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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短篇】成為一頭熊

大理石 | 2020-12-07 03:32:40 | 巴幣 36 | 人氣 403

連載中奇幻短篇
資料夾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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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一頭熊》


  當年我曾對逐水主父表示過,當個野獸或許比較適合我,畢竟我這個啞巴也只能像隻野獸在那咿咿啊啊的,連地上有個坑都沒法讓人知道,所以與其被同伴們笑說是個跳舞傻蛋,那不如當個不會說話的毛東西還比較輕鬆。

  結果逐水主父反問我,我想當哪種野獸,於是我張大身子演了頭熊。

  山上有很多熊,住在山裡的裘雅人只要沒事就會跑去獵熊,幾乎人人皆是如此,像是逐水家的本業雖然是腳伕,平常狩獵頂多只是應付生活所需沒辦法稱作專業,但我們也特別喜歡獵那些危險又難纏的棕熊。和相鄰的韃靼人相比,山居裘雅人可以說是比較討厭熊的那種族群,因為熊是一種狡猾而邪惡的動物,牠們常常闖入我們的倉庫或放牧地裡鬧的翻天覆地,所以大家都把那些熊稱之為發臭的魔鬼,能少一隻是一隻,然而山下的韃靼獵人卻總說熊是山神的化身,只要是有熊棲息的山林就是受山神眷顧的收穫之地,裘雅人是受了山神的祝福才能在山上活得如魚得水,我們該敬重而非厭惡那群毛茸茸的東西。

  先不管韃靼獵人的信仰觀,儘管大家骨子都不喜歡熊,說你像頭熊可算不上是什麼好聽話,可是死掉的熊確實很有價值,牠的肉可以養活一屋子的人、牠的皮可製成保暖的衣物或和其他人換取我們缺少的用品,一頭熊能賜予這麼多東西,那要我們敬重熊兒的貢獻自然也合理。所以我就想當頭熊,這樣活得輕鬆、死的也有價值,如果山神覺得我表現好,也許下輩子還能繼續當頭熊。

  之後逐水主父說了啥?噢,他說我沒有舌頭,沒辦法像熊一樣嘗蜂蜜,只能挖蜂窩卻嘗不到蜜的熊根本沒辦法叫熊,那我還是乖乖想著怎麼當個人比較實在,而且作為一個裘雅人,我在第四次轉手的贖身日到達前還有好多事得學。

  好吧,看來野獸是當不成了,可是要一個白皮膚的學會怎麼當人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為在真正的裘雅人眼裡,白皮膚的玩意兒都是冷冰冰的石頭,沒有瓦族的柔韌與精明、也沒有韃靼族的活力與靈巧,天性狡詐的礦族人不懂得怎麼當一個真正的人類,而我肯定也是如此。

  當時我想著,如果我的腳程能像逐水主父一樣快,也許就能更像人一點,所以我努力讓自己跑得更快更持久;如果我的力氣能像頂山先生一樣大,也許就能更像人一點,所以我總是背著最重的貨品,比那些大人能搬的東西還要多;我向鈴草女士學習她的打獵與編織技巧,如果不學會怎麼獨自求生就沒法當個人了;我也向鈍斧兄長學習他的作戰本領,可是鈍斧兄長和逐水主父處的不好,所以我只能偷偷去找他問有關那些上戰場的裘雅人都怎麼戰鬥的。鈍斧兄長是個勇敢、熱情又果斷的真人,他說人要有能力對抗威脅,同時又懂得如何面對死亡與恐懼,而最好的榜樣就是征戰沙場的戰士,他們活得比任何人都像人類,而有朝一日我也要成為最棒的戰士。

  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如此遙遠又天真的日子。後來頂山先生帶著他的家人離開了裘雅領地,大家說他背離了神木,再也不是裘雅人了;鈴草女士和鄰村的雨落窪氏成為一對伴侶,他們還有了個孩子,但卻是個死胎,照理講裘雅人不會替兩歲以前的孩子取名,也不會為死於兩歲之前的它們立墓築墳,可是我知道鈴草女士偷偷把孩子葬在了一顆楓樹下,並暱稱"她"是雲曇花,那是一種開在小掌草上的纖細黃花,相當的小巧,相當的可愛;鈍斧兄長戰死了,死在威迪族(Vedi)與威卡族(Vek)的黑土峽交鋒戰中,他的戰友將他的主身木連同那把老舊的手斧帶回給了逐水主父,並說鈍斧兄長替維迪一族帶來的勝利,但主父聽到後沒有表現出特別的反應,後來他也沒再提起過鈍斧兄長,就好像兄長從來就不存在一樣。

  我想他確實很難過吧,縱使逐水主父只照顧過鈍斧兄長第一個六年,可是易手漂泊的過程並不是在否定血緣。長老缺指說,裘雅父母將孩子交給命運,也總是盼著命運能將孩子帶回他最初的家園,所以鈍斧兄長在贖身日之後便回到了逐水主父身邊,我也知道,雖然逐水主父和鈍斧兄長相處的不愉快,但他們很珍惜彼此的關係。

  鈍斧兄長的死讓我朦朦朧朧地想起了自己生父母的事情。

  他們長甚麼樣了?我不曉得,可能忘了、也可能單純不想記得。礦族的菲利浦曾說他們賤人爛貨,年約四歲的我就是被那兩個人用三枚銀錢給賣掉的,可恨的是我根本不值三枚銀錢,菲利浦讓我白吃白喝了一年卻不見我有任何值得期待的可能性,於是他便剪了我的舌頭讓我當殘廢去街上乞討,要我把他賜予的養育之恩給賺回來。不過當逐水主父把我買下時,主父讓他吐出的話卻又不是如此......老實說我真的有點害怕面對關於礦人那邊的事情,反正我的生父母也已經不在了,回頭思索又有何用?只是如果能更加瞭解......如果他們仍活著呢?我不曉得,也許這樣我就能去問問他們,是不是因為我不夠好,所以才得遵循著裘雅人的命運尋找成為好的、真正的人類的方法?



  隔年冬天,逐水主父將我交給了來自北方的銅勾.遠雷,北鸞山的族長。

  算上礦族那次,這是我第二次易手。逐水主父一向沒什麼表情,不過我發誓他當時看起來很難過,從前逐水主父最疼愛的威狐離開的時候他都沒這麼感傷,也許是因為我還不夠好,沒能讓他風風光光地把這個奴隸交給下個主人。唉,要學會怎麼當一個人真的好難,我好害怕遠雷主父會因此看不起我這顆白石頭,所以後來我很努力想展現出自己的優點。

  很努力、很努力,可是我真的好害怕,我好想回去逐水主父身邊......或去當一頭熊,這樣就不必面對這些突然其來的變化了。

  那段時間真的好丟臉,我什麼事都做不好,不知道怎麼搭橋蓋屋、不了解農事算數、不懂得北鸞山聚落的老規矩,這樣的我到哪都惹人嫌,當地的裘雅人也都不喜歡遠雷族長帶回來的這塊白石頭。他們說,鹽塊——這是逐水主父給我取的俗名,而他給的真名是空谷——他們說這塊鹽不該在北鸞山上,這裡沒有能讓鹽塊開口的巫術。

  是的,我不是裘雅人,永遠都不是,我沒有他們的面孔與膚色,綁著頭髮的模樣像個丑角;我沒辦法說話,說不出裘雅人的語言,傳承不了人類的智慧。鹽塊就是鹽塊,不該妄想去當個真人......可是要回去當礦人,誰又會認我這顆參雜木屑的鹽渣是塊礦呢?誰都不是,什麼都不是,就連學著當隻野獸也做不到......可是沒有人想趕我走,他們就只是在一旁笑著或惡作劇。

  我甚至覺得,遠雷主父就是因為我這個假裘雅人什麼都做不好,所以才讓我去守著陵墓。

  北鸞山的大陵墓不是先人的族墓,據說那裡埋著的是北鸞裘雅人的死敵,是塊極為不祥的詛咒之地,那塊土地上有座巨石搭成的墳塚,為了不讓敵人的怨靈會跑出來作亂,所以他們會安排一名守衛留在墳塚旁日夜看守著。我聽說上一個守衛是個成不了真人的止步者,他沒辦法獲得踏上第四次轉手的道路,就這樣在陵墓旁終結了一生,而僅僅轉手第二次的我在知道了這件事之後差點就要嚇哭了,儘管我仍認分地執行著新主父交代的職務,但這並不是因為我是個好奴子,而是絕望讓我放棄了抵抗。

  逐水主父以前就知道我軟弱,所以總是叮嚀著要我堅強,又說如果我想要當隻熊,不堅強可不行,因為熊是很堅強的動物,所有行走於母親大地上的生命都得堅強,而熊就是特別堅強的其中一種族群。

  有個故事說道,熊神和祂的子民原本都只能長到像胡狼那麼大,爪子又軟又鈍,只能在朽木與落葉間時撿蟲子、地鼠以及腐屍來吃,而那時山與林的主子是狼群,牠時常獵熊來吃。為了保護彼此,瘦小又無力的熊兒們會聚在一起齊力抵抗狼族的攻擊,可是牠們其實也只是從這個山逃到那個山、從這座林逃到那座林,活得十分沒尊嚴。有天,熊神的孩子被狼群給咬走了,悲傷的熊神便不顧自身弱小追上了去,牠用牠軟弱的爪子與小小的軀體和狼群搏鬥,同時牠懇求大地母親救救牠無助的么兒,但大地母親沒有回應熊神的呼喚,因為熊被狼群追獵才是自然的結果,就算是熊神的孩子也不例外。然而大地母親的冷漠沒有讓熊神就此退卻,牠一路跑、一路搏鬥,路上牠的個子變得越來越粗壯、軟潤的爪子也慢慢逐漸鋒利,最後熊神長的比兩頭犛牛還巨大,牠殺死了那群殘暴的狼,變成了比狼更加殘暴的山之王,不過所謂的殘暴,其實也就是武裝在身上的堅強信念,一但有了不願放棄的目標,自然法則也要屈服於你。

  你想要像熊,就得和牠們一樣堅強,你不能放棄你的目標。逐水主父常常以此作結,那段時間的夜晚我也常咿咿啊啊地學逐水主父說話,要堅強、要堅強,像熊一樣堅強。我沒有跟墳塚裡的惡靈講這件事,我只跟大地母親說,這樣祂不回答也正常,祂也是這樣對待熊神的。

  然後呢?那是兩年後,我記得很清楚,是那在兩年後的夏天,遠雷主父很罕見地獨自來到了大陵墓,不過我擔任守衛的時候也很少會有人過來,在那個時間點,就算來的不是遠雷主父,我也會很訝異吧。

  老實說,我以為來自頑石林的鹽塊可能已經消失在北鸞山人的心中了,他們只是隱約記得山下的旱丘中住著一個礦族守衛,守衛會狩獵,但附近不是個好獵場,所以他依然需要人照料衣食;村鎮每個月都會派人送一次補給,每次補給員來都是放了東西就離開,不會多談任何事,反正這個守衛不會說話,腦子也不靈光,沒有交談的意義。可是自從第一年過去之後送補給的時間點越隔越遠,兩個月、三個月,然後到了羽草開花的夏天時,我已經五個月沒看到任何人出現了,而遠雷主父就是在那時突然過來找我的。

  他來的時候穿著鑲有金屬的皮甲,身上包著敷藥,看起來是才剛從戰場回來,後來我才知道前些日子北鸞山遇到了大戰亂,來犯的是跟裘雅人關係很不好的白秀河民,身為族長又具有特殊天賦的遠雷主父自然在前先衝鋒陷陣,也因為當時的情勢不穩,所以那一整年補給員沒辦法按時出現。這麼想大概會比被遺忘要好些吧。

  遠雷主父問我好嗎?我點頭。

  接著遠雷主父又問我,想不想回到山村裡?這次我沒有回答,因為我不懂這個問題的用意,我想遠雷主父要的也不是一個答案。

  在幾番平淡的提問後,遠雷主父就逕自離開了,我在小屋旁看著他乘馬而去,我的主人似乎頗有精神,不太需要過分擔憂。我曾以為那將會是我最後一次看見遠雷主父,因為在那之後又是三年的別離,值得慶幸的是這段期間補給員都有定時出現,而且他們停留的時間變長了,偶爾還會和我說上幾句,只是內容多半是問說礦族為什麼都長的這麼高大,還有皮膚為什麼這麼白之類的問題。

  有天,那又是一個夏天,遠雷主父與另一個人各騎了一匹馬來到了旱丘的陵墓,主父身旁的夥伴是個叫做日落的戰士,日落熱情地跟我打了招呼,他非常開心看見我長的健康又強壯,一旁的遠雷主父也表示認同。兩位訪客沒有當天離開,他們住了下來,並和我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接著戰士日落和遠雷主父聊了很多事情,說了很多關於世界以及母親大地上發生的各種故事,如今我仍偶爾還會在夢裡構築著日落口中的異地奇景,又或者那些好的、壞的以及醜陋的人們。

  戰士日落是個像太陽一樣燦爛的男人,我以為他至少還得再閃耀個二三十年才會慢慢西斜,但隔天早上日落把他騎來的那批馬交給了我,並說自己要接下陵墓的工作,而我就和遠雷主父一起回到山上,去當活人的守衛。我還有好多問題想問日落,之後也真的想盡了辦法在回去用我那無蠢的手腳比劃心中的問題,可是當我後來以補給員的名義在與日落相聚時,我才發現戰士日落的光輝早就已經消失了。我知道,他會在陵墓旁結束自己燦爛的一生,最後葬在那,並與新到來的守衛一起繼續看守著墳塚中的惡靈。

  成為陵墓的守衛是遠雷主父給我的考驗,他想知道我是否夠堅強、夠勇敢,而我花了五年時間讓他知道,我這顆鹽塊裡還藏著一粒會發芽的種子。



  不同於最初進入北鸞山的狀況,重返北鸞山的我鮮少再被人指指點點,我在那沒有朋友,倒也沒有敵人。很快地,我成了一名戰士、一個男人與一位受信賴的僕從,遠雷主父很喜歡帶我到處溜達,我曾隨他去了日落曾經講過的一些地方,像是西邊的美萊揚千川國、遠南的特拉洛克帝國,也有些是日落沒講過的地方,比如說東北方的雷德比爾,甚至是礦族的邊境國度瓦爾哈拉,可是瓦爾哈拉其實不能算是一個國家,那比較像是一種尊稱,遠雷主父說那裡某些礦人們心裡所想的天堂,久而久之那座冰封之地就被叫做瓦爾哈拉了,是個相當貧瘠的雪原地帶。

  我在遠雷主父身邊的時間遠比我在親生父母、菲利浦、以及逐水主父身邊的時間都要長,那是充實的時光,只是我也曾多次擔心自己將不再被轉手,就此成為一名止步者,可是我不敢問、也不知道該怎麼向遠雷主父問著有關下次轉手的時機。許多兄弟姊妹待的時間都比我要短得多,依照約定成俗的周期,一位奴子莫約四年就會交由下一位主父母照顧,遠雷家的奴子們多半也是停留三至四年後就會離開遠雷主父的羽翼,而當我終於感覺到不對勁時,我身邊的兄弟姊妹早就已經換過一輪了。如果包含在陵墓擔任守衛的那段時間,那就是兩輪了,有兩輪的兄弟姊妹按照習俗走到了下個階段,而我沒有。

  這又是一個考驗,還是單純是因為我不夠像個裘雅人呢?有次我去找日落談談這件事,只是結果不如我想像的順利。

  日落雖然不再像最開始那樣炙熱耀眼,可是他還是能像月亮一樣照亮我的路,同時他也是少數幾個能馬上了解我的意思的人,不需要冗長的舞蹈,只要幾個手勢就行了,日落總是能一眼就察覺我的心思,但他從來不給任何回答,他可能會講個故事、或單純看著我比劃著自己的故事,但日落實際上沒給過任何具體的意見,那位戰士往往只是把我的不安與困惑留在陵墓中,並希望我別再讓一時的情緒迷惑雙眼。所以我很生氣,至少在這個事情上,我非常的生氣,如果我能說話,我可能會罵他是隻沒牙齒的老虎,可是我不會說話,所以我表現的像隻熊,滑稽地吼著。

  我只對日落這麼做,只有對著冷靜的、善解人意的日落,我才敢像個礦人一樣發怒,而那晚我很後悔自己做了這種事,我驚覺自己的確存在著一種洗不去的劣根性,就如同這副礦人軀體醜陋不堪。遠雷主父肯定早就知道他的青石——那是主父賜予的真名,他說這是因為我的眼睛是藍色的,像塊藍寶石——犯錯了,他可能還去找過日落,問了我幹了甚麼蠢事,可是就和以前一樣,他判斷一個人的標準在於對方能多真誠,若我情願隱瞞也不願吐實,這也就代表我不值得主父的關愛。

  奇怪的是,我隱瞞了很久,可能是因為愧疚......也可能是因為我正質疑著遠雷主父的判斷,因為他將我困在北鸞山上進退不能;我質疑他不如自己所講的那麼平等公正,我的白皮膚終究給那位偉大的真人帶來了嫌惡感,並進一步反對我循著裘雅人的命運前進。一切都是遠雷主父的錯......儘管我想用這種理由脫罪,但罪惡感依然壓的我喘不過氣。最後我仍舊主動向遠雷主父表達出了一切,我向他說我傷害了日落、我懷疑遠雷主父的用心、以及我很害怕、我不想要永遠卡在這當一個止步者......這些他早就知道的一切。

  那是我待在他身邊的最後一個冬天,遠雷主父靜靜地看著我像隻神經質的母雞在那比手畫腳,看著一個男人像小孩子一樣落淚,等難堪的宣洩結束,遠雷主父便說了:我很抱歉,青石,我只是還在尋找屬於你的機遇,可是當我找到了,卻又後悔了,因為我確實不希望你從我身邊離開......對不起,我的兒子。

  他安慰著我,把我當親生孩子一樣安慰著,我很後悔自己為什麼不早點像遠雷主父說明一切,他從來沒將我拒於棚外。

  機遇,那是個非常特別的詞彙,它代表了命運所能闡述的一切。我們這一輩的奴子對機遇這檔事不太有想法,有些人甚至覺得這只是真人騙著孩子們的虛構故事,就算是真的,那也得等發生了才會知道,在機遇乍現之前,談論它或期待它都沒啥用處,而遠雷主父卻給了我一個機遇。

  當初逐水主父也是因為機遇才將我交給遠雷主父的嗎?那時我就想,如果我有辦法成為真人,我想回去問問逐水主父這件事,但不用立刻回去我也相信他的確是如此判斷的,因為這段路始終充滿了神木賜予的機遇與命運。

  隔年春天,擔任護衛的我一如往常地隨著遠雷主父以及他領導的商團一同前往南方的春季市集,而在那場市集上,主父親手將我交給了一個外族人。對方是瓦族商團的車長,大家通常都叫她車長、蒞雨、或蒞雨女士,蒞雨女士並不年長,她甚至可以說是相當年輕,也許只比我大上幾歲,不過我還是仍會稱她為主母。

  說到外族,其實裘雅人似乎並不討厭將第四次轉手的機會交給外族,一來第四次意味著這名奴子已經成為了真人,他是擁有自由權的,二來裘雅的主父母都希望奴子們能出去遊歷,所以我偶爾會聽見有邁入最後階段的兄弟姊妹被交給了某個遠親族或外族手中,只是這也能說得算是少見就是了。

  換言之,邁入第三次轉手的我非常罕見地被交給了外族,雖然遠雷主父早就已經跟我說過這件事了,但至今我還有點不敢置信。

  我的蒞雨主母對裘雅人的事物所知不多,她和她的族群是非常......無拘無束的一群人。我所講的無拘無束不是指散漫,瓦族是相當善於經商與談判的群體,在商團中大家都有一份職位,職位的重要性有高低之分,但所有人的身分都是同樣重要的,相對的裘雅人不喜歡踰越層級,上下尊卑的界線十分明確,所以剛進入蒞雨主母的瓦族商團時讓我十分不自在,才不到一天,我就想把自己的頭給埋進土裡了,可是蒞雨主母是位精明又活潑的女性,一如她的名字,是場美妙又即時的小雨,偶爾也會像場大豪雨一樣把我從土裡給沖出來。

  她試圖告訴我很多新的事情,也體諒我的無知,好像當年的日落,日落說著戰士的他碰見的奇與苦,而蒞雨主母則講述著商人的她即將面對的怪與新。在那個團隊裡還有個被稱作獨眼的老巫師,那位巫師懂得聽心術,多虧了他,做為半個裘雅人的我才沒和瓦族的諸位發生劇烈衝突,而老巫師也教了我很多事,比如他曾說:青石,人一天必須睡足六個小時才行,你不能老是把睡覺時間拿來站崗守夜。

  我不是很明白老巫師說這是什麼意思,也許以後就懂了吧。



  我的蒞雨主母是個很奇怪的人,遠雷主父說希望我能保護她,因為有許多命運必須藉由她的手來完成,但到底是怎樣的命運會需要這位商團車長來完成呢?不懂裘雅人習俗的瓦族人又會按照命運的指示讓我走向第四次轉手嗎?

  在今天之前,我想都不敢想,卻也一逕地想個不停,同時我也想著我的身分、我屬於哪以及我是誰。我不喜歡當個礦人,可是我的確是個礦人,遠雷主父贈與的藍礦便是在告訴我,除非是換了身子,不然礦即是礦,不會變成木頭;我喜歡當的裘雅人,但我卻不是裘雅人,逐水主父替我準備的主身木是從它的木塊身上分割出的產物,畢竟我只是外人,不可能真的從神木那獲得屬於自己的主身木,因此逐水主父便把他的靈魂分給我做擔保,也僅僅是保證我能裘雅人的命運之路找到屬於自己的靈魂。

  如果兩個都當呢?這樣會不會太貪心?對蒞雨主母來講,是的,我不可能同時是塊礦又是塊木頭......這我當然也知道,就像雷德比爾人,他們兩者皆是、也因此兩者皆不是,然而我還能怎麼辦呢?如果都不想,那可就簡單多了,也許我現在就是隻熊,披著礦人皮的熊,如此一來就誰也不是,又能活得輕鬆自在;這隻熊要被叫做士兵,那是主母讓我選的名字,我猜我這只是想要汙辱礦人,我見過他們的邪惡與無情,像活在地底的野獸,所以我要選個礦族名字,代表這隻熊是礦族來的蠢東西。

  「青石,你在想啥呢?你不是熊啊,傻蛋。」躲在一旁的老巫師說。我們兩個正在尋找礦族商人史塔克的路上,老巫師獨眼占出了他的位置,而我們必須立刻找到他並護送他回到風雨嶺。

  現在離我第四次轉手已經過了半天了,我不想承認這是屬於我的第四次轉手,把自己賣給自己,這不合理。老巫師不想跟我爭論這件事,因為他對裘雅人的價值觀沒興趣,再說現在還有更要緊的事情得做,沒心思想東想西。

  昨晚發生了一起大事,我猜這就是遠雷主父為什麼希望我給蒞雨主母帶走的原因。

  早在我造訪之前,瓦族商團就一直在商談進入礦族領地進行貿易的可能性。每個國家的礦族人多少都會和周遭的陸之民進行貿易,可是那些人嚴正反對陸之民在東岸地區擅自行動,商業活動那些就更不用說了,他們經常對我們課上許多不合理的稅金,也不允許兩地的自由貿易,然而礦族佔據的海濱山脈區卻又有許多貴重的母親遺產,所以陸之民們有的想靠武力奪回、有的想繼續在商業活動上努力,蒞雨主母是後者,她們瓦人不像裘雅人一樣崇尚力量面向的武勇,瓦人的力量來自於語言與數字,因為這個特點,大家常說瓦族光靠嘴巴就能把死人說活,要是這事談成了,未來很可能帶來新一波的經濟榮景。

  而在我造訪的半年後,我扮演著一個礦族人隨同主母領導的商團踏上了前往風雨嶺的路上。老實說我不喜歡這樣,我的頭髮被理平了,還要穿上不舒服的礦人衣裝、用另一個不是我的礦族名行動,外面那些礦人會叫我布魯斯,布魯斯這稱呼聽起來像是沼澤的爛青苔,真討厭,可是這是蒞雨主母的命令,我得好好做才行。

  但是搞砸了,我搞砸了......事情不該是這樣,我的贖身日不該建立在主母的受難......

  「青石,停下來。」老巫師拉住我的手。我們無緣無故地停在草原的某個角落。

  現在可不是能拖延的時候啊,巫師大人!而且快下雨了,再這樣下去會趕不及......

  「噓噓噓,傻小子,冷靜。我們都知道這件事很急,如果不把救星帶回來,我們瓦族商團就會全部遭殃,但是,冷靜。」

  我這是要怎麼冷靜!......等一下,別舉起手杖、噢嗚!

  「像個真人一樣成熟,好咩?甚麼熊啊礦人啊裘雅人啊,哇啦哇啦哇啦的,我才不管你什麼亂七八糟的鬼東西!我要叫你青石,你就只是青石,你也是蒞雨的青石和士兵,不會是其他東西。哼?」

  ......好吧。唉,下雨了。

  老巫師用咒術將頭頂上的雨水給撥開,接著他在空曠的地上描繪著一些簡單圖的塊與字符。「這次是個突發狀況,沒有誰對誰錯。本來,風雨嶺的史塔克會長以及大領主甸普斯都非常支持拓展瓦族的貿易線,瓦族的精工品在東岸很少見,手上的素料也是礦族求之不得的產品,而瓦族本身和多數陸之民的政商關係良好,亦能擔任協調整的職務,如果能放下歧見和瓦族達成協議,風雨嶺很有機會一越成為新的貿易轉運點,然而史塔克會長被人支開了,而風雨嶺的人也下了個套,讓我們的商團背負了謀反的罪名,或許甸普斯領主也知情。所以問題是,誰還是我們的礦族友軍?」

  史塔克,找那個叫史塔克的人一定有辦法,主母已經和他見過好幾次面了。

  「他可以幫忙,但區區商人不能扭轉局勢,我們還必須讓甸普斯領主回心轉意才行。現在,注意聽了,剛才下咒的是阿可沃的巫師,也就是說風雨嶺的狀況又多了更多變數,」巫師在地上畫了隻鹿頭代表阿可沃,「阿克沃其實正因為商人被殺事件而和風雨嶺以新克雷嘉文交惡,雙方正處於冷戰狀態,絕對不可能聯手行事,可是我想他們確實有理由阻止風雨嶺和瓦族商人互動,因為兩邊的經濟活動重疊了,我們是商業上的敵人。」

  嗚......能講得更簡單一點嗎?

  「簡單來說,甸普斯領主不需要搞這麼多手段也能否定這次的會面,而有人需要瓦族商線受到致命打擊,其中黃鹿的阿可沃必然是最大受益者。這次我們面對的是阿可沃與風雨嶺內應的權謀詭計,領主可能被控制、或被蒙蔽,僅僅靠商會會長的名聲也無法改變任何事,因此我們需要更有力的發聲者,目前最有力的幫手是多明尼哥爵士,但他已經被下了困心術,沒辦法替我們解圍......但我想還有一個人能幫忙,她比多明尼哥更有權勢,那個人就是甸普斯領主的女兒,亞爾維特女士。亞爾維特女士正是蒞雨和風雨嶺搭上線的貴人,而且她和蒞雨的關係很好,我相信如果有辦法讓亞爾維特女士站在我們這邊的話,事情就有大幅翻盤的可能性。」

  什麼?那我們還不趕快行動!

  「當然,我們分頭行動,你去找史塔克會長,我會找亞爾維特女士,可是亞爾維特女士現在不在風雨嶺,所以我得用極端一點的方法才能讓她立刻回來出手救援,」老巫師一邊說一邊將一枚皮革囊袋交給我,「你是啞巴,史塔克也知道這件事,儘管如此,不會說話還是會引起很多誤會,因此你找到史塔克就把這個囊袋給他,我已經把事情的經過都梳理過了,他可以從裡頭的回聲石讀到所有的訊息。好了,跑起來,他就在三十里之外的山溪旁,地圖與位置我已經刻劃在你心中,只要想著它就會出現了。」

  知道了,我這就出發。

  我頭也不回地跑了起來,這時候我真希望自己是隻馬而不是隻熊,熊這樣笨重的身體要怎麼跑得快?但我是不會輸給馬兒的,我能跑得很快,好比身為真人的逐水主父那樣快。對......不管合不合理,現在我已經是真人了,我走完了裘雅人的命運之路,如今再也沒有任何東西能束縛的了我。

  笑聲,我想我在大笑,但強勁的風與呼吸的渴望把笑聲給蓋過了。成為真人之後該怎麼辦?我沒想過,蒞雨主母可能也沒想過這件事吧,她也許會嫌我太笨,要我回去頑石林或北鸞山上找個恰當的工作安穩度日,或者是、或者是回去礦族那,畢竟這半年來我不都在學著怎麼當個礦人嗎?

  拜託不要,我不想要這樣。

  我跑著,讓運動的身子踩碎那些無用的煩惱。

  老巫師的地圖浮現在我的腦海裡,圖景還在動作,看起來是借用了某隻鳥的眼睛做事。我看見史塔克會長的馬車持續往東南前進,那輛車是輕型車,看起來他似乎本來就沒打算去很遠的地方,是有什麼緊急事務嗎?......車子附近有人埋伏,車子翻了!不行,要是史塔克死掉的話......

  「嗚吼吼———— !」我使勁大吼,我的吼聲穿透的山谷。看來有效了,那些匪類被遠方傳來的怪聲給嚇到了。「嗚嗚吼———— !」

  對,就嚇著吧,因為我來了!我帶著彎刀闖進敵陣,無須多問便是一陣砍殺。

  這是我成為真人的第一場戰役,讓人興奮、狂亂、有如著了魔般的纏鬥,從前我在戰場上時感受不到死亡帶來的重量,如今那些重量都壓在我的四肢與彎刀上,這裡的每一個傷亡都出自於一位真人手上,他將背負所有的詛咒;沒有人會為你的一舉一動負責、沒有人會因你如同動物般的野性而施予同情,殺啊,像是把自己也殺掉一樣地殺著......像是鈍斧兄長最後參與的那場戰役一樣,殺、殺、殺。

  ......

  ("感謝上帝,布魯斯!")史塔克的歡呼聲喚醒了我。我知道,我可不是為了滿足快感才參與這場戰鬥的。

  史塔克和他的僕從從翻倒的車子上爬出來,而車夫已經死了,馬兒也斷了腿、受了傷,無法再次奔跑,因此在尋找史塔克之前我先把馬兒殺了免得牠徒增痛苦。

  「這群該死的敗類匪賊,可惡、可惡!」史塔克踢著其中一具屍體,他和以往一樣,不是商務的狀況下性子總是直來直往,「中計了,是威爾遜那群人嗎?該死,真他媽的......」

  「史塔特先生,這裡離霧莊只剩幾里路,我們去那邊借馬趕路吧。」僕役說著。

  「趕路什麼的甭說了,先幫布魯斯先生處理傷口,快去!」

  等等,這東西你必須先看一下。我把老巫師的囊袋交給了史塔克,史塔克藉由那顆黑亮的回聲石了解到蒞雨主母與瓦族商團遇到的事情,他聽著聽著,表情越是凝重,看起來事情已經超乎他的預料內了。

  「阿可沃的紅番,他們怎麼能......真是一團亂,我們先回去救人吧。保羅,你去跟霧莊的村長借馬過來,租金就讓他直接去向商會拿。」

  名為保羅的僕役答應後便匆匆前去他所講的霧莊。

  「布魯斯,我總算是看懂你的表情了。別擔心,我們還來得及回去阻止拷問這一部分。」

  拷問?為什麼?

  「不要亂動,你長得壯不代表你不用休息。」

  我是問拷問是怎麼回事!拷問!

  「嘿!你到底有啥毛病?......你想講啥?拷問?喔,那是風雨嶺的法律程序,如果牽涉到行刺貴族或謀反罪,執行官能直接跳過審議的部分進行逼供。當然,我知道瓦族商團絕對不可能做這種事,但我的能力也有限,只能先想辦法讓蒞雨女士他們少吃點苦。」

  我得......趕快把他們救出來。

  「別慌、別慌,我會想辦法的!可是在這之前還得先處理掉那些渾蛋爛人才行,但若是威爾遜大臣......恐怕會是一場長期抗戰,他看我不爽很久了,那傢伙一直想介入塔莉亞商會的運作,真是不懂經濟活動的垃圾蛆蟲!」因為我不會說話,這導致史塔克先生的發言比平常還激進,近乎毫無拘束。

  好一陣子後,保羅終於帶了馬過來,我們乘著馬急奔回風雨嶺,等抵達風雨嶺時天色已經接近傍晚了。



  風雨嶺是石頭與木頭造的國度,那裡很壅擠、味道很重,就像過去我曾造訪的礦族城市那樣,像極了一個露天礦場。

  不久後,我隨著史塔克一同直奔主堡求見執行官,但執行官避不見面,我們只能轉而走旁門先去查探商隊的狀況,所幸蒞雨主母他們只是暫且被關了起了,甸普斯領主似乎不急著要下判決,現在著急的反倒是威爾遜大臣,他主張要把瓦族人全部驅離國境。總之,史塔克暫且先買通了獄卒,讓我的夥伴們不用再受到無謂的折磨,而扣押品則交由塔莉亞聯合商會代管,接下來就只能等了,至少要等到四天後的月會才有辦法出現轉機。

  史塔克先生將我安置在商會的宿舍裡,但我選擇回到瓦族馬車所在的地方擔任看守。我不信任風雨嶺的人,就算史塔克先生人很好,可是其他人不一定如此,所以我得時時刻刻看守住瓦族的財產,在此同時老巫師一直沒有傳來消息,他也沒說亞爾維特去哪了,那個老糊塗總是不把話說清楚,恐怕巫師都是這樣的人吧。

  由於我有一副礦人樣貌,這讓風雨嶺的人對我沒什麼戒心,而且我身上的新舊傷口還使他們心生敬佩,以為眼前的人真的曾是一名馳騁沙場的名將。這裡的居民都聽說過我是服侍蒞雨女士的落難官兵,名為布魯斯,按照劇本上寫的,布魯斯因為一場事故而被可怕的邊境異族奴役,甚至還被割了舌頭,所以布魯斯沒辦法說話,又因為蒞雨女士出手相救,所以布魯斯決定視她主人,並擔任她的專屬護衛。礦人服侍陸之民是一件很怪的事情,許多礦人都很好奇我為什麼要成為陸之民的下僕,當我站崗時他們就會跑來湊熱鬧,問東問西,搞得我們應該很熟是一樣,好在我不會說話,也省得力氣去應付這些野蠻的石頭們了。

  還得等多久呢?蒞雨主母和她的夥伴真的有辦法或救嗎?我曾請求史塔克先生讓我去探視瓦族夥伴,但史塔克先生很嚴厲的否決了這個提案,因為我的身分很尷尬,如果擅自接觸瓦族人的話很容易會被視為謀反者的夥伴,於是我只好安分地等了四天。四天後,我急著向史塔克先生確認狀況,他卻搖搖頭說沒有任何進展,而且可能更糟,如果運氣好一點的話或許將瓦族人流放就是最好的結果了吧。

  這當然不成,我的主母不能揹負不明不白的冤屈,她和他的伙伴都是無辜了,而這條商路一定得成,不然所有的努力都會白費的......至少我得見到蒞雨主母,她才能決定一切。我再次請求史塔克先生讓我和蒞雨主母會面,求了好久。主父們都說,真人要有尊嚴,不能輕易屈服,可是我不想讓我的尊嚴妨礙我的想法,我很擔心蒞雨主母,腦海裡時時刻刻迴盪著那黑牢的冰冷與可怕,好像旱丘的墳塚一樣,墳塚下方是死亡與怨恨,我的主母救被關在那樣的地方。

  「......好吧,但只能偷偷來。」

  偷偷來,這簡單,我會偷偷來。

  史塔克安排了個嚮導給我,那個人就是他的隨扈保羅,保羅是個瘦弱的小個子,以礦族的標準來將的確只能說是瘦弱,可是我相信他的能力足以打倒比他還大個的石頭;那個男人悉知風雨嶺的大小通路,其中也包括了通往地牢的小路,儘管走在那些狹窄又高聳的路上讓人很不安,但保羅是個厲害的嚮導,他不會隨便繞路,每個環節都是有意義的。

  不知怎麼的,保羅突然問起了我的身分,他說我不像是個礦族的塔蘭人。這句話讓我心頭停了半拍。

  可是保羅又說了,他認為誰是什麼人,這都無所謂,畢竟就連他也不算是個佛格人或純正的礦族人。

  「血統是貴族老爺才會在乎的事情。」保羅說。

  不是貴族老爺就不會在乎嗎?我看很多人,不管是陸之民或海之民,他們都非常在乎自己是誰、來自哪、是誰的孩子,如果真的不在乎,雷德比爾就不會被看不起了......如果可以,我也想以自己身為某個身分而驕傲,我多麼希望我不是個礦人,希望自己應該是純正的裘雅血統......我很在乎,保羅。

  霧?......喔不,是阿可沃的魔力。

  我要保羅警戒,這場霧會擾亂人的心智,但就像那晚車隊的柳枝以及多明尼哥爵士的護衛,他們都沒辦法抵抗巫術之霧的力量。我和保羅在暗道中起了衝突,我想盡辦法要留他一條小命,因為如果保羅出事了,蒞雨主母的處境可能會更加危險,我們不能再失去史塔克這個盟友......使用巫術的人就在附近嗎?我將保羅擊暈在地,隨即憑著靈感去尋找霧的來源,然而暗道裡出現了更多的人,那些是施術者的同夥嗎?

  霧的來源......大地母親,請告訴我這場邪霧到底是從哪來的?我懇求著有如熊神請求大地母親那樣希望公理與公義能站在我的身旁,可是熊神的懇求不會獲得回應,做任何祈禱都是無用的。

  我靠蠻力打出一條通路,這裡又倒下了多少人?......好累......難道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費的嗎?

  黑暗的彼端燃起了光芒,我聽見尖叫與呼救聲,那裏是地牢的方向......蒞雨主母還留在那。老巫師,獨眼老巫師,你怎麼還沒出現?我不想再乞求了。

  「喝哇嗚啊!」我用無法吐出語言的嘴喊著蒞雨主母的名字。

  我遲鈍的腳再次跑了起來,輕易地穿過了最後一段的暗道,眼前熊熊火光衝上天際,關押犯人的石盒成了一座巨大篝火,衛兵與僕役們已經放棄救火,只管別讓災情往一旁延燒。火焰底下就是蒞雨主母與她的夥伴們被囚禁的地方,可是沒有人想管那些外族人的死活。

  可是不用怕,保羅說過水道和地牢相通,而我從倉庫的暗門下去,也真的找到了一條與那座火爐相連的通道。

  不能倒下,士兵,你要把門打開。我利用鑰匙打開了通往地牢的水道門,門內已是一片烏煙瘴氣,火勢是從地牢裡面燒起來的,這裡已經撐不了多久了。我放聲呼喚,希望瓦族同伴們能聽見我的聲音。

  「拜託,救救我們!鑰匙在前門!」地牢中的某個人回應了我的呼聲。

  我聽見後便衝進火場裡翻找了好一陣子。終於,我在被毒煙與高溫弄死之前從死去的守衛身上找到了鑰匙,那名守衛是被阿可沃或風雨嶺的內應給殺死的嗎?做到這一步,那些人為何這麼急著要處理掉瓦族商團?我猜原因比我所知的還要更深,但願蒞雨主母願意和我說出一切。

  牢房的門打開了,那些囚犯似乎早已悉知逃生的門路,他們獲救後馬上就朝著的那條水道口過去,同時我也找到了幾個瓦族同伴,但不是所有人,看不並非每個瓦族商團的人都被關在這座地牢中。

  「你問車長?她好像被帶到城堡裡了!」負責會計的狼耳說道,「先別管這個了,青石,快逃吧,我們快離開風雨嶺,情勢已經變了......」

  不,你們先躲著,我得找到蒞雨主母。我帶著夥伴們躲進了下水道,隨即又隻身從水道的其他方向潛入內部。幸好保羅給的地圖很完整,我很快就找到了通往主堡的位置,這時堡內的狀況一如外面一般混亂,看起來像是長官的人要大家趕快去搶救鄰接地牢區的營舍內的物件,奔跑聲與疾呼聲佔據了那巨大又冰冷的世界,那些巨響讓我心神不寧,整座城都讓我心神不寧,好想趕快離開這裡。

  又是霧,一陣陣透明且散發的草地氣息的霧水,可是這場霧不是用來蠱惑心靈的,那是用來掩蔽真相的霧氣,阿可沃的巫師要讓城裡的人看不見他們正準備要做的事情,但他們不知道這些霧對我無效,而我只要看著霧從哪來就能確定那些巫師正在哪做些壞事。

  有人來了,是那名阿可沃巫師與一位看似擔任重要職位的礦人,兩人身邊還有一對隨扈。我躲在附近偷聽他們的話語。

  ("亞爾維特已經知道消息了,我們要趕快處理。")礦人說。

  ("我們早該快點處理了,別管甸普斯,他已經不可能下達任何正確指令了。")巫師說。

  ("但是大人還有判斷力,我們不能做的太明顯,尤其是城主之女有一定的份量,那個紅番是亞爾維特邀請來的重要人士,誰都不能隨便碰她......真不該讓女人搞政治,躺著讓人幹才是她們應該做的事情。")

  礦人說亞爾維特知道消息了,也許是老巫師的功勞,他已經成功抵達了亞爾維特女士的所在地,但他們怎麼還沒回來?我跟上前,一直追到他們抵達了主城深處的密牢為止。兩位隨扈輕鬆地處理掉了被霧水迷惑的守衛,後來其中一人留在外面,另外一人跟著巫師還有礦人長官一同進門。已經沒時間多想了,我沒有其他手段,只能直來直往。

  留在外頭的隨扈有些漫不經心,這點散漫正好讓我逮到了機會將其制伏,隨後我奪走了他的袍子當作偽裝匆匆跑跟進門內,那間密牢有著蛇一般細長的走道,放眼望去毫無阻攔,走道上方掛著一排小小的氣窗,窗口依稀能看見城外的火光在閃爍。礦人長官已經找到關押蒞雨女士的牢房了,他的燈火停在走廊中後段,而一旁巫師看起來正在施法。

  「嘿,你進來幹嘛?」另一位隨扈注意到我了。

  我在黑暗中扮演著那外頭的那位隨扈,並用一副緊張的模樣指著外頭。

  「啞巴啊?說點話啊!」對方被我的沉默給惹惱了,他提著劍柄朝我這走了,我也跟著大步向前,假裝是要跟對方會和。

  當隨扈有所警覺時,他已經入了我的攻擊範圍。巫師跟礦人長官早已注意到了我這邊引發的騷動,但等到最後一名隨扈也被我殺死後他們才意識到巫術被人破解了。礦人長官連聲咒罵,而阿可沃的巫師則機警地呼喚了盤據在地牢中的水氣與黑影阻止想殺死我。

  這樣可不行,這點巫術可遠遠阻止不了我。我吼著,衝著,心裡只想著要先把巫師給解決掉——阿可沃的巫師去哪了?我的彎刀只砍到了水花,可惡!

  「啊啊!」我比著蒞雨主母所在的牢門發出命令聲。

  聽見了嗎?礦人?打開它!

  過了好一會兒,他可終於回過神了,礦人長官按照我的指示把門打開,同時我也聽見了蒞雨主母的詢問聲。她似乎還不曉得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我要怎麼跟她解釋呢?我要解釋自己只是為了看她一眼、請示她的指令,而路上這些死傷都是不得已的結果?她會信嗎?

  也許我可以像以前一樣,彷彿這半年來的士兵,默默地、懇求著地等待她的回應,不過在我做出選擇前,我已經上前抱住了蒞雨主母。無所謂了,我只是想知道你還活著,你能好好的活著。

  「士兵,怎麼了?你應該去享受屬於你的自由才對啊?」蒞雨主母半是戲弄、半是感傷地說著,言語中卻沒有一絲訝異。

  ......不對,我們要趕快離開才行,離開風雨嶺吧,在亞爾維特回來解圍之前,這裡已經不能待了......門呢?這是霧?門呢?

  「你在找門嗎?對我來說,這裡一開始就沒有門,阿可沃的巫師在早我被關進來的時候就已經下了詛咒,此地就是我的墓穴。」蒞雨主母放開手,我眼前的霧便消失了,而霧外的礦人長官不知去了哪,我猜是去找尋求救兵吧。「別擔心,我會沒事的,你能闖進來就表示你和老獨眼有找到救兵吧?是亞爾維特嗎?這樣的話我留在這會更好,畢竟女兒的聲音再怎麼有份量也不可能說服得了領主赦免一名逃犯吧。」

  我不管,我天殺的才不想管這些!你在這會死,那名巫師還在外面徘徊,他們就是要你死!等等,主母......拜託,聽見我的聲音了嗎?

  我將她抱在懷中,頓時便覺得空氣混濁不清;我了解到施加在蒞雨主母身上的咒術正在強化,它創造了一片深水,我們被壓在水棺之下,身邊只有小小的空隙容得我們相擁。這裡好黑,好冷,雖然我已經習慣了,但蒞雨主母不可能習慣這種事情吧?

  是因為我的關係嗎?如果我沒被送到蒞雨主母身旁,瓦族就不會在這個時候踩入礦族的陷阱裡......如果我沒有到遠雷主父身旁,也許日落還會是一名在外遊歷的偉大戰士......如果我沒被逐水主父帶走,鈍斧兄長或許還會留在頑石林,將更多的時間留給他的親生父母......如果我留在飛利浦身旁,命運就不會給予更多的苦難,我會是乞丐,並在麻木中結束一生。一切都是白費的,什麼成為真人、人類,那些都是白費工夫的目標......我不想成為誰了,就當隻野獸吧,熊不會在乎自己是誰,不是裘雅人、不是礦人、不是虛假的偽人,熊就是熊,是個討厭、但有意義的大地子民。

  「......像個小孩似的,士兵......堅強點。」蒞雨主母呢喃著。

  「啊啊......」

  大地母親,請幫助我的主母,她還有很多事情得做,她是偉大的真人,還有很不平凡的命運要完成。

  慈愛的萬物之母,你會回應我的請求嗎?



  ......



  ("青石,抓緊蒞雨,我要把你們送出來!")



  ......



  大地母親,你的聲音像個老男人。

  我在你的懷裡做了一場夢,夢裡有我的親生父母,他們已經死了,死於一場追殺,然而他們死前還惦記著我,並以為我能在某個地方安安穩穩地活著,儘管他們錯了,可是我很高興他們仍思念著我;我在你的懷裡看見了熊神,熊神說牠們從來沒長得像胡狼那麼小,既然都是熊了,那肯定是一開始就能長的這麼大,不過熊的確很堅強,活在這世界上的生物們都得堅強才能渡過混亂的每一天,這裡沒有誰是最堅強或最軟弱,儘管熊神說的話好奇怪,不過好像真有幾分道理。然後我在你的懷裡還做了好多的夢,我聽見你告訴我,這些夢都是萬物留下的記憶,我也是記憶的一部分,而夢的最後,我看見了蒞雨主母。

  「士兵,我們成功了。」蒞雨主母在我身旁說道。她纖細而有力的指頭握住我的手,她的指掌不再冰冷,熱血充盈了軀體。

  「青石,你這蠢瓜!」老巫師斥喝。原來那不是大地母親的聲音啊?

  「啊啊......」我發出聲音加入談論,我想說的是,我好像還活著。

  「你當然得活著,接下來我可不會輕易放過你!」老巫師說道。

  所以我在哪?現在好像已經白天了,我躺在一張柔軟的床鋪這,真是罪惡的床墊啊,太舒服了。人一天得睡上六個小時,如果昏迷也算睡著的話,那老巫師講的可真有道理。

  「老獨眼,我能像你一樣聽見他的聲音嗎?我是說,讀心什麼的。」蒞雨主母問。

  「我才不幹這種事咧,你知道當個陪襯有多痛苦嗎?見鬼了才要幫你們搭線!反正你們慢慢談,我處理老貓的腰,他又犯腰疼了。」

  老巫師匆匆離開了房間。這個房間像是礦人打造的,堅硬又方正的木石造屋,看起來讓人覺得很悶、很有壓迫感,而我身上則包纏了一層層敷了藥草的布巾,那些鬼東西快讓我沒辦法呼吸了。無論如何,我還活著,此外我還試著伸手觸碰蒞雨主母,想再次感受她的真實性。

  蒞雨主母沒有說話,她順著我的意思行動;我不平凡的主人,她臉上留下了小小的疤痕,可是她依然是大陸上最美麗的一枚琥珀玉。

  「嗚嗯嗯......哩嗚......朱嗚......」

  「我知道,你前面說的是"蒞雨",那後面那個詞該不會是主母吧?噯,我在想,你在贖身日之前是不是一直在心裡喊我做主母,可是要當你母親年紀可得再加個十幾二十歲,而我卻連孩子都還沒生過呢!別生悶氣了,我不是批評你的裘雅習俗,我只是以一個女人的身分質疑這件事,把一個年輕女性喊做老媽可是很失禮的事情啊!」

  算了,反正你也聽不見我心裡的話。

  「是啦,我是聽不見,但我猜得出來,士兵。」

  不可能。

  「你不信就算了,蠢熊。」

  我的大地母親,這太可怕了,可是我卻笑得很開心,為什麼?呵呵,真奇怪,現在什麼事情都好奇怪。

  後來我聽說,那天巫師獨眼用大密法把亞爾維特從幾百公里遠的地方送回了風雨嶺。本來這是不可行的,因為阿可沃的巫師偷偷給風雨嶺的靈脈施加了壁障,連城內的礦人巫師都沒注意到這件事,結果最後他索性把我當轉移的標的物,就這樣帶著亞爾維特女士回來了風雨嶺,接著又用同一種方式把我和蒞雨主母一起轉移到了牢房之外。據說施加在蒞雨主母身上的詛咒是以高度當作觸媒的術式,所以只要先挪到高處再慢慢緩解就行了。

  更後來,我見到了其他還活著的瓦族夥伴,他們比以前更加熱情地對待我,大家圍再一起鬧哄哄地,像辦慶典一樣,結果保羅——他一直在向我道歉,雖然我也不曉得這有啥好道歉的——帶著一把琴進來充當樂師,於是大夥就順理成章地跳起了舞來。舞會沒有持續很久,因為房間實在太小了,只是新奇倒是新奇,夥伴們依然很開心。

  我們車隊在隔年春天時離開,這時我也能跑跑跳跳了。這段期間我還聽說過很多故事,有的是我參與了卻沒印象的、有的是我沒參與也沒不知情的,總結無法吐露的千句言詞,我只能慶幸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最重要的是蒞雨女士達成了她必須完成的任務,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結果。

  「士兵,你接著準備好要當一個瓦族商人了嗎?」蒞雨主母在車上問道。

  我想我可能比較適合當戰士,你們的車隊還缺一個隨扈吧?

  「當然,你可以繼續當一個隨扈,不過除此之外你還有其他兼職得做。記得老獨眼說的話嗎?」

  噢,我不想碰那些東西......

  ("你不碰也得碰,不然我就把你的眼睛挖了埋進糞坑裡。")老巫師在另一輛車上大喊。

  蒞雨主母笑得開心,我從來沒看見她這麼開心過。「哈哈哈!別這樣,士兵,你不知道很多巫師也是不得了的戰士嗎?就像我們的老獨眼,他以前可是人見人怕的大劍客呢!」

  ("我現在也是!")

  好吧,不過再讓我想想吧,我想我可能會聽從你們的建議,也可能不會,無論如何,在下決定之前我還得先去見見我的親人,並告訴他們我已經成為一個真人了。不是任何族群的真人,我即是人類,活在母親大地上的居民。

  接著我想向遠雷主父還有戰士日落道出我的成就,我想向逐水主父道出我的選擇,還有鈍斧兄長以及我無緣再次相見的親生父母.......最後我想告訴蒞雨主母,希望到時她能如同以往一樣擁有讀出我心思的默契,我有好多話想說,好多留在心靈、無法用唇與嘴表達的意思想告訴她......

創作回應

桜井メイル忠實粉絲
二來球雅的主父母都希望奴子們能出去遊歷

2020-12-07 16:32:36
大理石
修!
2020-12-07 16:39:53
桜井メイル忠實粉絲
請是他的指令

請示她 ?
2020-12-07 17:16:11
大理石
一直錯字,改好嚕>///<
2020-12-07 17:21:22
桜井メイル忠實粉絲
可是現在把比自己年紀小的女孩當媽媽是世界趨勢!所以大熊士兵要善盡孝道!(?)
2020-12-07 18:33:51
大理石
沒,其實蒞雨的年紀還是比士兵大幾歲,是姊系喔❤
2020-12-07 18:38:39
桜井メイル忠實粉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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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見了嗎?礦人?打開它!   過了好一會兒,他可終於回過神了,礦人長官按照我的指示把門打開,同時我也聽見了蒞與主母的詢問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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蒞雨,為什麼這礦人長官還能活命?還以為士兵開完門就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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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他們錯了,可是我很高興他們仍思唸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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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這應該不是我自動簡轉繁體緣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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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纖細而有利的指頭握住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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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力
想想第一回看哪兒怪怪的,原來不是指甲很尖緣故(誒


這樣說現代人還能有機會睡上六小時嗎……

 「我才不幹這種事咧,你知道當個陪襯有多痛苦嗎?見鬼了才要幫你們搭線!反正你們慢慢談,我處理老貓的腰,他又犯腰疼了。」
※※
爺爺意思是說他不想讓剩下的獨眼也被閃光給弄瞎嗎?
2020-12-07 22:24:25
桜井メイル忠實粉絲
好吧我試過了,電腦版不知道為什麼用shift+enter換行沒有效果……
2020-12-07 22:26:48
大理石
思念那個應該是自動簡轉繁誤轉的不分,不過尼怎麼會把自動簡轉繁開著w
2020-12-07 22:36:38
大理石
爺爺不想被閃瞎臭了嗎?年輕人的事情就讓年輕人自己去解決(ry
2020-12-07 22:3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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