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死後的感覺嗎?
挾帶著森林特有的芬芳,微風撫開了德萊姆糾結的金髮;即使他閉著雙眼,卻也能感覺到陽光和煦的灑落在臉上、溫暖著身軀。這種彷彿被大自然完全包覆的感覺,要說有多舒服就有多舒服,只不過……
……為什麼,他仍會感覺到痛呢?
那不像是受傷那樣的痛,反倒比較像是過度操練之後所引起的肌肉痠痛……可是,不應該會這樣才對啊?他很清楚早在這之前,自己就因為傷勢過重、因而死亡了才對,但,現在所感覺到的痠痛又是怎麼一回事?還是說……這代表自己仍活得好好的?
德萊姆嘗試動了動手指頭,關節處突如其來的痠痛感讓他咬緊了牙……這種感覺,應是只有活著的時候才能體會,對吧?倘若自己當真死去的話,應該不可能會有如此強烈的感覺才是。又或者,這正代表著死後的感覺?德萊姆自己都開始搞糊塗了,畢竟再怎麼說,他只有十六歲,這個年紀對於死亡二字的見解,實在是少之又少。
不過,既然手指頭有感覺,是不是也代表其餘地方運作無礙呢?德萊姆試圖張開雙眼,卻驚訝得發現眼皮異常沉重、怎麼也無法睜開;豎耳傾聽,除了被摀住似的隆隆聲,他什麼聲音也聽不見。當然,更不用討論說話、嗅覺、以及觸覺……等,所有感官就像麻木似的,唯有關節深處那不自然的痠痛感依舊強烈。
直到約莫過了數分鐘之後,德萊姆的感覺才慢慢恢復了正常。
最先恢復的,是德萊姆的雙眼。眼皮打開,他張著佩萊人特有的碧綠雙瞳望向四方。起初,德萊姆只看見一片朦朧不清的昏白色,且略有些刺眼……那是陽光吧?他眨了眨眼睛,好不容易才能看見些東西。
就像圍牆般,帶有複雜紋路的墨黑高牆就環繞在德萊姆四周,陽光便從頭頂上的中空部分直接照射而下……等等,這不是牆,而是一個中空的樹幹!
不過……為什麼自己人會在樹幹裡頭呢?德萊姆試著回想自己昏倒前所發生的事,卻都猶如深陷霧中那般、什麼也想不起來。唯一清楚的,就是在此之前,他應該是受了重傷才對……
「……傷?」
看了看自己的身上,確實是狼狽不堪。皮甲被削去了一大塊,其中的麻布襯衣更沾染著乾硬濃重的紅黑……這些,難道是血嗎?
可是,當德萊姆脫下皮甲檢查時,除了襯衣上那塊駭人的血跡,自己根本沒有受到任何傷害……那,這又是誰的血?
「好痛……」
隨著每一個動作,痠痛感就像針扎一般刺著他的大小關節,但,他也不能因此而什麼都不做。頂著這樣的痛楚,德萊姆咬牙爬起,好不容易站直了身軀。他輕輕處了一口氣……不行,除非得扶著點什麼,不然那雙不斷顫抖的腳根本撐不了多久。
走出樹幹之前,德萊姆先從頭到腳簡單檢視了一遍。除了那件胸前被砍去一大塊的皮甲、與染血的襯衣上有著不少破損外,服裝基本而言是完好無缺的。腰際上的錢袋與劍鞘也在,唯獨劍鞘中的短劍卻失去了蹤影……也罷,因為那不過是入軍時所拿到的尋常短劍,平常就連自己也沒什麼在用。
不知道其他人現在怎麼樣了?雖然不清楚昨晚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在此之前的一切,德萊姆依然記得一清二楚。還記得昨晚原是為了實地使用兵搜術、才特別來到這片被稱為「黑柵欄」的黑刺木林裡頭。除了他之外,連同教官與其他學員一共有五十六人……他們,應該沒碰上什麼問題吧?
看著那件被自己丟在地上的破損皮甲,德萊姆內心的不安油然而生……希望大家沒有出事才好!
向著低矮的樹洞,德萊姆小心翼翼的彎下身來、並吃力的爬了過去。但沒有爬多久,他忽然發現有什麼擋住了洞口。
與方才頭頂照下的陽光不同,洞口處是全然的一片昏黑。德萊姆小心翼翼的伸手摸了過去,那是乾硬、並帶點濕黏的觸感……青苔嗎?不過,感覺又不大像……
他稍微推了幾下,發現擋住洞口的東西雖然較硬,但卻還帶了點彈性。重點是,德萊姆只要再施點力氣,便能將之移開!
「……嘿!」
移動的過程相當辛苦,因為擋在樹洞前的異物出乎意料的沉重,再加上高度低矮,致使德萊姆的疲憊又更上一層樓。他雙腳抵地、上身前推,好不容易才把這障礙給往外排除……咦?
——一個不注意,他竟然也跟著跌了出去!
「痛、痛、痛……」
沒有想到緊接在樹洞之後的,是一小段斜坡。一陣頭昏眼花之後,他的視野這才逐漸清晰。
——同時,瞠目結舌!
黑刺木,是一種如同尖刺一般、由地直升的奇怪樹木。它沒有枝葉、更沒有花果,只有高聳無比的漆黑樹幹。雖然它的長相奇異,但對身處於泰拉大陸東部的住民來說,黑刺木卻是一種尋常無比的植物,其茂密繁榮的程度甚至逐漸往南部生長、移動。也因為黑刺木如此詭異的外型,它甚至擁有許多負面的稱呼,諸如「惡魔的尖爪」、「黑皮鬼」、甚至於——「鎮魂木」。
鎮魂木這一名的由來,是因為黑刺木本身的另一種特性。不知道什麼原因,在黑刺木叢生的黑刺木林裡,總是會不時伴隨著陣陣濃霧,且愈往密集處,其霧氣之濃烈便會愈發駭人,霧氣本身的顏色更會隨之改變。青色、深綠色、甚至於近乎墨水一般的濁黑。即使不曾聽聞吸進霧氣會傷害身體的傳言,但那如同死亡氣息一般弔詭的現象、還是會令人心生畏懼。但,這些都不是讓德萊姆如此驚訝的原由。
晴空蔚藍、陽光普照,黑刺木林中所升起的霧氣也是如夢似幻般、青翠無比……只是,無論眼前景緻再怎麼幻麗,德萊姆都沒有欣賞的心情——因為那具屍體!
德萊姆不清楚自己這是現實還是另一場夢境。但,在他面前所橫臥的,正是一具不折不扣死屍!
原來剛剛擋在樹洞口的就是這東西嗎?為什麼會有屍體?屍體又是誰?望向背對著自己的死屍,德萊姆的疑問蜂湧而出,但他混亂的思緒卻怎麼也無法導出答案。他想安慰自己,冷靜、冷靜、再冷靜!可是,呼吸卻好像被什麼給遏止似的、無法喘息……而且,即使沒看見臉,但從那破爛的衣裝判斷,對方怎麼看都像是……都像是……
「不要動!」
慌亂之間,一道嗓音自旁喊出!
就在草叢後方,身影接連出現——以及那一把又一把白晃晃的劍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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