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生

我睜開眼。

浸泡我的是福馬林嗎？消毒水？還是海？

我分不出。除了只知道自己被浸泡在無限蔓延至盡頭的透徹液體裡，我什麼都不知道，五感被封鎖，我除了失重感什麼都感受不到。

聞不到、聽不見、毫無知覺、既不會冷也不會熱的感覺像是某種虛無，這一切甚至比夢還要淡薄。

我的心裡空蕩蕩的，除了五感我連情緒都被抹煞，只剩本能趨使我轉頭觀察四周，我卻在轉向側邊的時候看見了一個人與我對望。

那個人的眼睛裡面沒有靈魂，深邃的像是要把別人吞噬才能填補這樣的空洞，明明在一片像是汪洋的地方漂浮著，卻也不掙扎，我的視線像被黑洞拉扯那樣的被吸引，直指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胸口；本該安置心臟的地方沒有原該有的東西，生硬的破開了一個巨大的空洞，貫穿了整個胸口，形成了大窟窿。

不知道為什麼比起感到可怖，我卻更有種找到同樣處境之人、同樣在此浮沉的那種不寂寞感，忍不住想著就露出了笑，可我沒想到對方也露出了笑，帶點戲謔的那種。

我斂起笑容板起臉孔，才發現對方也是，一股厭惡感頓時油然而生。良久，我才意識過來那人其實就是我的倒影。

我望著倒影發現自己的表情很悲傷，卻找不到那些情緒的源頭，一切情緒都是真實存在卻早已又失去意義。

然後倒影突然變得越發模糊，當我以為是倒影逐漸變得黯淡而逐漸消逝的時候才意識到其實是自己正在下沉，逐漸的往更深邃而不見天日的地方沉去。

我已經忘記自己有沒有呼吸，只記得那種虛無感無限蔓延，連嗆水都沒有，可是我卻記不起自己有沒有在呼吸。

最後當黑暗逐漸掩去我的視線，我也隨之失去了意識。

我抬頭，卻發現自己站在一望無際的白之上，四周空無一物，腦海還是一樣空蕩到無法產生任何東西，就連去想這是不是夢境的力氣都沒有。

突然我被一個啜泣聲吸引，才發現身前突然出現一個哭泣的孩子縮成一團抱著自己無助的哭著，我卻只是靜靜的看著，眨了眨眼，我們好像在同一個時空卻又不在，她哭她的，我看我的，互不相干。

直到時間不知道流逝了多久，直到她突然抬起頭，我看見她那雙被哭的凹陷的窟窿眼窩終於忍不住撐大了雙眼，因為那孩子有著和我一樣的臉。

接著我們之間的距離突然被拉的很遠，她的身影被距離縮小到我再也看不清她的樣子，肩膀卻突然被一隻手掌抓住。

當我想要反應，卻發現對方已經把身體掛在我的身上，他的四肢和脖頸都銬著像是鐐銬的鐵環，鐐銬全都連接著斷開的鎖鏈，導致他在移動的時候總是發出金屬的碰撞聲。

我反射性轉過頭去找他，發現他的眼睛被蒙上了黑色的布條，看不見他的樣貌，嘴角卻時刻上揚著，但比起快樂，我只能從他的笑容感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瘋狂。

像個嘻嘻哈哈的瘋狂小丑，歡笑、詭譎、痛苦、折磨、瘋狂。

身上無數的傷口都顯示他曾經遭受無法想像的折磨，可是他嘻皮笑臉的樣子參雜了太多東西。

他開開合合著嘴巴，我卻聽不見他在說些什麼，仔細一想才發現我唯獨聽不見他們任何人的話，包括剛剛那個小孩抬起頭的時候是不是正嘗試跟我說些什麼？

我還在思索這些問題的答案的時候，他突然來到我的面前掐住了我的脖子，一瞬間我突然感覺，這個眼罩下的人其實也是「我」。

可是那個畫面很快的也消逝了，就在那人笑著掐住我的瞬間，我又被傳送到另一個地方，另一個有著同樣面孔的人笑著站在我的面前，他的笑容溫暖的像太陽，散發出來的氣息像春天一樣讓人舒服，可是我卻不知道怎麼都有種厭惡感；然後我發現他的存在比前面兩個人來的更透明、更虛無。

如果前面兩個人的存在像是強烈的無可迴避，這個人的存在則是像一個薄紗，透明的好像伸手就可以穿透。

他給了我一個笑容畫面就又轉開了，我已經慢慢能習慣那種切換感了，畫面的邊邊會有種好似無形的東西快速的把空間變形，接著畫面就會轉移到別的地方。

接著畫面越來越快，我看到很多個不同樣貌的我，可是我來不及記清他們的樣子，場景就已經變換；我像是搭著不存在的列車在參觀這個不知名的地方，也像是時光旅行，只是我依舊不知道自己在哪裡，看著那麼多個自己，我卻只能在每一個他們的身後看見滅亡，我找不到通往光明的那條線。

人間煉獄。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詞浮現在我的腦海，或者該說，屬於「我」的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