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當隨我去藥房,打下手。」
聞言,燕平回頭望向胡昭,胡昭似有所覺,同樣仰頭面向他,半晌才開口說道:「若是擔心胡昭趁公子不在私自離開,那便是公子多慮了。」
「阿昭,我不是那個意思……」
「燕公子不必解釋,胡昭省得。」說罷,遂起身越過燕平欲要開口。師父卻率先開口說道:「二位說完了便隨我去前院用膳吧,早些喫完,也好早些歇下。」
翌日卯時剛走進前院,便見到燕平在院子裡舞劍。見我步入院中,劍陡然入鞘,他抬手以袖抹額,朝著我微頷說道:「小師父。」
我怔了一怔,驀地笑出聲來說道:「燕公子還是像我師父那般叫我吧,『小師父』這詞聽起來忒怪的。」
「那是,」他不自在的摸了摸後腦杓說道:「小戩不妨也叫我燕平罷。」
「噗哧,這話要是讓師父聽到,可又得鬧么蛾子啦……你若是不介意,不妨叫你燕大哥如何?」
「行吧。」他挽起袖子,說道:「便叫燕大哥吧。」
驀地,一隻手放到我頭上,我抬頭向後看去,開口叫道:「師父。」
「小戩,在聊什麼呢?」
「沒什麼,只是向燕大哥打了招呼正要去師父那兒。」
「是麼?」他抬眼瞥了燕平一眼,揉了揉我的頭說道:「先去替師父把昨天晾的藥草收進屋裡,用完早膳再和燕公子上山。」
「知道啦,師父。」
語畢,欲往後院而去,然步履尚未邁出,便被師父一把拉住。
「師父給你的玉扣可戴著?」
我抬頭看著他,怔了一會兒,才往前襟一探,勾著將那玉扣取出在他眼前晃了晃,說道:「戴著呢,師父。」
「晚些上山,莫要摘下,可省得?」
「知道了,師父。」我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小戩都記著呢。」
收拾好草藥,喫過早膳,再出門時已是卯正四刻。臨行前,師父再三囑咐了玉扣的事兒才讓我和燕平出門。沿著山路而行,青石生苔,落葉成毯,偶聞蟲鳴鳥叫伴風徐行,無不愜意。直至過了一棵老樹橫倒枯朽成形的門,再無尋常修葺的道路,燕大哥才三步併作兩步的走到我的身側,與我並肩而行隨口說道:「你師父待你真好。」
「那當然,我師父可是世界上最好的人。」說罷,朝著他莞爾一笑。「只是他鮮少讓我這般出來。」
「何故?」
「噯,」跳上其中一塊石頭,我回過頭來看向他說道:「不省得,師父向來如此,也沒什麼好問的……倒是燕大哥和胡姐姐怎麼會想來找我師父?」
他驀地停下了腳步,看著地上沉默了片刻,方又邁開步伐說道:「阿昭與我……說不上來,只是我們都有各自的目的,湊在了一塊而已。」
「是麼。」我看著他,待他過了身側,才又邁了一步與他並肩而行,說道:「我見你待她挺好的,還以為你們是一對的呢。」
他輕笑了一聲,半晌才開口說道:「我和她……說不清的。」
「那又有什麼是說的清的呢?」
低頭再笑了幾聲,他倏忽抬頭兀自說道:「等你在長大些便會曉得,這世間……不是什麼都說的清的。」
我看著他不解其意,卻未再開口。
彼時採完師父吩咐的東西,下山時已近暮色。再穿過竹林望向下坡,遠遠便看見門前的幾只燈籠輝夜如螢,隱約還可瞧見一人立於門側。本以為是師父,但待我和燕平走近時,才發現是胡昭提著一只燈籠站在那兒。
「夜色涼,怎麼就在這兒佇著等?」
「不過是先生讓我待小師父回來,替他傳個話罷了。」說罷,遂將臉朝向我說道:「何先生讓我轉告小師父,晚膳已擺在廚房的鍋裡熱著,喫完便去書房找他。」
「知道啦,謝謝胡姐姐。」
「胡姐姐?」她怔了一怔,片刻後才意會過來,蹲下身子朝著我莞爾一笑說道:「你叫我胡姐姐,我叫你小戩可好?」
「當然,『小師父』聽起來可怪啦。」
話剛說完,惹得胡昭又是一笑。我回頭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燕平,朝著胡昭奴了奴嘴,說道:「胡姐姐,我先去找師父啦。」
她伸手輕輕的摸了摸我的頭,直起身子說道:「慢些,可別摔倒了。」
我輕輕的「嗯」了一聲,遂揹著藥簍往院子裡跑去,彼時聽見身後傳來一聲「阿昭」在夜裡下沉,終至無聲。
直至胡昭和燕平到這兒已有月餘,師父不時會囑咐我和燕平上山,或者讓胡昭隨我去藥房煎製藥方、打理鋪晒的藥草。於此期間,鮮少見二人有所往來交集,那怕見上也是招呼幾句,恍若不識。我為此曾開口問過師父,為何兩人相偕而來,卻如此生疏。師父只稍於燭前啜了一口冷茶,翻了桌上的書卷,輕聲說道:「一人失了心,一人盲了眼,徒虛耗罷了。」
「小戩不明白。」
師父輕笑了幾聲,將書擱在桌上,伸手輕拍了我的頭,說道:「世事如此繁雜,饒是師父也不甚明白。」
「小戩是真不明白,那麼師父又是不明白什麼呢?」
他看了我一眼,笑而不語,低頭兀自又翻了一頁,未再應答。
隔日和胡昭一同在藥房處理前幾日鋪曬的藥草時,我一邊從竹篩子上挑揀,一邊開口問道:「胡姐姐,有件事情不知道能不能問妳?」
她頓了一下,片刻又重新挑揀起竹篩子上的燈草說道:「什麼樣的問題?」
「一個師父也不明白問題。」
她低頭笑了一聲,說道:「何先生不明白的問題,胡姐姐也未必能解。」
「嗯……說的也是。」我想了一會兒,接著說道:「那麼我便問一個姐姐能解的問題好了。」
「且說罷。」
「姐姐可曉得『一人失了心,一人盲了眼』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麼?」
聞言,她停止了動作,久久才從嘴裡艱難的催吐出字句問道:「何人說的?」
「師父呀。」將盤子裡的香附倒到蠟紙上置於一旁,我顛高了腳伸手摸了藥砵旁的小帚將桌上的殘屑掃到另一張紙上,接著說道:「昨天我跟師父在書房時,師父便是這麼說的。」
她沉默了半晌,直至我以為她不再開口時,她便又發出一聲長嘆,沉聲說道:「胡姐姐給你講個故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