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故事呀,姐姐?」
「……不過是尋常故事罷了。」她重新撥弄竹篩子上的燈草,宛若自語似的沉聲說道:「曾經在北氓山有一隻母狐帶了幾隻小狐誤入陷阱,被送到了御前,又輾轉賜給了一個藩王。藩王尚有三個兒子,在僕人提著這一籠欲待送去剝成皮草的狐子經過那么子面前時,么子向僕人要了一只,藩王允了。於是那幼狐,便成了么子的小寵。翌年春宴,藩王一家出遊,途經一座林子時,那么子便將那只狐放了,從此一別兩寬。」
「……那小狐可有再見到那么子?」
「有的。」她深吸了口氣,將其吐出後方才說道:「幾年後,小狐幸得機緣受人點化,修煉成人,四處遊歷之際,在北方邊關見到了那么子。然再見時,小狐並沒有認出那么子,而么子自然是識不得小狐。二人如初見,相偕遊過許多地方,甚是快意。二年後,春雪遲遲未融,邊關狼煙四起,么子從軍之時,小狐亦跟了過去。彼時,再怎麼駑鈍,小狐抑認出這人便是當初放走自己的么子,雖其間尚有殺母,亡兄弟姊妹之痛,卻也有救命之恩,於此乃決意護得么子周全,待戰事結束,便兀自返回氓山,從此各不相干。」
「然此期間,一次交鋒中,小狐雖救下了那么子,自己卻也受了重傷。養傷之際,抑不小心暴露了真身。本以為只有么子曉得,卻未曾料想得到軍中尚有他人曉得,將這事上呈給當時任赴監軍的宦官,那宦官亦是早對藩王及么子有所嫌隙,遂以『妖物霍亂軍心』為由,押了小狐與那么子帳中審問。期間,那宦臣以糧草為由威脅么子,令其殺了小狐,然么子不願,那宦官又開了另一個條件,便是要那么子自剜雙眼,卸下軍職,否則上呈皇上,便是禍及藩王。么子思了三天,再到宦官面前,抑當眾自剜了雙目,從此不復明。」
「後來,小狐因心中有愧,便將一雙眼睛給了么子趁夜離去,卻未曾料想到那么子竟一路追著小狐到氓山,從此便是……糾纏不清了。」輕聲嘆了一口氣,她起身將竹篩子放到我面前說道:「這盤燈草倒是好了,小戩且幫姐姐看一看可否還有疏漏?」
我翻揀了幾束,確認妥當,遂起身抱起那竹篩子,開口說道:「姐姐巧手,幾日以來倒是弄的比小戩還好,待會兒我再將它們放入櫃子即可。」
「倒要勞煩小戩了。」
「怎會呢。」抽開寫了燈草的那格,我先將舊的取出,放入新的,再將舊的擺上後闔上匣子說道:「只是聽了姐姐方才講的故事,有幾件事倒讓小戩想不明白。」
「小戩不明白什麼?」
「故事末,為何那么子要執著於小狐?又可曾認出她來過?」
她輕笑了一聲說道:「有沒有認出來,我不清楚。只是那么子如此執著,不過是因為他向來情深義重罷了。」
「那次自剜雙目,姐姐當真認為是為了藩王?」
「如若不是,小戩又該如何解釋?」
「小戩只是覺得,為了藩王是真的,為了小狐也是真的罷了,倒沒有要否定姐姐的意思。」
「小戩莫慌,姐姐沒有生氣的意思。」她伸手捋去額上落下的頭髮繫在耳後,彎身拾起碰下的草藥置回竹篩子上說道:「小戩不妨直說。」
「……小戩只是不太明白,為何那么子和小狐最後不能同在一塊兒。」
胡昭聞言,只是頓了一頓,便開口說道:「世事也不盡得以完滿,那小狐想必也是有自己的苦衷。」
「那麼那么子呢?」
胡昭愣了一愣,低下頭仔細的挑揀篩子上的草藥,未再開口。
幾日後夜裡,師父方入書房翻開了書,便聞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自門口傳來,上前開了門,才發現是胡昭。胡昭蒼白著臉,喘了一陣,待氣息平穩才伸手指向來處,開口說道:「方才、方才我去後門,才看到燕公子暈在那兒,還請何、何先生過去一看。」
師父披上外袍,擱著書便讓我去藥房取針,交代完便隨著胡昭往後門走去。待我取了針包,小跑步到後門時,師父已在替燕平號脈,等針遞到他手上,他三兩下便取了針往幾個穴位拈針下扎。
「小戩,過來幫師父打下手。」
我應了一聲,將包擱在地上,轉身便過去接替師父的位置。師父待我扶穩了,這才從後腰摸來一把銳利的小刀劃在指上,待血溢出,分別以血在他額前與胸口畫上了幾個記號,傾刻反手一甩,將沾了血的小刀射向後門的柱子,伸手探了他的鼻息又號了一次脈,方才起身說道:「姑且先讓燕公子在這兒躺一會兒,一炷香以後,再將他抬回房裡。」
「……多謝何先生。」
師父抬眼睇向胡昭,驀地說道:「不必謝,只是暫時穩住。活不活的成還得看他自己的造化。」
胡昭聞言,低頭面向地上的燕平良久,方才艱難的開口問道:「敢問先生可有法子救燕公子?」
「起先我便說過,只可壓無可解。」他摸了摸下巴,同樣低頭探向燕平,說道:「這次哪怕救回來,至多也只能再活十年。」
「何故?」
「眼睛,」師父沉吟片刻,接著說道:「自妳將自己的眼睛給他就該曉得,凡事諸有代價。」
「……現在可還來得及?」
「毒已入髓,已難全身而退。」說罷,他頓了一頓,倏忽望向後門,良久方嘆了一口氣說道:「妳若有心,且沿著山路而去,自山中尋得那百年前曾遭雷擊的參天古木,彼時若能求得一枝半葉,燕公子的事……興許……還有些轉圜的餘地。」
「……多謝何先生指點。」
「不必謝我,我替妳指的未必是一條坦途。」低身拈下扎上的針,師父一邊將針收入針包,一邊開口說道:「幾年前也有人進這山去尋那參天古木,從此未再出來過,妳可想清楚了再進去。」
「胡昭明白。」她輕笑了一聲,神色果決。「但凡有方法能救的了燕公子,胡昭總得一試。」
師父捲起針包,直起身子上下打量了她的臉,遂從前襟掏出了個繡包與幾張摺疊妥當猶見珠墨謄寫的黃紙遞給她說道:「……若是得了那枝葉便放入這小包帶回來,至於這幾張紙……姑且能保全妳幾次,讓妳不致於丟了性命。」
「……先生之恩,沒齒難忘。」胡昭朝著師父一揖,師父只是靜靜的看著她說道:「最遲不過五日定要回來。」
她輕聲的「嗯」一聲,往後門走去。在經過我身旁時,我忍不住拉住她的袖子看向師父說道:「師父,不如讓我陪姐姐去吧,興許能快些回來。」
然師父只是冷淡的瞥了我一眼,說道:「這事只能胡姑娘一人去辦,小戩莫要胡鬧。」
「可是……」
胡昭倏忽輕撫我的頭,按住我捉著她袖子的那隻手,朝我綻出一抹笑容說道:「姐姐去去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