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旦評金庸之十。金庸武俠小說之俠義與十月圍城之俠義。

　　近年來，華語電影明顯進入了一個衰退期。雖然有好幾種說法，不過我身為一個觀眾還是比較相信是受挫於好萊烏式的美規電影強大的聲光效果與後盾資本。由幾部在黑底翻紅的華語電影都引入美資來看，我覺得我這個想法不能算完全沒有根據。不過開頭雖然講了衰退，但是我心中評價比較良好的，還是這幾年的電影居多。比方之前援引當金庸武俠小說武多俠少之屈證明的劍雨，跟我今天要提到的十月圍城。

　　為什麼要提到十月圍城呢？因為它跟射鵰三部曲裡的頭一部射鵰英雄傳，都在立基在時代鴻流。怎樣的時代呢？一個充斥著自我積弱的無法認同跟強國侵略的亡國之憂，兩樣內憂外患的危急之秋。唯一不同處是射鵰是大長篇，所以時代從靖康之難一直描述到元帝國掘起；十月圍城是僅兩個鐘頭多分的電影，卓重於孫中山先生決心反抗滿清武裝起義之時。

　　這樣混亂的時代鴻流，糟塌扭曲普通百姓的命運，並轉出了俠義之心。郭靖就是一個在金庸筆下，誕生在混沌中的俠義之士，甚至被作者本人稱為是俠之大者。俠以武犯禁，但郭靖挺身而出，一介平民，使用武功對抗敵國侵略，並非以私仇小義為重之人。豫讓聶政，為私仇粉身，因小義受死，仍俠名千古，視為士為知己者死的典範。所以郭靖雖為一個虛構人物，然俠之大者之名，並非無由，可惜的是理想性質可能太重。但是偉大也在於理想性質，給予人崇高的希望與楷模。

　　而同樣半真半假的時代演義，十月圍城，少了這一分理想性，但多了些認同感。乞丐少爺、車夫阿四、豆腐和尚、男裝孤女、窮賭葉問、清將孝國，他們每一個或多或少，都有俠義的成份，幾個一時受恩，旦夕就死的頗有豫聶之風！閻孝國身受西洋教育，更知曉外國銀行團與有心政客支持孫中山先生起義，是懷有狼子野心。任何通曉歷史的人都知道，孫中山先生是先公車上書朝廷，企圖變法改革，追求立憲中國。失敗後才高喊驅逐韃擄的口號，企圖與洪門等裡社會組織聯盟，聲稱雪洗近三百年的漢族滅國恥辱。結果事情成功一半，馬上高喊五族共合的口號，拉攏非漢民族支持革命，讓裡社會的成員，有了當政治夜壺的先例。老練的政治口號跟『我就是愛十八歲』的私德疑慮，是當代先明之士，如譚黨等戊戌黨員，不認同孫中山先生的大部份原因。然人蓋棺論定，一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以及讓位袁大頭等，證明低劣的手段，是為了對抗腐敗滿清不得不的屈就。正像九品芝麻官裡頭的名句『貪官黑，清官要更黑』。

　　體制內革命在戊戌政變、公車上書等事失敗以後，已經不能救中國。這是閻孝國這樣鐵了心為國身死，被迫以武犯禁的愚忠官員，不能明白的事實。在他的內心深處，他是充滿傳統中國理念的武夫，死不可怕，怕得是中國亡於異髮異眼異膚真正的外族。這正是南宋愚不可救，郭靖黃蓉一樣身死殉國之俠義大道。在閻孝國與老師惡言辯論之後，仍默默一鞠躬，不殺他的老師，更是他飽讀詩書禮義，貫徹倫常的證明。先開罵，是為國大忠；後禮敬，不殺恩師，是維護師道；先公後私，更符合傳統中國士人『天地君親師』的順位概念。閻孝國雖然被定為戲中的反派，但是他除了手段激烈以外，每個片中細節都表達他是知書達禮的冠冕之輩，何況非法的手段才稱得上以武犯禁，他確實是戲中抱負最大的俠。不過普通觀眾可能礙於主角同理心，不能認同一個片中反派首腦是俠，可是不要忘記真正的歷史，我國民主革命至今，充滿許多痛苦跟不幸，以統派論，淪喪國之大土，以峽劃治；以獨派論，國民黨禍亂臺灣，沒有善待歸鄉之子，更不能接受被共產主義統一；以共產黨論，台灣是中國之一省，是尚未光復之地。此三黨之所爭，禍根終究是民國革命。不能因民革之益，無視於民革之禍。閻孝國對抗孫中山先生，正是要規避如今明顯被美國把持的中華民國政府，這種外國以自國利益操作另一國朝政的作為。

　　在射鵰英雄傳裡頭，最後的篇幅，就是在講郭靖的內心掙扎，對使用暴力對抗暴力，進而產生了對俠義的疑問。郭靖先後受邱處機、洪七公開示。邱處機一句『蒙古雄起北方，蓄意南侵，宋朝君臣又昏庸若斯，眼見天下事已 不可為。然我輩男兒，明知其不可亦當為之。』可說是幫上一段兩位十位圍城中的大俠做了總結，一位是知大清不可救，為救中國先求大痛的孫中山先生。另一位是素知列強野心，必殺孫賊以救中國的閻孝國。而十月圍城裡頭，卻提了另一個巨大的衝突，但是因為太巨大了，所以隱伏在故事裡，沒有藉臺詞直接講出來。那就是既然以暴力對抗暴力都該反省，那用封建對抗封建呢？革命黨要推翻滿清朝代、改革中國帝制是因為他封建，是因為帝王跟人民的大小宗是封建！那一時受恩，旦夕就死的『忠義』之道，就不封建？阿四左一句「老闆高興就好」，右一句「少爺喜歡看的」。就願意為他們去保護孫中山，願意去死。阿四不笨，他是苦力階級沒有受教育，他所有的就是封建舊禮教。既然士都得為知己者死了，那一個長工呢？一個長工就該為了三餐溫飽去死？這不封建嗎？暴力是工具，封建制度的管理系統也是工具，工具沒有善惡，使用的人才有善惡。

　　十月圍城片中，商行少爺抽到了死籤，他說：「我們革命的目的，不就是要反對封建舊禮教嗎？革命不是要人人平等嗎？我不能死，他們能嗎？」對照後面一段要上阿四車子的時候，阿四說了「少爺不能去。」阿四就是一個完全封建制度下教育的民眾，他與閻孝國相比，武功、學識都遠遜，可是同樣都實踐舊禮教的『忠義』之道。結果在普遍觀影者心中，阿四是好人，閻孝國是壞人，這可以說是受主角本位的觀影理論影響，或可以誇大一點，講說我們又背負了主角通常是好人，反派就是壞人的『封建觀影法』。這部片讓我難過的是商行少爺嘴巴上講要對抗封建，本身也跟普羅大眾站在一塊，不讓大家替他換死籤。但是他讓阿四參與行動就是個很封建的做法，因為阿四是他們家的車伕所以參與行動。他跟報社裡那一堆明白革命精神的新學份子不一樣，阿四他關心的不是革命，阿四不是為革命死的，阿四是為了少爺而死，在他心中第一重要是老爺，第二重要是少爺，成家立業還在其次，跟閻孝國一樣，完全是『天地君親師』的順位。不要認為他拿了幾本少爺給他看的孫中山先生的大作，就以為他認同了革命，一點都不！他所在乎的是「少爺喜歡看的」。阿四死在一場反封建的革命行動中，但他的死法得很『封建』。

　　因為舊禮教的不完美，專制政體的不公平，人民期待俠義之士出現主持公道。這不是只存在中國，要是只存在中國，那就沒有羅賓漢的偉大傳奇。但是不要忘記了，我們所以認為封建陳舊，只是因為他是一種舊制度，他當初最早在周朝建立就是要替換掉更舊、更不便的制度。而現今的民主哪一天可能也會跟封建一樣成為陳舊的代名詞，因為他一樣不完美、不公平，人民還是在期望完人跟英雄。所以像金庸武俠小說一樣的偉大創作，還是要具有高度理想性，好讓我們去追求、去實踐，一個高水平的道德，正如同美式超級英雄裡頭的超人一樣，是超然的典範，十成真金的良善。然而十月圍城當中，卻在大仁大義之外，充斥親疏遠近分明的小義，但這並非它的缺點，反而提供更多角度，讓我們去欣賞人性模糊微弱的光輝。

　　執筆於二零一三年四月五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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