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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月升月落之街.I、朔月

作者:Cecil│2020-08-29 00:02:15│巴幣:1,526│人氣:533
說好的第四版終於開始連載啦!

目前的安排是一週更新一次,現有存稿可以撐六週。身為寫完以後二十四小時內不發文就會渾身不舒服的人,能忍八個月才開始貼連載,真的讓我十分佩服自己針對先前已經發布過的章節(到第三章結束),第四版裡面有的章節是部分劇情重寫(例如第一章跟第二章)、有的是對話重寫(例如凱恆篇)、有的是修用字跟細節但整體變化不大(例如羅娜多篇)。如果有看過第三版還願意再看一次第四版的人,請先接受我最深的敬意跟謝意。

在這裡我也特別想要感謝我在鏡文學的第一位編輯阿尼(化名)。雖然她現在已經離職了(第二位會是誰我也不知道),但沒有她的話,這個故事很有可能永遠停在第三版第三章。因為她的關係,我才有機會決定將這個故事寫完。修文至今,我深深覺得能將它寫完真是件幸福的事情。

第四版直到第三章結束為止,都會提供下面兩個部分,分別是第三版對應章節的連結,以及說明第四版修正之處的文字。我想或許有人會想知道第三版跟第四版差在哪,所以提供連結方便想比對的人利用。另外,為了讓讀者快速決定到底要不要讀第四版某個章節,也會說明這個章節在第三版與第四版之間有什麼主要的差異。

針對想要比較與第三版差異的人,提供第三版相關章節連結:

第四版修正處:
例行修正:用詞、對白、情節、轉場描寫
針對薩卡在地下診所工作的生活,增加細節
薩卡的弱點增加一個 (?)

準備好了嗎?那就 GO!


We weren't divided
We were the same
And we were free
But we all wore chains
We couldn't see it
But we created
A place between truth and overrated

-from Thousand Foot Krutch〈Fly on the Wall〉

  





  薩卡設定好水位跟時間,加入一匙洗衣精,按下啟動,流水聲立刻響起。像在應和般,隔壁傳來烤箱的提示音,他腳邊的狗兒原先攀在洗衣機窗面往內窺探,一聽見這個聲音,便吐著舌頭離開洗衣間。他亦步亦趨跟著狗兒走進狹長的廚房,目送牠踱向飼料碗,那只黑色的碗上貼著姓名標籤:陽陽。陽陽今年滿十一歲,是條老狗,但貪嘴的習性始終沒變,一聽見廚房家電的聲音就等著吃飯。他先幫牠倒好飼料,這才打開烤箱,手持金屬夾取出熱騰騰的起司三明治。
  
  砰砰,砰砰。
  
  敲門聲很輕,而且只響了兩次,薩卡一聽到那個聲音就放下晚餐,衝向大門。當醫生這三年來,他沒吃過幾頓準時的飯,今天恐怕也沒得例外。用餐不定時對胃不好,但這裡的訪客從不關心他的身體健康。
  
  他拉開鐵門的窗格,外頭只有一個人坐在門邊的地上。聽見他來應門,對方道了聲歉,講一個字喘一口氣。
  
  「醫生?我聽說這裡——」
  
  「妳先進來。」
  
  知道求助的人是患者,又確認過環境無虞,薩卡立刻開門,抓著對方的手臂把人拉入診所——是個女孩,很瘦,雖然是黑髮,仍看得出來頭側染滿血,襯衫肩頭處更是腥紅一片。進來後,她像是因為突然放鬆而失去意識,軟癱在地。他讓她平躺,飛快檢查傷勢,發現頭部是新傷,身上其他瘀青跟菸燙痕跡則是舊傷。
  
  他將女孩抱到診療室,進行簡單有效的緊急處理。為了清除傷口旁的玻璃碎片,他只得把黏結血塊的頭髮剪掉。儘管已經做過這種修剪不下百次,他依然抓不到訣竅,剪完的頭髮活像狗啃過——不,陽陽可能都不會啃得那麼醜——牠不知何時離開廚房,悄悄來到診療室,無辜的黑色大眼睛往上看著正低頭勞動的主人,汪了一聲。
  
  「沒事。」他安慰了句,隨即繼續使用鑷子。
  
  陽陽總是跟前跟後,彷彿害怕被遺棄,就算牠本來在吃飯,也會因為太久沒看到薩卡而丟下飼料碗。只有在他進行本業手術的時候,牠才會乖乖待在來客看不到的地方,縮成一團等待。
  
  轉眼間傷口就處理完畢,留疤免不了,但至少不用擔心感染。他唯一能做得漂亮的就是纏繞繃帶,沒有患者對他抱怨過自己頭纏繃帶的模樣很醜。這女孩膚色蒼白,襯得臉上的舊傷更鮮明,如果生活寬裕,她的氣色想必會健康些,傷口就不會那麼明顯——或者應該說,她就不會傷成這樣——他捏著棉花棒為她眼角的裂傷消毒,她猛地抽動一下,他立刻把手抬高免得戳到她眼睛。
  
  他本以為女孩是因為診所裡太冷而發抖,但定睛一看,發現她正半睜開眼環視周遭。
  
  「……對不起,我不該亂動。」
  
  與薩卡對上眼時,她立刻縮起肩膀道歉。他搖頭表示不介意,又拿出新的棉花棒沾白藥水。
  
  「醫生,我沒有錢。」女孩用手肘撐起身子,囁嚅著阻止他完成整道程序。「其他的不用了……」
  
  「有機會就好好處理一次。我不收錢,坐好。」
  
  女孩沒有停止咕噥,薩卡全聽進耳裡但不再回應,只是聚精會神,不敢浪費一分一秒。褲袋裡的手機就像個不定時炸彈,只要它響起,不管他正在幫誰治療,都只能請對方立刻走人。為了避免這種情況,他唯有犧牲關心患者的時間,來換取最高的效率。這種壓力本不必要,他心知肚明。他其實可以好好地享用那個起司三明治,一邊讀《實用骨科學》聊以消遣。然而,每當想到他這樣做的時候,外面可能有求助無門的人正停止呼吸,他就無法靜下心來。所以,他才會在剛成為醫生的三個月後,瞞著上頭將車禍骨折卻無人聞問的患者背回診所。大概是那個人替他悄悄宣傳,前來求助的患者日漸增加,人數多到與他的本業有所衝突。
  
  「謝謝。」
  
  結束後,女孩拍拍牛仔褲,爬下診療台,低頭避開薩卡的視線。大概是他光顧著處理傷勢,沒說幾句話,讓她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
  
  他習慣性地摸了後口袋,暗自希望手機不要響起。「在這裡等三分鐘。」
  
  三分鐘後,他帶來熱過以後裝進牛皮紙袋的起司三明治,外加一罐水。女孩像個置物架那樣呆呆地拿住他給的東西,好半晌才開口。
  
  「為什麼給我吃的?」
  
  「有機會就好好吃點東西,這樣會好得快一點。」薩卡扶著女孩的肩膀,帶她走向門口。「現在回去吧。」
  
  女孩站在開了條縫的門旁邊,明顯表露出遲疑,但他沒有照顧失依少女的餘裕,又輕推一下。
  
  「走吧。」
  
  門關上以後,薩卡背靠大門,看向來門口找他的陽陽,接著彎下腰抱起牠,說了句:「抱歉。」陽陽接受了這本不屬於牠的道歉,就像先前幾百次那樣。每次被他抱起來,牠就會雀躍地猛舔他的臉,弄得他半邊臉全是臭臭的口水,但這反而能帶來一絲安慰。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他維持抱著陽陽的姿勢接起電話。「人數症狀傷勢?」
  
  「幾個街口外有火拼,中彈的有兩個要去你那裡。報亞塔的帳。」
  
  「收到。」
  
  這家診所設立之前他就養著陽陽,因此牠很清楚,他有工作時,說話口吻、音調高低、動作速度全都跟平常不一樣,這時不應該打擾他。最好的證據就是,他一掛斷電話放下陽陽,牠就垂頭喪氣地步向走廊盡頭,也就是他房間的位置。如果他有空,吃完飯後會抱牠到床上休息。陽陽最喜歡睡在他的胸口,但在主人無暇他顧的時候,牠也只能蜷縮在他的床上打盹。
  
  儘管隨身攜帶手機,薩卡還是習慣看錶,銀色指針在深藍錶面上形成一個角度,顯示現在是十六點三十七分,用繁華區以外的說法就是下午四點半左右。根據經驗,患者大約五分鐘後抵達。他到廚房抓了片白吐司,想想又抓了兩片,沒幾下就吃個精光。起司三明治已經算是相當好準備的餐點,然而眼下就連這點時間都騰不出來。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從拍門聲聽得出來人的急躁。不可能是聯絡人說的那兩個中彈的人,按理說他們最快也還要三分鐘才會到。拍門聲又響了一陣子,但沒有再出現第三次。有工作的時候,薩卡就會像這樣讓來求診的人吃閉門羹,他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人後來怎麼了。
  
  張羅好必要的工具後沒多久,薩卡在診療室裡又聽見敲門聲。
  
  砰!砰!
  
  「報亞塔的帳。」
  
  雙方的視線透過鐵門上的窗格交會,對方操著低沉的嗓音報出必要資訊。
  
  「請進。」
  
  確認身分後,薩卡立刻開門,側身讓人進來。
  
  「——醫生!拜託你幫幫忙!」
  
  薩卡都還沒看到中彈的人長得是圓是扁,一個小小的身影就鑽進來撲在他腿上,小狗的哀鳴跟著響起。
  
  「牠被車輾到腳了!」
  
  「……現在是怎樣?」
  
  剛才和薩卡對上眼的黑幫幹部咕噥著和同伴一塊擠進半開的門內,那兩人瞅了眼抱著小狗搶先進門的孩子,又看向他。他暗叫不好,這個小孩一定就是被他忽略的那個訪客,吃了閉門羹後沒放棄躲在門邊,這時趁機鑽進來。薩卡素來當機立斷,於是將抱著狗的小孩推出門外,用只有他倆聽得見的音量交代:「在垃圾桶那邊安靜等我,我很快。」
  
  「我等不了!醫生,我是從很遠的地方過來的!拜託你幫——」
  
  薩卡又推了那孩子一下免得對方被夾到,旋即關上門,拍門的聲音迴盪在診所中。
  
  「醫生!醫生!」
  
  「——抱歉,偶爾會有人以為這裡是普通診所。裡面請。」
  
  可能是傷口疼得厲害,兩個幹部也不多問,就隨著引導走進診療室,之後,門口那裡終於徹底沉寂下來。薩卡先幫那個嗓音低沉的人清潔傷口,因為在剛才的插曲中,他光是被對方瞄上那麼一眼就脊背生寒。處理完成後,對方坐在診療台邊深呼吸,抓握幾次拳頭,像是有點惋惜。「——要不是你動作快,老子當場踹翻那小鬼。」
  
  「以醫生的立場來說我不建議,傷口會惡化。」薩卡把用過的鑷子放在金屬盤裡,又拿了一根乾淨的,為旁邊深色皮膚的瘦削男人處理血肉模糊的槍傷。「麻煩腳抬高。」
  
  「你沒想過為什麼那小鬼會跑來?」瘦男人從牙縫中擠出這麼一句質疑。
  
  「一天到頭都有傷患進進出出,遲早會有人發現這裡有醫生。」
  
  「你知道這裡有監視器吧?」
  
  瘦男人的這句試探足以讓任何膽小的人當場休克,薩卡是立刻咬住嘴唇內側的肉才沒停下手上的動作。
  
  「上頭在這裡裝什麼我都不意外。」
  
  「或許咱們該裝,但按照規矩,一間要裝就等於每間都要裝,還得派人看。」剛才說想踹人的那個揮了揮手,像在驅趕害蟲。「跟我沒關係,讓管你們這些醫生的人去頭痛。」
  
  「勸你別在咱們眼皮底下耍花樣。」瘦男人絲毫不管薩卡是否會因為緊張而失手,用鼻子哼了聲。「你的手不是你的東西。」
  
  縫合用的彎針在對方的肉裡穿進穿出,專注在細緻活動的薩卡平板地回答:「承你吉言。」
  
  送別兩位幹部時,薩卡盡量不著痕跡朝門外張望,確定人都離開後,更是到診所前的巷子裡來回找過好幾次。然而,就如同他所預料的,帶著狗的男孩已不見人影。繁華區的街道聞起來悶熱、潮濕而庸碌,他深呼吸,吐出長長的氣,轉頭回到冰冷乾淨的診所。
  
  薩卡洗淨用具,接著去洗衣間拿出烘乾的白大褂和襯衫。這時,手機又響了。
  
  「人數症狀傷勢?」
  
  「把東西收拾收拾,我們要讓你換據點。你那邊之後會有其他人接手。」
  
  沉默以對並不恰當,但他刹那間著實無話可說,過幾秒才擠出一個問題。「去哪裡?」
  
  「賽維斯在中心地帶這裡有家醫院做器官移植。」電話另一頭傳來聽慣的劈哩啪啦聲,那表示對方正在電腦前。「你跟我們的約再三個月到期,剩下的時間你要到那裡工作。」
  
  「我不知道你們缺醫生。」
  
  「這是慣例。接受移植的患者都是正三區來的,我們不打算冒險起用初出茅廬的醫生,省得砸自己招牌。況且我們也得確定你們夠可靠,沒有暗地裡幫其他人做事。以前確實有過醫生被收買,偷偷把我們的人弄死的情況。我們自然不會讓這種人來醫院工作。」
  
  「是。」聯絡人聽來意有所指,但薩卡問心無愧,所以語調毫無起伏。
  
  這間診所位於繁華區,而聯絡人說的「正三區」是繁華區以外的三個區域,生活環境比這裡來得富裕安定。薩卡跟賽維斯的契約期滿後,也會接受組織安排,前往正三區之一的白楊區工作。到了那裡,就可以徹底擺脫妓女、醉漢、賭鬼、罪犯、遊民、害蟲、髒亂與貧窮,過上安穩的生活。他已經盼了三年。
  
  「問我的話,你除了偷偷幫一般人治療以外,沒其他缺點。」
  
  薩卡像條被拉直的繩子一樣繃緊全身,用力握住手機。
  
  「是剛才那兩位嗎?我說過那是誤會。」
  
  「你以為我們真的會笨到不在診所裡裝監視器?」聯絡人嗤笑道。薩卡能想見那個人坐在電視牆前面,將所有診所的動態都盡收眼底的樣子。「早在你三年前把那個骨折的人帶回診所時,我就知道你在耍什麼花樣。但既然不影響原本的工作,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不是要跟你算帳,是要警告你,現在開始只准你依照指示做事,上面要你割誰的腎你就割誰的腎。就算要動刀的對象是個不足歲的嬰兒也一樣。」
  
  「是。」知道自己的行為在聯絡人眼中無所遁形,這下薩卡連額際的冷汗都沒敢擦,謹慎地回應:「清理可能需要一段時間,請問我什麼時候過去?」
  
  不知道契約結束後會被安排到白楊區哪家醫院的哪個科別工作,所以薩卡根據自己的知識定期進行必要練習,以免技術生疏,影響日後的出路。為此,他跟上頭申請過用來練習手術技巧的材料,那些東西還留在診療室裡,離開前勢必得清理乾淨。
  
  「必要東西帶走就好,讓接手的人自己整理。車子五個小時後到。」
  
  電話掛斷了。
  
  他還自以為藏得不錯,原來早就暴露了。聯絡人可能不止一次看著他在監視器前小心翼翼的樣子,時而捧腹大笑,時而忖度該放任他做到什麼地步。思及此,屈辱與畏懼化為灼熱湧上喉頭,他咬緊牙關,死命忍住。自己早該知道的,幫賽維斯工作的人如果想玩花招,那是因為賽維斯准他們玩,只要他們還在繁華區,就翻不出這個家族的手掌心。
  
  對方沒有提及醫院是否能養狗,但薩卡沒有樂觀到認為陽陽可以跟。不過,就算牠能跟,或許也會因為適應不了醫院的肅殺氣氛而生病。把陽陽託付給熟人應該才最妥當,因此他撥了一個沒有存在手機通訊錄中的號碼。
  
  電話只響三次就接通了。「派曼快餐。」
  
  「老爹,是我。」
  
  「薩卡啊,怎啦?有急事?」
  
  這是薩卡第一次打給老爹,但老爹的口氣就像兩人昨天才講過電話。
  
  「上頭要我去其他地方工作,你能不能先幫我照顧陽陽?」
  
  老爹跟他有默契,沒在電話上問出差的事情。「那隻小白狗?很久沒見牠了。帶來吧。」
  
  「謝了,我晚點到。」
  
  薩卡結束通話,到廚房收拾陽陽的飼料與碗。他回到房間時,陽陽正如常熟睡,在他的枕頭上縮得跟顆毛球似的。他換上外出用的連帽外套與帆布鞋,最後一把撈起仍睡得很香的狗兒,裝進放著飼料袋與狗食碗的背包,拉鍊留了點空隙。
  
  拉開大門的鐵格,確認外頭沒有異常,薩卡才離開診所。這家診所位於繁華區的中心地帶外側,路上少見員警巡邏。在中心地帶以外的街道走動必須格外謹慎,從其他地方來的觀光客跟大人物多聚集在中心地帶,所以執法人員也只重視那裡的治安。在這裡走路有個訣竅:把視線定在道路盡頭,不要直視任何人,低著頭但吊高視線觀望前方。此外,最好稍微駝背,把手放在口袋裡,表現得好像隨時都會掏出彈簧刀,不由分說捅進別人的下巴。
  
  然而,即使特意留心周遭環境,也不保證免遭橫禍。薩卡才走沒兩個路口,就被某人撞了個滿懷。
  
  「啊!」
  
  對方的叫聲透漏出性別,薩卡的腦海中閃過不好的預感,本能地低頭查看,是個女孩。她的襯衫皺巴巴的,還掉了好幾顆扣子。她可能是六神無主,被他看了一眼,竟轉身溜進旁邊的巷子。他豎起耳朵,聽到前面傳來數個人的聲音,說著「這裡」、「那小婊子居然咬我」等忿忿不平的埋怨,隨即瞭解女孩在躲的是什麼。他跟著進入巷子,抓住女孩的上臂,將她拉到垃圾箱旁邊。
  
  「躲這裡。」
  
  薩卡抬起垃圾箱蓋,將劇烈發抖的女孩扛起來塞進去,然後探入箱內。
  
  「待會打開的人如果沒說話,或者聲音跟我不一樣,都立刻停住呼吸。辦得到嗎?」
  
  「好。」
  
  薩卡環顧周遭,隨即三步併作兩步攀上防火梯,爬了兩層樓,等待追兵經過。果不其然,三個男人邁著誇張的外八字步伐尋了過來,可以躲人的小巷他們自然不放過,分搜巷子底和垃圾箱下。其中一人掀開垃圾箱,但立刻被臭味熏得縮起脖子,連頭都沒探進去。
  
  「他媽的,是不是有東西死在這裡?」
  
  確認完巷子底那堆舊紙箱的人直起腰。「沒躲在底下,箱子也沒有踩過的痕跡,應該沒從這逃跑。」
  
  「真不走運,衣服都脫一半了。」
  
  「算了算了,反正那麼瘦,撞沒幾下就散了,上次那個不也是?你別老抓年紀那麼小的上,改改口味吧。」
  
  完全沒幫忙檢查的人站在防火梯附近雙手抱胸,說完話,他因為聽見聲響而抬起頭。
  
  「欸!上面有——」
  
  一陣教人不快的啪擦聲,是跳下防火梯的薩卡踩在對方臉上的聲音。他一落地就彈起身子繼續攻擊,其他兩人只來得及發出「喂」還有「那是什」的隻言片語,就分別吃了記針刺。被那樣一扎不算重傷害,但因為針筒裡裝的是短效麻醉劑,所以他們還沒搞清楚事態,就像斷電的機器人那般直挺挺倒地。被踩了一腳的男人脖子歪成反常的角度,當場斃命。
  
  薩卡不著急收拾殘局,而是先去找藏身在垃圾箱的女孩。打開垃圾箱時,一隻油亮的棕色蟑螂帶著劈哩啪啦的聲音疾飛而出,害得他汗毛直豎,差點鬆開箱蓋,從窸窣聲判斷,裡面還有好幾隻。他暗自祈禱那些鬼東西至少不要爬到女孩身上,不然他可能得勉強她自己爬出來。好在剩下的蟑螂都很安分,他順利將女孩抱出垃圾箱。她站穩腳步,默默地拈掉沾在身上的衛生紙、漢堡包裝紙和用過的保險套,說了句「謝謝」。
  
  「舉手之勞。」薩卡說:「這幾個人第一次騷擾妳?」
  
  女孩抬起頭,順著薩卡指的方向看過去,立刻嚇得退後好幾步。「哦天啊!」
  
  「沒事。兩個昏了,一個死了。」
  
  「真不敢相信……你是怎麼辦到的?」
  
  這都要感謝現代化學,薩卡想著口袋裡面剩下的兩管麻醉劑。「別問細節。他們是第一次騷擾妳?」
  
  「我都走剛才那條路回家。」女孩雙手抱胸,這是典型的防衛動作,這使她看起來更矮了。「我看過他們很多次,平常我都會躲開,可是今天他們埋伏在巷子裡抓我……」
  
  「那妳以後再也不會看見他們了。」薩卡說:「妳住這附近?」
  
  女孩點頭,指向身後的樓房。「這裡,三樓。」
  
  「回去吧,這裡我找人收拾。」薩卡脫下自己的外套遞給女孩。「拿去,以後在街上走路最好套件夾克。」
  
  對方離開以後,薩卡繞過昏迷不醒的混混,側身鑽進一條更窄的巷子,只見一個佝僂的人影抱膝坐在巷子底,毫無動靜的模樣活像株捕蟲植物。
  
  「Necro?」
  
  這並不是對方的名字,而是一種族群的簡稱——戀屍狂 (Necrophilia) 之於繁華區,就好比鬣狗之於大草原,如果有屍體得清理,或者想把無法動彈的傢伙弄成屍體然後清理掉,那找他們準沒錯。反過來說,如果被痛打一頓扔在小巷,那最不希望撞見的對象也會是他們。戀屍狂對屍體有奇特的癖好,喜歡把死人或半死人帶回住處解剖或玩賞,無助地倒在暗處而被戀屍狂拖走的人,往往會在自己最大的惡夢中醒來。
  
  聽見他的試探,對方發出好像被掐著脖子的沙啞聲音。「悉聽尊便。」
  
  「外邊有三個成年男人,一個死了,兩個弄死也可以。」
  
  「真是場盛宴!」對方爬起身,遞給他一張乾淨的鈔票。「衷心致謝,先生。」
  
  有的戀屍狂連看到受害者掙扎都會怕,遑論與人搏鬥或出手殺人。這種類型要不是湊巧碰上有人棄屍,就是到處碰運氣,尋找死在暗巷的倒楣鬼。因此,遇到像薩卡這樣帶來屍體的對象,他們會滿懷感激地支付金錢,這樣對方下次還要棄屍時就會再度上門。
  
  「不,你只要確保會把那些人吃乾抹淨就行。他們欺負小女孩,還是死了有益。」
  
  「女孩還好嗎,先生?」
  
  「沒事,她回家了。」
  
  「那麼,那些人的事包在我身上。難得能回饋街坊鄰居,這機會可不能浪費。」
  
  那個矮著身子、嘿嘿怪笑的人拖著腳步經過薩卡身邊。他確信那三個人以後再也沒法殘害小女孩了。
  
  處理完混混的事情,薩卡回到小巷,再次攀上防火梯,背起裝有陽陽的背包,決定用老方法移動。以前有人教過他攀爬大樓,說這是在繁華區移動的最好方式,不只能避開街上的流氓,還可以從高處欣賞街道的景色。那時他就已經養著陽陽,所以他學的不只是攀爬,還是怎麼帶著一隻狗攀爬。那個教他的人總是一溜煙抵達目的地,不時往下招手說:「小心點。你怎樣了還好,陽陽可禁不起摔。」如今,爬到頂端後,迎接他的只有吹得人眼淚直流的強風。
  
  二十分鐘過去,薩卡踩著防火梯跟凹陷的垃圾箱,幾步跳到地上,面對街燈轉過頭,看見自己的身影在背後長長拉到巷內。「派曼快餐」的招牌在夜色中亮熒熒的,店內的日光燈卻很陳舊,從窗外看進去,所有顧客用餐中的表情都顯得委靡。老爹不打算換新燈管,說在這種地方店裡頭太乾淨明亮,可不會招來什麼好事。
  
  進店前,薩卡發現背包中的陽陽在蠕動,於是先把拉鍊拉開,撫摸牠直到牠平靜,然後才走到櫃檯後面找老爹,後者正在煎熱狗。這個人什麼地方不胖,就是胖肚子,身材活像竹籤插了顆肉丸。他暗自苦笑,開口和老爹打招呼。
  
  「老爹。」
  
  「薩卡。」老爹沒看他,兀自鏟動每根熱狗,觀察它們的熟度。「怎麼突然要換地方啊?」
  
  「上面說什麼就只能做什麼。」
  
  「可不是嗎,付錢的最大。」老爹嘖聲同意,但又說:「放屁。你關在那小地方老久了,他們哪根筋不對,幹嘛突然找你出門?我看你得小心點。你那約不是要到期了?」
  
  「對,再三個月。」
  
  「好,終於要滿了。」老爹一把鏟起所有熱狗,裝進盤子,他後面的炸籃也剛好發出叮的聲音,這表示薯條炸好了。「派曼快餐」的熱狗跟薯條遠近馳名,賽維斯家族底下的人時常來買,因此薩卡不擔心老爹遇到砸店或是搶劫。聞到酥脆的油香味,陽陽終於再也待不住,動得整個背包徹底變形,他連忙把狗放出來。
  
  「小傢伙還是那麼小啊。虧牠活到現在。」老爹單手插腰,用鼻孔噴了聲氣表示讚賞。「牠吃熱狗吧?」
  
  「我有帶牠的飼料。」薩卡拿出背包裡的狗食跟黑色塑膠碗。「如果牠喜歡熱狗,也可以給牠吃。」
  
  「放心,保證讓小傢伙胖五公斤回去,你下次要帶個更大的包來裝。」
  
  薩卡又抱起陽陽,讓牠舔自己的臉。「你可別太沒節制,年紀大了減重不容易。」
  
  「我可沒想過要減重。你見過哪家速食店老闆自己是瘦皮猴的?是的話他的東西肯定很難吃。」
  
  老爹以為薩卡剛才說的是自己,於是拍了拍自己的肚皮,抬頭挺胸地炫耀他那個大肚腩。
  
  「——老闆,一杯大可樂,三份薯條,多加鹽。」
  
  「聽到了!」老爹大聲答應櫃檯那裡的點單,離開煎檯之前回頭說:「狗放著就好,牠們知道哪裡有得吃就會待在哪,不可能走丟。忙就快回去,路上小心。」
  
  老爹說的話適用於一般的狗,但不是陽陽。看到薩卡抬腳離開,陽陽立刻忘了剛煎好的熱狗,叫了一聲想跟上。老爹本來要下薯條,連忙擱在一旁,走出來抱起牠,只見牠在老爹的懷裡嗚嗚叫著,眉毛都垂了下來。
  
  「抱歉,我很快就來接你。」他背著輕得讓人難過的背包,撫摸陽陽的脖子。
  
  「聽到沒?」老爹低頭說道。
  
  陽陽當然聽不懂,所以他離開店之前,老爹一直沒放開牠,免得牠追出店外。薩卡暗自發誓,自己要帶陽陽去白楊區,在那裡,牠才能安度晚年,每天都跟他出門散步。
  
  回診所後,薩卡發現自己沒有多少行李可收拾,於是換上襯衫長褲,在大門旁坐著閉目養神。不一會,聽得出來客差勁耐性的敲門聲立刻響起。他拉開鐵門的格子確認對方的身分,便背上背包離開診所。臭著臉的司機比他早上車,他跟著坐進後座。光滑冰涼的皮質座椅聞起來像是打過蠟,使他想起白楊區。
  
  整個都城分作許多區域,他最熟悉的莫過於醫學院所在的白楊區,跟此刻環繞著他的繁華區,其他區域他從未涉足,僅是耳聞。都城內大部分的區域上空都有特製天頂,搭配天氣調節系統,控制陽光、濕度、空氣品質等。他在白楊區求學時,有幸體驗過天氣調節系統的好處:白楊區總是晴朗,陽光耀眼卻不熱辣,就連成長在繁華區而不習慣日照的他,都沒有被曬傷過。相反地,繁華區沒有白晝,無論何時都是夜晚。這裡的人不習慣使用「早上」、「中午」、「下午」等詞彙,向來使用二十四小時制描述時間,時鐘超過九成都是數字式。
  
  忘了是誰說過,不讓繁華區擁有白天,或許是因為晚上做什麼都比較方便。這點他同意。在都城幾個區域內,繁華區的犯罪活動最為興盛,他所屬的賽維斯家族也名列其中:從無數患者那裡得到的資訊使他明白,這個黑幫家族像棵盤根錯節的老樹,經營賭場、應召站、高利貸、毒品事業,龐大根系滲透整個繁華區。因應鬥犬活動的需要,繁華區有不少研究所,專業從基因改造到藥物研發不一而足。賽維斯家族身為鬥犬活動的倡行者,自然也在器官販賣的黑市裡佔有一席之地。他們回收鬥犬的屍體、揀出還能用的部分,再依照等級分派販賣。有等不到器官移植的人,願意花費大筆金錢,遠從其他區域來購買新鮮的肝或骨髓。偶爾也有人帶著不省人事的倒楣鬼來到他的診所,說要取走對方的一邊腎臟來償債。
  
  中心地帶的霓虹風景飛逝而過,在薩卡眼中留下夢幻的殘像,那樣的景色教人不由得出神。他已經快三年沒坐過車,上次坐在這種車子裡面,是他從醫學院畢業那天。十六歲那年,他初次前往白楊區,並獲得就讀公立高中的機會。高三畢業前,學務主任告訴他,由於他是全年級第一名,有人表示,倘若他選擇就讀醫學院,並主修外科課程,他們願意支付全額大學學費。他心中有底,知道這提議不是出於慈善心態,卻仍然選擇接受那筆資助。如果沒用賽維斯家族的錢讀完醫學院,或許他不會在那個藏身巷弄的隱密診所裡當醫生,而是會因為智商比身體素質要高,被延攬去開發新種類毒品,或在中心地帶訛詐其他區域來的遊客。對自幼流落在繁華區的孩子而言,步向那樣的未來,自然得好比空氣凝結成水降下,之後蒸發飄散。
  
  因此,知道有人來參加他的畢業典禮,並在稍後得知對方來自賽維斯家族出資經營的賭場「棕櫚海灘」時,他沒有太過意外。典禮甫結束,他就被帶上黑色轎車,車子開往賽維斯家族的地盤。在車上,經理告訴他,上頭已經準備一間小診所,以後他就是賽維斯專用的醫生。
  
  「你們沒有必要花這麼久的時間培養我才對,」他的口吻平靜而不表反抗,像在陳述無菌原則。車外的光影模模糊糊。「你們不可能缺錢找醫生,就算把條件限定在『技術一流』也一樣。」
  
  「我們想找的,」經理還沒說完,就深吸一口菸,再慢慢吐出來,幸好沒吐在他臉上。「是沒有其他選擇的醫生。聽說你拿到白楊區公立高中的獎學金,再上去才是咱們給的獎學金,這在繁華區可不多見——很多人大概會以為,『學校』是一種特別難抽的菸——喝吧。」
  
  「我沒有過什麼大貢獻。」他垂眉,沒有動對方遞來的氣泡水。「你們過獎了。」
  
  「正是因為你夠低調、不問廢話,又很聰明,上頭才想把你培養起來。要問我的話,這樣就對了,好狗勝於死獅子,我記得有句話是這樣說。」那人把氣泡水又推前幾公分,但他還是沒有動。「放心,咱們從來不虧待聰明人。你這裡的所有開銷我們負責,每個月還有薪水。這工作你要是能幹得了三年,我們會推薦你去白楊區工作。」
  
  意料之外的詞終於使他對上經理的目光,他原本以為自己再也沒機會回去。「白楊區?」
  
  「對。」經理露齒而笑,應該是對他的反應相當滿意。「只要三年。」
  
  薩卡下車進診所前,經理又搖下車窗叫住他。他依言回頭,裡頭卻突然飛出某個東西,打得他眼冒金星,跌坐在地——是那瓶他沒碰的氣泡水——他揉著額角,皺眉看向車窗內,經理的神情令他明白那不是意外。
  
  「臨走前教你一件事: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車子開走了。
  
  於是薩卡成為醫生,只要有患者他就得工作。這個職業給他很多常人想像不到的第一次:黑幫成員在診所門外的街上火拼,位於小巷盡頭的診所也沒能倖免,鐵門多出幾個彈痕。還有一次,某個夜半時分,他連手上的血都來不及洗掉,就得先打給聯絡人,招認自己沒能救活被亂槍打成蜂窩的傷患。有時他得把屍體拖出診所,讓附近遊蕩的戀屍狂偷走。更多時候,他為妓女接生,或是面對被拖來診所用腎抵債的賭鬼。這麼拚命的理由只有一個:他要去白楊區。那裡沒有蟲、有太陽、有公園可以遛狗,而且能讓他覺得自己是個正常人。
  
  車子越過中心地帶,開入繁華區又一片無名的黑暗。在中心地帶以外,交通號誌燈只是參考用,老練的司機都有套應變避禍的駕駛技術。為了閃過巷口衝出的好幾台改造機車,司機啐了句「狗娘養的」同時把方向盤右打到底,輪胎發出高速摩擦的聲音,這個急煞害得薩卡差點沒把頰骨在車窗上壓斷。惹禍的車隊揚長而去,只遺留被狂風捲起的紙屑和鮮明的喇叭聲。好不容易穩住身子,他又因為車子突然開進地下停車場而整個人往前一撲,撞到前面的椅背。幸好他老早做過了近視手術,不然大概會被眼鏡碎片刺瞎。
  
  車門才剛開,地下停車場的油味就竄入鼻腔,周遭沒停多少車,但全都是黑頭車,表示駕駛都是賽維斯的人。從一樓大門進出的都是普通人,總以為這幢大樓真的只是座醫院——普通的掛號處、忙得團團轉的護士、來領藥的患者——他們喜歡來這裡,因為繁華區並沒有太多醫院,更多的是不穩定的小診所,很可能前天還在營業,今天便人去樓空。其實細想就能明白,賽維斯家族投資這幢醫院,並不完全是為了維護周邊居民的身體健康,但上門的患者依然絡繹不絕。
  
  地下停車場的電梯不通往一般區域所在的中低樓層,儀表板上僅列出八樓以上的按鈕。剛才的司機繼續帶著他,伸手按了十二樓。
  
  薩卡以為自己會見到聯絡人,但來迎接的是器官移植中心的主任,兩人在對方的辦公室見面,門口有塊金屬製名牌,寫著「移植中心主任」。主任對帶他過來的司機說「之後我會處理」,司機隨即大步離開。
  
  「久仰。」他主動伸出手,對方也用恰到好處的力道回握。
  
  這句話並非違心之言,器官移植是賽維斯底下的一個重要產業,這是他們能在繁華區以外發揮影響力的難得機會。正三區的富豪有錢有權,可是唯獨戰勝不了人類天生的弱點,亦即老化與衰退。年邁的總裁或政治家大多為白內障或肝腎疾病所苦,需要移植健康的器官。在講究人權、法規嚴謹的正三區,安排器捐限制重重,在繁華區卻沒有這個問題。見識過繁華區外的世界後,他隱約察覺,繁華區的存在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為了滿足正三區各種不可告人的需求。
  
  「你在這裡的時候,我們會安排你到底下的一般樓層工作,觀察你適合什麼科別。如果這個樓層有需要,就會找你來幫忙。總之,聯絡的時候應該說過,請依照指示工作。」
  
  「您就是——」
  
  「請依照指示工作。」主任微笑著打斷薩卡,眼鏡的反光剛巧遮住魚尾紋。「我得到的資訊是,你很安分,我希望這項資訊足夠可靠。」
  
  「是。」在賽維斯面前,他永遠只能低頭。
  
  初來乍到,生活旋即被手術填滿,忙得薩卡根本沒空多想其他事。安排給他的房間就在醫院內部,上頭似乎覺得這表示他該隨傳隨到,有一次他甚至被迫頂著沒吹乾的頭髮衝出房間。
  
  開始工作一週後,薩卡注意到這裡的患者被分成兩類:付得起醫藥費的,以及付不起的。能支付醫療費用的患者,大多可以健康走出醫院;孑然一身,連家人都沒有的,則會被悄悄送到高樓層留作他用。除了協助一般手術,他也得巡房,目的是評估患者的經濟與家庭狀況,以及其作為捐贈者的價值。如果判斷患者會被送到高樓層,他就必須留下分外詳實而準確的記錄,這樣如果日後碰上自稱是家屬的人來向他們討說法,追問患者的死亡原因,也才好應付。每份評估報告都簽有他的名字,即使他到了白楊區,這個事實也不會消失,這代表他只要還在都城生活,就必須受到賽維斯的暗中宰制。
  
  來醫院後的第三週,薩卡首次受命前往高樓層。主任說過,正三區的人大多不放心過來接受手術,通常是他們這裡取得器官後送到患者所在的區域,所以他不會接觸到受贈者。這次的手術對象是捐贈者,編號一五三二一。
  
  手術前,他按照自己所知的流程和負責的醫生確認腦死判定的細節——醫學院的教導是,器捐者必須經判定腦死才可手術,但這間醫院的特殊規定實在很多,難保在這方面不是採用其他做法——不出他所料,對方大翻白眼,表情就像在說「到底要說幾遍」。
  
  「不要讓我說第二次,一五三二一是特例,不需要寫她的腦死判定記錄。她簽過鬥犬契約,所以沒有法理上的權利。」
  
  即使是被當成拋棄式用品的其他患者,主任也會交代必須好好留下數據準確的判定記錄,日後碰上合規檢查或家屬質疑時都能派上用場。但是,有一種患者例外,那就是鬥犬。簽過契約的鬥犬,死亡後會被送到醫院,當成材料包那樣切開,還能用的器官全部被取走。這件事連他也知道,但對方的說法有一個讓人在意的地方:那名鬥犬是女性。
  
  「女性鬥犬」這個概念出現在薩卡腦海的同時,一個身影也跟著浮現。那是他年輕時的事情,而和對方分開至今已有十年。就算那個人最後真的淪落到這裡,大概也是被切得亂七八糟,不要的部分扔到焚化爐燒掉。鬥敗的狗只會有那種下場,他也好她也好,打一開始就瞭然於心。即使如此,回想起那個人還是讓他的嘴裡產生虛幻的苦味,他握緊拳頭,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放回手術本身。
  
  令人意外的是,摘除手術進行得並不徹底,他們只從一五三二一號患者身上割取腎臟和肝臟,其他部分似乎都用不到。他壓抑詢問箇中緣由的衝動,看著一個黑髮護士把行將就木的患者推出手術室。患者很瘦,瘦到他很意外她的內臟居然這麼健康,也意外這種人竟能當鬥犬。
  
  換掉刷手服離開手術室時,薩卡發現剛才那個推走患者的黑髮護士等在外面。手術中沒機會看到,她原來綁著馬尾,眼睛跟頭髮一樣烏黑,此刻直勾勾瞪著他,他感覺自己像是被紅外線掃描儀從頭到腳掃了個遍。他還來不及問對方打算做什麼,她就一把攫住他的左手,像是對他的錶很有興趣,另一隻手則將攤開的筆記本舉給他看。
  
  這是什麼時候買的?
  
  雖然不清楚原因,但對方似乎不想出聲,以筆談代替。面對這種唐突的舉動,薩卡只當成是評量的一部分,不覺得受到冒犯。反正這段時間以來,他受到的冒犯跟無理要求不可勝數,每次都斤斤計較的話肯定沒完沒了。領錢的一方只能摸摸鼻子忍耐,他從小就深知這個道理。
  
  「以前有人送的。」對方的箝制宛如鷹爪,薩卡不抑不揚地回答,同時忍耐疼痛。
  
  那個護士放手,飛快在筆記本上寫了一行字,又舉給他看。
  
  多久以前?
  
  「十年前吧。」他眼前浮現某個人的笑容,那是宛如交付遺物的表情。
  
  護士點點頭,似乎是覺得這樣就足以表現謝意,隨即轉身離去。
  
  再次聽見一五三二一號的事情時,已經是兩週後。這次,薩卡花了更大的力氣才沒有對旁人拋出疑問:她應該死了才對,就算沒死,被摘掉肝腎之後還能正常活到現在嗎?把她留到現在的理由是什麼?即使在賽維斯底下的醫院裡不應該對這類謎團感到意外,他也依然難以克制地感到陣陣涼意竄過背脊。
  
  摘除手術開始時,薩卡確認了患者的體型,那確實是他動過刀的瘦小女孩,她竟還活著。他憑著自己的知識想像她面臨的遭遇,試圖得出她存活至今的理由與必要,但沒有結論。那個和他筆談過的護士這次也在,她看也沒看他,而是宛如機器般排列用具,沒有多餘的動作,像是打從胎裡就熟知手術室內的一切。這次要摘取的是眼珠。要進行角膜移植的話,大可使用早已成熟的角膜摘取技術,但上頭似乎有其他考量,因此仍要求醫生進行全眼摘除。
  
  麻醉應該已完全生效,他默念著接下來的步驟,同時低頭望向患者的雙眼。
  
  一五三二一號的灰色眼珠讓他以為自己在照鏡子。他凝視著那對意外有神、向上看著的灰眼,曾在夢中見過的景象在眼前快速閃動——蹲在垃圾箱邊、有著淡金短髮的男孩,抬頭看向他——然而,轉瞬間,對方的眼眶忽然蓄滿淚水,在無影燈下顯得格外晶瑩。此刻,他的知覺靜止了,那對灰眸幾乎佔據他的視野與全副心智,連瞳孔的顫抖都無比清晰。未說欲說的話全困在動彈不得的身體裡,目光中滿盈的情緒如此激昂,像要使眼球爆裂開來。
  
  就在此刻,那個沒有說過話的護士突然伸出手,用無菌布擦掉患者的淚水。在那之後,患者又恢復成原先無知無感的樣子,手術終於得以開始。沉默護士的動作像塊天鵝絨布,安撫原先躁動的事物,而他又變回那個可以把患者當作肉塊的醫生。他連一絲最輕微的抖顫都沒有,只是靜靜使用手術器械,沒有逃避、毫無憐憫地,摘下那對猶如圓月般清澈的灰眼,徒留空洞沉默的紅色眼窩。
  
  離開人體後,那對曾經想說什麼的眼珠泡在罐裝營養液裡面,仍舊茫然地望著,直到他將營養液罐放入保存箱,將箱蓋啪一聲關上。想像中的寒意沁入血管,並且沿著手臂逆流回到心臟。不出幾秒,他便移開目光,看著護士用針筒汲取某種透明藥劑,注入患者的眼周,並用塗棒往空洞的眼窩抹了些白色藥膏,蓋上眼皮。因為失去支撐,眼皮有些凹陷,景象教人不寒而慄。幸好護士接著將患者的眼部一層層纏上繃帶,將眼睛完全蓋住,他幾乎能聽見彈性繃帶將頭骨捆緊的聲音。
  
  接下來有兩小時的空檔,薩卡把握機會回到房間休息,這個樓層也住著其他醫生,但他從未在走廊上巧遇過任何同事。他打開冰箱,拿出一個燻雞麵包。他看著白色的雞肉,不由得想起一五三二一號異常蒼白的肌膚,即使是在人人缺乏日照的繁華區,她的膚色都白得太過分。他對著麵包露出彷彿在說著「那也沒辦法吧」的神情,拆開包裝。
  
  麵包還剩兩口時,手機響了。
  
  「我是加西亞。」薩卡接起電話後立刻自報身分。
  
  打來的是移植中心的主任。「待會到十樓,出電梯後直走到底,進門找一五三二一號,門上有牌子。」
  
  「請問需要我去做什麼?」薩卡強裝平靜,手上的麵包變溫了。
  
  「觀察摘取部位的再生情況並回報。」雖然有理由不進一步解釋,但主任還是說:「平常並不需要醫生做這件事,但這也是你能力評估的一環。」
  
  「我十五分鐘內過去。」薩卡毫無反抗地說,接著讓主任掛斷電話。
  
  薩卡咬下倒數第二口麵包。上頭的燻雞肉已經沒了,只剩下沾有沙拉跟少許生菜、溼潤而蒼白的部分,引不起一絲食慾。但他從不浪費食物,所以眼睛一閉,剩的部分還是進了嘴裡。
  
  主任剛才用的詞是「再生」。摘取後的器官不可能再生,這是常識,但在繁華區,有些常識並不管用。他不由自主地想像稍後將看見的畫面,四肢末端開始發冷。
  
  十樓跟其他高樓層類似,從地板到天花板都是白色,電梯打開後,他只看見一條走廊,走廊的兩邊每隔固定距離就有一扇附門禁機器的門,走廊的盡頭也不外乎如此。他讓機器掃描自己的識別證,門禁機器發出悅耳的聲音,門隨即解鎖,他走進門內,上鎖聲立刻響起。他進入的地方類似通道,三公尺後抵達盡頭,又是一扇門。他再次刷了識別證,進入通道後的區域,卻旋即退後一步。
  
  有人在尖叫。準確地說,有個女孩在撕心裂肺地叫喊。
  
  薩卡的耳膜立刻開始發疼,他決定下次要戴耳塞過來。他循著標示牌找到一五三二一號的房間,尖叫似乎就是從那裡傳來的。他伸手轉了一下門把,發現門鎖著,於是扣了幾下門。門很快便往內敞開,來應門的護士吊著下水道口似的黑眼睛瞅他一眼,隨即回到房內。他抬腳跟進去,卻突然聞到強烈的惡臭,鼻腔黏膜受到刺激,使他原本就在抽痛的頭更不舒服。他用白大褂的袖口掩住口鼻,不知道這種味道從何而來。這裡跟外邊相同的地方是,處處都瀰漫著藥劑的味道,但不像是普通藥劑那般教人反胃的甜味,而是有如塑膠燃燒過後揮之不去的臭味。
  
  藥味濃重到刺痛眼睛,他用右手背抹掉淚水,終於慢慢看清房內的景象:一五三二一號正在叫喊,嘴巴張大到嘴角彷彿隨時會扯裂。她的眼上纏著繃帶,剪得短短的金髮間依稀看得到頭皮,有一些頭髮像是被她自己扯掉了。但那絕無可能是剛才扯掉的,因為她兩隻手臂都被皮帶牢牢綁縛,唯一能動的手掌發了瘋似地抓握著。仔細看才發現,一五三二一號根本像條隨時會跳回水裡的魚,被皮帶死死固定住才沒有摔下床。脖子上橫過的皮帶讓她想撞頭都沒辦法。被單已經被她的動作弄得滑落半邊,幾乎掉到病床底下。這景象令他不禁想,倘若不是有那些皮帶,她可能會把自己的皮給扯下來。
  
  「殺了我!把我殺了,把皮帶解開——快解開!」
  
  在患者全身都被皮帶捆緊的情況下,病床的震動仍十分劇烈,床架像是隨時會塌掉。他無法想像如果這孩子沒有被困住,會不會打開窗戶跳出去——儘管這幢房間只有一扇非常小的氣窗。
  
  「羅娜多……把我給殺了……殺了我!殺了我!殺了我!」
  
  被稱作羅娜多的護士似乎對身邊的騷動不感興趣,慢條斯理地從壁櫃取出透明藥劑,彷彿感受不到一五三二一號的情緒。有著昏黃光線的燈泡當頭照下,在低著頭的她腳邊形成深深的陰影。他想檢查一五三二一號的狀況,但被護士用手肘一把拐開,她轉過來瞪他,狠戾的眼神像在說著「少礙事」,令他一時不敢動彈。
  
  「羅娜多!」一五三二一號滿臉都是汗水跟鼻水,嘴唇也咬破,一絲猩紅從嘴角流下。「羅娜多!」
  
  羅娜多沉默依舊。
  
  「她在,她在。」薩卡受不了一個孩子在他面前這樣,於是出言安撫。
  
  一五三二一號仍在發抖,但把頭轉往他所在的方向。「你是,剛才、剛才那個……剛才那醫生……」然後,即使剛才哭號得那樣悽慘,此刻她仍然扭著發白的嘴唇擠出笑容。接著,她開合嘴巴說了些什麼,薩卡湊近想聽清楚,卻被拿著針筒的羅娜多再次推開。護士抓起她的手,用併攏的兩指打了三下,將軟管尖端的針頭重新準確地固定在左手手背。羅娜多壓著不停掙扎扭動的一五三二一號,直到她低聲哀號,右手無力地拍打床舖,慢慢安靜下去為止。儘管不再叫嚷,她仍舊不規律地發出粗重的喘息,如同癮頭剛得到緩解的毒蟲。
  
  設置好點滴,羅娜多用出乎薩卡意料的輕柔動作拿出毛巾,細心擦拭一五三二一號濕答答的臉,並將她的頭髮梳理整齊。完成後,一五三二一號熟睡的模樣跟與常人無異,鼻翼還在微微抽動,但已趨於平緩。她微張著嘴,不再作聲。這時,他開始細細觀察她的臉,眼睛以外的五官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他試圖和記憶中的面貌相比對,然而那人的臉搖晃著,彷彿是映在被攪動的水面,難以平息。
  
  他指著床上。「她睡著了。」
  
  羅娜多垂首凝望已經安分下來的一五三二一號,點頭。
  
  「我是被指派來檢查她眼睛……眼睛的復原情況。」薩卡抗拒說出「再生」這個詞彙,比了比門外。「移植中心的主任要我過來。」
  
  羅娜多從衣擺口袋拿出筆記本,寫了一行字,然後舉給他看。
  
  藥效沒有那麼快。
  
  戰慄感宛如一陣冰冷霧氣,將薩卡完全吞沒。他現在的表情必定非常可笑——他能感到自己扭曲的臉上同時出現驚愕、惱怒、憐憫跟恐懼的情緒——但羅娜多不知是已經麻木或者無法理解他的反應,口罩上方露出的空虛黑眼依舊看著他,像在問他什麼時候才要離開。
  
  「……我不明白。」薩卡拉過羅娜多身後的椅子坐下,不這樣的話,他或許會跌坐在地。「你們到底對這孩子做了什麼?」
  
  羅娜多看了眼牆上,那裡掛著一個有著刻度的鐘,黑白配色,死板生硬。
  
  如果你想知道,十二個小時以後過來,那時候你可以問她。
  
  「妳不能告訴我嗎?」
  
  自己問。
  
  目前的時間是十八點,用繁華區以外的說法就是下午六點。而氣窗外的顏色依然昏暗,甚至可能比薩卡今天剛醒來時更為昏暗。羅娜多見他沒有繼續說話,便起身扭了一下燈泡上的開關,讓它改亮起某種無機質的白光,然後拿出一本書開始閱讀。沒多久以後,他離開病房,無法降低帶上門時的音量。他的手抖得太厲害了。
  
  薩卡回到房間,從行李中拿出自己帶來的書。他待在診所的時間,如果不是在診治患者或練習縫合,就是在看書:《實用骨科學》、《臨床醫學》、《圖解解剖病例》、白楊區的各類醫學期刊,以及《理想國》。只有《理想國》不是他購買的醫學書籍,而是他跟手錶一起收到的禮物。那個人留下的東西,他全數保管至今,簡直就像是他暗暗期待著總有一天能全部歸還。明明只要把它們丟棄,那個人或許就會跟著從記憶中消失,他卻做不到。
  
  「我想,我們寧可這樣說,有的女人有做醫生的天賦,而有的女人沒有,有的女人有音樂天賦,而有的不懂音樂,這樣說可以嗎?——當然可以。」他喃喃自語,跟著書上的兩人一來一往地進行思辨。「那麼我們能不能否認,有的女人有運動天賦,愛好打仗,有的女人不喜歡打仗,也厭惡運動?——不能否認。」
  
  那麼,一個女孩可以選擇做鬥犬嗎?
  
  「——這樣說也是對的。」他說完,把書折了一角,然後闔上。
  
  都是那個女孩害的,是她害死了凱恆。我知道鬥犬沒有自己的意志,可她只要乖乖地去死不就好了——我知道誰也不會想就這樣死,但是凱恆就只差那麼一次,他只要再贏一次就安全了,再也不用去參加比賽……或許對多洛雷絲來說他只是一個踏階,但他是我的朋友!——但是,我的確比誰都明白,不管怎麼說我們怪不了任何人,我是自己要做鬥犬的,凱恆也一樣。
  
  鬥犬最後都去了哪裡呢?
  
  或許這樣問,就像在問垃圾最後會去哪裡一樣。
  
  薩卡亟欲離開這裡,拋下一切,閉上眼再睜開的時候,卻仍身在原處。為什麼他今天會這麼頻繁地回想起那個人呢?平常,那些聲音或影子會出現在夢裡,那並非因為他心懷思念,而是因為夢始終反映出記憶中較為鮮明、而且再也無法回歸的部分。
  
  為了打發時間,薩卡拿起比較好讀的《臨床醫學》,隨便選了一個章節開始。羅娜多交代的時間到了以後,他才從行李中取出夾板跟筆,披上白大褂,再次前往一五三二一號所在的地方。進入病房前,他拉開上衣領口,用力吸了點新襯衫的氣味,這才踏進那個空氣難聞到可以腐蝕眼睛的房間。
  
  一五三二一號背靠床板,因為羅娜多幫他開門的動作而注意到門口。
  
  「羅娜多,誰來了?」那是個近乎透明的清澈聲音,彷彿隨時會在陽光下蒸散。
  
  聽起來這間病房沒有固定的訪客。羅娜多沒回答,一五三二一號似乎也不以為意,而是朝門口的方向點頭。
  
  「不管是誰,你好。你來做什麼?」
  
  「妳好。」
  
  聽見薩卡的聲音,一五三二一號的臉上浮起笑容。「……是你啊,醫生。」
  
  「妳認得我的聲音?」
  
  「我認得。」一五三二一號雙手交疊,放在腹部,十二個小時前讓她幾近瘋狂的痛苦似乎已經消失。
  
  「我是被派來觀察妳眼睛的狀況。」他審慎挑選措辭,以免羅娜多向主任打她的小報告。「我能知道妳對院方安排的瞭解有多少嗎?」
  
  「什麼意思?」她稍微歪過頭,表示疑惑,嘴上的微笑卻像是在說其實她很清楚問題是什麼。
  
  「妳知道院方在妳身上做了什麼嗎?」
  
  「他們沒跟我明講過,但我知道。」一五三二一號揚起嘴角,彷彿對自己的猜測感到得意。「他們在研究器官再生。」
  
  「器官再生?」床邊只有一把椅子,羅娜多正坐在那上面,薩卡只得站著,並彎腰好聽清一五三二一號的話。
  
  「他們給我打一種藥,然後做實驗:如果把我的器官拿掉,我的身體能不能再生出新的器官。實驗成功了,所以我就變成你現在看到的這樣。他們要肝臟就割走肝臟,要眼睛就挖走眼睛。」
  
  薩卡還在消化這件事情,所以沒有接話。一五三二一號大概是習慣了說話沒有人應答,兀自繼續。
  
  「知道他們想摘掉我的眼睛的時候,我原本很害怕——我最怕的就是他們拿走我的眼睛。」她比著自己包著繃帶的雙眼,似乎是想笑一笑,但嘴角抽動半天也沒能擠出笑容。「這樣我就不能讀書了。」
  
  這時薩卡才發現,她交疊的雙手底下有一本深藍色的薄薄小書。他還沒說話,她又說:「要看就看吧。」
  
  不等他開口,羅娜多就湊過來擠開薩卡,逕自幫女孩鬆開繃帶。不曉得是不是因為臭味愈加濃厚的緣故,繃帶每鬆開一層,他的心臟就往下沉一點。一五三二一號似乎試著想表現得不以為意,卻仍因為被碰到還未完全復原的眼睛周圍,而在繃帶越來越少時發出克制過的悶哼。羅娜多撫摸她的臉頰,似乎這樣就能夠安慰她,同時完全拆下了繃帶。傷處接觸到空氣的剎那,她揚起手,被羅娜多當機立斷扣住。她用沒被抓住的手反抗,在羅娜多的手背上留下鮮紅的抓痕,而羅娜多也不呼疼,只是抓住她兩隻手死命往下壓。一五三二一號仰起頭,緊咬著嘴唇,像在按捺哀號的衝動。
  
  「醫生、你可以,看快點嗎……!」

  剛才一五三二一號仰頭的時候薩卡就看見了,她臉上那空洞的眼窩好似來自屠宰場——看見那模樣的瞬間,他的脊髓像是忽然被灌滿零下兩百度的液態氮——但他咽了口唾沫,傾身去看。只消那麼一秒,他就確定自己以前不管看過什麼,都遠遜於那對正在重生的雙眼。摘除原本的眼球時,眼窩是暗紅色,但注射過藥劑、並且定時塗抹羅娜多曾給他看過的惡臭藥膏後,它已變成漂亮的粉紅色,儘管當中仍然空虛,但種種徵象都顯示它正在復原。
  
  咬牙切齒地讓羅娜多重新綁上繃帶後,一五三二一號氣若游絲地問道:「……怎麼樣?」
  
  薩卡頷首,慶幸對方看不見自己動搖的神色。「正在復原。雖然並不能立刻理解並接受,但就剛才所見到的景象,我能告訴妳,妳的眼睛正在復原。」
  
  「也就是說,會長出來對吧?」似乎是終於放心,一五三二一號長吁一口氣,笑得虛弱。「謝謝你,醫生。」
  
  一五三二一號掙扎時,她的書掉了,他撿起來還她。那本書的標題是《月亮吃起來像起司嗎?》。封面畫著隱沒在山巒後的月亮,以及伸著脖子想看見月亮的小女孩,整體而言是藍色調。從書頁邊緣的捲曲程度來看,它已經被翻了很多次。
  
  他垂下視線,胃部發脹,彷彿有人往裡頭塞滿石塊。以前,他也有過那樣一本書,後來送給朋友。那個人已經不在了,想起對方帶給他近似於幻肢痛的感覺。
  
  「以前那本沒有跟著我過來這裡,但羅娜多給了我一本新的。」一五三二一號摸著書頁,仰起頭,開合嘴唇念起什麼,聲音細微,似乎在背誦。「我們住在山的後面,奶奶總說,影子應該在後面,山的後面很暗,所以,住在暗的地方的我們,就是住在山的後面……」
  
  「我之後還得再過來幾次,確認妳的復原情況。」薩卡不得已打斷一五三二一號背誦的聲音,一面告知她這件事,一面閉起眼睛,像是聽到了最壞消息的患者。聽見她說了聲好,他又問:「然後,我還不知道怎麼稱呼妳。」
  
  「他們都叫我,一五三二一號,你那樣叫我就可以了。」她回答,笑了笑,又開始背。「月亮在山的前面,山的前面很亮,因為月亮又大又圓……」
  
  女孩回答完,羅娜多隨即拿出小本子,很快寫下數行字,然後將本子舉在他面前。
  
  我以為她會告訴你,她叫瑟琳娜。
  
  在羅娜多直勾勾的視線中,他停止呼吸。無限多種可能性飛過他的腦海,每一種都在企圖建構那個人存活至今的理由,卻轉眼間就像崩塌的沙堡般散開流去。他無聲地說了句「不可能」,感覺到自己的嘴唇在發抖,耳中嗡鳴。地板似乎成為流沙,使他腳底虛浮,難以支撐,他伸手扶著壁櫃,這才穩住身體。
  
  他別開頭,昏黃的燈光照出一道長而歪斜的影子,一直延伸到他身後的牆壁。他後悔了,他希望自己只知道女孩叫做一五三二一號,而不是瑟琳娜。這個女孩的所有,都在他逐漸熟悉她的時候,慢慢跟他記憶中那個年輕卻強悍的影子重合——那個金髮灰眼的影子、那個喜歡讀《月亮吃起來像起司嗎?》的孩子、那個總是在忍受疼痛的……
  
  薩卡明知不該問,但仍脫口而出。他感到自己像是將槍口抵上太陽穴。
  
  「……妳來這裡多久了?」
  
  「十年。」彷彿並不在意多次被打斷,瑟琳娜還在摸著她看不見的書頁。「應該是這樣沒錯,因為偶爾我會聽到他們說第幾屆年中鬥犬賽要開始,所以我知道,距離我來這裡,已經過了十年。——所以我轉頭問奶奶:奶奶,月亮能吃嗎?……」
  
  他記不清自己最後究竟是如何離開那個病房的。在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前,他身處於現實及惡夢中間的那個通道,站不穩而坐在地上,把頭狠狠靠在背後的牆壁,眼前模糊。
  
  高中兩年、醫學院五年、醫生三年。兩人分別至今,已經過了十年。薩卡早就放棄希望,並告訴自己,那個人死了,死後被挖得坑坑洞洞然後當成破布丟棄。這裡是繁華區,這已經是他能相信的最好事實。他花費數年讓自己發自內心接受這件事,並將她的姿容與話語埋葬在記憶深處,只在作夢時回想。
  
  然而,一直以來他都是錯的。她還活著,在這家醫院反覆著缺損與圓滿,活在沒有盡頭的疼痛中。
  
  契約期限將屆,一切似乎就要結束——繁華區的陰影、無法迎來黎明的黑夜、短暫而模糊的夢——然而此刻,他很慢很慢地意識到,這不過是個開始。







If I could just see it all
Just like a fly on the wall
Would I be able to accept what I can't control?
And would I share what I saw?
Or just sit back and ignore
Like nothing never happened,
I haven't seen you before?

-from Thousand Foot Krutch〈Fly on the Wall〉








第一章開頭部分很明顯整個是新寫的。為了引導後面某段劇情,我讓薩卡多出了義診的習慣,雖然並不是「所有生命都很重要」的真好人,不過在可行情況下他會盡量去做自己可以做的事情。另外我也給他增加「怕蟑螂」的弱點(手動降帥度),因為我覺得「平常很冷靜但一看到蟑螂就腦袋當機」這件事情很有意思(薩卡:……

之前跟讀者偶然聊到,原先我把第一版跟第二版都鎖隱藏,但有時候讀者其實是會想回顧自己曾經的留言。我可以理解這樣的心情,所以預先把第一版到第三版的文章都改為公開並放入各自的資料夾,如果有人想回顧最初版本的劇情或自己曾經的留言,都歡迎回去閱讀舊版。不過請別忘記,第四版才是神明(我)最終選擇的世界線

接下來開始就要每週更新了,我好緊張啊……要是不小心中斷的話請大家不要太嚴苛
其實我內心一直偷偷把這段連載時間稱為「月升祭」,因為每週都更新感覺就像什麼特別的大型活動一樣(其他日/週更作者:

就像我在生日文裡面說過的,我寫月升途中偶爾會該該,追蹤我的噗浪的話就可以看到。不過我每天都會發一個噗(音樂分享或寫作相關),有興趣戳粉但怕吵的人請再三考慮

那麼我們就下週六再見!
引用網址:https://home.gamer.com.tw/TrackBack.php?sn=4898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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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13 篇留言

白煌羽
辛苦啦

08-29 10:30

Cecil
謝謝!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501/44e17164c84b3720697ab950b8a54a37.GIF08-29 22:32
妮爾波莎
恭喜月升重新開張!不知道是不是時間過很久的關係,現在看過一遍還是覺得很新鮮呢!然後有感覺文字又變流暢一些了。總之很開心的讀完了,期待之後的連載。

08-29 19:42

Cecil
謝謝妮爾又重新讀了一次同樣的章節,能得到正面的評價讓我放心不少,畢竟重寫就是為了讓文章讀起來更好呢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306/9fa11912566e513c958c2eb8bc61395e.GIF 接下來的連載我也會加油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601/8d2163eb09e82877ed84d9afc0adbff7.JPG?w=30008-29 22:41
玥音
恭喜籤餅店重新開幕(欸
貼心提醒:看到蟑螂不要張開嘴巴尖叫 蟑螂會往暗處鑽 會飛到嘴巴呦

08-29 20:31

Cecil
烤箱全部給我開起來!虛淵紙條全部給我印起來!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501/2786bb2d915771586a4d2736c6474f6b.JPG?w=300
我跟我妹說了你分享的這個小知識,她花容失色https://emos.plurk.com/8bac0de79a998c294d55e69b4f787049_w48_h47.gif08-29 22:43
琉璃糖
C姐寫小說寫到第四版,實在太有毅力了,好佩服
我今天花了大概3小時看完這一章,為了看懂某些細節,所以來來回回看了很多次,看的時候,我的表情大概跟薩卡一樣難受……這黑道家族好狠心

對了,薩卡開刀時,眼前閃過的身影是男孩,這邊沒打錯嗎?

08-30 23:04

Cecil
謝謝阿芸跟本作其他讀者一樣來挑戰第四版https://emos.plurk.com/14a0d951d2ebd1fe617f3089ec4b41fb_w48_h48.gif
要不是編輯的邀約,這部本來應該會坑掉,稍微努力一下以後終於把原本卡住的部分解決了,所以現在正安定地推著進度,希望不要有第五版(怕.jpg
說到這裡,我不禁想起宮澤賢治的《銀河鐵道之夜》也寫了四個版本,而且第四個版本還不是最終版。或許就是有那麼一些作品,是我們在不同人生階段,會想用不同的方式去呈現它吧。從第一版開始看到現在的人,一定也能感受到我從那時至今的種種變化。

非常謝謝你貢獻了閱讀一章需要的合理時間,原來把這章看懂需要這麼久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601/ec60eba97401e33019394edc47f3b1e9.GIF(表情錯
因為我沒有問過其他人讀一章大概都會需要多久,所以這是十分珍貴的情報!
我寫這部最大的樂趣之一就是讓薩卡難受https://emos.plurk.com/92e0c5939db28fba52fa1786386bcfe6_w48_h48.gif 俗話說帥哥苦惱的樣子也還是很帥(誤
「都城」的設定跟我的其他作品比起來,風格相對冷硬,所以這背景裡面的弱小族群跟受害者通常都會覺得人生很不好過,然而我絕對不反省https://emos.plurk.com/b83a74045aaf90a964546bba27d0c0cc_w33_h25.gif

阿芸看得很仔細呢!謝謝你幫我勘誤,我回去檢查了一下這段的敘述,我想「男孩」是個正確的用字。因為跟後來的劇情有關所以暫時不捏,9/5 更新的第二章上篇就會說明為什麼他記憶中的人是個男孩子了。順說我很喜歡第二章,薩卡小時候也很可愛https://emos.plurk.com/523550a0d8ac8a90095323949e62a406_w48_h13.gif08-30 23:37
琉璃糖
原來《銀河鐵道之夜》也是出了這麼多版嗎?!(震驚
是呢,我最近也有一個內心的故事反覆寫了幾次,不同年齡寫出來的味道是不一樣的

不客氣,只是我會為了確認提及的東西而反覆閱讀一些段落,所以讀了這麼久><

發現C姐的嗜好XD 請持續下去,我覺得我也蠻喜歡的(被拖走
那我瞭解了,期待第二章的發布,也希望時間上允許我拜讀!!等不及看到更多關於世界觀設定與薩卡的童年ˊ艸ˋ

08-31 00:12

Cecil
對呀,我最初是在看《文學少女》的時候知道這件事的。裡面,女主角遠子是這樣對著男主角心葉的朋友,也就是當時深陷在情感的死路當中的美羽,這樣說道:

  「根本沒有出版的大量《銀河鐵道之夜》的原稿,賢治直到臨死的時候,都一直在不斷的推敲著,不斷的改寫著。如果賢治能夠生存的更久一些的話,或許還會寫出第五稿,第六稿的《銀河鐵道之夜》呢。就是這樣,不管失敗了多少次——不管自己處於多麼不堪的狀態,賢治仍舊堅持著他的理想。
  希望能在某一天,成為自己在心裡嚮往著的那樣的人。
  小美羽,你嚮往著的,又是怎樣的人生呢?」

  就像有人說村上春樹是在《挪威的森林》將自己對人際的想法跟觀察透過角色們的對白說出來,我想宮澤賢治或許也把自己對「何謂幸福」這一主題的思考寫在了《銀河鐵道之夜》裡面。漫畫《Act-Age》裡面,對《銀河鐵道之夜》這部作品也有自己的詮釋,日本人真的非常喜歡這本書呢。

  雖然故事還沒寫完或許不算好事,但聽你說你也有一個經歷了很長一段時間仍在心中孕育著的故事,就覺得很為你高興。有時,人生的道路上,我們是獨自一人的,但心中有著故事的話,就決不會孤單,所以我很喜歡寫作。08-31 21:06
Cecil
阿芸讀得真是非常認真呢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501/48b36f32ea8cf158efc1c465cce64ceb.GIF 月升是一篇細節特別多(因為我不想特別取捨)的故事,所以為了確認而反覆讀的話,會比讀其他故事時要來得辛苦,你這麼認真讀它,我真是非常高興。

你也喜歡看到角色苦惱嗎,真有品味(等等)之後還會有更多苦惱情節,敬請期待https://emos.plurk.com/bc35f68cbc25367f458f639dc3b1e719_w20_h20.gif

一切順利的話我會盡量每週更新,接下來的章節也會揭露更多都城的設定~因為一次的量很大所以不預期大家每週都跟著讀,如果想到來讀的時候能從中得到些樂趣的話,那就足夠令我開心了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307/61aa71952acda7c7a8228b8520b6ce1e.GIF08-31 21:13
LOVe高橋李依
因為我沒有問過其他人讀一章大概都會需要多久,所以這是十分珍貴的情報!<<---

算了一下「願你」那篇,8k字,用了~30mins,這篇22k,粗略*3的話應該1.5hrs内?

但是樓上說看了3hrs,應該是我算錯了?

08-31 02:45

Cecil
你對這個主題也有研究嗎https://emos.plurk.com/96fa94179c3771851f2a2d85f97e6df7_w48_h48.gif

我平常沒有特別問過大家讀我的故事會花多少時間,我想總之就是很久(怕.jpg
從阿芸的回答來看,她讀比較久是因為回頭去重讀某幾個段落來確定某些細節,普通讀過去的話,需要的時間應該會更短些。

我想影響閱讀時間的要素其實是很多的。以你提到的〈願你將我奏響〉為例,這篇故事的細節比較少,情節也相對不曲折,扼要地說就是「情報密度偏低」,所以讀起來會比《月升月落之街》容易很多。我在寫月升的時候沒有特別取捨,所以細節寫得很細,加上這個故事有自己的世界觀,拆 8K 出來讀的話,需要的時間應該會比同樣 8K 的〈願你將我奏響〉長非常多(我覺得至少多個 1~2 倍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202/9ad0dfe2d9d748439a18f2b1142a8b39.GIF08-31 21:26
阿卡西亞
作品灰暗的氣氛描述得很棒,只是一口氣看完22k字真有點累,但是值得
之所以讓我被這篇作品吸引,那個起司三明治是大功臣XD
看完第一段我還以為現在的時間是早上,結果看到主角晚餐吃這麼不健康的東西,就馬上有了興趣想了解主角到底在幹嘛

很喜歡Cecil鋪陳氣氛的方式,不刻意為之卻又在各個細節將作品的灰暗呈現出來,例如走路的訣竅,哈哈。看過蠻多作者想讓作品表達相似的感覺,總會馬上讓某種危險事件把主角捲進,讓某位強者令主角受到威脅和危險,來告知讀者「主角身處危險的地方」

但這篇作品相反地著重於弱勢族群的呈現,無論是第一個受傷來求助的女人、狗被車撞的孩子還是被人追逐的少女,讓無助的他們來讓讀者理解「這是很危險的地方」,而非落於俗套,呈現些讓人看膩的逞兇鬥狠,真的很喜歡Cecil分配給這些配角的工作

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nerco的存在,完美地將這座都市的病態給表現出來

後段的部份,也有讓人在意的角色,感覺不會講話的羅納多,跟主角頗有淵源的瑟琳娜,原本想問記憶裡的為什麼是男孩,不過看Cecil已經有解釋就不再多問

很想趕快看下一章,不過一口氣看完22k果然還是有點累,總之先收藏、訂閱,之後有空會繼續看

02-06 20:27

Cecil
你好!!連載到現在還能有新讀者,月升真是一部幸運的作品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501/44e17164c84b3720697ab950b8a54a37.GIF
我想你應該是第一次讀我的故事,每次遇到你這樣的讀者時,我就很好奇你們是怎麼找到我家的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306/9fa11912566e513c958c2eb8bc61395e.GIF 總之,非常謝謝你願意讀這個故事!就像你說的,這個故事字數很多,讀起來比較費勁(其實我家故事字都比較多一點

仔細一想,我似乎比較常收到「氣氛很不錯」這樣的評價,我想是因為我總是一邊想像我就是角色身處在場景內,一邊寫作的緣故。然後,我是第一次聽到「起司三明治吸引我繼續看下去」這樣的感想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312/9cacbe4d89ac936ca02d392151bf8988.GIF 果然不同讀者對劇情的著眼點真的都不一樣,我真的太喜歡這件事了。之所以會用「起司三明治」這個食物,是因為我以前玩《模擬市民》(The Sims) 的時候,裡面的人物可以根據早中晚差別,在廚房料理出不同的食物,印象中不管是什麼時候,他們都能做出「起司三明治」,所以我就有種印象,覺得任何時候都可以吃起司三明治https://emos.plurk.com/8a4ba501e36a7011a74478bf6b139d9b_w48_h48.gif 八卦是薩卡常常吃起司三明治,或是一些罐頭食品,因為繁華區沒有生鮮配送服務,薩卡又不太方便常常出門,所以他在診所裡面放的都是些保存期限長的食物。

現在再看一次你的感想,還是覺得你被引起興趣的點非常有趣,因此我也能有機會聊聊跟這件事有關的裡設定,感謝你的分享https://emos.plurk.com/952a4437814122687a3ee7a948f06884_w48_h48.gif

話說我回覆讀者時,留言都會寫得比較長,加上用很多表符,請別被嚇到XD02-07 01:39
Cecil
這種營造氛圍的方式能讓你有感,讓身為作者的我很高興!我覺得直接說「某某東西是 XX 的」是一種有風險的寫作方式,因為讀者未必會有相同的感覺,而如果先以這種描述讓他們產生某種預期,卻沒有寫出相應的內容來滿足這種預期,他們就會因為落差而對作品產生負面的感受,這是我極力避免的一種情況。例如說「某某人很奸詐」,可是劇情上他表現得不奸詐或讀者不認為他奸詐時,這種描述就會讓人認為是虛假的。所以,除非相當明顯,否則我比較使用這種直接的形容,而是使用堆疊細節的方式,盡量引導讀者感受到我想營造的那種氛圍。好處是,就算讀者沒感受到什麼,他們也不太會覺得有落差。簡單來說就是像你說的,不會太刻意,因為有時讀者其實是會討厭被作者強制賦予某些印象的,所以我想把這種感受的自由交還給讀者自己,應該會比較合適。

說到危險,繁華區確實是個危險的地方,你說的方式的確也是很多作品快速營造特定氣氛的方法,但考慮到薩卡的性格跟行動方式,這種方式並不適合這部作品使用,很高興我們在這部分想法相同https://emos.plurk.com/6ba9fa93b2e6f97facd2f7222762e85a_w20_h20.gif
對我來說,一個墮落、法紀不彰的地方,充斥的絕對不只有「瞬間直接威脅生命的事情」,也有像這個章節裡面所出現的:竊盜、家暴、性犯罪、對周遭漠不關心的人等等,比起「看似雜魚的主角突然遇到強者」這種低機率事件,「主角周圍的小奸小惡多到令人麻木」,應該是更符合這種場景的情況。在繁華區這樣的地方,火拼固然多,但對廣大相對普通的人來說,更切身的問題跟威脅應該不是黑幫暴力,所以這裡就選擇從另一面來描寫,能有效果真是太好了。02-07 01:58
Cecil
這個故事有四個版本,Necro 是很早期的版本中就存在的一類族群,我也很喜歡這個設定,我認為這種族群是介於現實跟不現實之間,適當加強了繁華區的墮落、病態跟神秘感,卻不會顯得太像是只存在於幻想中。

羅娜多跟瑟琳娜都是很重要的角色!第二章就會說明薩卡和瑟琳娜以前的事情。雖然第一章可能看不出來,不過這個故事就是薩卡跟瑟琳娜的故事為主線,另外幾個特別重要的配角有自己視角的故事。

一次看完這麼多字真的辛苦你了!(然後又要看這麼長的作者回覆,再次辛苦你了https://emos.plurk.com/7e5f90a66102c40bcae48aa77b643185_w30_h20.gif
能和新讀者聊天真是讓我非常開心,再次感謝你願意留言給我https://emos.plurk.com/0a6b5096f20fe835d16cc0c4ff1faf4b_w48_h48.gif02-07 02:05
阿卡西亞
之所以找到Cecil的家,是因為那天點進自己好友的小屋,看見你跟他的聊天,有種直覺「這個人寫的故事應該很好」「回覆時應該能聊起來」,就點進來找篇文看了,之所以選月升閱讀的原因也很簡單,因為這是故事目錄下的第一篇故事

能營造出不錯的氣氛,我想是Cecil累積下來的結果吧,畢竟你說的方法我想很多作者都會做,但能不能做出效果、是不是符合讀者想要的效果,又是另一回事了,我很高興閱讀這篇故事時感受到的效果我很喜歡

「某某東西是 XX 的」是一種有風險的寫作方式,這是很有意思的想法,我會好好記住的,閱讀並做出回覆後,還能得到對自己受用的回饋,真是非常開心

一個墮落、法紀不彰的地方,充斥的絕對不只有「瞬間直接威脅生命的事情」,這點我也很認同哦!所以看到Cecil這樣敘述繁華區時,馬上就被吸引住了,畢竟已經看過太多太多單調無華的暴力

最後,下次我回覆時,Cecil可以在內容多放點表情符號沒關係哦!很喜歡這樣活潑的回覆方式

02-08 18:49

Cecil
謝謝你滿足了我的好奇心https://emos.plurk.com/d08a202994c0a43ab4868a82673c1d93_w48_h48.gif 看來以後即使是在別人家閒聊,我也必須注意自己的言行呢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501/44e17164c84b3720697ab950b8a54a37.GIF 不過你的直覺很準確,讀者願意的話,通常我都會在回留言的時候跟對方聊起來(針對故事部分),遇到願意聊故事的讀者我也很高興https://emos.plurk.com/e5a16fa479260f6dcd4dad59fa2f9313_w19_h18.gif 挑中月升的原因讓我很意外,但又很合理!這就是所謂的「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啊!知道我的故事目錄終於有實際作用,我感到萬分雀躍>u<

不管是實際生活或寫作時,我都認為「累積」是很重要的!比方說,我玩遊戲時也很喜歡玩農場類遊戲,看到倉庫裡堆滿材料,我這種倉鼠病患者就會覺得很舒服 (O

回到正題,眾多寫作手法裡面有一種俗稱「回憶殺」,是我很喜歡的手法,我覺得這種手法的精髓就是要累積足夠多的記憶,所以我每次都會為了達成漂亮的回憶殺而弄出一堆細節(然後字數就爆炸https://emos.plurk.com/ea40270afc58133c46aee793c547314a_w48_h48.gif
我也很高興你喜歡這篇故事帶來的效果,我覺得會喜歡這種效果的讀者,心思應該都滿細膩,而且也很有耐心https://emos.plurk.com/51028f16ca33933cdaa891d3056531b4_w19_h19.gif02-08 22:18
Cecil
我也很喜歡從讀者留言中得到回饋,因為可以了解自己和讀者是不是著眼在同樣的地方,有時這可以幫助我將自己的寫作調整到更好的方向去。

在這方面我們的想法很像呢(擊掌
就像電影《小丑》裡面展現出了各種各樣的灰暗跟無望一樣,使一個地區變得危險、墮落的,不只有殺戮跟血腥,還有各式各樣的罪惡,大小罪惡的相加組成了這樣的世界,我認為探究這些現象的根本並試著將之展現出來,應該才能加強這種地區的真實感。雖然用暴力場景去鋪陳是最快的,而且也有很多作者都能以這種手法很快勾勒出生動的畫面,但這對我來說有點難(我想你很快就會發現,我不太擅長寫動態場景:p

太好了~我只要不能用表情符號,就會覺得像是被綁住雙手一樣https://emos.plurk.com/264977362ae330d0df1c8851f1affdbd_w48_h48.gif02-08 22:18
小蛇hebi(詩音)
正在重看月升中,碰巧發現了疑似錯字

【女孩抬起頭,瞬著薩卡指的方向看過去,立刻嚇得退後好幾步。】

應該是「順著」對吧( •̀ ω •́ )✧

話說,希大的小說明明每章字數動輒都破萬,但幾乎沒有錯字,可見希大的細心程度之高啊!(佩服!

04-02 21:31

Cecil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居然有錯字(搥地板
謝謝你,我馬上去改!然後謝謝你來挑戰重看月升的壯舉https://emos.plurk.com/9edd6743961a423251b6f6b4c1f71e19_w48_h21.jpeg
詩音能在這樣錯字稀少(自己講)的文章裡面抓到錯字也非常非常細心呀,RESPECT!https://emos.plurk.com/e452ee3278b5094dcf581b15598dd5c8_w46_h48.jpg04-02 22:58
小蛇hebi(詩音)
不好意思我又發現了新的錯字XD 剛剛留言時怕我之後找不到就先留了

【他就必須留下分外翔實而準確的記錄】→詳實

我已經做好了長期抗戰的準備!(?
不過剛剛看了一下目錄發現章節其實也沒有想像中的多d(`・∀・)b
(當然各章節裡面的字數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喜歡的故事我都會重看,目前正在與《你將得救》並行重看中XD 以後應該也會重看《勇者》!

04-02 23:23

Cecil
不會!不過這個字是我從教育部的字典看到的,因為我想用一些好像很酷的字而選了比較少見的那個:http://dict.revised.moe.edu.tw/cgi-bin/cbdic/gsweb.cgi?ccd=9iT_In&o=e0&sec1=1&op=sid=%22Z00000110025%22.&v=-2
我喜歡「翔」這個字所以這次的我想保留不作更動https://emos.plurk.com/6702474794fcf179506f3037d011b7a4_w48_h47.png

居然不覺得章節多,看來你已經快要被調教成功了(講人話
月升總共有 21 個章節!這個數字出自我精心縝密的安排https://emos.plurk.com/e0980d97119d6492e391c9eb18a8c381_w48_h48.gif

能是讓人願意重看的故事真的非常榮幸(畢竟太長),希望重看時你能找到與上次閱讀時不同的樂趣https://emos.plurk.com/e903089d869f68d1eaa24ba90d2ec24a_w48_h48.gif
既然你正在讀月升,我有一個小小的希望,就是想知道你在讀到一個段落以後最喜歡的是哪個角色(我很想說我先來分享,可是我在薩卡跟瑟琳娜之間猶豫不決…………
嗯果然還是薩卡吧,因為虐待鋼鐵愛妻直男就是,真的,很!療!癒!啊!
(好我自己走04-03 00:15
倉旂瀞
如果判斷患者會被送到高樓層,他就必須留下分外「翔」實而準確的記錄→有錯字沒有修正到><

06-12 01:34

Cecil
你好,謝謝你幫我挑錯字https://emos.plurk.com/21b4c9eba56db3abb3afd8182c7aeb7e_w20_h20.gif
這個字上面也有人注意到,不過因為這其實字典裡面也有,所以原本我沒有修改。
http://dict.revised.moe.edu.tw/cgi-bin/cbdic/gsweb.cgi?o=dcbdic&searchid=Z00000110025
但既然超過一個人覺得是錯字,我想我就還是從善如流改一下吧https://emos.plurk.com/3417376b178a5ed3b8034c4c6b349a3d_w20_h20.gif
之前沒有看過你呢!你是剛好點進來的嗎?偶然路過就能注意到錯字,看來你的火眼金睛技能已經點滿了https://emos.plurk.com/81bd2bb9359633f82a8050e9cd823338_w48_h48.gif06-12 15:26
倉旂瀞
啊看來是我見識短淺><不好意思我沒有刷完留言區(跪

我是第四版(應該是這樣理解?)開始連載後才知道該作品的新興小粉,原本就有想看這部的,只是因為沒有任何先備知識感覺追起來會有點硬核才擺了好一陣子,結果最近翻的時候發現已經連載完了(超晚發現#)就手刀來追了這樣><

06-12 16:18

Cecil
不要緊的!本來也沒有人說留言之前要先把前面其他人的留言也讀過嘛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501/44e17164c84b3720697ab950b8a54a37.GIF 沒有看過前面的部分但也覺得這是錯字的話,就更表示這很容易被當成錯字了,感覺確實應該修改掉呢,這裡已經修改了,再次感謝~

是第四版沒錯!這個故事已經完結了還能有新的讀者真的讓我很感動(顯示為感動https://emos.plurk.com/7b6e1b8eea0120285abde28133b720ab_w48_h48.gif),你願意留言讓我很開心,希望無論何時,閱讀這個故事的時候你都能得到一些樂趣。這個故事確實很哈扣,不過因為我是戀愛腦,所以我自己覺得劇情的重點大重點就是戀愛(欸

發現作品完結了才來看的話就不用擔心會斷尾了,這招很高明https://emos.plurk.com/ef465186ab78a2d6c2fc762072c42f93_w48_h48.gif
順說因為這裡讀者比較少,所以如果有留言的話我都會用很多小表情回覆,希望不會嚇到你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205/11d8865aa3a5706a048b696b0493c18a.PNG?w=30006-12 17:55
倉旂瀞
感受到大大的效率了XD
這部分從這章就可以隱約察覺,後面的部分我會期待的w很哈扣沒有不好呀,讀的時候也會因此聯想到很多東西,我挺喜歡這樣的,不過多數時候都是單方面被燒腦啦(#
這部分因為過去有幾次見到作品活生生被腰斬的經驗所以不知不覺追文的時候就會慢慢等作者寫(雖然有時候只是懶),所以看到大大不斷重更最後完結灑花就覺得一定要來看了XD

06-12 20:09

Cecil
效率至上!!https://emos.plurk.com/1d68cbe241b6432fced2574942b6700a_w48_h48.gif
看起來你沒有被預定要哈扣的劇情嚇到,看來是身經百戰的讀者(咦
我也遇過幾次正在追的作品沒有後續的事情,這實在滿讓人消沉的https://emos.plurk.com/676acee9e46d4130cfb7d8d63d143f3d_w48_h46.jpeg 也有人是那種因為很擔心收到一半的作品斷尾所以都等作品完結才去買單行本呢,我想你說的大概就像這樣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306/2a60675d4ac780be308a5171dd88f21f.GIF 能夠寫完我自己也覺得很驚訝,真的非常感謝當時讓我有那個幹勁重新開始繼續寫這部作品的編輯,沒有他的話月升大概也會變成斷尾作https://emos.plurk.com/9f0e46b0327298d2dc6fab7467e82ebb_w48_h48.gif06-12 2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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