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樹與重型機車　二章《下》

水城

「水城……」

睜開眼，櫻花已經暗淡下來，方才的光線就像是夢一樣淡去，光球已經不在，原先的熱鬧氣息消散得無影無蹤，留下來的只有深邃的寂靜。

我轉向她，小溪的聲音未曾間斷，她沐浴在月光之中，在溪流反射下，她的朦朧和飄渺的氣息更加明顯，她用迷濛的眼神望著我，對了，這種感覺，與其說是超脫世俗，不如說是──

──被世間給遺忘了。

我想起姊姊的話。

──細心照料櫻花的人越來越少，最後，她們一個個的，都死去了……

「櫻見乃，妳一直、一直在……等我嗎？」

她等了多久呢？幾天？幾月還是……幾年？

「水城，為什麼……？」

她在呼喚我，呼喚著我的名字，那道嗓音夾雜著各種情緒，有期待有悲傷；有寂寞有害怕，這樣的她看起來好脆弱，明明應該上前去的，應該立刻前往她的身邊啊，但……

腳步一個踉蹌，視線模糊起來。

「水城！」

依靠著月亮的光輝，勉強能辨識出她跑向我的身影。

……對了，我應該要對她道歉。

我的右手撐著樹幹，不知道為什麼，身體異常疲憊。

「咦？怎麼……」

身體，動不了了。
連她扶著我的地方也感受不到觸感，明明那麼靠近，卻什麼也感受不到。

她在我的身旁，她就在我的身旁，她的嘴巴開闔著，我卻聽不見聲音，不行，我得道歉。

「對……不……起……」

用僅存的力氣說完後，我的意識陷入了迷茫之中。



櫻見乃

少女跑上前，卻發現他的身體已經站不穩，氣息紊亂。

「水城，水城，你怎麼了！」

少女攙扶水城的肩膀，呼喚著他，他才緩緩轉向少女，在極近的距離下四目相對。

「水城！」

少女發現他的雙眼無神，完全無法對焦的樣子，不禁焦急了起來。

「對……不……起……」

「！」

說完，水城就這麼倒了下來。

「水城！」

少女撐住了水城的身體，坐倒在地上，她眼角泛著淚光，面上有掩不住的擔心和疲憊。

「為什麼要這樣勉強自己，水城……說什麼對不起，要道歉的是我，明明是我造成的，為什麼你要道歉呢？水城……」

水城無力地倒在地上，少女倚著樹幹，調整姿勢，讓水城的頭輕輕枕在她的大腿上。

少女就這麼低著頭，忽然，幾滴水珠落在水城的臉頰上，時間就這麼靜靜流逝。

「你果然沒變呢，有些冒失，有些莽撞，但卻率真的無可救藥……」

少女抹了抹臉，溫柔地把水城的頭輕輕抱在胸前，憐惜地撫摸著他的臉頰和頭髮，這動作與其說像是戀人，不如說像是母親。

少女凝視著水城，接著像是下了什麼決心。

「水城……」

少女湊到水城的耳邊。

「　　　……」

低聲呢喃幾句，而後打探似地看著水城，少女的臉色微紅，神態嬌羞，輕輕撥開水城的瀏海，摸過臉龐，而後輕輕碰著他的唇，少女靠上前──

沙沙……

一陣風吹過，櫻花雨灑落在兩人身上。



水城

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櫻花樹的樹幹。

坐起身體，我看了看四周。

潺潺小溪，昏暗的森林。

「我怎麼了呢？」

摸了摸頭，有種暖暖的感覺，一種令人懷念的甜甜香氣從口中傳來。

剛剛……我有看到她，然後……

我好像有想起什麼事情，但現在……

「模糊掉了，頭好痛……」

沙沙──

手上好像摸到了什麼東西。

低頭一看，一塊粉紅色的布料正蓋在我的身上。

站起身子把它拿起來，上面殘留的體溫不曉得是我的還是她的。

「我在想什麼啊……」

撫過布料，絲織的質感相當滑順，微暖的粉紅色繡著幾朵櫻花和飛舞的櫻花花瓣。

「櫻見乃的衣服，得還給她……」

我開始在四周尋找她，來來回回晃了幾圈，卻沒有看見她。

抬頭看看夜空，正上方的月亮不知何時跑到了山邊。

「咦？這麼說來……」

我看了看手錶。

「…………」

十二點。

「開什麼玩笑啊，怎麼又來了！」

鬼叫幾聲，我迅速但仔細地摺好和服，找了一塊乾淨的石頭放在上面。

「呃，這樣……好像不夠。」

接著在廣場上搜括所有的小石頭，在石台上排起字來。

「這樣，應該可以了吧，嗯……？還有……」

又加了幾個字。

「好，大功告成！」

自己一人的聲音孤單地消失，冷冷的風吹過。

「唉，有種神經病的感覺，總之……櫻見乃，再見！」

我對著沒有人的廣場大叫，還是一樣，迴盪，消失，不曉得她有沒有聽到？不對，要覺得她一定有聽到。
但一想到再不回去，我大概會被姊姊殺死……

於是我轉身奔下山。

看著那塊空地漸漸隱沒在林間，不知道為什麼，不安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淡淡的溫馨。

「櫻見乃……」

我默念著她的名字。

「明天見，約好了喔。」



櫻見乃

廣場上，空無一人，留下來的只有那件和服。

鈴鈴──

有一顆光球從水中探出頭來。

緊接著，一顆兩顆三顆。

「我聽到了喔。」

許許多多的光球從各處出現。

「水城……」

少女隨著鈴鐺聲出現在櫻花樹的枝葉間。

她身上僅穿著薄薄的襯衣，輕輕的往前踏步，慢慢地降落在地面，她身邊立刻聚集了許多光球，粉色光芒讓她的肌膚染上一層粉紅，她捧起一顆光球輕輕地笑了。

「帶我過去吧。」

光球感應到她的話語，在櫻花樹與石台間散開形成了一條路。

她往放著和服外衣的石台走去。

於是她看見了那些用小石子排出的字。

『對不起』

再來是離上面一行有些距離，臨時想到才加上去的字。

『明天見』

少女愣了一下，隨即開心地笑了出來。

「就原諒你吧。」

少女蹲了下來，用纖細的指尖撥弄著石子，把那些字重新排過。

「這樣就好了。」

完成後，她站起身子拿起外衣，花了一點時間重新穿好和服，腳步輕盈地走回櫻花樹下，雙手摸著樹幹，額頭輕輕貼上去，就與水城當時的動作一樣，只是少女不知道而已。

鈴鈴──

「明天見，水城。」

光球漫天飛舞起來，而少女就在這光之舞間，一點、一點地淡去了。

「我們，約好了喔。」



水城

好恐怖，早知道就在那裡偷偷待到明天早上，趁姊姊睡醒前把車子牽回來。

但……萬事休矣。

「呃……姊姊大人。」

加速飆回大門前，卻在以家為中心的方圓一百公尺外就感受到殺氣。

轉過最後一個轉角時，我發現她的背後出現了核彈爆發的特效，而且還是附加聲光效果的高級特效。

唉呀，還真是奢侈的特效呀。

於是，我努力避開她的視線（寫著滅殺），小心地停好車，低著頭站在她（粉紅小綿羊睡衣裝附睡帽）的面前，這種氣勢壓得我差點就要下跪了。

「你有什麼話要說？先說一說吧，待會開不了口可不關我的事。」

「會開不了口絕對是因為妳……」

「喔喔，你小子剛才有說話嗎？」

「沒有！」

「那就好，好了，開始交代遺言吧，我可是從九點半就在這裡耐心等待了呢，感謝我吧！」

「…………」

「原來如此，沉默是金，那麼──」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混帳東西！搞得這麼晚！你小子騎著我的千羽是跑到哪裡去了呀！你該不會拿去飆車了吧！嗯？說話啊！要是千羽有任何三長兩短，你也知道後果會如何發展！」

她抓住我的領口，用平常的三倍（屬性是紅色）音量在我面前吼叫。

「我……我……」

感覺上我將會變成被印度象踩死的小螞蟻，戰力差距就是這麼懸殊。

「你也知道你的爛命比不上千羽吧！嘎？所以最後結果如何！那孩子呢？櫻見乃妹妹呢！」

不行了，已經變成雷龍＆螞蟻的組合了。

「我……我……我沒有……」

「給我說清楚！」

「我、我、我沒有道歉！」

停頓一秒鐘、兩秒鐘……

劈啪，時間空間碎裂的聲音從她身邊漫延開來。

劈劈啪啪劈劈啪啪……

她鬆開手，我坐倒在地板上，渾身僵硬還發出不詳的碎裂聲，連退後一步、移動一根手指都做不到，被徹底地壓制在暴力的氣氛之下。

嘎拉嘎拉劈劈啪啪譏哩譏哩──

「喔──原來如此──」

她啪哩啪哩扳起手指。

我發現我的身體也逐漸碎裂，唉呀，完了，櫻見乃，真是抱歉，明天去見你的可能會是我的靈魂，不，搞不好連靈魂都會被消滅殆盡……

「──也就是說──」

劈劈啪啪劈劈啪啪劈劈啪啪劈劈啪啪喀啦喀拉轟轟轟轟轟轟轟────

哇，這是所謂的賽亞人嗎，頭髮發出萬丈光芒豎起來了！

「──你借了我的機車，然後我交待你的事情也沒完成，還可以拖到這麼晚才回來──」

「嗚嗚嗚嗚……」

喀拉。

「──變成光吧！」

喔喔，我看見神了，那就是天堂的門嗎？

「嗚喔喔喔喔喔喔────月亮原來可以這麼大啊啊啊啊啊啊啊（漸弱記號）──────」

叮──（閃亮）

月亮旁從此多出了一顆星星，叫做「水（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