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間位於海岸附近的雙層木屋子。
老舊的招牌依然掛著,與十幾年前沒有差異。
我緩緩推開大門,木頭的摩擦與生鏽的金屬,發出微微刺耳的聲響。
屋內無一物不披著灰塵,包括吊扇吊燈、桌椅、地板,以及通往二樓的樓梯,唯獨一旁排列整齊的櫃子,被帆布遮蓋,防止塵埃降落於裡面的物品。
我的記憶仍舊清晰,那些木櫃裏頭,放有一冊冊相簿,依著爺爺的習慣,簿本上總會標記年月,最老舊的冊子也許能回朔到半個世紀前——那時,爺爺年紀應當與現在的我相仿,正值青春。
待會打掃後,再將所有的帆布取下吧。
我順著木製樓梯走上二樓,與方才的環境不同,這裡被漆黑霸佔,僅有幾絲光線,從窗簾的縫隙溜了進來,化為金黃細線打在地上。
我走向左側的大型布簾子,用力將其往兩側展開。
陽光,海風,新鮮的空氣,全部肆無忌憚地撲上前,並闖進我身後的房間。
倒映在眼裡的,是擺著兩張椅子的陽台,一望無際的海,以及飄著數朵白雲的藍天。我深吸了一口氣——那沾有些淡鹹、但清爽的氣味,流入鼻腔,爾後延伸到身體各個器官,不僅舒暢整個人,也換走沉積在肺部的都市廢氣。
猶記得小時候,常常坐在這兒看海,看著看著,倒是被瞌睡蟲找上了。直到有顧客上門,他們有意在此與大海合照,我才會被趕離開,待整個過程結束前,只能蹲在一旁翻看相冊。
回憶完畢,我轉過身,望向背後的工作室,凌亂的桌子、空空如也的防潮箱、收納著其他器材的玻璃櫃、同樣裝滿相本的抽屜……這裡的時間,好似在主人離去後,走慢了許多。
我緩步往裏頭走去,來到木桌旁,拿起抹布拭去表面絲絲灰塵,透明桌墊下的最大張的照片,清楚地躍入在眼底——二十年前拍攝的全家福。
當時的我年紀可小了,被母親抱在懷中,目光呆滯地凝視前方,身旁還有父親、叔叔、嬸嬸、長我幾歲的堂哥堂姊,以及坐著的爺爺奶奶。一股感概湧上心頭,現在的大家,早已不如圖中那般年少,全在時間的催化下,刻上老去的痕跡。
視線移向上方,那是小學的我與父親的合照,我手拿著金色的獎盃,雙眼幾乎瞇成一條線,嘴角如新月般彎起,父親則是蹲在我身旁,展露一抹靦腆的笑顏。
接著再看向右邊,那是一張我與父母親的照片,三人坐在沙灘上,享受陽光的沐浴,充滿夏日的氣氛。
目光上移,一張單人獨照落入視野,我在相片中央,身著高中制服,別有鮮紅胸花,手持花束與畢業證書,站在學校門口,藏不住的喜悅流露在神情。
原來這張被洗出來了呀……
桌墊壓著一張張照片,訴說著各式各樣的故事。
垂下眼簾,我咀嚼著這些圖像背後的回憶。
片片記憶如跑馬燈般掠過腦海,曾經忘卻的事物,再次被撿了回來。
我伸手取出其中一張相片,指尖描繪著其光滑的表面,看似平凡,卻又深深不凡。
相機,能將如逝水般的時間,凝結於永恆,鎖在相片中。
時間從不走回頭路,或是停下來等誰,因此,我們無法留在過去,永遠享受美好的時光。而人類的記憶力有極限,無法框住人生所歷經的全部,總會有些瑣碎的小事,被遺忘在角落。
正因如此,相片才有了它存在的意義。
它以靜態影像的形式,為我們留住逝去的時光,也能提醒著我們,在某月某日,曾經發生過那令人值得紀錄的一切。
攝影——正是名為科技的魔法,將不存在於現實的時間停止,永存於照片。
我從背包內取出一台相機,款式有些老舊,無法與時下流行的新機相比,而之所以保存下來,也不是沒有原因。
畢竟是這間屋子的主人,留給我的遺物。
即便有些年紀,他依然保存良好,能拍照,能充電,畫質也不差。
我抬頭環顧四周,這間照相館也好,相片也好,相機也好,今日前來此地,便是要重拾所有,並在海岸邊的這一個小角落,重啟經營。
為造訪本店的顧客,留下一輩子的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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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寫了不少點文,決定挑幾篇搬過來這邊放著,證明我有在寫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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