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第六十七幕：「不是」一個人的副本
古菈發出了巨大的尖嘨。
那並不是像冥狼那樣來自於猛獸似的嚎吼，至少在建箴的耳朵裡聽來，那其實更接近女性扯起喉頭的銳利聲嗓。
像是在那些神話故事中，出現岩石暗礁處伴著波浪歌唱的海妖。
然而，就是退個一萬步來看眼前古菈的模樣，其實也很難把古菈的形象和那些模樣姣好的西方神話裡的那種妖魔精怪聯想在一起，反而更像是類似「魔神」一類，體積龐大的遠古生物。
話說回來，應該也沒有人會特別去質疑這個問題就是了。
在尖嘨聲傳來的瞬間，古菈周身的空氣散發出強烈的震波，因為震波本身並不僅只於地面，而是以古菈為圓心，半徑大約十個身位格的球型面積都在涵蓋的範圍之內。
臨風完全閃避不及，不僅被從古菈的背上直接甩下來，還被順勢彈開到範圍之外，能把重甲戰士直接震退，可見力道絕非尋常。臨風就已經如此，更不用說本身噸位就不是很重的翠影，幾乎可以用被吹飛來形容，像是在被風捲起的碎布似的，頓時找不著足以平衡的立足點。
「啊啊啊啊啊啊！」
宗豪看著自己倒飛出去的角色，發出了怪異的嚎叫。
古菈本身的魄力，加上系統賦予湖泊之主近乎作弊般的系統機制，把身處在周邊他們全部都擊飛到了範圍之外。因為並非用物理的方式揮舞手腳進行攻擊，所以也根本不可能用正常的方式抵擋。
建箴心裡一涼，當下第一反應趕緊先看向臨風的生命值。
發現臨風並沒有受到這個震波受到攻擊傷害，這才又稍微冷靜下來。
「這是特殊攻擊？」
「不……這是暴走。」
建箴看著生命值甚至還維持在65%以上的古菈，雖然缺乏自信，但還是做出了判斷。暴走本身的意味，是Boss的生命值受到威脅，已經瀕臨死亡的邊緣所做出的機制反映，但是會造成暴走威脅的，並不只是生命值的低下。
不過要說特殊攻擊，其實也不完全錯誤。嚴格來說，那的確應該是在達成了特殊狀狀況下才會產生的攻擊變化。建箴能夠想到最直觀的條件，大概就是古菈的甲殼遭受破壞達到一定比例的程度，失去了甲殼的保護，意味接下來的攻擊都將造成古菈巨大的生命值損傷，也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之下，系統判定古菈的安全受到了安全的威脅，因此直接進入了暴走的機制。
「感覺做錯事情了。」
建箴眉頭深鎖，表情有些苦悶。
暴走機制帶來的影響，說明了他們對於破壞甲殼的做法是正確的，那的確可以有效擴大出他們攻擊的輸出空間，但是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直接建立起暴走的機制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建箴並沒有把握。
或許正確的作法應該是要在保持古菈還有大部分的甲殼的狀況下，針對裸露的部位進行單點輸出，直到把古菈的生命值壓制到更低接近暴走邊緣後，再把全部的甲殼打碎，一口氣把輸出灌下去結束戰鬥。
「判斷錯誤了啊……」
當得出這種結果的時候，建箴知道有時候猜測得太過準確有時反而也會變成一種麻煩。那種感覺就是過程的每一步都猜得八九不離十，但是過程的排列順序卻完全沒有猜對。
【系統提示：湖泊之主古菈的右側腿部關節甲殼被破壞。】
【系統提示：湖泊之主古菈的正面腹部甲殼被破壞。】
古菈的身體開始有了變化，就算完全沒有遭受攻擊，古菈身上的甲殼也自動產生了龜裂破損的效果。與其說那是因為他們的攻擊造成的破損，不如說那是古菈主動將甲殼損壞脫落，直接進入了下一個階段。
當古菈直接進到下一階段，就意味著前面他們所建立起來的優勢，瞬間就又回到了原點。
古菈的甲殼消失了，那是事實，攻擊能夠造成的傷害會變高，那也是可以預期的結果。但既然古菈會主動卸下自己的防護甲殼，這意味著現在並不需要那些多餘的防禦。
取而代之的，只會是更猛烈的攻勢，並不是只有單純提升傷害而已，而是切切實實的瘋狗模式。捨棄防禦力，全部換為攻擊速度和強烈的攻擊欲望。
於是，建箴產生了這樣的預想。
接下來的攻擊，只會更難抵擋。
建箴只得再次換上盾牌。
就算是用藥劑再把臨風的防禦能力提高一個層次，在古菈的攻擊力面前，也很難保證是不是能夠確實的減輕受到的傷害。
從現在開始，強殺？
在剩下超過至少還有一半生命值的情況下？
不然，讓臨風拖著古菈的仇恨一路拖著脫離戰場的範圍之外，直接利用系統默認的機制讓整場戰鬥重置再來一次？
但是，整個戰鬥場地就這麼大，也沒有能夠退出場域的路線，這種想法明顯不切實際，也必須承擔過大的風險。用後退的方式慢慢退後，移動速度就完全不夠，如果是用盡全力朝牆邊狂奔，就是把自己的背部裸露朝向一隻速度甚至比起自己還要更快的巨獸，無異找死。
建箴的思緒一閃即過。
因為古菈並沒有留給他任何深思的空間。
狂暴之下，原有的仇恨依舊指向臨風，別看剛才將臨風震退了十個身位格以外，在古菈巨大的體型之下，逼近自己身邊只是三秒之內的事情。
如果說原本的古菈是如重裝戰士般攻守兼備的巨大移動要塞，在失去厚重的甲殼後，則是徹底成為了視死如歸、不知畏懼為何物的狂戰士。
建箴很勉強看出了攻擊的軌跡，這才在最後一刻跳開了原本的位置，不至於連人帶著鎧甲被巨大的螯爪砸成煎餅。但在跳開的那一瞬間，原先只是因為習慣性在身側架起盾牌的動作，居然切切實實的擋住了一次預料以外的攻擊，發出了鏗鏘的聲響。
在意識反應過來之前，臨風有些踉蹌地又往後移出了幾個身位。
「祂的攻擊方式改變了。」
原本只是一板一眼單純揮擊的動作，隨著古菈身體開始變得靈活，也開始有了不同動作的變化。
雖然還不至於到完全看不清動作的程度，但是節奏的改變，卻讓建箴一時沒辦法適應過來。
建箴著實倒抽了一口氣。
腦中的思考直接中斷，只能用手部的肌肉反射去接續操作。
翠影沒有再跟進，柚仔的魔法也停止了詠唱，中場則了變成臨風和古菈一對一單挑的區域。這突然而來的暴走，讓三人沒了主意，不知道到底應該積極搶攻還是應該稍微退下觀察狀況。
就連建箴自己腦中也完全沒有確定的想法。
他只能對應攻擊迎面而來的方向，反覆進行閃避和隔擋的動作。
沒辦法重組態勢，也沒辦法取消戰鬥。
如果要脫離戰鬥的狀態，大概就意味著必須脫離這整個空間。由於他們是透過傳送的魔法陣移動過來的，所以他們並沒有實質上的退路這種東西。
……除非，用極端的方式的話。
建箴立刻就想到了一種偏激的辦法，利用團隊的全滅，讓整個隊伍脫離這個區域範圍之內。
但是，如果不是逼不得已的話，建箴絕對不想利用這樣的方式達成目的。
不只是因為角色死亡也同樣會造成裝備耐久度大量損耗的系統懲罰，也同樣由於他並不清楚這個空間、甚至是這個任務，是不是在隊伍全滅的情況下，也依然完全不會有任何改變。
如果隊伍死亡，直接造成任務失敗，是不是也有可能會全部重來？
這自然是純粹理性的判斷。
而情感層面來說，他還是不喜歡用隊伍的全滅達到目的。
責任心？不……應該不是那麼具體的東西，也說不上是大義凜然的正論。
大概就只是……單純的討厭而已。
盾牌和巨螯對撞，長劍偏移架開攻勢，金屬碰撞的聲響在耳邊迴響。建箴的每個操作都屬於下意識在按著按鍵。或者應該說，如果不是光憑意識，而是去思考每個動作的意義，手指的速度肯定跟不上古菈的動作。
「你這是，要單挑的節奏嗎？」
「你看起來我是有那個本事單挑的人嗎？」
「創造奇蹟吧，少年。」
「……等等揍死你。」
建箴自己也在猶豫，到底現在的情況到底適不適合讓翠影直接加入戰局。當然古菈是不可能對二打一抗議的，就算局面變成三打一，或是五打一，情況其實都差不了多少。因為現在眼前的古菈就是實力如此剽悍的強度，甚至會讓人懷疑，就算一群人圍毆，也只是徒然增加死傷。
唯一能夠有效攻擊的，大概只剩下遠距離的柚仔。
可如果柚仔全力進攻，而自己完全只顧著閃躲的話，建箴很確定剛才累積下來的仇恨值肯定會一口氣被柚仔的雷屬性魔法一口氣超過。
現在臨風還能夠和古菈實現像這種一對一單挑的局面，有很大一部分的理由就是因為兩人還沒有發動攻擊。只要兩人開始動作，所有的節奏和攻擊步調全部都會被打亂。
但是，單挑？開什麼玩笑？
不要說古菈剩下的生命值還有60%左右，就算他們已經把古菈的生命值消去了60%，自己也沒那個能耐在這種環境下一面攻擊一面防禦下古菈的連續追擊。就算戰士得天獨厚的生命增長和防禦能力，在古菈的重擊之下無異也是杯水車薪，只能做到稍微平緩生命值的削減速度。
說真的，如果可以的話，建箴真的很想按下暫停的按鍵。
以前在玩RPG遊戲的時候，碰上棘手的Boss、過不去的謎題、需要花時間動腦釐清的故事劇情，建箴很習慣利用遊戲的選單和暫停功能來讓自己有充足的時間去做好心理準備去面對那些自己無法馬上處理的問題。
建箴覺得自己著實該和宗豪和柚仔確認，到底接下來該怎麼辦。
在他預測的可能性裡面，已經看到了太多超出預期的失敗。
假設失敗之後，他們還有再次挑戰的機會，他們的補給藥品真的還能夠撐得到下一回的戰鬥嗎？
他想叫眼前的古菈等會兒，給他一點周旋空擋，給他多點考慮的時間。
然而，網路遊戲並沒有暫停。跟在人生裡某些關鍵的轉捩點同樣，非得做出一個選擇，無論好壞。或者應該說，那些在真正意義上影響到未來道路的抉擇，往往都不存在任何的思考空間。
臨風繞著古菈的巨腿旋轉，希望能用古菈轉動時短暫搶出的幾秒盡量給自己多爭取一點思考的時間。因為不熟悉速度加快古菈的節奏，所以建箴也是屏著一口氣，不敢讓臨風貿然出劍。
躲閃的位置不好的話，視線被遮蔽，很可能也會錯過架起防禦的時機。
雖然才只過了幾秒鐘的時間，在建箴的意識裡面卻被拉得漫長。
「……你就直接上吧，不用在意什麼方法，只要活下來就行。」
「啥？」
在一旁看著的宗豪反倒是做出了乾脆的結論。
然而，這樣的結論，從各種意義上都有些莽撞。
「雖然不曉得你煩惱個什麼，不過我們不上你也贏不了吧？還是你真的想要單挑？我是沒意見，我可以搬個板凳看你表演。」
「不，我單挑不贏好嗎，你別在這種節骨眼跟我搞事啊！」
建箴的神經是真的有些崩潰，光是要不斷閃躲就已經很費勁，他不由得覺得宗豪講得那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有些過分了。
「所以不是就講了嗎，你就直接上，剩下的我們會想辦法跟上的。」
「……」
建箴無言以對，因為他理解宗豪說的話雖然算不上好聽，卻很實際。
既然自己沒有單挑的勝算，那就勢必需要翠影和柚仔的協助。說穿了，他害怕波及到和自己站得太過接近的翠影；他也害怕因為攻擊傷害過高而搶過仇恨的柚仔，他討厭那些因為自己沒有做到，而讓自己的兩個隊友為了填補他的不足，最後造成團滅的結果。
但是，那又怎麼樣？
就算看到了失敗的結果，就算勝利的可能微乎其微，他們該做的事情依舊不會有任何改變。而重要的事情是，這不是他一個人的副本。
翠影雖然沒有進場，可是在古菈攻擊移動的時候卻也緩慢移動著位置，剛好保持在最極限的安全邊緣；柚仔停止了魔法的詠唱，但她的法杖始終保持在能立即施放的準備動作，隨時都可以進行下一步。
有副本意識的，並不只有自己一人。
想要通關的，也並不只有他一個人。
「會怎麼樣我不管喔，我就只負責想辦法活下來而已。」
於是，建箴也開始了他的任性妄為。
如果不能夠顧及全局，就把自己的範圍發揮到極限。當他們所有人都做到了自己所能夠達到的極限，那就意味，那就是他們達到通關的最近距離，可能最起碼……是遺憾最少的方式。
看起來最完美的答案，未必是「最好」的答案。
或許，從來都是如此。
「放心吧。」宗豪像是拍拍胸脯做出保證。
「若要比苟活，我可比你強多了。」
……好吧，聽起來並不是那麼令人安心。
建箴默默想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