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們不會對我動手的，最起碼我也曾經為基金會做了那麼多……大概吧。」席歐不知道為什麼站點內還有這種老式電話亭，他一點也感受不到所謂老式的浪漫：「然後小蜜也還活著，她不會怎麼樣的。」
「我比較擔心你啊。」優的聲音從話筒另一端傳過來。聽上去像敲了就會碎的空殼：「你還好嗎？」
或許對優而言，問候別人好不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但對席歐來說，他覺得彆扭到不行，尤其是在電話亭這種地方。他忍不住會想起在老家與父母一起觀看的黑白愛情電影。
「我……好得不得了。」他低聲的說：「妳呢？」
「我也是啊。」優說，然後在另外一頭沉默了好久好久，只剩下呼吸聲：「席歐。」
「嗯。」
「我在想……」優開口：「或許你不該和我在一起。」
席歐拿著電話筒，他從未想過可以在優——一個經歷了收容行動，從自己擅自奪走控制權，同時目前還正在全球超自然聯盟上班的這個女人，他的妻子口中，聽到如此愚蠢的發言。
「什麼？」席歐不確定的開口：「妳被人挾持了嗎？」
優笑了出聲，這讓席歐稍微安心了下。他緊捏著話筒，如果可以的話他想飛奔到對方身邊，然後什麼事也不做，就這麼待在優的旁側，就好像他們好久好久以前初次見面的那時一樣的。
席歐沒有和優說過，他其實對二十年前那個時候感到很抱歉。不應該在對方那麼脆弱的時候說一些垃圾話，但優也揍了他……大概算是扯平了。
「說得也是。」優說，接著頓了頓：「對了，蜜凱拉和我說，我怎麼可以在這種時間點懷孕……我想她說的很對。」
席歐暫停了好幾秒，他知道蜜凱拉一向比同齡的小孩還要成熟，但成熟不僅僅是對待事情的看法而已。他感到煩躁，也感到非常抱歉。
「她說……我已經毀了莫予。憑什麼還要毀掉另一個人的人生。」優說得非常平靜，但席歐聽得出來，他絕對能夠感受得到那些顫抖的尾音以及哽咽：「是要拿來替代嗎？還是說，覺得這樣就可以彌補一切呢？」
優低聲的說：「她是個好孩子，席歐。」
「我知道。」席歐找回了說話的能力：「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從他們花了一年甚至更久的時間，在照顧著初生的佛恩還有工作的前提下，和以養女身份出現的蜜凱拉一起相處，一起學習著什麼叫做普通人類的生活方式。在基金會與現實的夾縫中努力生存。
席歐往那條漫長的走廊撇過一眼，他當然知道蜜凱拉也感到愧疚，可是依照女兒的個性就是必須說出來。
即便說出來的結果是兩敗俱傷，還是要表達出那樣的看法。
「那個決定是錯的嗎？席歐。」優繼續說道。
「當然不是。」從為顧莫予打上了記憶消除劑後，他就重複一次又一次。
「我是說，」優開口：「我為什麼以為，只要加入了全球超自然聯盟，那些討厭的事就不會再發生了呢？」
他愣住了。
席歐將背倚在牆上，他看著過於明亮的日光燈，同時感到窒息。這裡沒有玻璃窗，空調有著奇怪的味道，像是在地底之下，像是在地獄。
他感到內心的某塊地方竄起了一股情緒，在心臟上紮根，疼痛不已。
「我要掛電話了。」優說：「今天下午我要去開會。」
席歐有些口乾舌燥的開口：「妳……記得多吃點。」
怎麼只講的出這種愚蠢的句子。
「保重身體，席歐。」優說，席歐彷彿看得見對方露出了無奈的微笑。
「小優，我——」
他把話吞進去，然後補了句：「妳也是。」
接著掛斷了電話。
席歐在原地嘆了口氣，他做了幾次深呼吸，接著往走廊的另一端前進。一路上他也有看到其他幾個研究人員，而那些人只要一看見自己，就會像生物本能一樣往旁邊跳。席歐還曾經目睹過一個年輕人不小心撞到垃圾桶。
他感到心煩意亂。距離喬治給他的威脅已經過了幾個禮拜，席歐當然也上訴給了這裡機構的主管，說什麼怎麼可以讓女兒也參與到這破事中，不過結果被駁回。理由是蜜凱拉在這邊會過得很好，他們需要自己——沒錯，當作一個籌碼，讓顧莫予自動回到基金會。
「啊，席歐！」
蜜凱拉的聲音從走廊的盡頭傳出來，接著席歐就看見了女兒蹦蹦跳跳的身影。蜜凱拉身穿著過大的基金會員工制服，她可能全身上下只有這點比不是別人。
「你好嗎？」蜜凱拉衝著他露出微笑，似乎完全忘記他們是正在被監禁，而且連出門的行動自由都沒了這一點。
「剛剛打電話，優跟我說了。」他決定展現點威嚴，但隨即又覺得很沒必要：「蜜凱拉，妳……算了。」
「咦，」蜜凱拉誠實的露出驚恐的表情：「優都跟你說了，席、席歐，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我有點怕。」
「怕什麼？」他拉過女兒來到了走廊旁的牆壁，兩個人站在一塊。
「該怎麼說呢？」 蜜凱拉拉著領子，表情有點黯然：「優是個好母親。你們也是我的恩人，我原本會回歸到現實世界成為普通人……但你們卻覺得，讓一個知曉基金會以及世界秘密的人，以普通小孩的方式長大是個正確的決定。」
蜜凱拉的眼珠和頭髮都是黑色的，讓人聯想到黑色的珍珠。女兒瞇起眼睛，又接著說：「這句話是小莫哥哥說的。我很感激這點。」
「聽上去……的確很像他會說的話。」席歐低聲的說，他摸了摸蜜凱拉的頭髮，一如往常的蓬鬆。
他不該讓這個話題繼續延續，到處都是監聽器，但一切似乎又顯得無所謂了，畢竟他已經讓顧莫予暴露在危險之下，麥格的行動也沒有再回報過來了。或許他真的不該拜託那個年輕人。
聽上去凶多吉少。
「我很喜歡我們家。」蜜凱拉說：「我也希望小寶寶能和我一樣有這種幸福。」
「在我聽起來，妳似乎是在諷刺我們的現況，對吧？」
「是的。」蜜凱拉回答，一邊露出了有些悲傷的表情，席歐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此刻又出現了疼惜的情緒，他摟過蜜凱拉的肩膀，沒有再多說什麼。
「要一起到外面走走嗎？」席歐問，他看著蜜凱拉點點頭，接著便牽起了女兒的手。
很久以前，無論是說這種話或做出這種動作，他都會覺得彆扭，相較起優，席歐作為父母簡直笨手笨腳。尤其是與蜜凱拉的相處，要不是當時有……
他皺起眉頭。
這個據點只要往上爬，就有一個通往外面的小陽台，在經過據理力爭後，席歐終於獲准他可以在自由活動時間去放風一下。
他帶著蜜凱拉用感應卡打開大門，那張該死的卡上仍寫著自己是議會的一員，而不是現在被降職——也不知道會降到哪裡去。
這一切會有結束的時候嗎？
「啊。」他聽見蜜凱拉高呼一聲：「喬治！」
仍是穿著全套西裝的喬治回過頭，對方看起來有些疲倦，在與席歐四目相交後，喬治將嘴邊的煙拿起，相當快速的丟到地上踩熄，接著又露出了在審問時的招牌笑容：「早安，兩位。」
席歐有股衝動，如果這裡沒有監視器的話，他就直接一拳往對方的臉上揍下去，然後在藍天白雲的背景下看著喬治摔往一樓地面。
他想像著這些該死的畫面，但心情不但沒有變得舒暢，反而是更加煩悶。
「你是來問顧莫予的進度嗎？」喬治說，他在說話的時候似乎都很在意肢體語言，尤其是離開了審問室就變得更加明顯。席歐默默地看著對方抬起下巴，用那雙眼睛協看著：「不用擔心，我們還沒對他出手。」
席歐沒有回答，只是隨同他一起靠在陽台的圍欄上，他感覺到風吹過後頸，空氣都帶種甜膩且令人不適的味道。
一旁的蜜凱拉踮起腳尖，頭髮隨風飄散。
似乎是見自己的反應不如預期，喬治頓了頓，接著撇開頭說：「對了，恭喜。」
「恭喜什麼？」席歐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這些事情比他想像得更加嚴重。他不該那麼快就承認的。接下來所要面臨的絕不是只有降職還有監禁那麼簡單。基金會肯定會逼迫自己去幹一些去了就回不來的任務，藉此來除掉——
喬治悶悶的說：「你的孩子就快出生了吧。」
席歐沉默了至少三十分秒之久。他點了點頭，但隨之而來的思考卻彷彿當機了一般。他不知道是不是該開口道謝，又或者是詢問對方這樣是不是有什麼目的。
「我沒有惡意。」喬治抬起頭說，那雙眼睛瞇了起來：「恭喜你。」
「你說了兩次就有點噁心了。」席歐誠實的回答，一邊往旁邊看了看蜜凱拉，女兒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像對著天空之上的飛鳥相當感興趣：「不過謝謝。」
「鮑爾先生，你肯定覺得像我們這種從出生到死都是『基金會員工』的人，說出來的話都很虛假對吧？」
這句話被拋到了半空中。
席歐頓了頓，他雙手插在外套口袋中，這身打扮已經不是基金會的裝束了，純粹是在附近城市的商店買的東西，然後現在湊合著穿上。而喬治則仍是正統的西裝和領帶，名牌上有著基金會的標誌。
從收養孤兒開始——培養基金會員工，比從平民以及軍隊中招募自願者要來的有保障。這點席歐非常贊同。
基金會所需要的是能夠對這一套應對異常系統十足明了的人。而那樣的人不能太有人情味，必須要夠聰明，必須抹除掉一些情感。才能夠與其他人一起撐起世界。
而他認識這樣的人。
「只不過是說出來的話很不像正常人而已。」席歐說，他瞪著對方此刻彷彿人畜無害的臉。畢竟這個時候不是在工作中：「但你對家庭這種事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嚮往吧。」
「不會啊。」喬治說，語氣多了一絲感情：「能夠組建家庭這種事挺讓人羨慕的。」
「你又不是整個人生都被基金會綁住了，要是遇到對象，還是可以……就像你提那個他媽的退休，你不也可以退休嗎？」席歐不知道為什麼他們聊起來了，明明自五十一區事件開始以來，喬治就一直擔任審問的工作，而的確也做得很好。
威脅還有利誘。用世界的安全奪去個人的安寧，就是基金會的手段。
「以前我有個同事。」
喬治露出微笑，依然是那種皮笑肉不笑的模樣：「她叫娜塔莎，我們從小就一起受訓她後來成為了別的站點的高級研究員。然後她和某個成員相戀，後來就結婚，離開了基金會的工作。」
風忽然大了起來。
「她後來有一個小孩，長得和她一模一樣。」喬治的語氣沒有什麼變化：「你知道最慘的是什麼嗎，娜塔莎待在基金會的時間太久了，她不懂的怎麼和普通的人類相處，不知道什麼是休閒時光、什麼是家庭生活、她很習慣性的付出所有，因為我們被教導的就是要活在黑暗裡，讓其他人有個光明的未來。」
喬治看過來，在外頭的自然光之下，席歐發現對方的眼睛帶了點淺褐的顏色。
「照顧初生的嬰兒是很難的事情，因為你並不知道什麼才能夠令小孩得到滿足，而那讓娜塔莎的信心受挫，或許你覺得沒什麼，鮑爾先生，因為你有一半生活在正常的世界中。」喬治說：「後來娜塔莎離婚了，她需要得到回報，所以回來了基金會，只要世界和平就是我們的回報。畢竟我們是這樣被教導的。」
席歐沉默不語，他覺得自己該說些什麼，只是他仍想到了喬治先前對他說的「一切都會徒勞無功」，但這麼說的對方，語氣中似乎沒有那種嘲弄，而是悲哀。
「我妻子曾經和我說。」席歐輕聲的開口：「那些被基金會視為理所當然的犧牲，讓她覺得這是個噁心的組織……她說被這樣的團體給保護，真是可悲至極。」
「鮑爾先生，我想你不該在這裡大聲談論全球超自然聯盟。」喬治笑了，當然裡頭沒有任何笑意：「如果這是變相的放閃的話，我想也不行。」
「你這個人實在很混蛋。」
「當然，我可不像五十一區的那個顧莫予一樣，」喬治哼了一口氣：「有個疼愛我的老爸不惜背叛基金會也要救人。」
喬治往前走一步，然後回過頭說：「鮑爾先生，回歸正題吧，你是個可敬的對手，無論你採取什麼樣的行動，我都會以同樣的方——」
鈴聲響了。
喬治愣了愣，接著從西裝口袋掏出黑色的手機，他的臉色變了。片刻後，喬治抬起頭說：「你……根本不知道顧莫予要去做什麼對吧？」
「你他媽在說廢話嗎，我根本連一開始他在哪都不知道！」席歐開始感到不安。
「他和某個SCP接觸了。」
TBC
創作內容
SCP世界觀系列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