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以略帶笑意的臉龐闔著雙眼,就像是睡著了,醫生快步走到病房做了簡易診察後做出宣告,老人家於大年初四晚間十點十四分病逝於台北榮民總醫院。
過了十多分鐘禮儀社的人來了,把外公的大體抬上擔架、蓋上白布,進行了小儀式後便靜靜地離開十四樓的九號病房。但此刻的我心靈猶如潰堤般,再多的安慰也無法撫平那心如刀割之痛。
「憨孫啊!不要哭啊,外公還在這裡可沒走遠,怎麼可以哭呢﹖你可是堂堂男子漢,阿公聽了會傷心的。」外婆制止了我的窸窣聲,並將我龐大的身軀覽進她矮小的懷中。十五歲的我可以自我打理了,但在這條看不見盡頭的白色長廊中遍尋不獲那熟悉的身影,孤獨的心靈找不到出口。
「要我下來嗎?等到事情辦好了我再回病房。」深夜一點多因病住院的母親打到了我的手機,在口氣中除了無奈外也沒有太大的起伏,像是預知此事的發展,似乎做好的準備。
「免啦,先顧你卡要緊。」外婆接過我的電話以流利的閩南語說。
「但是……」
「免緊張,免緊張,還有你兒子啊,他已經大了,能做很多事,辦完之後自然就回家了。不早了,快睡吧。」
「這樣我怎麼睡啊……」母親沒多說甚麼就把手機掛了,而我呆坐在禮儀社的門口也不知道該做些甚麼。
「阿姨,等下阿伯的法會上要用臺語還是中文﹖」禮儀師廖先生說。
「雖然他住在這兒最少四、五十年了,應該聽得懂台語才對,但畢竟是外省人嘛,還是選擇中文好了。」外婆答覆。
「是的,我知道了。我們會依照之前所寫的合約與內容託人決定頭七時辰、告別式、入殮與進塔的時辰。我們會盡快通知家屬,也請家屬們多做準備,如果有問題,阿姨直接打到我手機好了。」
頭七法會後沒幾天便是外公的告別式,下午化妝師要幫外公化妝並去第二殯儀館做最後準備。
「阿姨,我是負責的化妝師,請問有家屬要看阿伯畫妝過程嗎?」
外婆示意做出婉拒的手勢,與我們約定時間後便在後方的休息區稍做喘息,外婆掏出六十元在自動販賣機中拿出兩罐三合一冰咖啡,並遞給我了其中一罐。
我拉開環扣,淡淡的喝了一口,雖然冰涼可是無法止住心中焦躁的煩悶。
「外婆,當年你是怎麼認識外公的?」我好奇的問。
「你媽都沒跟你說過嗎?」
「沒有。」
「那時是三十四年多吧,你外公乘著船艦從大陸來到高雄。當時由山東蓬萊一路南下到了臺灣,受不了水土不服與南方的濕氣,很多阿兵哥都患有瘴癘等疾病。即便是海軍陸戰隊可是月薪也僅有十八元,但為了治病會付錢請附近居民燒開水給他們泡腳。當時你那倔強外公執意將熱水費給我,而我堅持不收,或許因為這樣,我們才會認識。雖然當時大家都不怎麼喜歡外省人,可是每次放假時你阿公都來幫忙家計,才打動了你阿祖,也才有辦法結下這姻緣的。」
「去不了了。」居住瀋陽的姨媽說。
「是啊,已經沒有老爹三等親的親人了。」母親說。
「說這些也沒用,雖然北京、上海已經開放自由行了,可是其它的地區除非跟旅行團外,也只能以探親的名義到台灣,可是……我充其量也只是四等親。」
這是我第一次由視訊認識未曾謀面的大陸親戚,但對話中沒聊多少,只有無數嘆息。
告別式這天冷爺爺來了,是外公當年在山東的兒時玩伴,即使行動不便,但還堅持從關渡來送摯友最後一程。母親與我身著孝衣向親友表達謝意並向外公獻上最後的敬意與祝福,「這些年來您辛苦了」。
最後推入火葬場的那一刻看見大體被送入熊熊火舌之中,不善表達的外婆與母親也流下我不曾見過的淚水,是喪夫之痛,是喪父之痛,對於我們是至親分離的痛。
還記得那天,清脆爽朗的笑聲不絕於耳。
還記得那天,帶我到天母棒球場看兄弟象的球賽。
還記得那天,你那厚實的大手,牽著那懵懂的我走向返家的路。
交織的記憶在餘暉下漸漸暈開,化成這涓涓細流般的相思……
外公從來不曾走遠,只是他換個地方看著我、關心我。我想說一聲:外公我好想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