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章之一:自身的軟弱】
老舊的掛鐘進行機械式的規律擺動,發出令人靜下心來的聲音。
清晨,微光穿過輕薄的紙門,逐漸照亮寂靜的客廳。
悄然滲進毛毯裡的寒氣,破壞睡眠絕妙安逸的平衡,一下子就令淺眠的曉神睜開雙眼。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將棉被遠遠踢開、睡姿奇差無比的新室友。
睡覺時解除變化的丸香,恢復成尚未發育的嬌小體態,看上去就跟小孩沒兩樣。
即便換上織夜的舊睡衣,仍然顯得有點大件,屁股底下還能窺見一條毛茸茸的尾巴。
不符真身體型的華麗紅衣裳,則披掛在旁邊的椅背上。
昨晚無法取得共識的雙方,最後因疲於爭執各自妥協,曉神讓丸香睡在客廳、丸香則不跟曉神搶沙發,自己打了一張地舖。
她本人倒也沒有什麼不滿,甚至睡得十分香甜。
曉神弓起上身,拉回從大腿滑下去的毛毯,稍微對折後平放沙發,離開溫暖的沙發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不小心跟著伸出的翅膀差點撐破毛衣,嚇得她慌張地趕緊收合。
「真不習慣這東西……」
曉神以不吵醒他人的音量嘀咕,伸腳跨過縮窩成一團的丸香,來到流理台前,隨手拿了個印有狗狗圖案的馬克杯,熟練地打開自來水接取。
她不清楚這間屋子的水是從哪來的,只知道這些是乾淨可飲用的水。
「……嗯?」
屋外傳來陣陣細小的聲音,吸引了她的注意,似乎有人正在前庭活動。
曉神督了一眼綁在客廳的鈴鐺,既然結界沒有反應,就代表對方不是外來的不速之客。
她放下馬克杯往外頭走去,拉開客廳的紙門,陰鬱的天空映入眼簾,而在庭院揮舞刀刃的身影,則是昨晚飲恨而歸的景杉。
曉神從外廊進到前庭,景杉絲毫沒注意到有人接近,依舊全神貫注在鍛鍊上頭。
不發聲息的曉神站在一旁,靜靜觀看他的動作。
以蒼鷹命名的劍術,迅敏俐落的刀路,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
她沒想過用來傷害他人的技巧,姿態竟然能如此美妙。
人與野獸、人與惡魔、甚至是人與人之間的戰爭,曉神生活的時代並不缺乏戰士,卻缺少歷史的淬鍊。
劍術也好,名為電器的工藝品也罷,都是經過歷史淬鍊、一代一代累積下來的技藝,再再讓作為古代居民的自己大開眼界。
這兩天曉神從織夜那裡,以口述的方式簡單惡補了歷史。
脫離惡魔的統治後,人類並沒有因此迎來安穩的日子,無法相互理解的人們,經歷數百年的廝殺,才終於領悟到和平的真諦。
至此,這個世界已有將近一百年的時間沒有發生過戰爭。
取而代之的是運動場上的競賽,武藝僅作為一門運動項目流傳下來,失去了本質的意義。
那是理所當然的結果,因為人們已不需要賭上性命去搏鬥。
但是眼前的少年依舊握著劍,依然在戰鬥,像是被遺留在遙遠的過去。
難以想像和平時代的十七歲少年,若要在劍技達到此等境界,背後究竟得付出多少努力。
金屬製的刀刃劃開空氣,發出急驟的悅耳音色。
景杉的白色T恤被汗水浸溼,可見他在寒冷的冬日清晨練習了多久。
隨著呼吸紊亂,景杉原本流暢的動作產生了不協調感。
就像跌出鳥巢的幼雛,拚命地擺動羽翼,既著急又無助。
「景杉,你在做什麼?」
看不下去的曉神,開口呼喚少年的名字。
為避免景杉累積過多的疲勞,曉神刻意用了稍微嚴厲點的語氣。
「曉神──」
注意到曉神出現的景杉停下動作、缺氧的胸口劇烈起伏。
「我說過會好好鍛練你,無謂浪費體力是愚昧的行為。」
「……抱歉。」
他像個做錯事的孩童,微微縮起身子。
見到景杉有在反省的模樣,曉神也不忍心再繼續責備。
「先進屋休息吧,煮點熱的東西喝,這個國家的早晨實在太冷了。」
將刀刃收進特製的棍鞘裡,景杉低頭跟在曉神後面進屋。
兩人身後遠處的天空,陽光依舊被陰鬱的雲朵所遮蔽。
麻鬼一家的早餐時間,進行了關於昨晚景杉魯莽行為的檢討會,接著轉而討論如何應對噬影的襲擊預告。
大人姿態的丸香,捧起墨綠色的陶瓷茶杯,嗅了一下茶香,櫻唇輕貼上茶杯邊緣,啜飲用茶包沖泡的綠茶,最後將杯子輕放回桌面。
端莊優雅的動作,難以想像是早上那位睡相難看的貓妖。
感受回甘的芬芳後,她這才板起臉來回答景杉的問題:
「聽都沒聽過,你說的那兩個人。」
「妳不是已經來到赤東整整一週了,都沒有蒐集任何情報嗎?」
由於景杉不相信自己,丸香挪動身子偏向左側的景杉,詳細地解釋:
「那位使喚烏鴉的黑衣男,想必就是在整個城市佈下眼線的傢伙,因為被盯著看很不舒服,烏鴉殺也
殺不完,所以我之前都待在市區的巷弄裡。」
「至於身體能變成動物的裸男,要是真有那麼變態的傢伙在街上閒晃,早就被抓起來盤查了。」
「丸香,妳沒有隱瞞什麼對吧?」
縱使是話語具有強制力的織夜提問,丸香依然面不改色。
「那當然,我光是誘捕落單的夜歸行人就已經夠忙了,還得提防搭檔背叛,哪有空閒去蒐集情報,那種高風險的麻煩差事交給其他人就好。」
「丸香,我們再找時間討論有關妳襲擊路人的事情哦。」
感受到織夜平靜笑容下的怒火,丸香立刻坐正,打住話題不敢再繼續說。
一邊品味孫女泡的餐後咖啡,玄賀適時的帶入問題核心。
「既然沒有更多的情報,那麼就只好直接擬訂對方打過來時的應對策略,那個在曉神身上留下不明液體的傢伙叫噬影沒錯吧?」
想到被對方吐了一身酸臭液體,曉神嘴角不悅地抿成ㄟ字型。
「是啊,我昨晚洗了兩次澡,還是洗不掉這股詭異的味道。」
她稍微拉開領口,露出胸前被沾染的部位,祖孫倆有默契地迴避視線。
「咳咳、倘若那是某種標記的話,代表對方會循著氣味找到這邊,我建議維持堅守神社的戰術,由我、景杉、曉神,以及丸香四人,像上次一樣在前庭迎擊。」
「既然擁有誘餌,為什麼不選擇轉守為攻呢?」
「什麼意思?」
「既然他會追蹤我身上的氣味,那麼就用我作為誘餌,把對方給引出來,再由丸香或玄賀困住對方,或者遠距離發動奇襲不是更好嗎?」
曉神配合手勢,進一步陳述己見。
「昨晚我頭一遭離開神社,山下的村落建築物十分密集,很適合作為伏擊的地點,可以的話我希望可以多活用地形,不是我自誇,比起正面交手,我更擅長出其不意的游擊戰。」
曉神正講到興頭上,景杉偷偷地往爺爺的方向看去,玄賀則回了他一個苦惱的表情。
的確如果在街區戰鬥,更有利於出其不意的埋伏或設置圈套,但是極有可能因此波及一般民眾,即便事前設置驅人結界,也不保證能完全避免。
注意到兩人的顧慮,丸香不以為意的說道:
「怎麼,打仗還擔心傷及無辜嗎?」
「嘖、唯獨不想被妳這個來戰場野餐的傢伙說。」
「臭小子!我要把你埋進醃醬菜的罐子裡!」
丸香捲起一邊的袖子,作勢要教訓景杉,由於受制織夜的言語命令,她只能夠作作樣子。
「……抱歉,是我思慮不夠周全。」
計畫被否決的曉神,表情霎時暗了下來。
「不,如果不考慮這點,的確是個很好的提案。」
玄賀手輕撫鬍子,思量著在街道戰鬥的利弊。
「為什麼不到沒有人的地方去就好了?」
一向不在作戰會議時發表意見的織夜,罕見地舉手發言。
「沒人的地方?這一帶都是住家,就算有廢棄的屋子空間也不夠大。」
不好意思離席續杯的景杉,搖晃杯內見底的熱可可。
「隔壁霜葉山的天文台就很適合。」
「天文台?」
「嗯嗯,車站商店街的佈告欄有張貼公告,說要進行內部整修,整個十二月暫停營運。」
「這樣的話,那裡確實是個不錯的地點。」
提到天文台,景杉就想起小學的校外教學,因為對觀星不感興趣,所以當時景杉只是跟同學在天文台
嬉戲打鬧。
畢竟真要欣賞星星的話,作為山城的赤東,夜空比其他都市還來得澄澈了,天氣好的日子,只需抬頭便能欣賞滿天星斗。
「既然都要整修了,稍微破壞一下也沒關係吧。」
玄賀不認為晚上會有工程在進行,但驅趕幾名工人比起防止無預期靠近的路人要簡單太多了。
不明白天文台是什麼樣的曉神,只知道自己的提議的計畫被採納,兩手抱胸頻頻點頭微笑。
「總之我跟織夜上午先跑一趟,過去把陷阱設置好。」
「我也跟你一起去吧。」
「不,景杉你留下。」
「為什麼?我想先熟悉一下今晚的戰場。」
玄賀斜眼看向景杉,猶豫了半晌才瞇起眼睛回答:
「雖然跟曉神相比不算什麼像樣的戰力,我還是希望你能靜養半天,調整到最佳狀態。」
無言以對的景杉僵在原地,雙肩微微一沉。
任誰都看得出來,景杉的臉色很差。
不單是昨晚的疲勞及怯戰等心理因素,很大一部份是關於對手,也就是殺害景杉父母的仇人。
景杉沒有向任何人提及這件事,知道兇手樣貌的,就只有那天在場的景杉與絕。
只要今晚解決噬影,織夜就不會發現對方的身份。
因為不想讓妹妹受到更多的刺激,景杉才決定將這件事藏在心裡。
略帶遺憾的他,無精打采的接受了建議。
「……嗯,那就交給爺爺你了。」
稍作準備後,玄賀跟織夜準備出發前往天文台,景杉在兩人穿鞋時站在妹妹身後,幫忙代提旅行袋。
由於裡頭裝的是符紙,滿滿一袋也沒多少重量。
「現在才問有點晚了,但是天文台那邊會放你們進去嗎?」
玄賀將鞋拔放回鞋櫃裡,右腳腳尖在地上蹭了幾下答道:
「整修期間出現幾個閒雜人等不會被懷疑的,要是真的被問到,就說我們是來看風水的,怎麼說我也是神社負責人,肯定會有人認出我來的。」
「那我們中午過後回來,午餐哥哥你們就自己想辦法解決囉。」
相較一身深藍和袴正裝、樸素古風的玄賀,穿著雪紡衫和百褶裙便服的織夜,充分表現出年輕的氣息。
「哥哥。」
接過旅行袋的織夜,突然在踏出大門前回首,叫住即將離去的景杉。
「怎麼,有東西忘了拿?」
織夜不發一語的凝視景杉,淡紅色瞳孔黯淡而悲傷。
欲言又止的她,最後搖搖頭,露出淺笑吩咐道:
「你今天就在家好好休息,不可以再亂跑出去囉。」
「……我知道啦,不會再像昨天那樣亂來了。」
景杉不耐煩的擺手承諾,替出發的兩人闔上大門。
景杉回到客廳後,發現曉神不在,被交予家務的丸香在水槽前清洗碗盤。
為了不讓那身華麗的衣裳被水濺濕,她穿上織夜的兔子圖案圍裙,將袖子高高捲起,除了舉止素有教養外,做起家事來也意外幹練。
如果不是頭上長有一對毛茸茸的耳朵,丸香簡直就跟一般人沒什麼兩樣。
「妳不用幻術把耳朵也藏起來?」
出於好奇的景杉,隨口這麼問道。
丸香一邊把盤子過水、一邊回答問題。
「如果是在一無所知、見到妖怪就會驚慌失措的一般人面前,我會那麼做沒錯,何況維持幻術也是需要妖力的。」
雖然景衫很想吐槽她用妖術變化體型這件事,但是本人似乎真的很在意自己的外貌,沒事不要輕易去踩對方的底線為上。
因為景杉盯著自己看,埋首於洗碗的丸香擺頭回看景杉,刻意展露出嫵媚的笑容。
「怎樣,看我看得入迷啦?現在替本姑娘把結界解除的話,我可以給你一點好‧處‧哦~」
「這我辦不到,如果是其他要求的話還可以考慮。」
出乎預料的答案,讓丸香不禁掩嘴驚呼。
「哎呀呀,沒想到你真的迷上我啦?哎呀不意外、不意外,怎麼說本姑娘都是妖莊老闆娘欽點的接班人。」
覺得她好像有所誤會的景杉,一臉淡定的回答:
「不,其實我是有事情想拜託妳。」
被潑了一盆冷水的丸香,臉上的笑容微微抽搐。
「休想,我跟你這乳臭未乾的小鬼沒什麼好談的。」
貓妖將最後一個盤子重重放回碗盤架,白皙的手指在圍裙上擦拭。
「如果今晚我出了什麼意外,希望妳能替我保護織夜跟爺爺。」
「蛤?」
跟不上話題的丸香眉毛挑高,擦手的動作停了下來。
「這種事情你該去拜託那位肌肉女才對。」
「肌肉女?」
「就是某個用水龍頭泡茶的笨蛋,你別看她身材挺苗條的,底下可是意外地結實。」
景杉想起早上被扔在水槽的紅茶包,這下終於知道兇手是誰了。
「我無法拜託曉神,按照爺爺的說法,我作為喚醒她的使役者,和她產生某種無形的連結,如果我死了,她在一定程度上也會受到影響。」
「這麼聽起來你應該躲起來,讓她去負責戰鬥。」
丸香脫下圍裙,隨手掛上牆壁的掛鉤。
「豈有女人戰鬥,男人躲起來的道理,再說這場戰爭是我決定參加的,我有義務和大家並肩作戰。」
「值得讚賞的覺悟呢,但是你昨晚的表現讓人不敢恭維啊,隻身出城遊蕩的守城方總大將。」
「唔……」
再三被戳中痛處,令景杉緘口不語。
「你叫麻鬼景杉沒錯吧,聽好了景杉,魯莽和勇敢是截然不同的詞彙,等你能分辨這兩者的不同,再來跟我談所謂的義務。」
想起過往的丸香,一改嘲諷的語氣,正色以對景杉。
「真要說的話,保護好僅存的家人,那才是你該盡的職責。」
眼前的少年,正面臨與自己當時雷同的困境。
差別在於丸香自認做了正確的決定,哪怕那個決定,讓她失去身邊所有人的信賴;失去至今為止累積下來的一切。
在這裡說服這名少年的話,或許能避免不必要的悲劇。
作為妖怪天敵的術士一家,同時也是在十影戰爭中賭命廝殺的敵人,原本是沒有必要建言的,但是有家人卻不好好珍惜這點,實在讓她忍不住說教。
見景杉面有難色,丸香便乘勝追擊。
「你的選擇讓那兩個人置身險境,現在還好意思拜託他人保護,未免也太過厚顏無恥。」
此言一出,空氣頓時靜了下來,只有水龍頭開口的水滴,抗拒不了地心引力往下方墜落,凝聚的水珠碰撞四散。
看似啞口無言的景杉,帶著怯懦的表情說道:
「……正因為我明白自己的弱小,所以才想將家人託付給妳。」
「我可是妖怪哦,你覺得我看起來像是值得託付的對象嗎?」
「這跟是不是妖怪沒有關係,因為織夜相信妳,所以我也想試著相信。」
瞪大雙眼的丸香一臉啞然,但只維持了片刻,很快就咬牙別過臉去,語氣不悅的回答:
「如果你認清自身的軟弱,就該早點放棄退出──這不是凡人的戰場,更不是小鬼的。」
「我辦不到。」
「你說什麼?」
「因為我和織夜約定好了,一定會獲得勝利,實現我們共同的夢想。」
昨晚到現在一直擺副苦瓜臉的景杉,提及兩人的願望,眼神終於恢復一點神采。
「那個願望有讓你們兄妹倆賭上性命的價值?」
景杉緊握雙拳,努力不讓自己迴避丸香視線,從口中擠出一直以來深信不已的答案。
「是的,如果在這裡放棄,我們將無法繼續向前。」
宛如刮風黑夜裡的燭火,微弱卻又明亮奪目。
「嘖,真是蠢到家了。」
明明不安動搖都寫在臉上了,卻仍做出相反的答覆。
對這種過於死腦筋的思維,丸香嗤之以鼻,果斷放棄了說服。
她舒展緊鎖的眉間,擺擺衣袖敷衍。
「放心吧,在血液的效力結束以前,只要織夜下令,就算我再怎麼不情願也會保護你們的,但是只有一件事你給我記牢。」
刻意走到景杉身旁的丸香顛起腳尖,嘴唇湊近他的耳邊,啟唇說道:
「連家人都無法保護的蠢貨,就別妄想成什麼大事。」
她用幻術遮掩住頭上的耳朵,快步走出客廳,徒留鬆開雙拳,悵然若失的景杉。
在前庭熱身等候的曉神,看到景杉朝這邊走來,抬起一隻手打招呼。
「喲,我剛才去挑選適當的棍子,直接用長槍的話,要是不小心傷到你就糟糕了。」
注意到景杉無精打采,曉神以為他仍在意早上被自己喝斥的事情,於是搔臉苦笑。
「無論是誰都會有不順心的時候,我也並非百戰百勝,過去也有不少被惡魔打敗、夾著尾巴逃跑的經驗。」
「欸?曉神也有打不贏的對手嗎?」
景杉對此感到訝異,傳說中的戰神竟然也有過敗績。
但是英雄本人的說詞,比起後世流傳的事蹟更有可信度。
「沒有哦,最後還是都打倒了。」
看著曉神燦爛的笑容,景杉閃爍的眼神馬上又失去了光澤。
「咳咳!我想說的是、一時的失敗不算什麼,只要最後成功就好了,現在開始由我教導你戰鬥的技巧,保證不會輸給護領隊的成員。」
「護領隊?」
「沒錯,在我們那個時代,各村會推派數名武藝精湛的人組織隊伍,共同保衛領地的安全,平日討伐魔獸,戰爭時則負責率領男丁打仗。」
曉神甦醒之後一直被單方面教導現代知識,所以像這樣解釋過去的詞彙,讓她有種新鮮感。
「首先第一課,利用現有的地形,製造出有利於自己的條件,是游擊戰的基本。」
興致勃勃的曉神,用木棍在碎石地上畫線。
「地形……但是這裡是平地耶?」
「這、這樣啊!咳咳第二課,遇到敵眾我寡的情況時,首先要先分散敵軍,從弱小的那一邊開始擊破。」
她將地上的線截斷,敲打截斷後比較短的那一節線。
「敵人不是只有一個人而已嗎?」
「我現在是教你將來可能會遭遇的情況,景杉你先不要打岔。」
曉神被打斷兩次顯得不太高興,同時也認為現在教授這個確實沒什麽幫助,於是兩手按在木棍頂端,對著景杉說道:
「算了!直接進入實戰演練,縱使招式練得再透徹,缺乏實戰經驗,沒法在戰鬥中運用自如也是白搭。」
縱使曉神有點自暴自棄的感覺,但是這才符合景杉所期望的訓練。
他一直以來都沒有跟人切磋的經驗,畢竟爺爺就算學過什麼武術,年紀也已經一大把了,更不可能叫纖弱的妹妹陪自己對練。
「那我要上囉。」
景杉橫舉短木刀,刀尖張開朝向兩側。
「放馬過來,用真刀也沒問題哦。」
「這樣就行,要是不小心傷到妳就糟糕了。」
「哼哼,真敢說呢。」
曉神輕踢棍子使其落入手中,握住前後兩端架起突刺姿勢。
「我上了,蒼鷹流──」
景杉壓低身體朝曉神奔去,兩手的刀尖轉內朝前。
曉神瞄準景衫的臉施展一記短刺擊,由於姿勢沒有改變,早有提防的景杉側閃避開了這一擊。
「閃躲動作太大了!」
刺擊完接橫掃的曉神,一棍揮向腳步沒踩穩的景杉。
「唔!」
出乎意料的力道,景杉光靠右手沒能擋下來,連著短刀被擊中手臂。
景杉右手木刀緊貼棍子,左腳向前一大步,身體順勢壓低繞過棍子下方,身體側轉動揮出左刃。
「──鷹繞山!」
曉神抽回棍子打直擋下這一擊,景杉立刻補上右手的刺擊,又被迅速橫放的棍子彈開。
景杉想著接下來要出哪一招,突然揮至眼前的棍子,讓他屏住了呼吸。
「戰鬥中是沒有時間思考的,勝負已分。」
曉神放下在數毫米間距打住的木棍,景杉這才敢恢復呼吸。
透過早上的觀察和簡單交手,她立刻就發現了景杉的不足。
「果然不出我所料,景杉,你的動作很漂亮,但是有著致命的缺陷,那就是招式與招式之間沒有連貫,太過支離破碎了。」
「因為爸爸來不及教完我這套劍術,也沒留下文字記載,所以我只能一直像這樣磨練學會的部份。」
玄賀從前也對景杉提過,說他的招式如同不連續的電影片段,交手時間一長就會露出破綻。
「我記得你說過這是改良的劍術,那麼找原本使用這套劍術的人詢問不就好了?」
「這點恐怕很困難……」
沒有戰爭的世界,武藝早已步入歷史的洪流,與其去尋找使用這套劍術的後人,景杉認為不如像爸爸一樣,自行改良補足缺漏的部份。
「是嗎?那就沒辦法了。」
曉神兩手一攤,握起輕靠在肩的木棍,再次擺出臨戰架式。
「改變一下訓練方針,你現在只要全力固守就可以了。」
「不用打過去嗎?」
面對景杉的提問,曉神露出充滿自信的笑容。
「當然可以,但是我不會給你機會的,你的應對能力太差了,戰鬥不是只有進攻,比起攻擊,格擋跟迴避才是獲勝的要領。」
「聽妳這麼一說好像有道理。」
「嗯嗯~那麼我上啦!」
「等、好快!?」
景杉腹部被突如其來的攻擊命中,所幸力道有拿捏過。
他想起曉神對上惡影時施展的突刺,肉眼難以捕捉的一擊,剛才的突刺雖然比不上那招,仍然嚇了他一大跳。
「頭部、側身、下盤!」
「先、先等一下!」
「沒有時間給你休息,從我的出招姿勢預判攻擊方向。」
時間已所剩無幾,若要讓景杉的技巧突飛猛進,最快的方式就是透過身體記憶。
這一個小時裡,木棍與木刀反覆撞擊,發出清亮悅耳的聲響,終於將在客廳看電視的貓妖吸引了出來。
丸香左手輕托臉頰撐在外廊欄杆,興致缺缺的遠望兩人對練。
「哈……哈……」
肺部缺氧的景杉,大口呼吸新鮮而冷冽的空氣。
「很好很好,已經掌握到一點閃避的要領了,關鍵就在於重心的移動。」
相較滿身大汗的景杉,曉神臉上絲毫不見一點疲憊,他再次確認到自己和曉神的體能差距有著天壤之別。
「這種不溫不火的訓練方式,妳覺得能稱得上實戰?」
終於看不下去的丸香出聲表示意見,被看穿的曉神則小聲地嘖舌。
景杉放下架好的姿勢,側身看向踏進前庭的丸香。
「怎樣啦,妳來取笑我的是不是?」
由於兩人剛進行過一次不愉快的談話,景杉難免會這麼認為。
踩在碎石地的木屐發出清亮聲音,丸香輕盈的步伐卻絲毫不受影響,兩手揣在袖裡的她,於兩人五公尺外的位置打住腳步。
「本姑娘可沒有嘲笑弱者的興趣。」
丸香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將放進袖子裡的手露了出來。
雙手食指和中指戴上了紅色的指套爪,長度足足有二十公分。
再仔細一看,腰間還繫了一個細小的玻璃瓶,像是化學實驗課所用到的玻璃試管,裡頭裝載著和指爪同樣鮮紅的液體。
雖然昨晚她一臉撞上驅妖結界,沒能出發追趕景杉,但當時在織夜的許可下,取回了煙管以外的武器。
「妳、妳想幹嘛,莫非織夜一不在就想造反!?」
「真讓人失望呢景杉小弟,你不是才說想試著相信我嗎?」
丸香用做作的腔調,誇張地聳肩搖頭。
她的話令景杉面有難色,縱使有織夜的命令,在對方都對自己公然亮出武器了,要人不起疑簡直是強人所難。
丸香右手指爪前端浸沾瓶內的液體,眼睛瞇成細細一線。
「看好了,真正的攻擊,是像這樣蘊含著殺氣────」
下一秒,如武士拔刀般迅敏振臂,於空中劃出一道紅色的軌跡朝前方飛掠而去。
「哇啊!妳做什麼!?」
受到驚嚇的景杉一屁股坐倒在地,旁邊地面留下一道長長的傷痕。
「哈哈哈,我根本就沒瞄準你,難道你忘記織夜命令我不能傷害這個家的人嗎?」
丸香抬起衣袖,遮掩嘴角浮現的笑容。
「因為太無聊了,我才特地過來幫忙特訓,結果你連這點程度的攻擊都看不清楚。」
曉神見她瞄準旁邊,所以沒有特別攔阻,想不到景杉反應如此激烈。
「妳這隻臭貓,還不快滾回去看那個會說話的方盒子,總之別來打擾我們鍛鍊。」
她驅趕攪局的礙事者,向坐在地上、滿臉懊惱的景杉伸手。
「怎麼樣,起得來嗎?」
「……抱歉,我先休息一下。」
「等等、景杉!」
自行起身的景杉,頭也不回的全速往屋子奔去。
待大門被用力甩上後,滿臉錯愕的曉神才抓住一端前舉木棍,直指丸香的鼻尖罵道:
「妳要怎麼負責?我好不容易才幫他重建起信心耶!」
丸香用食指挪開臉前的木棍,一派輕鬆地回答:
「不中用的小鬼怎麼樣都好,比起他的事,妳還是趕緊決定一下。」
「……決定什麼?」
曉神因為這摸不著頭緒的問題挑眉,丸香則從懷裡拿出一張傳單,上頭印有『穴熊屋』的三個大字。
「當然是決定中午要吃什麼,還是妳指望那個小鬼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