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冷氣已經停止，毛玻璃外朦朧晦暗的白光分不清是路燈還是晨光，手機消失在棉被之中，今天應該是禮拜日，沒有排班，當然也沒有計畫。喉嚨乾澀想喝點甚麼，拿起倒在床邊的寶特瓶，透明有點散著微光的塑膠內只有裝住破舊寢室的陰影，想起前天上班時被吼過的訓話。結果我現在別說半杯水，是連一滴水都沒有，乾涸的腦子裡只剩空洞的聲音盤旋，偶爾大的連旁人也能聽見。
口渴的發暈，體幹上除了充滿汗臭污漬的白吊嘎外，剩件過大漏風的直條紋四角褲，想要洗澡，也確實需要梳洗，不管是哪一個部分都要。
浴室的燈壞了一個星期，也一個月沒連絡房東，不想低聲下氣地請人來竄入我的生活。我不想找出問題，不想為了這破地方花任何一點錢，每次要入浴還怎麼都得像是恐怖片中的情節，前幾天還會稍稍有意識的讓光能從房間被導入，卻在第三天排班結束後連這個堅持都飄散於虛空中。
房東將熱水器裝在走廊盡頭，還未天亮就已經轟隆的開始運轉，也不管會不會吵到住戶，用種不言而喻，上至下禮儀性施捨的無禮方式，展現自己對這物件的絕對控制能力，順便給予與為了讓人閉嘴的友善。
打開水龍頭就會有熱水，這鬼地方也只剩這優點。當然的，有優點必定有等價交換，長滿繡跡的水龍頭毫無控制水量能力，熱水不是以某種極端用力的方式讓水傾瀉而下，就是乾脆失去功能。在這裡，所有優點都需等價交換，但那些糟糕腐敗的部分卻得是正常的應當存在。
又或許是在這些人眼中，熱水與床便是整個生活，那些便應當是如我一般人該拿整段人生與之交換的。
手指梳過長到耳根的頭髮，細小而濃密的泡泡順開打結的地方，熱水沖開泡沫。剛買的洗髮液有股老舊的飯店裡用以蓋過房客菸味的香氛氣味，沉悶泛黃而虛假單調。我從沒挑對過洗髮精，沒有人會告訴我我該擁有甚麼樣的味道，最低價的消費裡不會有廣告與推銷，沒有服務也不該被服務。
我贈恨著每種曾在髮尾提醒我是誰的氣味，贈恨著這強裝文明與進步的城市與我失敗透頂的人生，一切都讓我贈恨至極，然後在乏力與自慰中習慣一切。
希望在第一年過去時熄滅，憤怒隨著第二年的來到消失，而反抗在一天天過分失落的日子中疲弊。那些曾經於胸口的神明，初起還會說些甚麼，現在已全然靜默。
悄然無聲，現在只剩自己跟實在的失敗瀰漫整個浴室，用力的鼻息充滿整間浴室，噁心的香味濃的讓人喘不過氣來，想把浴室門打開，卻不經意地看見黑暗中的自己。一片漆黑裡僅有微弱光線透過門的縫隙鑽入，但那也夠光線不斷反射，最終從骯髒的鏡面上讓人看見更加不堪的存在。
在長度不上不下還滴著水的捲曲黑髮下，是泛著清光的眼神與即使朦朧也足以令人作噁的臉孔，如家眷般擁腫癡肥的光裸身軀上，鬆垮的脂肪與爛瘡隨呼吸抖動，粗糙茂密的黑色一路從肚臍沿伸至雙腿交會處，某種短小皺垮的異形突兀的於漆黑中探頭而出。
被壓抑住的熟悉意念衝上喉頭，過去幾年的天真言語與可笑舉動閃回於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