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章之二:望月的騎士】
劃破空氣的異形大劍,與赤紅色的槍頭交錯,迸發劇烈火花。
僅剩一條獨臂,力氣卻完全不輸給以雙手持槍的曉神。
縱使給予創傷,也會在短時間內癒合。
「■月──!■■!還來!!」
「從剛才開始就在月亮月亮的吵死人了!如果不是魔力枯竭,早就一發送你上去!」
仰賴不死身軀,無視損傷的暴力打法,讓人質疑這個生物是否存有痛覺。
進攻方的曉神,反而在不知不覺中陷入守勢。
所幸她的任務只是負責牽制,儘可能吸引煉影的注意。
一閃而過的斬擊,劃開騎士的後背,噴濺出黑色血液。
煉影偏頭意圖攻擊景杉,卻被曉神精準一槍刺進眼窩,視力遭短暫掠奪。
「■■■──!」
左眼被奪去的騎士,被迫將目光移回曉神身上,此時另一道人影從霧中現身,左手握劍右手推掌,將造型奇特的短接劍深深刺進煉影側腹,僅留下劍柄在外頭。
絕閃躲拙劣反擊的同時,踏步上前使勁出拳,重擊插在側腹的劍柄。
陷進體內的短接劍衝擊集中於一點,直接貫穿側腹開了個大洞。
「■、■■■■!!」
劇痛發出悲鳴的騎士頓時失衡,劍鋒抵地支撐即將倒下的身軀。
「很好,看我再補上一擊,蒼鷹流──鷹盤旋!」
舉刀奔馳的景杉,再次從霧中竄出,試圖攻擊煉影小腿將他放倒。
煉影餘光瞄到景杉的出現,扭動留有缺口、尚未癒合的腰部,朝著襲來的景杉全力掃出一劍。
「■月!■■■──!」
意料之外的攻擊,使奔跑的景杉急忙改變姿勢,將刀架起進行防禦,卻仍被強勁的力道打飛出去。
曉神見狀立刻往煉影後背補上一記突刺,扭動槍頭將他牢牢鎖住。
「景杉!你沒事吧!?」
「沒問題,今天的我狀態極佳!」
落地立刻受身的景杉,僅受到擦傷便迅速起身。
三人維持固定的攻擊模式,一點一滴削減煉影的影之力。
使役亡靈戰鬥的夏櫻,影之力消耗量會隨著亡靈的召喚數目上升,為有效率運用影之力,她轉為擔任輔助角色,召喚出一位穿著華麗的美男子。
裝飾羽毛的帽子,衣服成套的淺綠披肩,這位活像從故事書裡走出來的人物,是古代西方大陸名滿天下的吟遊詩人『迪爾穆拉』。
「為了邂逅美妙的金幣~少女踏上嶄新的旅程~」
臉龐俊俏的詩人,在主人身邊以時近時遠的距離彈唱豎琴,使夏櫻不悅地拉長臉。
生前流溢水神伊斯之血的他,擁有水神的部份力量,唱出的歌曲帶有魔性,能夠對聽眾造成影響,現在演唱的歌曲則有助於減緩體力消耗。
至於手裡的魯特琴,單純是助興用的樂器罷了。
終於無法再忍受現代稱為騷擾的言行舉止,夏櫻扶額碎唸道:
「迪爾穆拉,你唱歌就唱歌,不要在我身旁繞來繞去的。」
「我美艷的女王陛下呀,您在雙重意義上擄獲了我的靈魂,在您面前對他人獻唱,是對您美貌的一種侮辱~」
「如果你不想下次被召喚在水裡,就給我乖乖聽話。」
「噢~明知我生前就是因為求愛溺斃,太殘酷了我的女王,就像那帶刺的玫瑰般嚴厲~」
似乎是警告起了效用,迪爾穆拉右腳誇張的邁開步伐遠離夏櫻,右手輕撥琴弦。
「那麼繼《不覺疲憊的行商少女》之後,不肖迪爾穆拉,在此獻上一首《追逐海盜的父親》,雖然是在燈的裡面,但這首歌可是在路經亞里亞海時,靈感湧現撰寫的新曲。」
無視開始演唱的詩人,夏櫻斜眼瞄向不遠處自主召喚的白衣老婦,迪爾穆拉並不曉得,這位才是名符其實的女王──『奈月‧莉米恩』。
夏櫻還是跟昨天一樣,十分在意她的反應。
雖說是女王陛下的委託,但在當事者面前痛宰她的騎士,夏櫻心裡還是有些過意不去。
「這霧還真濃,差點就迷路了。」
由於在霧中視線不佳,可視範圍只有五十公尺左右,為防這段期間遭到屍影偷襲,在周圍設置簡易探知結界的玄賀,剛結束工作回來會合。
「玄賀先生,走散的話很有可能成為怪物的飼料喔,我的吊墜從剛才就一直有反應呢。」
同樣負責留意四周狀況的瑪莉亞,將胸前的十字吊墜微微提起,淡藍色的水晶散發微微亮光。
提醒設置探知結界的人留意安全,就像拐彎在嘲諷對方白費功夫。
正打算回嘴的玄賀,注意到口袋裡咒符的異常震動,不禁皺起眉頭。
「這個數量……」
瑪莉亞也發現吊墜的發光程度不尋常,收斂笑容出聲警告。
「古川小姐,看樣子我們被包圍了。」
一雙、兩雙、十幾雙嗜血的野獸眼睛,緩緩靠近退路遭截斷的獵物。
「這些傢伙是什麼時候來的!?」
景杉注意到周遭的視線時,獸群已經將激戰中的三人團團包圍住了。
正疑惑夏櫻那邊為何沒有通知,就看見另一頭法術爆炸產生的亮光。
歌聲也在不知不覺中停止,取而代之的是野獸吼叫聲。
「躲在裡頭的屍影果然不會袖手旁觀。」
絕右手伸進外套,取出另一把短接劍,做好十足的戰鬥態勢。
「不好了,爺爺那邊有危險!」
「放心吧景杉先生,那邊有幽影在,反倒是我們的處境比較糟糕。」
跪地的騎士傷勢即將痊癒,煉影抬起憎惡發狂的面孔,發出遠遠超越獸群的低吼殺意。
像是為了佔據他的視野,曉神刻意走到煉影面前,提槍擺好架式。
「就按原定計畫,我繼續壓制這傢伙,你們倆保護好自己就行了。」
「曉神,妳一個人沒問題嗎?」
「那當然,但是單打獨鬥的話,我就顧不及手下留情了。」
除了讓曉神獨自面對煉影外,眼下也沒有更好的方法,景杉不得已背過曉神,全神貫注在迎擊敵人的增援。
從霧中現身的野獸,只有少數是狼,其餘多是深山裡的野狗,本能地服從強大的天性,使牠們成為狼的隨從。
獸群的腹部都被挖空,徒留被切開的毛皮擺盪著。
「吼吼吼──」
獸群首領的灰狼對空狼嚎,底下的群獸一擁而上,首先遭遇的是速度較快的三匹野狼。
景杉看準對方躍起瞬間閃避,揮舞刀刃劈砍,輕易斬斷了領頭狼的前足。
第二匹狼緊接著飛撲而來,腳步沒站穩的景杉,用左手的打刀擋下攻擊,整個人被壓倒在地。
咬住刀身的狼,口中一片混濁的血紅,前爪拼命撕抓景杉胸口。
景杉無暇兼顧角力中的對手,第三匹狼已經朝倒地的自己撲了過來。
右手的紋風刃往前使勁一刺,從鼻尖貫穿第三匹狼的頭顱。
「吃我這招,臭狼!」
景杉沒有抽出刀刃,直接拖著靜止的屍體,奮力刺進壓在身上的狼首。
兩頭野狼完全靜默,起身的景杉立刻拔出刀刃,將其中一具屍體踢向接踵而來的狗群。
蜂擁而至的狗避開屍體,飛撲咬住景杉的脛骨和上臂不放。
相較小太刀,長度較長的打刀反而阻礙行動。
「呃呃呃!」
被咬到的部位刺痛發麻,景杉的表情因疼痛扭曲,他抬腿踹開另一隻撲過來的屍犬。
景杉忍著痛楚反擊,卻發現胸口被刺穿的屍犬不痛不癢,依舊死命地緊咬不放。
眼看肉就要被撕扯下來,突然其來的一支箭矢,命中景杉左腿的屍犬貫穿頭部,將牠射倒在地。
雙腿從束縛解放的景杉拉開腳步,一個大幅振臂摔,將右臂上的屍犬扔甩出去。
摔落地面的屍犬,頭部立刻遭到銀箭射擊,回歸死亡的寧靜。
「小弟弟,就像殭屍片一樣,要從頭部下手才行。」
自霧中現身的瑪莉亞修女,手裡握著一把充滿科技感的十字弓。
她再次舉弓射擊,逐一掃蕩景杉身旁的屍犬。
「再來就剩下你了,可憐的小東西。」
瑪莉亞瞄準獸群剩餘的狼首,不甘束手就擒的灰狼在霧中穿梭,敏捷地避開狙擊。
每擊發一箭,十字弓的輪軸就會自動轉動填充箭矢。
「給我安分點,乖乖接受蒙主寵召。」
好不容易逮到落地瞬間,輪軸卻傳出箭矢見底的喀嚓聲。
灰狼見攻勢暫緩,於是不再閃避,直接朝這邊衝了過來。
「這裡就交給我吧,瑪莉亞小姐。」
景杉擋到瑪莉亞面前,低姿邁步奔跑。
如果對方只有一頭,他有十足的信心取勝。
雙方距離剩下不到十五公尺,灰狼的目標自然轉向迎面而來的人類少年。
景杉在交鋒前一刻以前腳作為中心迴旋,與張牙襲來的灰狼擦身而過。
「蒼鷹流──鷹盤旋!」
刀刃在空中劃出軌跡,俐落地斬下屍狼的首級。
「好耶!」
憑藉手感確認擊殺的景杉,興高采烈地喊出聲來。
對於缺乏戰鬥經驗的他來說,這些野獸無疑是很好的實戰機會。
「小弟弟很有潛力呢,要不要改信奉聖主,我保證你一定能成為出色的驅魔師哦。」
瑪莉亞笑著走向景杉,忽然注意到一陣緩慢靠近的腳步聲,於是側過頭往聲音的源頭看去,驚訝地瞪大雙眼。
來者並不是絕,甚至不是人類────而是一頭熊。
「吼吼吼吼!」
渾身是傷的棕熊猛然聳立,身高足足有兩米出頭,牠揮動孔武有力的前臂奮力一揮。
「小心!」
景杉用手肘將瑪莉亞撞開,自己被熊掌給揮擊打飛。
被推倒在地的瑪莉亞,立刻裝上新的輪軸補充箭矢,舉起十字弓射擊,箭矢正中頭顱,卻沒能刺穿屍熊的顱骨,惋惜地說道:
「哎呀,看來是頭骨堅硬的對手呢。」
憤怒的屍熊盯上瑪莉亞,第二掌猛烈揮下,命中前被一道發出耀眼雷光的咒符赫阻退後。
「……竟然被異教徒拯救,實屬恥辱。」
笑容盡失的瑪莉亞,明顯發自內心感到不悅。
提著聚魂燈的夏櫻,以及右手揣在袖子內的玄賀兩人姍姍來遲。
「早就聽聞這城市有熊出沒,沒想到是真的。」
「在赤東住了大半輩子,這麼大隻的熊我也是頭一遭見到。」
「爺爺,現在不是驚訝的時候了,那傢伙要怎麼處理啊!?」
靠腎上腺素減緩疼痛的景杉,扶著骨折的左臂,思考如何對付眼前的巨獸。
即便武器再鋒利,這麼大顆的頭,以他的臂力難以砍斷,何況現在更是只剩一隻手臂能動。
十字弓都射不穿的頭骨,刺穿恐怕也有一定難度。
見孫子陷入苦戰,面不改色的玄賀從袖子裡掏出一張黃色符紙。
這是他從屍犬腹腔撕下的,不同於玄賀用摻了鬼血的墨水,這張咒符完全就是用鮮血書寫的。
「古川老師,和剛才的野獸一樣,那頭熊體內應該有類似這樣子的東西,能麻煩妳幫忙找出來嗎?」
「斬爺,拜託你了。」
夏櫻搖晃手上的聚魂燈,內部竄出一道白煙,聚集化成人形。
「比起爵爺那個老頑固,還是選我明智。」
身著紅色鎧甲的老武者,藉由影之力得以實體化。
想儘可能保留影之力的夏櫻,打算速戰速決。
「斬爺,聽到了沒,把那頭熊開腸剖肚。」
緩步向前的斬鬼,邊走邊抽出腰間的雙刀,表情樂得開心。
「那頭熊早被剖開過了,還要再來第二次嗎?未免太慘了哈哈哈~」
正與屍熊惡戰的景杉,閃避揮擊的同時出刀,刀刃僅淺淺劃傷顱骨,沒能砍進腦部。
他落地後立刻翻滾,躲過屍熊接下來的前撲。
「可惡,砍得太淺了!」
「喂、那邊的毛頭小子,看在你也使雙刀的份上,本大爺就給你做個示範。」
刀刃扛肩的斬鬼,刻意繞到屍熊面前,吸引牠的目光。
「所謂的戰鬥,不單只是揮舞武器,而是運用全身上下每個部位,應對敵人做出的動作。」
視線直視前方的斬鬼,與屍熊四目相交,伸出左手短刀直指對手。
屍熊發出野性的怒吼,往前一個猛撲,眼看就要將斬鬼壓倒,這名老人卻以不可思議的敏捷身手前轉閃避,順勢砍中屍熊側腹,看得景杉目瞪口呆。
「尤其像我們這種捨棄盾牌,雙手持刀的蠢蛋,除了快還要更快,快到令對方來不及應對。」
憤怒的屍熊不斷揮舞利爪,卻摸不到近在眼前的獵物。
「聽好了,敵人退我們就進,敵人進我們就閃,千萬不能後退,必須窮追猛打,尋找一切破綻趁虛而入。」
低姿態的斬鬼振臂一揮,精準地切開右腳腿骨,看準巨熊前腳放下來的瞬間,立刻繞背抓住毛皮,縱身翻上熊的背部隨手劈開毛皮。
「有了,果然貼著咒符。」
屍熊的後背遭到掏空,裡頭貼了許多黃色的咒符。
「嗚哦!這畜生真不安分。」
為甩掉緊抓在背的斬鬼,巨熊再次站立起身。
不甘被忘在一旁的景杉,看準這個空隙縱身上前。
「蒼鷹流奧義────鷹追獵!」
斜下而上的斬擊,切開小腿後隨即橫劈而回,連續命中相同部位,傷口深得見骨。
左腳也遭到重創的屍熊,不得不趴下維持平衡。
「幹得好啊小子。」
斬鬼高速揮舞的雙刃,將胸腔內佈滿的咒符切的七零八落。
失去咒符控制的巨熊,碩大身軀應聲倒地,功成身退的斬爺身姿隨之消散。
「各位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彷彿算準戰鬥結束的時間,絕從霧的另一端現身。
他的衣服被撕扯得破爛,沾滿不曉得是自己還是野獸的血,讓人看了怵目驚心,可見經歷了一場苦戰。
前頭霧中持續傳來的打鬥聲和陣陣火光,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曉神呢?我們得去幫她才行!」
景杉視線在霧中迫切地尋找兩人所在的位置。
「曉神小姐的話,暫時還不必擔心。」
「那怎麼行,對方可是會高速復原的怪物啊!」
相較心急如焚的景杉,態度淡定的絕兩手舉至胸前,示意要他冷靜,帶著似笑非笑的微妙表情回答:
「我過來的時候看了一下,現在佔上風的人,似乎是曉神小姐。」
金屬碰撞的聲響,迴盪在瀰漫的大霧裡。
劍鋒附帶火焰的黑刃,在空中劃過一條紅色拋物線猛然落下。
向後躲開這一擊的曉神,先前所站的位置被噴發的爆炎吞沒。
緊接烈火而來的黑騎士,被赤紅的槍頭全力擊退,雙方重新拉開了距離。
一邊是被同化成惡魔的惡魔眷屬,另一邊則是與惡魔結合,半人半魔的特異個體。
殊途同歸的兩人,進行著以命相博的廝殺。
失去絕等人的從旁干擾,戰鬥就成了單純的實力較勁。
高速自癒加上魔力增幅,這個男人可說是極為難纏的對手。
十幾個回合的戰鬥下來,累積傷勢的只有曉神這邊。
要說傷勢也有些誇大,那些僅僅是閃避攻擊和火焰造成的擦傷。
真正不斷遭受重創的,反而是窮追猛打的進攻方。
在這數百年間,騎士本身的劍技,仰賴不死特性變得駑鈍。
最致命的弱點,則是被屍影強行控制造成的理性喪失。
一昧的捨身猛攻,動作單調滿是破綻,在曉神看來簡直跟修練場上的孩子們沒有兩樣。
腦袋、咽喉、心臟和脊椎,人體要害在這場廝殺中遭到無數次破壞,煉影數度停止活動跡象,卻又一次次站了起來。
攻勢明顯暫緩的騎士,焦油狀的液體不斷從皮膚滲出包覆傷口。
相較剛開始的時候,恢復速度已明顯趨緩了下來。
「■■■■■──!」
持續受到某種刺激的煉影,傷勢還沒治癒完畢便舉劍奔馳。
提槍擋下這劍的曉神,用槍身尾端重擊煉影頭部,接著向前一步使勁揮槍,在對方胸口砍出一道深長的切痕。
噴濺黑血的煉影,拉回後仰的上半身,大劍舉至背後預備揮砍。
「■■■、■月!」
曉神展開翅膀側身擋下,翅膀表面被砍出傷痕,使她表情微微一皺。
即便是以堅硬出名的翅膀,怎麼說也是身體的一部份,承受斬擊的時候還是會感到疼痛。
對消耗戰感到厭煩的曉神,兩腿發出積蓄魔力的雷光,收合翅膀的瞬間飛身突刺。
胸口遭魔槍貫穿的煉影,伴隨雷鳴般的轟隆巨響,連人帶槍被強勁的力道刺進數十尺外的石牆。
神情肅穆的曉神向後一傾,拔出染滿黑血的槍頭。
跟著槍身曳動的軀體雙膝跪地,血流如注的頭顱向上仰望天際。
沉默的騎士宛如一具熄火引擎,徒留劍鋒剩餘燃燒的火苗。
「曉神,妳沒事真是太好了!」
收拾掉野獸的景杉等人,正逐漸往這邊集結。
「太好了,對方看上去還有一絲氣息,接下來就交給我吧。」
不認為對手有辦法再站起來的曉神,降下槍頭退到一旁,準備將他交由夏櫻發落。
黃澄色的滿月,遮蔽在白靄靄的濃霧後方。
跪地的騎士仰望著,仰望缺少明月的夜空。
口中唸唸有詞的青年,第一次道出了人類的語言。
「是啊……月亮並不在這裡……」
(……因為這裡是煉獄,沒有月亮的煉獄。)
(她肯定在某處,一如往常的高掛星空。)
(沒錯,在那片我無法觸及的天際。)
「身處煉獄,體已燒滅;忍受煎熬,心如死灰──」
風中殘燭的火苗瞬間復燃,自劍鋒往劍柄瘋狂延燒,一路蔓延到手腕,吞噬主人的身軀。
「景杉,你們先不要過來!」
注意到煉影的異狀,曉神立刻提槍警戒,伸手阻止其他人接近。
(必須找到她必須保護她必須找到她必須殺她殺她殺她殺死她!!)
(為了月亮,我還不能在此倒下!)
「自明月汲取無盡的憤怒,化作煉獄的業火。焚盡眼前一切;吞噬世間萬物────煉獄誓言!」
拄劍起身的煉影,鎧甲覆蓋的右半身被旺盛火焰點燃,向上奔竄的火焰,不僅吞噬整條手臂,甚至延燒到臉龐的傷痕。
燃燒的黏稠液體散發黑氣,騎士周遭的霧頓時染成了不祥的色彩。
眼前突然發生的異狀,讓在場眾人無不感受到強大的壓迫感。
「絕,這是怎麼回事?」
被景杉這麼一問的絕,皺起眉頭含糊地回答:
「不清楚,估計是煉影的壓箱寶。」
即便他在開戰前徹底研讀過參加者的資料,也無法知曉影實際上是如何運用自身的力量。
「■■■■■■!!」
如箭矢縱身飛出的煉影,一劍重重砍在曉神防禦的槍身。
「呃──!?」
非比尋常的力道,震麻了曉神的手臂。
倉促回擊的她不但沒命中,還被意料之外的側踢擊飛。
不同於剛才單調的攻擊,騎士的動作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曉神!」
跑上前的景杉,立刻就成為煉影的目標。
「■月!殺死■!!」
朝景杉襲去的煉影,劍鋒燃起旺盛的烈焰,眼看就要揮砍而下,抬起的手臂卻被一條飛來的鎖鏈纏住。
景杉沒有放過這個機會,朝前方奮力一揮,砍中煉影腹部,黏稠的黑血霎時四濺。
「景杉先生,快趁現在退開!」
不知道從哪弄來鎖鏈的絕,將其繞在手腕上緊緊拉住,不敵對手力氣的他,身體漸漸被拖曳過去。
「現在攻擊的話能行,他的恢復停止了!」
焦油集中在修復燒傷的部位,腹部的溢血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
「不行、要撐不住啦!」
煉影扭動腰部奮力一扯,將絕整個人拋飛出去,重摔在霧另一端的地面。
「臭小子,給我退下!」
玄賀拋出咒符,瑪莉亞舉弩射擊,咒符與銀箭矢的連攜攻擊,如同一發砲彈打在煉影身體產生爆炸,短暫遏止住他的動作。
趁著空檔回來的景杉,立刻遭到玄賀的訓斥:
「笨蛋,看清楚狀況,那不是你能應付的對手。」
明白自己實力不及的景杉表情錯愕,轉而向夏櫻尋求協助。
「古川老師,妳能像剛才那樣支援曉神嗎!?」
面對向自己求助的學生,夏櫻沉默了一會,接著愛莫能助的闔上雙眼。
「……抱歉,剛才獸群襲擊時的消耗太大了,再召喚幫手的話,會無法維持這陣霧的。」
古川夏櫻說謊了,她仍保有戰鬥的餘力,現在卻必須保留影之力,以便能在最後關頭召喚女王現身。
煉影看起來的確瀕臨崩潰邊緣,只要拖延時間遲早會自滅。
雖然有些對不住,但是她無論如何都不想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於是在女王的委託和臨時同伴的安危間選擇了前者。
「這裡就相信曉神吧,怎麼說她都是我們家的大英雄。」
玄賀定睛看向前方,利用空檔重整態勢的曉神,再次與煉影展開交戰,雙方妳一來我一往,打得難分難解。
作為年長者,玄賀並不想把責任都交到曉神肩上,然而這場超人般的戰鬥,怎麼看都不是凡人可以插手的。
夏櫻和瑪莉亞幫不上忙,影神的代理又出乎意料的不中用,眼下就只能指望她了。
「既然決定袖手旁觀,那我們就做現在能做的事情吧。」
處之泰然的瑪莉亞修女,不慌不忙的從衣服裡取出裝著液體的小瓶子。
「景杉小弟,你剛才被殭屍犬咬到,得趕快進行消毒才行,否則會變成殭屍喔。」
查看景杉傷勢的瑪莉亞,單手捧起他被咬傷的右臂,表情不曉得為什麼有些高興。
「少唬人了,妳這是從哪學來的B級片知識。」
腦中閃過相同念頭的夏櫻,聽到玄賀這麼一說,不悅地抿起嘴來。
炎劍與赤槍不斷交錯,意圖奪走彼此持有者的生命,戰鬥已趨於白熱化。
留下殘像的高速刺擊接連被掃落,眼前的黑騎士不再像先前那樣用身體硬吃攻擊,明顯找回了一定程度的自主意識,感情也變得更加鮮明。
「我必須……殺死■■──!」
刻骨銘心的吶喊,混雜無窮盡的憤怒與悲傷。
炙熱致命的斬擊,掃過曉神面前,驅散周圍的霧氣。
每一劍似乎都在向對手求助,請求了結自己的痛苦。
疲於攻防的曉神,用於防禦的翅膀傷痕累累,鋼製槍柄被砍出數道缺口。
「這麼想死的話,就給我乖乖躺下!」
識破曉神使出渾身解數的一槍,煉影率先往後拉開距離,大劍收合腰間,做出預備拔劍的姿勢。
「糟糕!?」
尚未重整態勢的曉神兩腳一躍,在空中伸展翅膀包覆身體,防禦襲來的烈焰斬擊。
她被強力的衝擊吹飛,在水泥地面滾了幾圈,隨即立刻起身蹲踞,低姿架槍準備承受下一波的攻勢。
然而煉影並沒有追擊,持續灼傷的他單腳跪地,面容因痛苦扭曲變形。
火焰盤據的部位,黑色焦油拚了命地修復,卻依然在往骨頭內燒融。
「■■■■──!」
騎士憑藉毅力站了起來,彷彿在確認自己的決意,於業火焚燒中往前邁出一步。
帶有烈火的大劍劈砍地面,沿著地面往後劃出半圓緩緩抬起,於劍身積蓄魔力。
直指上方的劍鋒噴發火焰,直衝天際的火柱衝散濃霧,露出高掛夜空的黃澄明月。
任誰都看得出來,這一劍的威力非同小可。
顧不得保留力量的夏櫻,將這一擊視作最後的反撲,搖晃手中的聚魂燈。
「爵爺!」
「謹遵吩咐。」
自聚魂燈中現身的重戰士單腳屈膝,將鳶形大盾立於地面,示意要其他人躲到他身後。
「曉神,到這邊來!」
無視景杉的呼喚,留在原地的曉神單手握槍,周圍的空氣開始嘎吱作響。
「那招看起來很不妙,退開啊曉神!」
曉神想起在電視上看到的劇情,有樣學樣對後方的景杉豎起拇指。
「放心,我會在這個距離分出勝負,你們趕緊找好掩護。」
「臭小子,快給我過來!」
玄賀拋出四張咒符,在盾牌前方立了一道無形的結界鞏固防禦。
面對高聳入雲的炎柱,曉神目測了一下距離,約有五十公尺左右。
全身被包覆在火柱內煉影,傾盡全力吶喊:
「業──炎──」
騎士碳化的右臂猛烈揮振,高聳的炎柱隨之傾倒。
「────滅葬!」
盾牌後的眾人無不屏息以待,做好應對衝擊的心理準備。
反握長槍的曉神卻以迅雷之姿飛奔而出,僅前進數步距離便打住腳步,側身滑壘踩煞車,利用衝刺力道扭轉身體,全力投擲手中的魔槍。
「去吧,雷穿──!」
曉神投槍的前一刻,彷彿已事先預見了結果,虛幻的老婦在夏櫻背後現身,呼喊她的名字。
「幽影‧幻霧。」
「陛下?」
白衣婦人兩手提起裙子,對她行了個大大的屈膝禮。
「我奈月‧莉米恩謹代表個人,對妳致上最高的謝意。」
語畢,女王的身影便在到來的火光中消逝。
掀起塵土的穆魯迪恩高速飛出,纏繞劇烈雷電直擊煉影胸口,迸發出刺眼的亮光。
「■■、■■■■!!!」
煉影嘔出致死量的鮮血,集中劍身的龐大魔力頓時失控。
衝天的火柱收束成一道細光,最後倒流回本體,發生大規模爆炸。
耀眼的火光吞噬一切,驚天動地的響聲撼動整片濃霧。
無法承受的結界僅數秒便瓦解,男爵的盾牌也被襲來的火焰徹底燒紅。
鋪天蓋地的火海過後,夜晚回歸原有的寧靜,徒留枯樹和草皮的燃燒聲。
遭焚風吹散的濃霧,沒多久便再次籠罩大地。
精疲力竭的騎士,攤手躺在水泥地面,依附肉體的黑色鎧甲逐漸碎裂剝落,微弱的再生機能眼看隨時會停止。
青年疲憊的雙眼,終於不再追尋虛假的月亮。
氣若游絲的他,輕輕泛起微笑,用以緬懷的語氣呼喚:
「………………奈月。」
站在青年身旁的老婦,不再投以責難的眼神,溫柔的瞇起眼睛回應。
「不告而別的你,還真是來到了很遙遠的地方。」
滿月之夜的煉影遭到擊敗,佔據大半精神的戀魔跟著大幅衰弱。
這具即將真正死去的軀體,僅存被遺忘在某處,原持有者人類時的記憶。
手持華麗長劍的女王,兩手緊握住劍柄,劍鋒朝下對準了騎士的咽喉。
帶著悲傷笑容的她,輕輕降下手臂。
讓奈月‧莉米恩,親手送煉影最後一程,就是這項委託的內容。
縱使夏櫻做好目睹這一幕的心理準備,卻依然痛心不已。
以童話故事的結局而言,未免太過於殘酷了。
然而鑲有寶石的長劍,非但沒有刺穿騎士的咽喉,反而輕放在他的肩上。
「亞克‧洛爾,我以帝德維亞第四任國王之名────解除你作為騎士的宣言。」
至此,她終於彌平生前最後的遺憾,帶回了不告而別的守護者。
如釋重負的青年,則露出滄桑的微笑回應:
「我在此……放棄煉影之名……」
選擇以人類身份告終的決定,加速了身軀的消逝,他的肉體化作懸浮光粒,消散在徐徐夜風中。
騎士漫長的旅途,就此迎來了終點。
突如其來的一陣風,颳起烈火肆虐產生的碳塵,令眾人紛紛閉上雙眼。
睜眼的瞬間,夢幻般的場景出現在他們眼前。
金黃色的草原上,公主與騎士緊緊相擁,他們的腳下盛開著數不清的黃色花朵。
白衣老婦搖身一變,成為穿著藍色禮服的少女,柔順明亮的栗色長髮隨風飄逸。
「歡迎回來,亞克。」
青年也不再是獨臂的騎士,放下劍刃的他,用雙手緊緊抱住公主。
「我回來了,奈月。」
經歷漫長的時光,亞克‧洛爾終於在這片兩人兒時追逐嬉戲的草原上,實現了當年月下的諾言。
兩人帶著平靜而幸福的微笑,隨著這幅夢幻的光景一同消失。
那是發生在遙遠過去的西方大陸,一個名為『望月的騎士』的故事,它應當享有的真正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