離開的時候,老夫自然會離開。」
「您留在這裡的理由,到底是什麼?」
正想要給予否定答案的阿魯卡多,卻被一個聲音給打斷了。
喀咿。
那是二樓主臥室木門開啟的聲音。
「還有人在?」絲塔拉發出疑問。
同時,那異常消瘦的金髮女子,也從廳後的樓梯走了下來。
阿魯卡多感受到自己的血能正微微躁動,他的情緒也被動搖著。
「這種感覺……」絲塔拉似乎也感受到了血能的收縮,這種奇妙的感受,一般血族只會從自己的上位者身上感受,如果不是的話……那就只有另一種可能……
「……真祖,難、難道是……」
「安娜.梵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