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各位好,這裡是第一次寫賀文小說的唯尋!是的,雖然這在巴哈似乎是滿常見的文化,不過對個人來說確實是初體驗沒錯。
本故事主要是響應曉逢姐姐所舉辦的新年圖文互贈活動,初稿在前天晚上已經完成,後來經過曉逢姐姐的小屋時,赫然發現截稿日當天(今天)居然剛好就是曉逢姐姐的生日......於是就順理成章地將兩個名目送做堆了(๑ •̀∀-)੭✧
那、那個,如果這樣做會有冒犯之處的話請提醒我一聲,我保證會另外加寫不混名目(|||゚д゚)
總之呢,這次為大家帶來的是可以輕鬆閱讀的短篇故事(雖然可能也不是那麼輕鬆啦......),題材按照曉逢姐姐在留言中所指定的添加,包含「溫情」、「跟新年扯上關係」、「最好能有曉逢姐姐」等。
味道可能有點奇怪,但還是請各位多多包涵了──賀文這種東西,個人主要還是向對象致敬的意味比較多,所以裡面包含了一些我想傳遞給曉逢姐姐的訊息。
那麼,請大家慢用這個故事。
【短篇】會面(新春活動賀文、曉逢生日賀文)
(1)
沒有什麼,比一成不變的日子更無趣了。
曾經,我的世界也充滿新奇,眼前的萬物都被光鮮亮麗的色彩給填滿。讓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觸及,樂於置身其中開懷而笑。
那時,天真的我並不知道,人的手原來是有毒的,是能夠摧殘、腐蝕這個世界的。當我回過神來時,所觸之處已經失去原來的璀璨,被染上無盡的灰白。
逐漸失去光芒的歲月,開始辨識不出彩虹的層次。難以言喻的不安與恐懼隨即襲捲而來。
那是我從未體驗過的絕望感受。
所以,我為此感到一絲欣慰。
──啊啊,就是這個……就是這種新奇的感覺……好特別啊……跟我以前所不知道的一切一樣動人……
每天晚上,當我被灰暗所形成的巨大不安所包覆,我都會心懷著這僅存的欣喜,用力拉緊身上的被子。
在夜深人靜的黑暗裡,將手輕輕覆於胸膛,感受因不安而加劇的躁動。
撲通、撲通、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啊啊,就讓這份狂亂的節奏譜出安眠曲,引領我到夢境的國度去吧。即使是在虛幻的世界中也好,我想再次欣賞光彩奪目的彩虹啊。
抱著卑微的期盼,無數個夜默默度過。雖然不安,卻也過得平安──直到某天,我發現就連躁動也日漸趨於平靜為止。
是習慣了吧……?因為太常依賴這種情緒,所以習以為常了對吧?
為什麼呢?為什麼要習慣?為什麼失去悸動?為什麼不「特別」了啊!
原來連負面情緒也可以習慣嗎……
不只是世界,連我本身也開始變得灰白了啊。
比起恐懼跟不安更令人絕望的,
就是再也感覺不到意外,再也感受不到驚喜。
平靜的心也再也不會雀躍,就像死了一樣無聲無息。
真的,沒有什麼,比一成不變的日子更無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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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嘩啦嘩啦嘩啦嘩啦嘩啦嘩啦──
最近每天早上,當意識在冷冽中真正清醒過來的時候,我總是會見到那名少女。
今天也不例外。
那名少女,她留著一頭烏黑的長髮,時常揉著半閉的眼睛出現、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
只要我們的目光一相會,她就會擺出陽光般溫暖的笑容。
「早上好,今天也要努力加油,度過充實的一天喔。」
她嘴裡說著幾乎已成慣例的鼓勵話語,在由點點水珠所構成的白霧對面,溫柔地微笑著。
純真的臉蛋、明亮的眼眸,以及發自肺腑的真心話語。
她的一切看上去都太過耀眼,日漸灰白的我幾乎無法直視。
我連忙別過臉,直覺再多看一秒就會被燒灼。
況且,那也是種褻瀆。
初次見面時,少女以及這幅美麗動人的畫面,曾經讓我有如遇見神話中的天使,被隨著顫抖感動萬分。
可是所謂曾經,也就只是化為灰白前的過去式而已。
「第一次」永遠都是最新鮮,最有趣的。
非常美好,可惜人的慣性心理會毀掉這一切。
第一次吃布丁時,香甜滑順的口感讓我驚訝的嘆道:世界上居然有如此美味的食物!這應該是上供給皇帝的極品吧?
第一次上小學時,破天荒的發現居然有那麼多體型跟我類似的人,彷彿開啟了嶄新的新世界觀。
第一次去爬山時,山裡的空氣是那麼地清新、教人心曠神怡,在山頂俯瞰城市,更是有股君臨天下的成就感。
但是,任何事情都一樣。
第一次很美好,第三次還不錯,第五次很平常,
第七次很無聊,第九次很無聊,第十一次很無聊……
隨著次數增加,任何事情都只剩下無趣,世界於是逐漸染為灰白。
布丁並不稀有,只不過是一般超商都有賣的點心罷了,隨時唾手可得卻也不想吃;上學更不稀奇,只是每個人必經的教育途徑,而且課業份量既無趣又多,讓人直想嘔吐;爬山簡直累斃了,空氣裡都是泥土味,要俯瞰城市的話看衛星照片比較輕鬆。
說穿了都很無聊,就連眼前的少女也是。
習慣以後,就不再神聖了。
「?」
少女發現了我的目光,於是也靜靜地回望著我,
那雙澄澈透明的眼眸,像是在好奇著我為什麼要這樣盯著她看。
我連忙別過頭去,羞愧地逃離了那裏。
在我的心目中,少女是個充滿活力、值得憧憬的對象。
我希望有一天能夠變得像她看起來的那樣,能對人露出既無拘無束又純真的微笑。
所以,逐漸變得平凡的她使我感到窒息──不對,事實上少女從未改變。
變的人是我,變的人其實是我,一直以來都是我。
逐漸被灰白所侵蝕的我,為每天早上都會見到的少女起了個稱呼。
曉逢──天剛破曉之時,與我相逢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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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集合!總動員──!全體人員各就各位,提高警覺!拿出你們的幹勁來!」
客廳哩,老媽子舉手吆喝的架式,像極了戰場前線指揮軍隊衝鋒陷陣的魔鬼軍官。只不過她沒有戴上象徵軍階的梅花臂章,反倒是戴了副防塵口罩。
在她面前排排站的家庭成員,除了我以外還有父親、大哥、二哥跟小弟。
算進老媽的話全家一共六口,在現代社會算是很難得的規模──但還是連組出一個班兵都不夠,外出打仗什麼的就甭想了。
當然,如果是歲末大掃除這種家庭戰場的話,那就另當別論。
「來!一個個上前來領東西,聽我發配任務。」
「喔喔……」
相較於老媽子的高昂興致,其他家庭成員的士氣可說相當低迷。這也難怪,畢竟說到家事,這幫大男人沒有一個可靠的。
雖然有些事,我也不是不能體諒就是了。
刻苦耐勞的父親,直到昨晚六點都還在工地幹活,他願意耐著性子幫忙就已經很不錯了。要不是因為年底大掃除的名義,他鐵定嚷嚷著「我都在外面賺錢了,家事你們就負責搞定吧!」這種話,賴在沙發上癱坐一整天。
成天與電腦為伍的大哥,目前正在大學攻讀資訊工程學位。無論休閒打遊戲還是用功寫程式都離不開螢幕,精神向來很差。
本性懶散悠閒的二哥就更不用說了,嗜好是發呆跟做白日夢的他,在沒人打擾的情況下一天能睡十八個小時,幾乎就沒有清醒的時候。
精通各式球類運動、成天在外征戰的小弟,在體能上或許比其他孩子全部加起來還要優秀。不過打掃這種瑣事,用他的話來說顯然太過「麻煩」了。
「我說你們啊,大過年的打起精神來好不好?不然要讓母親一個人打掃整個家裡嗎?」
我看著那群垂頭喪氣的男人們,心理有點看不過去。
「一年也就辛苦這幾天而已,做得甘願點吧。」
「對對,妹妹說沒得沒錯。」老媽子順口接話道:「難得的大掃除,我們全家人要同心協力,一起把家裡弄得漂漂亮亮的喔。」
「知道了啦……做就做嘛。」
「早點弄完早點出去打球吧。」
「老婆,我要做什麼?不要太操的喔。」
發現我和老媽子連成一氣,男人們即使不願意也紛紛振作了起來。
要說為什麼的話,大概是因為在這個屋簷下,是由我們母女倆共同掌握持家大計的緣故。
要是我或老媽子其中有一個不開心,或者更糟糕一點,我們兩個一起不開心的話,什麼酒錢啦、香菸錢啦、零用錢啦,很可能會因為熱漲冷縮之類的不明原因,莫名其妙少掉幾個零也說不定──畢竟最近天氣很冷嘛。
雖然事實上,我並不覺得大掃除有什麼難得或特別之處就是了,這只不過是每個年底都有的例行公事,至今也重覆不下十次了。
我們輪流從老媽子那領取了打掃用具,並聽候她的差遣。在歲末掃除的這個家庭戰場上,身為一家之母的她是無上的最高指揮官。
意思也就是說,再怎麼抱怨也得乖乖服從、領完軍備後上陣去。
「吼~我不要擦玻璃窗跟鐵門啦,再怎麼擦都很髒啊!每次水乾掉以後變成霧在上面,根本看不出來有沒有擦吼。」
手裡拿著報紙跟清潔噴霧的小弟,第一個感到不滿。
「啊不然你去整理走廊的櫃子啊,我跟你換。」
經過他身邊的大哥腋下夾著幾本書,冷笑著拍了拍小弟的肩膀:「6X5也才30格而已嘛,把東西都搬出來拿抹布擦一擦,坐著慢慢弄很快就弄完囉。」
「幹!櫃子自己去弄啦,幾乎都是你的小說跟參考書吼,等下書找不到又要怪到我頭上。」小弟毫不領情的甩掉大哥的手,轉向覬覦二哥的工作:「我比較想弄紗窗啦,拆下來水沖一沖不就好了?超簡單!」
「呵呵,別說笑了,你等等一定裝不回去。」
二哥只是單純的陳述事實,那張老實臉卻顯得非常嘲諷。
他這話一點也不假,玄關那扇紗窗門因為太過老舊的關係,連正常開關都有一定的機率會「脫軌」,變成卡在中間無法動彈的尷尬狀態。
所以我們在出門時,都要刻意注意放輕力道去拉那扇門,以免發生悲劇。
一旦不小心卡住,就只能把整扇門拆下來重裝,這些年來家族成員都輪流把它弄壞過好幾遍了,而想偷偷裝回去佯裝沒事的經驗告訴我們──那扇紗窗門實在有夠難裝!光是對個軌道就可能花上老半天。
那會是個需要反覆嘗試跟耐心的工作,應該沒有人比二哥更適合勝任了。
「母親都分配好工作了就去做啊,哪來那麼多廢話?」我看小弟只顧著跟哥哥們耍嘴皮子而不動作,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別、別生氣嘛,姐姐,我會去擦的,但是不許一直叫我重做喔!我下午還要去鬥牛呢。」
「知道了,你就好好擦,盡力就對了。」
我不悅的皺起眉頭,無論是我或母親,哪時候不講理刻意找麻煩過了?
最後,父親被老媽子吩咐去洗車,兄弟們也各自開始處理手頭上的任務。客廳只剩下我跟拿著長拖把的老媽子兩人。
「謝謝妳啊,妹妹,還是妳最懂事。」
男人們都離開後,老媽子壓低聲音讚許道。
「哪裡,這只是應該的。」我勉強擠出笑容。
「母親,那麼我該負責些什麼呢?」
「妹妹的話,就去洗衣服、加水、燒香跟拖地吧。」母親想了一下後這麼說:「就是平常的那些家事,今天就都拜託給妹妹囉。」
跟平常一樣……嗎?我暗自呢喃著,感覺心跳暗自漏了一拍。
有那麼一瞬間,我很擔心臉上是否無意間顯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所以在意識到後,我用最快的速度卯足精神回應。
「我知道了,那些就包在我身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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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到底該怎麼做,才能發自內心擺出那種充滿朝氣跟活力的表情呢?
今天我第二次見到曉逢時,心裡一直想著這個問題。
不如說,最近一直困擾我的就是這件事。
「妳看起來沒什麼精神呢,不要太勉強自己喔。」
面對不安的我,曉逢以燦爛如陽的神色,說出能令花朵綻放的鼓勵話語。
這也是我來見她的主要目的,只要看著如此純真善良的她,冰冷的心情就會有如融化般消逝些許。
曉逢在其他人眼裡會是什麼樣子呢?會是跟我所見到的一樣純粹、率直嗎?
我不清楚……別人的想法是什麼,我從來都只能猜測。
但她對我來說,果然還是太過刺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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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你們兄弟倆說什麼?」
飯桌上,父親錯愕的鐵青表情,讓人擔心他是不是不小心噎到了。
這天中午,我們一家六口難得全數到齊,圍著圓桌吃著老媽子下的炒飯。
雖然還不到吃團圓飯的時候,本來也該是家人間難得聚在一起的溫馨時光。
「我是說,今年初二我就不跟你們下南部了。」
然而飯桌上的氣氛,卻因為大哥拋出的話頓時僵硬了起來。
「我都長那麼大了,也不好意思再下去跟親戚領什麼紅包──老爸也說過,我們另外有安排的話可以不跟的吧?」
「我的計劃跟大哥一樣。」
向來較缺乏主見跟行動力的二哥,這次似乎在事前跟大哥私下聊過了。
「大哥在年貨大街應徵到協助顧攤的臨時工作,我想跟他一起去。」
兩位哥哥把話說得稀鬆平常,那種口氣並不像是在徵詢我們這些家人的意見,而是早就做好決定、只是順路報備一下的感覺。
初二陪老媽子回位於嘉義的娘家,已經算是約定俗成的例行公事。被他們這樣輕描淡寫的打破,我自己的感受是不太高興。
不是想評斷兩位哥哥的決定正確與否,而是就父母心情的考量上,我覺得他們這樣做並不禮貌,而且還有些冒犯的意味。
我偷偷望向坐在旁邊的老媽子,只見她不發一語的低著頭。表面上看起來很冷靜,但是正在用餐的她,手中的筷子再也沒有動過。
「這樣啊……」父親深吸一口氣,問道:「你們已經答應人家了?」
「還沒有,只是打算這麼做而已。」大哥語氣平淡的說:「如果老爸不同意,我會推掉工作跟大弟一起陪你們下南部。」
「不,你們另外有安排的話就去吧,反正是去打工、幹正事,也不是去玩的。辦年貨很辛苦,你們兄弟倆要多注意安全。」
「知道了,謝謝老爸。」
結束簡短的報告式交談後,大家又開始各自扒起飯來。坐在一邊安靜聽完整段對話的我,內心著實彆扭了起來。
沒記錯的話,那應該只是類似玩笑的對白才對。
去年在南部老家的時候,大哥問及父親什麼時候打算北上,還說了老家都是些養雞場、田跟魚塭,又沒有電腦跟網路,無聊得緊。
當時父親就說,大哥都已經是成年好幾年的人了,如果有另外安排有意義的活動,不用勉強著跟他和老媽子回嘉義。
言下之意,是說他可以開始為自己打算、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父親還說,希望大哥能早點成家立業,回「跟他們不同」的娘家。
望子成龍的心情我懂,人長大了就要漸漸離開家裡我也知道。但是我想,大哥或許不知道父母有多寂寞吧。
他離家搬到大學宿舍的那一天,母親的啜泣聲從房門傳出,直到半夜三點都未曾停歇。二哥在隔年跟著搬出去的時候也是一樣,隔天早上母親的眼睛都是紅腫的。
我去關心她,她還騙我說只是長針眼。
殊不知,我也聽著那一抽一抽的低泣徹夜未眠──夜晚對我本來就很不友善,要是有什麼糟糕事發生就更睡不好了。
兩位哥哥搬出去後,本來嚴厲的父親漸漸變得溫和了──他對我跟小弟的包容心大增,總是耐著性子好聲好氣的說話跟勸戒,不像以前有人犯錯時,會指著我們的鼻子破口大罵。
相對的,老媽子則是變幼稚了──這樣說不太好聽,說「玩心大起」應該比較恰當吧?她一反以往矜持內斂的形象,開始會做一些奇怪的動作跟口號,就像個童心未泯的大小孩。
我感覺是因為父母變得很珍惜我們,知道我們總有一天也會走。
飯桌上的氣氛還是很凝重,直到大哥說了聲「我吃飽了」離席為止,都沒有人再說過半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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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請你好好的解釋解釋,為什麼突然決定不回南部了?」
後來在大哥想回房間休息的路上,我在門口逮著了他。
「沒什麼好解釋的,理由就跟我和老爸說的一樣。」
大哥有些不耐煩地想避過我打開房門,我卻橫跨一步站到他面前。
「妹妹,妳這是……」
「在得到滿意的答覆前我不會讓開的喔。」我無視在他臉上浮現的窘態,伸手戳了戳他的胸膛:「因為啊~我實在不願意相信,我家大哥是個這麼遲鈍、這麼不體貼的人,你應該很清楚父親他們其實是希望你去的吧?」
「是又怎麼樣?」大哥一歪頭,神色間似乎有些不悅:「進去說吧,不然我們就一起在這罰站。」
「如果你不怕房間太亂,被我看到太丟臉的話。」
「拜託!又不是沒看過,而且這裡現在基本上是小弟一個人的房間。」
大哥說著便推開了房門。
那是個很大的房間,本質上是個閣樓。天花板很矮,最高的二哥只要在這挺直腰板就會撞到頭。房間內有三座衣櫃、一張床、兩張床墊跟好幾個手工書櫃,空間寬敞的程度,足以讓人在地上恣意打滾個好幾十圈。
這裡原本是三兄弟們一同居住的大通鋪,或許正因為從小一起睡到大的關係,他們三個的感情相當融洽。
不過正如大哥所說的,自從他跟二哥離家以後,這裡就變成小弟的個人專屬房間了──當然寒暑假的時候是例外。
一個男生的房間亂,三個男生的房間也不可能會整齊。地上到處都是被亂甩的衣服,以及翻到一半的漫畫書,整個房間活像是被垃圾轟炸過似的。
只有大哥用來放置筆記型電腦的書桌,周圍感覺最為整潔有條理。
不過現在,不是追究他們兄弟清潔習慣的時候。
「所以說,為什麼不想回南部呢?」我跟大哥在床墊上找了個位置坐下,繼續追問他剛才的問題。
「哼,因為很丟臉啊。」大哥扳起臉來這麼說:「我今年都二十三歲了,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啊!跟親戚拜年領紅包什麼的多難為情啊,還要想一堆囉哩吧嗦的吉祥話。」
吉祥話有那麼難想嗎?說來說去還不就是恭喜發財、年年有餘、新年快樂之類的話輪來輪去,隨口說說不就得了嘛。
對我來說,只要不要聽見「一元復始、萬象更新」這種鬼話都好。我對這句話滿有意見的,因為通常新的一年根本不會更新什麼。
即使有的話也很小,好比說正在鬧性子的大哥。
「只是過年圖個彩頭、沾沾喜氣嘛,你就當是陪爸媽出去旅行玩個幾天也好啊。」我試著用誠懇的話語,說服大哥打消打工的念頭:「你現在一年跟我們在一起的時間沒有多少欸!以後說不定還會更少,趁著還有辦法的時候多陪陪家人吧?」
「……」大哥默默的沉下臉,不知道在思考著什麼。
「我跟父母他們,都很想念你的。」我輕輕拉住他的手,用力握緊:「大哥你呢?不也老說一個人住很寂寞嗎?」
「唉──我啊……」他長嘆了一口氣後,淡然中帶點滄桑的語氣,彷彿老了好幾十歲:「覺得自己該長大了。」
感受到周圍愈發沉重的空氣,我在他身邊擺正身體坐好。這麼做是為了表示我是一個好聽眾,不會介意他接下來發的牢騷。
這算是我們兄妹倆一個久未使用的默契了吧,他見狀先是苦笑了幾聲,之後開始對著牆壁自言自語著。
「我也知道父親會寂寞,我自己也會寂寞啊……但長大不就是這麼回事嗎?父親他也希望我能早點成為獨立自主的個體,我也希望能早點達成這份期望,好讓他刮目相看啊。」
「但是我現在還在讀書……沒有太多時間可以花在工作賺錢上,糟糕的是我念得還不怎麼樣,頂多算勉強過得去而已──學費跟住宿費都還要父母支應,真是遜斃了。」
「我不想回南部,因為如今的我既不是應該被照顧的小孩,也不是能夠獨當一面的大人。」
「每年回去,都會有從來不記得之前對話的親戚,一而再地問我現在在幹嘛。一旦知道我正在就讀公立大學,就會說著『真了不起!水喔!』之類的話──大概在他們的觀念中能唸大學的都很厲害吧?看他們那麼興奮鬧老爸的模樣,我都不好意思跟他們解釋台灣如今的大學生態是什麼德性。」
說到這,大哥按著額頭別過視線,沉默片刻後才說:「抱歉,妹妹,讓妳聽我說這些沒意義的東西。」
「不會……我才應該道歉,沒有想到大哥的考量。」我由衷的這麼說。
大哥說的沒錯,儘管他跟父母都會為此感到寂寞,他的獨立跟成長,依然是所有家庭成員應該去盼望、期待的。
仔細想想,這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畢竟做父母的不可能照顧我們一輩子。
當我們這些孩子,在他們的呵護下羽翼逐漸豐碩時,年事已高的他們無論是在身體還是心靈上,都日漸衰弱了。
要是當他們再也飛不動時,我們這些雛鳥還賴著不肯離巢,那就徹底完蛋了吧?這也難怪燕子在幼鳥長大後,會啄自己的小孩、趕他們出去了。
而孩子中第一個意識到這件事的,就是大哥。
想到這,我不禁感到有些羞愧。我本以為體貼人心就是成熟的表現,卻沒想過大哥已經有了這樣的覺悟。
某方面來說,他遠比我要來得穩重、勇敢多了。真不愧是我家大哥,雖然性格多慮、愛鑽牛角尖,但同時也是最能理解父母用心的人。
不過,出於私心的寂寞跟出於理性的獨立,這兩者之間的界線大概很難抓吧……人啊,好像大多數時候都是充滿矛盾的生物呢。
「既然這樣,大哥你要好好加油喔。」我拍拍他的肩膀予以鼓勵,表示認同他的想法與行動。
本來想說分別跟大哥和父親談談、居中協調一下,好讓一家六口能順利下南部的。現在看來還是算了吧,我好像有點太多事了。
「妹妹,你能體會我的心情嗎?」
大哥瞇著眼問了,語氣間很是猶豫。看我堅定的點了點頭,他才接著露出鬆一口氣的表情。
「那就好,這樣我就放心多了。」
「呵呵,因為儘管你說得冠冕堂皇,心裡其實沒個底吧?」
我賊笑著偷捏大哥的側腰,以我對大哥的了解,偷襲這裡可以讓他哀號著整個人彈跳出去──事實上也是如此。
雖然剛才多少有些失態,但我對家族成員的性格掌握還是很有自信的。
我家大哥基本上應該被歸類至「漂亮話跟想法很多,實際做得出來的是另一回事」的那種人。
所以在他下定決心後,通常得多推他個幾把、甚至監視一下實行狀況才行。
「你可不要騙父親是去打工,結果躲在家裡當宅男喔!被我發現你就死定了。」
「靠,不會有那種事好不好!大弟也跟著欸。」大哥吃痛的遠裡身子,深怕被我再多捏幾把:「再說就算龜在家裡妳又能知道了?妳是在家裡裝監視器喔?」
「哼哼……總會有辦法的,你不要給我耍花樣就是了。」我擺出陰森的冷笑這麼說。
身為協理家計的一員,我的能耐也是不容小覷的。舉例來說,我可以從電費度數跟水表狀況看出端倪。兩位哥哥是早出晚歸、日以繼夜的在年貨大街工作,還是窩在房間裡一人一台電腦過生活,那可是會差很多的。
「你們就去努力工作吧,父母那邊就交給我好了。」我拍拍胸口說:「我會拿出200%的精力陪著他們,盡量讓南部之旅過得盡興點的。」
「那就拜託妳囉,妹妹真可靠呢。」大哥看我這樣,略感欣慰的笑了:「好,這樣我也就沒有後顧之憂了。我要從現在開始努力賺錢,畢業後找份工作安定下來。明年回嘉義,我想當發紅包的人。」
「喔喔,大哥好大的口氣──!」
「妳就等著看吧。」
他說著,難得露出看起來充滿自信的神色。雖然還是有點不可靠,但這樣的大哥,在心境上可說是處於最佳狀態。
嘛嘛,如果我有幫上一點點忙的話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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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我曾經看過這麼一句話:人生就像心電圖,一帆風順就完了。
這句話放在我身上非常貼切,沒有感動的生活、沒有意外的日子、沒有色彩的世界,過久了真的會令我發狂──這麼無趣的話,還不如乾脆死掉算了。
就像一首樂曲,本該是陶冶人心的藝術品,實際上卻只有單調呆板的主旋律。日以繼夜地聽這種歌簡直猶如魔音穿腦,不如不要聽來得輕鬆。
無趣的日子需要變化來刺激,正如好的音樂需要變奏跟插曲來佐色。或許正是為了不放過每個變化的細節,我才會變得特別心細。
只是,仍然不快樂,實際上我並不認同如今的自己。
因為真正的我,並不像眼前的曉逢那樣,是個善良純真的女孩。
每當得到別人的稱讚,說我可靠、成熟、幫得上忙的時候,我本該是發自內心高興的,卻又旋即感到噁心。
如果我真的,徹頭徹尾、如假包換,是那麼耀眼的人就好了。
「可是,妳做得很好不是嗎?大哥也很開心啊。」曉逢這麼說著。
她的身影,飄逸在白霧所拉起的虛幻門簾中,若隱若現的有些看不清楚。但我可以肯定,她還是一如既往的純潔無瑕。
正如曉逢所說的,那一小段插曲算是順利結束了。這也算是好事一件吧?雖然隨之而來的,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再次出現插曲的單調生活。
明天就是除夕夜,叔叔跟嬸嬸他們都會到家裡來。父親大概會跟往年一樣放電影給孩子們看,然後跟大人們在旁邊搓起一桌麻將。老媽子則會大展廚藝的做出整桌的年菜,菜色十幾年來沒有換過。
真是的,一想到腦內可以默背出大部分南下路上所見的風景,以及南部親戚們那些每年都問不煩的老問題,我就忍不住感到煩悶。
「加油喔!繼續保持,妳可以做得更好的,大家都喜歡妳啊。」
曉逢就像感同身受似的,在體會到我的心情後,繼續以燦爛到刺眼的微笑,努力鼓勵著我。
我稍微打起了精神。這樣做確實很有效,但是也有極限。
如今,我必須在難受時盡快過來見她,才不至於在沒注意到的時候忽然崩潰──那會帶來很多麻煩的。
這次我待的時間似乎有點太久了,理智告訴我應該趕快離開,但私心是想跟曉逢就這樣待在一起的。
在一起久一點吧!那怕只是多一分一秒也好,讓我逃避一下吧。
「振作起來的話,就快點出去吧,外面的人正等著呢。」
結果,曉逢無奈地苦笑了出來,如此勸戒著我。
那副受不了、真拿我沒辦法的神色,像是在對我下最後通牒。如果再不出去的話,她就要發脾氣開口斥責了。
看來在必要的時候,曉逢也會做出將雛鳥推出幼巢的舉動吧?雖然殘酷,卻是出於照顧跟關心,希望對方成長的期許啊。
大哥才剛剛幫我上過一課,我也該好好面對自己矛盾的心情了,儘管那是如此的殘破不堪。
──是啊,我也不能……老是依賴她……
「我知道了,一直以來謝謝妳。」我說著,向曉逢深深鞠了個躬。
我的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一點下定決心的志氣都感覺不出來。
然而,後來我還是轉過了身。
接著,推開浴室的門走了出去。
<完>
〈後記〉
各位好,這裡是唯尋,各位覺得這篇跟新年有關的故事怎麼樣呢?
本文有部分是取材於筆者家裡的實際狀況,另外也算是順路練習了短篇架構的寫法──說真的,我並不擅長短篇啊。
短篇故事所注重的,是盡可能在少量、精準的文字內交代出完整的故事,極度重視某些段落的精鍊程度,不然就難以在有限的篇幅內達到足以回味的餘韻。
為了挑戰這一點,我寫了一個多愁善感的主角、一小段發展飛快的事件、一個意義重大的伏筆,這中間的節奏很難掌握,我也不知道實際成效看起來如何。
但願不會崩得太嚴重吧......?我感覺在描繪主角時運筆運得太多了,主事件也寫得太快了──但這是短篇啊,比起這些,我更在意伏筆有沒有起到成效。
(追加寫作理念)後來想想,作為賀文隱瞞伏筆應該沒有什麼意義,這次我就破例在最後解釋一下安排,各位可以將就點看看就好,畢竟不能讓大家在閱讀中就明白故事內涵,本來就是作者功力不足。
〈會面〉的表面故事重點是哥哥的事件,內部重點則是主角的自我論辯,後者的關鍵在於讀者有沒有看懂主角與曉逢「會面」時,刻意被寫得虛無飄渺的段落本身是想表達什麼,這個伏筆是這樣被設計的:主角眼中的曉逢,就是自己外表的樣子,準確來說是她在浴室中鏡子中的倒影。
每天早上的會面是因為刷牙洗臉時會照到鏡子,水珠形成的白霧指得是鏡面上常有的霧氣。其他還有一些明理暗理的暗示,總之這個故事的真貌有如以下:
主角是個外表看起來陽光、有活力、擅長鼓勵人的女孩,之所以看起來如此,是因為她曾經確實是這樣的一個人。只是在長大的過程中,她因為成熟漸漸變得不再單純、不再充滿好奇心、不再沒來由的鼓勵,而是會用各種既定觀念去衡量事情的對錯,這讓她覺得自己不像以前那麼純潔。
然而,其實她很喜歡以前那個可以不問一切關心別人、鼓勵別人的女孩,而且她知道家人、朋友們也很喜歡以往的她,所以她想盡可能維持以往的形象。每天早上睡眼惺忪地走進浴室,她習慣對自己說幾句鼓勵、加油的話,只要一想到這樣的形象跟話語可以幫助其他人,她就能靠著這份欣慰繼續努力下去。
本質上,這是一個主角沒事喜歡用外在形象對自己說話的故事,會幫倒影取名字是出於某些方面來說,她覺得自己跟過去已經不一樣了──以前的自己是由內而外的純粹善良。
在故事的最後,主角告訴自己要稍微振作點,但我並沒有交代她打算怎麼做。這個故事所闡述的情感大多很矛盾,無論是哥哥的事還是主角的內心掙扎都沒有標準答案,會如何去選擇、後來會怎麼樣我們不得而知,能夠珍惜的只有當下那份「心情」而已。
可以肯定的是:新的一年並不會有什麼特別,日子肯定還要繼續過下去。
希望曉逢姐姐跟各位喜歡這個故事,雖然曉逢登場的部分幾乎算是只有名字被我拿來惡搞ORZ。我是唯尋,我們下次的小說更新再見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