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母親消失了。
事前沒有任何徵兆,事後也沒有任何線索可循。一個人就這樣平白無故地從這個世界上蒸發,我卻連一點頭緒都沒有。
我問過所有叫得出稱謂來的親戚、她的朋友、同事和鄰居,也找過任何母親可能會去的地方。結果仍舊是一無所獲。
如果說她是離家出走,起碼會留下一些字條什麼的訊息。而且她的私人物品比如衣服、鞋子、牙刷等等,還有最重要的印鑑與存摺那一類的東西,也都沒有被翻動過的跡象,完好的擺放於原處。
時間彷彿像靜止住一般。
明明昨天還在家談笑風生的母親,今天竟然無預警的,從我的世界中徹底消失。
儘管內心感到悲傷、害怕、無助,身體因情緒起伏激動而不自覺地微微顫抖,可是頭腦卻異常冷靜。
……我是個什麼樣的怪物啊?
內心的波動尚未止息,身體就跟著頭腦異常冷靜的判斷跟指令動了起來。
回到家後未褪去身上被汗水濡濕的襯衫,根據本能地摸索,我在母親的房間內翻出三個大小相等、顏色相近的信封。
三份信封看得出來屬於同一款式,都是長寬比約2:1的蝴蝶式信封。
乳白色的信封內都分別有一定的厚度,也許是放了手札或照片之類的東西,透著光看不大清楚裡面的內容。
我並未看過母親寫信,自己也很少有寫信的經驗。可是我想不只是母親,凡是現代人應該幾乎不會有寫信的習慣。
那這些信封又是從哪來的呢?
家裡唯一可疑的就只有這三封信件,這或許是母親消失的唯一線索,也可能只是個幌子。
宛如抓住救命的稻草一般,我屏氣凝神、小心翼翼的拆開其中一個信封。
乾硬的殘膠卡在指縫裡的觸感透露出些許的不安;當指甲劃開陳年的膠封後,我可以篤定這是最早的信封,也就是第一封信。
將信封開口翻摺朝上,裡面只放著一張照片。
為了確定裡面沒有其他東西,我把封底朝上倒了幾下,但依舊空空如也。
將信封擱置在一邊,我拿起那張照片。
照片本身有一定的年紀,從畫素粒子的粗細和照片的材質可以看出,這是用傻瓜相機拍攝並用膠捲沖洗出來的相片。
照片的角落還印著沖洗的年份……2002年,也就是13年前。
映照於相片畫面裡的是一個告別式場合。母親穿著黑色的衣服站在靈堂前,雙手合十,眼神無助的注視著前面那幅面容清秀、英姿颯爽且時值壯年的年輕男子遺照。
而在母親身旁及腰處,還有兩個身材矮小、同樣穿著黑色長袍的兩個年紀莫約三到五歲不等的孩童,分別為一男一女。尚未諳熟大人世界的他們似乎不受告別式與母親的悲傷氣氛所影響;他們以母親為中心,雙雙圍繞在她的身旁追逐起來。臉上盡是欣喜歡樂之情。
我認得這張照片裡面的場景,也深知當時的情況。因為那時的我便身在其中。
十三年前,我的父親過世。
時近不惑之年的父親留下他年輕無助的妻子和一雙孤苦無依的兒女,逕自撒手離開了這個世界。享年39歲。
靈堂是父親的靈堂,圍繞在母親身旁的兩個孩子就是我和我的妹妹,年齡分別是五歲和三歲。
從父親離世的那段時間算來三年左右,母親一直沉浸在極度悲傷及憂鬱的情緒裡,始終無法走出喪夫之痛。
年紀尚幼的我們無法幫助母親,因為她的精神還停留在那天的回憶裡尚未抽離;對我們來說那是往昔,可是對她來說卻像是昨天一樣、記憶猶新的事。
可是母親最終還是熬過來了。就算獨自承受著極大痛苦,她仍然一肩扛起家計和身為一位母親應盡的責任與義務,獨立將兩名懵懂無知的孩童養育到十六、十八歲。
反觀我自己呢?我自己又為母親做了些什麼?
回頭再看看照片,隱藏在心底的負面能量如今正一一浮上心頭。
與告別式凝重的氣息反襯,我疑惑那兩名孩童為何能綻放出如此燦爛的笑顏。尤其是當時的我,明明身在父親的靈堂前卻有如置身在遊樂園裡一般;那笑容以旁觀者的我看來實在不禁心裡頭一陣發寒。
——難不成這孩子是魔鬼投胎轉世嗎?起碼給我悲傷一點啊笨蛋!
即使對著照片怒吼也無濟於事,但我仍難掩心中的憤怒。
尤其對於照片裡那位流露無盡悲傷的母親,我甚至無法正眼與她對上。
因為她的兒子並沒有成為她理想中的傑出人才,亦不是以家庭親情為重的孝子,只是顆不成材的青蒿罷了。
興起一陣蓼莪之感的我在經過強烈的自我厭惡後,便把照片疊放在空的信封袋上,拿取第二個信封。
彌封的膠料似乎是一樣的,從殘留的膠塊顏色上可以證明這一點;而這次的殘膠較為黏韌,基本上乾得差不多但意外地很難拆。在盡量不破壞信封的情況下,我憑藉耐性小心翼翼的將信封拆開。
……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裡面放的是我高中一年級的成績單。
成績單在對折了三次以後被塞進小小的信封袋裡,鼓起來的厚度明顯比另外兩個信封要來得扎實許多。
唯一讓我覺得不意外的,是成績單上難以見人的慘淡成績。
上面的標題打印著「國立OO高級中學 電機科 一年A班 OOO同學 學期成績」這個字樣。
國中基測結束後,我在母親的強迫下半推半就參加第二次基測,但成績依舊不甚理想。可是後來靠著母親的「意志力」催化下,我成功考取了國立高中……的附屬電機科。
從國中開始理科成績就極度不理想的我在就讀電機科後,專業科目的電子類學科更是一落千丈,幾乎到了萬劫不復的地步。
才讀了一個學期就可能面臨「留級」的命運,任何有企圖與虛榮心的父母一定都會要求自己的小孩必須讀下去,以權威和壓力逼使其就範。
即便我的母親和其他父母一樣做出這種選擇,我也不會怪罪她。因為有錯的是我自己,我沒有立場也沒有資格將責任歸咎於任何一個人的身上。
可是她卻沒有這麼做。
「我覺得自己比較適合讀普通科。」
因為自己這樣不負責任的一句話,在第一個學期結束以前,母親便在上班之餘四處奔走和打電話,就是希望能有一間招收普通科的學校可以收留我就讀。
最後在母親的努力下,一年級下學期的我終於如願進入普通高中並完成高中學業。
把成績平均大約落在4字頭的成績單丟到一邊,我回想起轉學至普通高中讀書的那兩年半。
「想證明自己比較適合讀普通科,就應該拿出相符合的水準展現給母親看。」當時的我真正由衷這麼想。
然而,事情的發展並沒有如此順利。
高中學業這一路走來不管轉換過幾次跑道,每次都是走得跌跌撞撞、坷坷絆絆,沒有一次是長久順遂的。
一位為了兒子的理想不惜耗盡自己的精力,也要讓孩子讀得下書的母親,這個世上目前除了孟母之外,我沒見過第三個。
……
我……究竟是不是母親所期待並引以為傲的孩子呢?這個答案對我來說絕對不是肯定,但又不想全盤否定掉。
莫非在不知不覺中,自從十三年前父親去世後,母親對我反覆不斷的期待與失望,使她早已漸漸對我失去耐性,進而導致今天不聲不響地離開呢?
我無法否認,甚至連去否定的力氣都沒有,因為我正是如此,才如此得讓她難堪。
——我,降生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究竟是什麼呢?
也許該從世上消失的應該是我。
心懷絕望的情緒,我打開最後一個——也就是第三個——信封。
封口部分幾乎沒有什麼殘膠,感覺就像是剛剛才黏上去的一樣,很輕易的就被撕開。
裡面放的,是一朵用再生紙和白膠作成的康乃馨。
……
之前兩個信封裡的東西我還能夠理解,唯獨這朵紙康乃馨是讓我摸不著頭腦的物品。
但我對這朵康乃馨有印象,那是我在國小時,老師為了讓同學慶祝母親節,於是在美勞課時指導同學作的。
說實話我根本不記得我有把這個康乃馨送給母親,也沒有記憶她把康乃馨放進這樣的信封袋裡……
诶……奇怪……?
眼前的畫面開始模糊,並像糊掉的顏料一般融成一團。
意識彷彿被深部見底的洪水給淹沒,獨獨手中的康乃馨還保留一絲絲握力和觸感。
「我……是要把康乃馨送給誰啊……」
埋沒住一切思緒,眼前化為一片漆黑的深淵彷彿在向我招手。
即使沒親眼看到,我卻有這樣的感覺。
「……母親……是誰啊?」
感覺記憶正一點一滴地被擦去。這是我在最後徹底失去意識前,腦海中最後浮現的話語。
好重。
我的頭,感覺好重。
我感覺自己的頭正遭到一股無形的龐大壓力給壓迫,壓力大到連呼吸都會有困難的地步。
「呼——呀——!」
我一口氣從床上彈起來,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讓大腦及早脫離缺氧狀態。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難道是作惡夢了?
「……」
無論再怎麼試圖努力去回想,也想不起來自己做了什麼夢。就算抓到了夢境的一點點尾巴,卻有種越是回想就越是模糊的感覺,離記憶只有越來越遙遠。
「啊~~算了我放棄!」
整個人呈現大字形躺在床上,一大早就這麼傷頭腦感覺今天一整天都不會很順利的樣子。
「诶?這是……」
查覺手裡好像搓揉著「某樣東西」,正想要攤開手掌一探究竟時,房門外傳來了母親的叫喚聲。
「啊!對了,今天要到外婆家去過母親節的。我該不會又是睡最後一個吧……」
儘管說是最後一個,但我仍是第三個起床的。
……因為父親已經不在了啊。
「都叫你好幾次了都沒有起來,我剛剛還叫妹妹去叫你呢。」
母親換好衣服、行李都準備齊全就等我一個人起床,口氣不是很好地說道。
「……老妹呢?」我睡眼惺忪的揉著眼睛問道。
「她在用廁所。你也趕快把衣服換一換,我們十分鐘後出發。」
「是是是。」
「回答一次就好。」
「是——」
我回到房間拿出幾件襯衫和短T,這時又忽然想起右手捏取的「那樣東西」。
大腦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身體就擅自動了起來。
未換去身上的一襲睡衣,我再次走出房間。母親看到我沒換衣服的樣子表情逐漸不悅起來。
「不是叫你趕快換好衣服嗎?等一下妹妹從廁所出來後我們就出發……」
「先別管那個,今天是母親節對吧——」
我攤開包埋在右掌的「紅色康乃馨」,勉強在剛起床僵硬的臉皮上撐起一抹微笑。
「母親節快樂,老媽!」
說來慚愧,本人已經將近一個半月沒有出產任何作品啦~~
不過相信大家對本宮的支持是不會隨著時間這種俗氣的東西就消失的對不對
(晚上發文有點發神經,仍在克制中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母親節,我要把這篇作品送給我最愛的老媽~
(飛撲((要曬親情給我到網路外去曬啊!
本來想把世界線在擴張的複雜一點,但有鑑於家母對科幻類沒有涉獵所以只得作罷
其實應該都看得出來主角起初以第一人稱訴說的三個信封是屬於第一個世界線,而小學時製作康乃馨的回憶是第二個世界線,而醒來時則是第三個世界線
由於第一個世界線的主角這裡說應該對第二個世界線的康乃馨沒有印象,但是他卻「有印象」
第二世界線的部分人格衝擊到第一世界線,以致第一世界線的人格遭到抹煞;之後康乃馨藉由第三世界線的主角手中復甦,最後才得以送給母親
第二世界線(小學時作康乃馨的主角):沒有送成
第一世界線(母親消失、訴說三個信封的主角):人格被第二世界線的記憶給抹煞
第三世界線(醒來的主角):藉由他的手是康乃馨得以交給母親
簡單來講就是這樣
(這樣講誰聽得懂啊!(╯°□°)╯︵ ┻━┻
PS.本文純屬虛構,若有雷同,純屬巧合。
好吧總之就是這個樣子,祝全天下的母親母親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