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奧克芬
將近十點半,泛黃的朝陽才隨著晨光緩緩露出海平面。
早在一個小時前,港內的漁船就陸續出港,冬季漁獲最豐厚的海域距離這座島嶼有幾乎兩鐘頭的船程,因此這個時節的漁民們總是在海上度過整個白晝。
此時這片水面,擁有相當深邃且無瑕的琉璃色。
倘若是在夏季,南方洋流受到增溫,匯聚幾支北上的支流,這裡將成為海水流通主要水道的其中一段。水流偶爾會從南方帶來破碎的船隻殘骸,與凌亂不堪的屍首,久而久之,居民們也對這些來自異鄉的不速之客司空見慣。
隨著北上洋流而來停靠的商船,才是他們所重視的。
奧克芬,是這座島嶼在地圖上的名稱。
一艘破舊的小船從對面的小島緩緩航行過來。
不同於奧克芬,那座小島並沒有名字。
小船並不往連接村子的碼頭那裡開去,而是到了島嶼東北邊的一處沙灘,若不是在外海時可以清楚看到村莊的外觀,不然停靠在這荒涼岸邊的人可能還以為這是座無人島。除了西北側的村落與梯田,島上幾乎毫無任何人類存在的跡象,天然且原始的環境,滋養了各種野生動物。
但海鷗偏好在有碼頭的海岸生活。
小船船艏猛然擱淺在海灘上,強烈撞擊讓龍骨不禁破裂變形,畢竟是使用將近十年的木造小船,這趟航行本來就預定是它的終結之旅。它是用本地雲杉所建造的一條木船,起點與終點都在這座島上,而第一次與最後一次搭乘它的,也剛好是同一個人。
駕駛者翻身下船,他穿著一雙拖鞋,一腳踩進了冰冷的海水中,出乎意料的低溫令他不禁打了個冷顫。
已經將近一年沒有回到這塊土地上。
斗篷上的帽子被他撥下來,滑落到背後,露出一頭快到肩膀的鮮豔紅髮,與一對淺灰色的眼眸。十八歲的年紀讓他的面孔略帶稚氣,但長期潛水與農耕的工作卻在他身上刻下了大大小小的痕跡,他的穿著像是個偶然路經的旅人,衣服款式與質料都和此地居民不同。
小船因喪失了一個人的重量而從淺灘上浮起來,在來回的浪潮間隨波逐流。
前方隨即傳來了輕盈且快速的腳步聲。
這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雅克哥哥!!」
「嗯?」
「雅克哥哥!」
呼喚他的,是他曾經的某個家人。
「啊,糟糕。」他苦笑地看著正從二十公尺外奔跑過來的那個小女孩:「等等,妳先聽我說,衝這麼快的話,兩人都會倒在水......唉,算了,我認命了。」
「雅克哥嘎噗!」
嘩啦。
她似乎沒有聽到雅克說的話,毫不猶豫地跳起來,張臂撲進了雅克的懷抱內,兩人雙雙倒進海裡。這裡的深度雖然只到膝蓋,但整個人趴下去的話還是會無法呼吸,雅克急急忙忙把女孩拉起來,並試著抹掉她臉上的水。
女孩緊閉雙眼趴在雅克身上,呼吸斷斷續續。
「雅、雅克哥哥!咳咳......」
「妳又這樣衝過來,好像每年都非得被妳撲倒一次不可。」
「雅克哥哥!」
「我知道妳很心急,但拜託也別這麼趕好嗎?」
「雅咳、咳咳,哥、哥哥!」
「是,莎莉娜,我在這裡。」
「雅克、雅、雅克哥哥。」
「乖喔,今年十三歲了對吧?已經不是小孩囉,不可以再老是哭哭啼啼了。」
「雅克哥哥,我、我,咳咳......」
「嗯?」
「我好冷。」
「原來是為了這個才哭的嗎?我這個無辜的受害者才想哭哪。」
冬天時在陽光無法直射的地方弄濕全身,是非常不明智的行為。
接近冰點的海水浸濕了兩人的衣服,兩人在水裡邊互擁邊強烈顫抖,衣服中的水分不斷剝奪他們的體溫與體力,對於經常潛水的雅克來說,這種感覺倒是相當熟悉。他使盡全身的力氣,抬起女孩的背部與膝蓋內側,拖著吸飽了水變得極為厚重的斗篷,奮力往岸上走去。
晨風毫不留情地從背面侵襲而來,原本保暖用的衣物此時卻由於濕透的緣故反倒讓兩人更加寒冷。
雅克將女孩抱到一塊足以遮風的岩石後面。
對於這名纖弱的女孩來說,若不加緊替她除溼保暖,不出幾分鐘,便會失溫休克。
讓莎莉娜背靠在岩石上後,雅克沒多久就從一旁的森林蒐集了一些柴薪,堆在瑟縮在岩石旁的女孩面前。
他左手藏在身後,右手伸向柴堆,隨即一束火苗便在其中生出。
很迅速地,女孩得到了溫暖。
雅克在她的身旁,也倚靠岩石席地而坐。
「雅克哥哥,我想問個問題。」莎莉娜邊嘗試擰掉衣服上的海水,邊抬頭詢問雅克。
碧綠色的雙瞳,仔細端詳著雅克的右手。
「難道你會魔法嗎?」
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問這個問題了。
他一如往常,視線很自然地回應莎莉娜,給出那千篇一律的答覆。
「我是廚師啊。」他這麼回答:「廚師會生火,這是理所當然的吧?」
「可是村裡的廚師都沒像你這樣生火的,他們總是拿著兩塊石頭,在淋油的乾草上敲敲打打,好不容易才能升起一團火。」
「那是天資上的問題。」
「原來如此,所以每次雅克哥哥回來準備祭典,都是幫忙削馬鈴薯,也是因為雅克哥哥的天資特別好的緣故囉?」
「這個嘛......」
雅克流露出些許不甘心的神情。
在奧克芬的祭典擔任廚師是相當神聖的使命,甚至僅僅擔當助理廚師都值得驕傲,唯一上不了臺面的,只有那些削馬鈴薯跟洗菜的雜工。
而這件事情,年幼的莎莉娜卻還沒意識到。
由於雅克是被收留的孤兒,即使自認身懷絕技,自始至終,也還是只被其他自負的大廚們安排蹲在地上削馬鈴薯,了不起弄張板凳來坐。
只不過,今年的他應該總算得以大展身手。
擁有執照的廚師,這座島上也只有他了。
莎莉娜橙色長髮依舊濕漉漉的。
雅克溫柔地順著她的髮絲,分別用手掌與手背將沾在女孩頭髮上的海水慢慢推擠出來,無處可逃的水分,成為一小撮瀑布頃流而下。
比起兄長,他感覺自己或許更像是她的父親。
「說起來,莎莉娜。」雅克說。
「妳怎麼會一大早就跑來這邊?好像早就知道我今天會回來一樣。」
「因為看到了。」
「什麼?」
她抬起右手,指了指那艘不斷被海浪往岸上推的木船。
「那麼小的船,只有雅克哥哥會坐而已。」
「所以是在村裡看到我的船了嗎?」
「嗯。」
「然後就一路跑過來?」
莎莉娜莞爾一笑,點了點頭。
「我看雅克哥哥的船並沒有往碼頭的方向開,我不斷揮手,你好像還是沒發現我,所以我只好朝著船前進的方向跑來了。」
「妳的腳程還是一如既往地快啊。」
「哎嘿......」
這次提早回來了。
雅克擔心會被喜愛八卦的村民們問東問西,所以才避開碼頭,不惜撞壞船身,選在東邊的這處小沙灘上岸。
不過還是被這個橙髮綠瞳的小女孩逮住了。
凜凜寒風拂過,讓火苗竄起一團星花,宛若不斷上升的流星,只是沒有昨晚的火堆那麼顯眼。
不知不覺,一切都靜了下來。
只有柴火的劈啪聲不經意地躍動。
為了讓她的襯衣能夠早點乾燥,雅克拉起她背後的衣角上下拍動。
莎莉娜静得宛如睡著。
海浪逐漸後退回去,不知不覺潮汐也過了上漲最高的時期。
小船幾乎已完全擱淺在岸上,外表上看起來一切完好,不過主結構因剛才的撞擊造成損壞這件事雅克是相當清楚的,若是執意搭它出海可能會因負重造成龍骨向內折斷。反正,他已經確定短時間內不會再前往那座小島,就算要去,也隨時可以再另外建造一條小船。
但那條船當初是誰做的呢?他忽然想到這個問題。
印象中是和朋友們一起做的,可是仔細想想,光靠幾個懵懂無知的小孩,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造出一條足以航行七年的船。所以想必是在某個大人的監督下做的,他明白這點,至於那個大人是誰,就是他努力要找回的印象。好像是某個老頭,某個整天啜著煙斗的老頭,雅克認識整個村子的人,卻唯獨對他沒有深刻的印象。死了吧?這是他最後得到的結論,也許在第一年回來時就已經死了,所以才會對他僅有微薄記憶。
要是在這七年中他一次都沒有回家的話,不知道曾照顧她生活起居,為她竭盡心力的這個小女孩,是否還會記得自己。
他不敢想像下去,或者說,他沒有想像下去的信心。
他曾經恨過自己的師父,德羅。
按理來說他是應該要恨的,畢竟就是那個妖魔一般的死小鬼將自己囚禁了七年。
不過現在他放棄了,早在好幾年前就放棄了。
七年前要是他沒有和兩個同伴一起做出那個決定,他大可以搭上那條此時正平靜躺在沙灘上的小船回來,從此過著與一般人無異的生活,繼續留在莎莉娜的童年中。因此他不能把責任歸咎在德羅身上,決定離開莎莉娜的人就是他自己,如果能夠讓他對這個小女孩有任何補償的話,現在的他什麼都願意去做。
名叫莎莉娜的橙髮少女,無論是說出第一個字,邁出第一步,還是第一次用筷子吃飯,他都在一旁親眼見證。
所以將來他也希望繼續像她的父親一樣,陪伴在她身邊。
火苗正逐漸減小,在燒成灰白的木柴餘燼間掙扎。
雅克的衣服與褲子現在也乾得差不多,在摺皺處產生一條條的白色痕跡。
一陣風吹來,從海面上往樹林深處奔馳而去,樹葉落光的白樺已無法發出響亮的聲音,只有雲杉還可以唏囌呢喃。
樹林的語言也會隨著季節變化。
德羅說過木柴著火時,能夠由燃燒的聲音中聽出明天的天氣。
然而雅克從未學會。
森林中由遠而近,傳來了屬於人類的響動。
雅克從聲音的雜亂度推估,大概是兩個人不會錯,至於那兩人是誰,他心裡早已有了十足把握。
「果然是你。」
一陣銀鈴般的女性聲音響起。
率先從林中竄出身影的,是個外表與莎莉娜極其相似,卻又再大個幾歲的少女。她橙髮翩翩,碧綠眼瞳淌流出興奮與期待之情。
「看到娜娜奮不顧身地跑過來,又見到那條船,就知道你來了。」
「啊哈哈......」雅克乾笑了幾聲,向那名少女揮了揮手:「哎呀呀,這不是莎莉切嗎?快要三天沒見了呢。」
「早就不知過了好幾個月了啦,笨蛋。」
名字與外表都與莎莉娜相似的少女,面露喜色,她扶著一棵歪斜的雲杉,輕盈地從一個巨大的岩石跳到沙灘上。
不像隔壁小島上的響砂,這裡踩踏下去不會有特別的聲音。
「好久不見了,莎莉切。」
「嗯,好久不見了,雅克。」莎莉切靦腆地雙手在胸前交叉,微微一笑。
「話說,碕淵呢?」雅克朝著莎莉切跳躍過來的方向張望:「我剛才聽見兩個人的腳步聲,另一個是他沒錯吧?」
「他的話,從一開始都跟在我後面才對......」
莎莉切也帶著疑惑的目光望向同樣的地方。
只見一個黑髮男子,從莎莉切方才攀搭著的雲杉後手舞足蹈地跳了出來,正當雅克感到莫名其妙時,才發現那名男子並非正在跳舞,而是慌慌張張試圖摘下掛在臉上的蜘蛛網。
仔細一看,上頭還佈滿了密密麻麻到處亂竄的黑色小點。
「莎、莎莉切,呸!救命!莎莉切,妳在哪裡?呸呸!」
他緊閉雙眼,正對著莎莉切的方向走去。
「別過來!呀啊!不准過來!」莎莉切看到那一叢叢糾結不清的小蜘蛛,驚恐地邊逃邊喊,卻反而讓他知道了方位,得以繼續追趕莎莉切。
一頭與莎莉娜相似顏色的長髮翩翩起舞著。
雅克笑了笑,把那滿頭蜘蛛的男人叫來。
「碕淵,這邊。」他喊說:「我來幫你把蜘蛛清掉。」
「喔喔?這聲,呸!這聲音,難道是雅克?」碕淵聽到有人在喊他,立即放棄追逐刺耳的尖叫聲,轉而奔向雅克。
「眼睛閉緊,別呼吸。」
「哎?」
雖然不明白雅克在想什麼,但碕淵還是立刻照他說的做。
雅克朝碕淵伸出右手,隨著左手發出微弱的湛藍光亮,右手立即釋放出一波亮黃色火焰,往碕淵的臉上直直招呼過去。
短短半秒時間,臉上的小蜘蛛群已幾乎完全死盡。
只是碕淵本人也受到了些許傷害。
「好燙!好燙!」
他滾進冰冷的海潮裡,任由浪花將他打濕。
等到騷動結束,先前生起的火堆也已徹底熄滅。
三人就著火堆餘燼旁,稍微閒談起來。
「雅克,這次怎麼早了一個月回來?」莎莉切關切地問:「難不成,又是偷跑出來的?你應該知道被德羅抓回去的話會有多糟糕吧?」
「不,有過一次經歷後我不會再幹那種事了。」
想起前些年偷跑過所受到的懲罰,雅克至今仍未走出心理創痛。
「所以是那小魔鬼放你回來的?」
「碕淵,你真的不能想辦法處理一下頭髮跟眉毛嗎?」他沒有回答碕淵,反倒先評論起他的造型來:「爆炸頭就算了,眉毛一根都沒有,你要憋死我嗎?」
「還不是你害的!」
碕淵試著將捲澎澎的黑髮壓回去,但終究還是會彈回來,至於眉毛,他更是束手無策。
「我冷酷帥氣的臉龐,如今只剩帥氣依然與我相伴了。」他邊說,邊起身走到附近靜止的水窪處,透過倒影來仔細觀察自己的容貌。
「......」
雅克與莎莉娜皺皺眉頭,對視了一眼,用表情確認了兩人對碕淵那句話的共同看法。
遠方海面上,一艘貨船正緩緩駛過,從半揚的船帆可以看出它即將要在此下錨,這意味了今天將會有一個忙碌的下午。
不過真正忙的時間並不是今天,而是一個多月後為期三天的祭典。
雅克每年都會在這個時間回來,幫忙祭典的準備工作,也與他的家人團聚,莎莉切與莎莉娜這對姊妹就是他的家人。他們自小就住在一起,由於不確定雅克和莎莉切誰的年紀比較大,他們即使名義上身為家人,也是用名字互稱。小時候的莎莉切經常吃妹妹的醋,認為父母和雅克都特別寵愛莎莉娜,因此不但不肯照顧妹妹,還老是在雅克旁邊搗蛋。
但隨著她日漸成長,如今也成為了一個相當優秀的姊姊。
「所以說,真的是德羅放你回來的?」
莎莉切也問了差不多的問題。
「依照他的性格,我不認為他會這麼簡單就讓你多放一個月的假。」
「這個嘛......」雅克摳摳臉頰,嘴角打從內心地上揚起來:「有個好消息必須要告訴你們才行。」
「什麼好消息?」
「喂!」剛自我欣賞完的碕淵喊了一聲,打斷雅克正準備說出來的訊息。
「那個不管了嗎?」
「哪個?」
「碕淵號啊。」
「......」
愣了半晌,雅克才總算知道他在講什麼。
「噢,你是說那條小船啊?」他仔細回想一下,當初建造出來時,的確是命名為碕淵號沒有錯。
弄壞了。
雅克原本想這麼說,不過又想到那條船與那兩人也算是有相當深厚的淵源,要是照實說出來可能會被痛罵一頓,因此遲疑了一陣子。
「......壞掉了」
但最後,雅克還是決定告訴他們。
「上岸的時候,龍骨撞壞了。」
「什麼?」果不其然,碕淵臉色難看了起來。
「七年了!碕淵號陪伴我們這麼久的時間,中間我修過多少次?你知道龍骨壞的話就修不好了嗎?你到底會不會駕船......」
「壞掉了?那你要怎麼回去?」莎莉切打斷碕淵的質問,急著關心雅克。
「村裡面不可能會有人願意把你載到那座島上的。」
「哼,就只知道寵雅克。」
「這個嘛,看著辦吧。」
雅克裝作沒聽見碕淵的抱怨,聳聳肩,無所謂地回答。
而莎莉切還是繼續說下去。
「講得輕鬆,我快給你急壞了,你還記得之前有次晚了一天回去,結果被德羅整成什麼樣嗎?」
「嗯......」
的確,說到這個他仍然記憶猶新,多年前他曾經晚了一天回去,結果任何想的到不會造成身體永久損傷的最殘酷的刑罰都用上了。
只是心理上的永久損傷,倒也是和偷跑那次一樣留下了不少。
「要是再來一遍的話,我還真想跳海算了。」
「對吧?所以這個月去找船匠做一條新的出來,費用的話......」
「雅克哥哥。」一陣女孩的纖細嗓聲在空氣中散發出來,打斷了莎莉切:「你是不是不用再回去了?」
「!?」
眾人聽見那小女孩的聲音,稍稍吃了一驚。
而海浪鳴響依舊。
不知何時,靠在雅克肩膀上沉睡的莎莉娜已經醒了過來。
她在雅克褲子口袋裡摸出一張金屬刻寫的卡片,而這個材質在奧克芬並沒人看過。
「烹飪職業工會認證。」莎莉娜邊閱覽著卡片上的內容,邊用顫抖的聲線朗讀出來:「D級烹飪技術士:雅克弗列夫.艾斯波西托。」
聽到莎莉娜口中所說,碕淵與莎莉切,都以不可思議的眼神望向雅克。
即使如此,浪聲也依然不曾停歇。
「這就是我想告訴妳們的好消息。」雅克緩緩站起身來,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那頭紅髮。
「現在,我已經真的回家了。」
剎那間,金屬卡片從莎莉娜手中滑落,她跪在地上,使勁號哭,將多年來的期待化作喜悅的淚水滿溢出來。
姊姊環抱著她,直到日光完全灑落在這片小海灘上。
第二話:前夜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