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後天、明年,都要和你一起度過。
我是這麼想的,一直一直。
「晚安。」浮上對話內容的兩個字,我彷彿聽見了他親口對我這麼說。
「嗯,晚安。」輕輕敲打著手機銀幕上的鍵盤,我勾起了抹微笑。
我和陳予修在學校並不會主動找對方聊天,對上眼的次數也很少。但是自從三月的那一天,每個晚上我都會收到他寄來的簡訊。
儘管只是簡短的問候、睡前寄來的「晚安」,似乎都會讓我感到很溫暖、無意識的莞爾一笑。
「還不睡嗎?」看見他名字下方「上線」的兩個字,我不禁發出了心中的疑問。
「等你下線啊。^ ^」還記得初次看到的他是個一臉正經的男孩子,總是擺著那副表情。沒想到他居然會寄笑臉的符號給我,有些顛覆了我對他的第一印象。
「嗯,那我去睡了。」發出訊息後按下了關機的按鈕,這已經不知不覺成為了每晚的習慣動作。
我和陳予修不是會牽著對方的手走在街上的情侶,兩人間卻有說不出的感覺,至少我是這麼覺得的。
單純是朋友?這麼一想倒會有點莫名的失落。
對他有好感?好像也還不到那種會小鹿亂撞的心情。
反正我不討厭他,就先維持這樣的狀態也不是件壞事吧?
「早、早安。」望著從後門進教室的陳予修,我試圖向他打了聲招呼。
「......早。」他稍微弄鬆了圍在頸邊的那條圍巾,沉默了幾秒後面無表情的回道。
啊啊,感覺上和昨晚那個寄笑臉符號的人是兩個毫無相關的人呢。而且從以前開始就覺得只有自己很在意每晚的那幾封簡訊,難道他對每個女孩子都是這樣嗎?
我無奈的輕嘆了口氣。或許自己心中真的有這麼一絲希望陳予修只這樣對我的想法,不過一切都還只是個未知數。
「天氣轉涼了,......」放在桌邊的手機震動了下,他的名字和部分訊息內容跳了出來。
我伸手滑開了解鎖屏幕,讀著他寄來的訊息。
「天氣轉涼了,要多穿幾件衣服,注意保暖。」心中的小小雀躍,我發現自己不知何時開始期待收到他的訊息。
不論是因為這是唯獨幾封不是寄來問作業答案的訊息,還是因為他的訊息會讓我有種自己也被某人關心著的感覺,我似乎漸漸喜歡上了原本認為很麻煩的對話。
「嗯,知道了。你也是,別感冒了。」我立即回覆了他,傻傻的笑了。
「才沒有那麼容易感冒呢,我可是男生喔。」他的回覆令我不經意笑出了聲。
「去年是誰一到冬天就開始打噴嚏的?」我反問他,此時還真想看看他的表情。
真是不可思議呢,明明我之前還那麼排斥與人溝通的。好像遇到陳予修後,我就沒辦法抑制住自己想拿起手機回覆他的心情。
「不知道呢,是誰啊?」刻意放上了個問號,簡直是明知故問。
然而我似乎不介意他偶爾的孩子氣,因為他也總是包容有時會問幾個唐突又奇怪的問題的我。這麼說起來,他還是第一個肯耐心回答我每個問題的人。
「話說,你的生日快到了對吧?」突然轉移的話題讓我有些手足無措,一時想不出應該回覆什麼。
「嗯,是啊。」
幾年前也有個男孩子每天主動找我聊天,但不知道是不是我說錯了什麼話,我和他就此漸行漸遠。那導致了我現在不敢想到什麼說什麼,講話前多少都會有些猶豫。
「是二十一號吧?」我瞥了眼牆上掛著的月曆,二十一號的那格空空的。
「不是喔。」想捉弄他的念頭萌生,我打了相反的東西。
「誒?不是嗎?」
因為從小到大沒有任何一個朋友幫我慶祝過生日,其中幾年連個生日祝福都沒收到,所以我很討厭在日曆月曆上寫下自己的生日。畢竟那只會讓那天顯得格外空虛。
「開玩笑的,是那天喔。」我也從來沒有喜歡告訴別人我的生日過,反正他們一定會忘的,不管當下他們是怎麼保證自己絕對不會忘記。
「我忘記的話你不會失望吧?雖然不是說會故意忘記。」他的回應和其他人不同,理應上要反感的我卻感到一絲輕鬆。
「不會啦。」也許,會有那麼一點點。
「那我先去寫作業啦,晚點聊。」
「嗯,晚點聊。」我放下了手機,朝月曆再次望去。
今年的我,能盼望會有人記住我的生日嗎?
再相信他人一次也無妨吧。至少目前的我,想相信陳予修。
燈光下的分針指向六,通常這個時候他就會寄簡訊過來了。「今天如何?」、「要睡覺了嗎?」這類的話就算收到無數次了,我果然還是會期待收到訊息。
五分鐘、十分鐘......時針緩緩的移向了十一,窗外的天空已呈現深藍偏黑的顏色了。我靜靜的等著,手機解鎖屏幕上仍然沒有任何未讀訊息。
這次換我主動寄訊息給他吧?
「要睡了嗎?」秒針動的每一下我都聽得一清二楚。一不注意,它就繞了好幾圈。
「那,晚安。」我微微皺起了眉頭,按下了一旁的發送鍵,把在幾分鐘前打好的訊息寄了出去。
為什麼不回我呢?
好討厭,心中這種酸酸的感覺。第一次,感到要很用力才吸得到空氣。
不過,為什麼我會為了等他的訊息而不去睡覺呢?我大可以直接關機去睡覺,可我卻選擇呆坐在書桌前等他的一句「晚安」。
難道我,喜歡上他了?
我早該料想到了,自己對陳予修的心意。這份感情,每寄出一封訊息、每睹見一次他的笑靨,就悄悄的增加了一點。
現在,每當我轉頭看見班級後的那個空位,就會感到越來越難受。和他的對話早成為了我一人的獨白,這還是我第一次寄出這麼多封訊息給某個人。
明明他只是缺席了一個禮拜而已。明明只是......一個禮拜而已。
「缺席,陳予修。」放學後我獨自一個人留在班裡,手指撫過黑板上用白色粉筆寫下的字。
窗外的風吹起了窗簾,我仰頭望向了黑板的右上角。
「十一月,二十一號。」我淡淡的笑著,低下了頭。
媽媽曾經說過的,生日的那天不可以哭。所以我必須微笑,必須忍住淚水。
「生日快樂。」最想要的禮物,是一個簡單的祝福。僅僅一個祝福,我竟然只能從自己這裡聽到。
「張詩伶!」教室的門被重重的推開了來,我呆望著大口的喘著氣的他。
「......陳予修?」
「生......生日快樂。」他摘下了口罩,依舊喘著氣。
「你......感冒了?」我愣著,但並非是故意要停在那裡不動的。
「哈哈哈,被你說中了呢。」他搔了搔頭,不好意思的笑著:「因為前幾天發高燒了,所以才沒回你的訊息的,真抱歉吶。」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你討厭我了呢。」我笑笑的說道。
其實我,真的以為他討厭我了。
「怎麼可能會討厭你呢?」他朝我走了過來。
每一步,都讓我覺得兩人的距離縮短了些。
「我喜歡的人,是你啊。」看著我臉紅、不知所措的樣子,他漾起了笑容。這還是我首次覺得他的笑容,很溫柔。
「我、我也......」我從下往上瞄了他一眼,看到的是他盯著自己的雙眼。
我撇過了頭,輕聲說:「喜歡你......」
「誒?你說什麼?我沒聽到呢。」他勾起了孩子氣的笑容:「再說一次?」
「我說我......沒聽到就算了!」雙頰燙燙的,我賭氣般的旋身往座位走去。
「聽到了唷。」下一秒的他摟住了我,像是怕把感冒傳染給我而戴起了口罩。
「等......」我還沒能開口說話,他便輕輕的拍著我的頭。
「老實一點難道不好嗎?」像是嗤笑著我一般,他哼哼的笑了幾聲。
轉十七的那天,我交了人生中第一個男朋友。
「明年的生日,還要一起過喔。」那天晚上,予修他傳了封訊息給我。
只是個簡單的約定,對我來說卻比什麼禮物都還要好上好幾倍。
第一個月的生疏、尷尬,不時的臉紅心跳。
第二個月的勇氣、等候,不經意的觸碰。
第四個月的笑容、接觸,大膽的牽著手。
第六個月的打鬧、習慣,偶爾賭氣的鬥嘴。
第九個月的驚喜、擁抱,一起玩的仙女棒。
第十二個月的期待、幸福,一年前的那個約定。
「真快啊,馬上就又要到你的生日了。」某天兩人牽著手走在回家的路上,予修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說了句。
「有很快嗎?我倒覺得還好呢。」我嘻嘻的笑著,是因為和自己喜歡的人度過的時光總是很快就飛逝了吧。
「啊,我的作業放教室裡了。」我放開了牽著他的手,指著不遠的學校:「你等我一下,我回去拿。」
「嗯,我在這裡等你。」他靠上了一旁的路燈,從口袋裡拿出了手機。
「好,我快去快───」才剛跑上馬路沒幾步,便聽見了震耳欲聾的喇叭聲。
「詩伶!」
發生了什麼事?
身體好痛,但是又好像什麼都感覺不到。
昏昏沉沉的,這到底是什麼感覺?
難道現在的我───
「誒?」奇怪,這裡是哪裡?
整潔的小房間裡擺著幾個家具,書櫃上立著許多本我沒讀過的漫畫和小說。總覺得這裡給了我一種熟悉感,讓人十分安心。
不過這裡,不是我的房間。
「好多本書呢。」我走到了比我還高的書櫃前,身體意外的輕飄飄的。
「詩......詩伶?」回過頭,站在房門口的予修正不敢置信的瞪著我:「是詩伶嗎......?」
「為什麼予修會在這裡?」或許不該在這裡的,是我。
「你在這裡幹嘛?」他皺起了眉頭,伸手像是想抓住我似的。
穿了過去。
他的手,穿過了我的手腕。
「咦......?」他的眼神流露出了幾絲絕望,雙眼濕潤了些。
「予修,你說些什麼啊。」面對他突然的沉默,我也著急的皺起了眉:「我怎麼了?」
「你出事故了啊。」他像是不願回想一般的搖著頭,抿著下嘴唇:「現在在醫院,沒有意識隨時都有可能會......」
他止住了自己,任由那幾個字哽在喉嚨中。
「......會死的吧?」我勾起了抹苦笑,即使他不說,我也明白的。
「不可以死啊!」他如失控般的大叫了聲:「詩伶死掉這種事,不可以的啊!不可以......不可以的......」
他的雙手顫抖著,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這樣。我想安撫他、告訴一切都會沒事的,但是我知道的:我活不久了。
「冷靜一點啊,誰說我一定會死掉的?」我輕輕一躍,飄在了空中:「看吧,我精神還那麼好。而且這種事在漫畫小說裡不很常見的嗎?」
「......說得也是呢,詩伶一定會沒事的。」他噗哧一笑,抬起了頭。
「予修?今天真晚回來啊,晚餐吃了嗎?」門外傳來了陌生的聲音,一位婦女出現在了門口。
「嗯。我在外面吃了,媽。」他坐上了床,脫掉了腳上的襪子。
「伯母好。」我以自己最開朗的聲音說道,她卻像沒聽到一般。
「媽,你......」予修瞪著她,似乎有些驚訝:「看不到嗎?」
「看到什麼?」啊啊,我是不是───
「不,沒事。幫我把門關上,謝謝。」他搖了搖手,敷衍了過去。
「真是個奇怪的孩子。」伯母嘖了他幾聲後關上了門。
「......只有予修你能看到我,對吧?」我垂下了睫毛,突然感覺到心中刺刺痛痛的。
「似乎是這樣呢。」他微微一笑,隔空摸了我的頭:「這就是愛的力量吧。」
「嘻嘻,也許真是這樣呢。」我也擠出了個往常的笑容。
因為知道我肯定會很悲傷,所以才刻意逗我笑的吧?
予修果然,很溫柔。
「吶,帶我去醫院好嗎?」這樣的我,實在很任性。但是比起逃避,我更想勇敢去面對現實。
「額......」他遲疑了會兒,表情看得出他有些動搖:「嗯,明天會帶你去的。今天就先休息一下,好嗎?」
「嗯,晚安。」我瞇著雙眼笑著,他臉上露出了幾絲疲倦。
「晚安。」他微笑著關了燈,徑直走向了床。
第一次聽見他親口對我說這句話,心中不免悸動了下。原來能和喜歡的人道晚安是件這麼令人感到喜悅的事。
哪怕只有多一秒,也想要待在予修身邊。
儘管聽起來多麼的肉麻、多麼的像劇本裡的台詞,這是我現在最真的想法。
「詩......伶。」身後躺著的他,表情看似很痛苦。
「怎麼了?」我順口的回了句。看著這樣的他,心中難免有點不捨。
「不要......走......」說夢話嗎?是夢到我離開了吧......
想要緊緊抱住他,可是雙手卻直接穿了過去。這一刻才真正的意識到,觸碰不到近在咫尺的人,好難受。
「早安。」因為剛睡醒還有些沙啞的聲音在耳邊低語,予修從後方圈住了望向窗外的我。
感受不到他的體溫、他的一切,就像不存在似的。
「早安呀。」要珍惜現在這段時間才行,在我還能和他相處時。
「詩伶要快快好起來呢,這樣我們明天才能一起過你的生......」
「要是我死了,就沒人和予修約定要一起過生日了呢。」我心疼的苦笑了下。就算沒看到,我也知道自己的身體比前一天更虛弱了。
「在說什......!」
「不要生氣喔,我只是說要是我真的發生了什麼事的話。」我閉上了眼睛,想像著沒有他的那個世界會是如何的。
「不要做這種無謂的假設啊!」他像是在責罵做錯事的小孩一般,語調中帶著幾分不滿:「我們會一起過生日的,不管什麼時候。一定是這樣的......」
「嗯,會一起度過的喔。」我朝地上蹬了一下,飄在了空中:「好啦好啦,帶我去醫院吧。」
對不起,明年的生日我可能不能陪你一起度過了。因為就連今年的,我也......
「那就是我的身體啊。」隔著透明的玻璃望去,雪白的病床上躺著一個頭部纏繞著繃帶、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子。
「嗯,那就是你喔。」他的臉部表情變得柔和了些,我雙手合十低頭嘀咕了句。
「你剛說了什麼啊?」離開醫院時,予修好奇的問了我。
「誒?什麼都沒有喔。」我無辜的眨了眨眼,露齒一笑。
───拜託你,再多堅持一下吧。
說了這些話,只渴求能夠有多一點的時間待在他身旁。
想要永遠陪伴著他,儘管碰不到他,能和他聊聊天、打打鬧鬧的,也足夠了。因為乞求的再多,終究也實現不了。
「啊啊,今天下雨了呢......」予修微皺著眉,望著窗外下著的大雨嘆氣。
「誰叫我男朋友陳予修不是個晴天娃娃呢。」我撇嘴聳了聳肩,將右手伸出了窗:「可是就算淋到雨了也不會弄濕身體呢。」
「看來我的女朋友張詩伶也不是個晴天娃娃呢。」他轉身從櫃子中拿出了一把傘:「出門吧,約會去。」
「嗯。」我用力的點了點頭,畢竟必須好好把握每個一起出去玩的機會呢。
其實我有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經到極限了之類的。但是,再一下下就好了......
「吶,大家都覺得你很奇怪呢。」看著人們對予修自言自語的反應,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才不管他們呢。」他燦爛的笑著,比了一個勝利的手勢:「今天是我和詩伶的約會,其他人的目光什麼的根本不重要。」
「嗯。」為了不要讓我感到自責而說的這句話,這就是予修的溫柔吧。
走遍了兩人曾經一起到過的地方,轉角的飲料店、廣場的小噴泉、路邊的抓娃娃機,不論是多不起眼的地方,都充滿了兩人美好的回憶。
「還有一個地方沒去呢。」我歪著頭說道,領著他繞到了學校。
「為什麼要來這裡啊?以後也還會常在這裡見到面,不是嗎?」他疑惑的跟在我後面,進了高一時的班級。
「我的位置在這裡呢。」我晃到了去年的位置,有些懷念當時的種種情景。
「我的在這裡呢。」予修的聲音從教室的後面傳來:顯得如此近,卻又如此的遙遠。
「能喜歡上予修,我很幸福喔。」拜託,再幾分鐘就好了......
「幹嘛講得好像要分手一樣。」他走了過來,苦笑著說道。
「誒?我才不要跟你分手呢。」我裝作正經的對他說:「會遵守和你的約定的。」
「對啊,所以要好好的活───」手機鈴聲響起,卻被他無視了。
「接電話啊。」我淡淡的笑了,鼻子酸酸的:「那是要告知你我已經死掉了的電話喔。」
「......」眼淚瞬間從他的眼角滑落了下來:「誰允許你現在消失的?」
「所以今年也要和我做約定喔。」
「詩伶......」想為他抹去他的淚水,但是身體正在慢慢的消失中。
「予修一定要比誰都還要幸福。」我自顧自的說著,不知不覺的也跟著滴下了眼淚:「只要在生日這天,一點點就好了,想起我的事情。」
「......!」他只是靜靜的望著我,看著吻上了他的唇的我。
「再見。」我偏頭一笑,直到消失於空中。
吶,不可以忘記我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