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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當你和你的心跳一起出現》02

作者:森本│2020-03-07 18:48:09│巴幣:14│人氣:162
02


    次日,昔松和幾個人在佛州的沙灘上做日光浴。這裡指的和人做日光浴,其實是昔松一人躺在架設好的紅白條紋陽傘下、看著其他人曬太陽。

    陽光把傘下的一圈沙地照得紅通通的。

    他看見瑞秋·強森把雙腿埋進沙堆裡,手臂摺在背後支撐上身,胸口較為白皙的部分已被曬成深粉色,不久後應該會變成和手臂相同的小麥色吧。

    「來嘛。」她喊道,沾上黏膩海水的長髮隨著海風飄動。她是昔松為數不多的朋友,一個膽大心細的女孩。

    瑞秋戴著太陽眼鏡,朝他的方向撇了撇頭又轉回去了。隔著黑色鏡片,昔松看不出來這話是在對誰說。

    「妳在叫我嗎?」

    「還有哪個佛州人會到海灘卻不躺下來享受陽光!」瑞秋的口氣略帶不屑。

    「人們露出身體讓陽光恣意妄為,卻完全不知道它對我們做了什麼。」

    這次,雖然瑞秋仍帶著太陽眼鏡,他卻篤定自己肯定被狠狠瞪了一眼。

    昔松挺直腰桿,近乎神經質的塗抹著防曬乳,舉止小心的不讓未乾的乳液沾到沙子。他恨不得把手伸進海灘褲裡,將布料遮蔽的所有部位也塗過一遍。然後他往後一躺,靠在椅背上,望向前方打沙灘排球的人們。眾人的尖叫聲隨著其中一方的勝利傳入他耳裡。

    「那麼,可憐的小姐,她真是做夢了!我現在才明白假扮的確不是一樁好事情,魔鬼會乘機大顯他的身手。一個又漂亮又靠不住的男人,多麼容易占據了女人家柔弱的心!」他大聲唸道,抬手,指尖指向天空。

    儘管昔松大力否認,但此時他心中已萌發了一點難以掩飾的渴望。他渴望在海水中碰觸對方的光滑肌膚;渴望在風中撫過那頭金髮,凝視上頭跳動的光斑;渴望在拉奏提琴時進入忘我境界,直到放下琴,闔上譜,準備離開的片刻才發現對方已靜靜坐在後頭好一段時間,視線只定格在他身上,耳朵只被他的琴聲佔據。

    海浪打到岸邊,激起白色浪花。昔松想起阿波還說過自己很喜歡游泳。他可以想像阿波在水中比往常慢上數拍的動作,想像那些「眼睛裡的「玻璃」被水所溶解,灌入柔和的模樣。

    昔松不知道是什麼令他如此迷惑不解、令他渴求他的友誼,甚至從來不希望在他身上找到任何惹人厭的毛病。

    然後,就在此時,他看到了。看到了那個人,而那個人隨後流露出的眼神把他原先抽離出去的靈魂、硬生生拉回體內。

    「嘿。」

    阿波踩著的夾腳拖在沙灘上留下一行足跡。昔松從這些從草皮來到眼前的足跡判斷他剛到不久。

    「……嘿。」

    他微微愣了一下才出聲回應。阿波這次看向他的目光很和煦,卻令他感到莫名疏遠。打過招呼後,阿波逕自走向小吃鋪,頭也不回。

    有禮貌的冷漠。他決定這麼稱呼阿波的舉止。

    「瑞秋。」

    「嗯?」

    「我失陪一下。」

    「啊,等等,」瑞秋放開握住的沙子,「能順便幫我再買一杯嗎?我很喜歡那種插著紫色小陽傘的飲料,是那種紫色、上頭綴著白色圓點的傘。」

    「所以妳要什麼?陽傘嗎?」

    「我要飲料。」

    「好。」

    昔松起身,刻意一步一步走在方才阿波留下的腳印上。要是有其他人比他更早踏在上頭,他會很懊惱。

    沙灘上的小吃鋪是間用木頭搭成簡易骨架、屋頂鋪著茅草的大棚子。老闆早已邁入中年,頭頂上所剩的頭髮不多,手臂和胸口倒還毛絨絨的。他挺著啤酒肚,兼顧調酒和烤熱狗,灰色T恤上沾著汗漬。

    「各位,初次見面,我叫昔松。」他拉了一張椅子在阿波左側坐下,模仿脫口秀演員山姆·康納利的口吻道。

    正在喝調酒的阿波噗哧一笑。

    「我知道。」他含糊應道,「我聽、聽見弗、弗尼葉女、女士這麼叫你。你、你是法、法國人?」

    「我父親是。」

    「那、那你——」

    「不會。」昔松莞爾一笑,「我不會法文。」

    他往阿波的方向偷偷瞄了一下,發現對方笑起來時臉頰上有兩個酒窩。

    「對了,你知道什麼是美國的蜜蜂嗎?」

(What do you call a bee from the USA?)

    「那你知道什麼是沒有耳朵的熊?」

(What do you call a bear without ears? )

    兩人相視而笑。昔松喜歡他們的心幾乎平行前進,立即看出彼此的文字遊戲,卻同具刻意不說出來的默契。還有令他感到驚奇的是,阿波在說笑話時奇蹟似的沒有結巴。

    因為曾在上午看到阿波拿著素描本,所以昔松告訴他,佛羅里達州有世界上第二大的達利美術館。美術館就坐落在坦帕的聖彼得斯堡市,旁邊就是港口,碼頭上停滿私人遊艇。

    「從遠方就能清楚地看到他。當然,如果達利美術館的造型不奇特,那它就不是一間稱職的達利美術館。」

    阿波讚同似的點點頭。因為喝酒的關係,美好的肌膚上浮出一層玫瑰色薄霧。

    「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帶你去。」

    「不、不用。」

    有禮貌的冷漠。

    直到腰上繫著藍色圍裙的服務生走上前,將兩人桌前的空瓶子收走之時,昔松才發現阿波不知不覺間已經喝了六杯調酒。

    「喝、喝酒的時候,我、我的結巴會好些。」

    察覺昔松流露出的詫異神色,阿波語氣平淡的解釋道。他久違地正眼看向眼前的少年,才發覺他瞳孔的深綠色和彈珠汽水瓶身一模一樣,是翠玉般的深綠色。

    「又是位藉酒胡說的先生,等等別告訴我歐洲最美麗的城市是英國巴黎。」昔松突然說起英國腔,這次模仿的是演員傑克森·費曼。

    阿波故作懊惱的瞪了他一眼,然後用骨節分明的手指推了推桌前的飲料。

    「你喝這個?」

    那是瑞秋點的調酒,插著紫色小雨傘的調酒。

    「我不喝酒,起碼現在還不喝。」昔松補充道,「這是替朋友點的。」

    阿波側頭,曲著腰,用一手拖著下巴。這個動作恰巧襯托出他背部的肌肉和腰處的精實線條。

    「你沒、沒讓朋友等、等太久吧?」這句話的口吻有種刻意拉開年紀的感覺,搭配著唇邊倏忽即逝的一抹燦笑和酒窩。

    昔松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一時間說不出話,只好反射性的撇開目光。

    「晚點讓我帶瓶汽水到你房間。不接受拒絕。」

    沉默良久,最後他是如此回答。少年相信任何和他遭受相同際遇的人都會說出這樣大同小異的答覆。謹慎的端起瑞秋點的果汁,他循著原路離開小吃舖。

    透過一兩週的觀察,他對阿波不怎麼繁複的作息瞭若指掌。起初,阿波除了中午以外幾乎足不出戶,最後卻漸漸喜歡上早晨旅館大廳的光線,他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茶几上放著零散的素描紙,還有一些喜歡的物品,例如書、聖瓦諾牌氣泡水、手機、軟質橡皮擦、深淺不同的素描鉛筆和耳機線;他喜歡戴著耳機聽音樂(應該是音樂),所以除非有其他人開口,否則他會自己一人沉浸在與世隔絕的維度。後來,除了素描活動外,阿波也會做些正常旅客會做的事——帶上防曬乳、墨鏡等物品,叫台出租車到邁阿密海邊曬太陽。雖然昔松不太能理解曬太陽的樂趣。

    「因為上天造下我們是哪樣的人,我們就是哪樣的人。這種事情怎麼了結呢?我的主人深深地愛著她;我呢,可憐的小鬼,也是那樣戀著他;她呢,認錯了人,似乎在思念我!」

    於是,在傍晚五點的時候,少年算準對方已經回到旅館的時間,準備上樓。

    阿波的房間在三樓,要不是剛才為了閃避一條野狗從腳踏車上摔倒、磨破了膝蓋,昔松通常都會選擇走樓梯。

    拿著一杯花草茶走進電梯,看著屏幕上的樓層數字從一變成三,他和正好經過的清潔工貝利先生點點頭,來到302號房前。

    褐色走廊染上傍晚夕陽的光輝,外頭樹影搖曳生姿。

    昔松反覆確認了銀色的門牌號碼,輕敲兩下。不久,門打開了,但只開了一個小縫。

    「嘿——」

    昔松率先開口。

    「我能進去嗎?」

    阿波遲疑了一會兒,才放下門鏈讓他入內。或許,阿波眼裡的「玻璃」並沒有惡意,也不是針對性的;或許,他只是個較為慢熟的青年。

    室內正播放巴赫的夏康舞曲。

    「巴赫。原來你是這麼老牌的人嗎?」

    「你、你認為巴、巴赫老牌?」

    「技術上沒有,我只是和夏康舞曲有過一段恩怨。硬要說的話,我認為海頓才是老牌,當然這不含貶義。」

    一般而言,無論是裝潢還是擺設,旅館房間都大同小異。不過既然阿波長期住下了,多少有些他自行添加上的物件。

    「檸檬草,對,檸檬草。這很有趣。還有巴赫和夏康舞曲的旋律。夏天潮濕的氣味,黃昏陽光斜照,長陽台上擺著蕨類植物和黃金葛,深綠色……不對,灰藍色,但這其實是你眼睛的顏色,不,那是橄欖綠嗎?或海軍藍……」

    昔松深吸口氣,

    「莫蘭迪綠,是莫蘭迪綠的。」

    「你、看見我、我的畫本了?」

    少年環顧四周,看見窗邊的一疊素描本。素描本的封面正好是莫蘭迪綠。

    「那個畫一排瓶子的畫、畫家嗎?」阿波一面回答,一面用毛巾擦乾頭髮。「抱、抱歉,我剛剛在、在洗澡,房、房間還有點亂。」。

    昔松搖搖頭表示不介意,在梳妝臺上挪出一個小空間,放下那杯花草茶。杯子是骨瓷製,繪有一圈藍色玫瑰。

    「我本想幫你帶瓶汽水的,但既然安妮小姐煮了她自信滿滿的花草茶,我不得不捧場。」

    安妮小姐是弗尼葉旅館其中一位員工。

    「茶、茶也挺好。」

    說著說著,阿波一雙藍眼突然亮起光芒。

    「有一個女人,她是東方的茶、西方的酒,你知道她叫什麼嗎?」

    (There's a woman, she is tea from the east and wine from the west, do you know what her name is?)

    「蒂亞,她叫蒂亞。」

    (Tia, her name is Tia. )

    雖然阿波正背對他翻找著行李箱,但昔松知道他的臉肯定帶有笑意。

    「我可以帶你去這裡的公共泳池,如果你想要游泳……不過我剛摔車了,所以你得自己一人游。」他頓了頓,「哦,不過我想你也不會介意這種事。」

    阿波在T恤外套上一件藍色襯衫,蓋上行李箱。

    「摔、摔車?你、你、你受傷了?」

    「不是什麼——」

    「坐、坐下,讓、讓我看看。」他指了指床鋪。

    「結巴波,你想幹嘛?」

    「別、別看我這樣,我在大學也、也是學、學過一點解剖的。」

    阿波跟隨昔松坐到床上,動作輕柔的把他的膝蓋固定在自己的大腿上。

    昔松心跳如雷,任由身體被對方擺佈,自顧自哼起歌來以掩飾心中因肢體接觸所蹦出的火花。所謂的火花,是凌駕於感情、信仰、自由之上的,一種曼妙神秘的情緒,他不知該如何形容,總之,他覺得胃裡有好幾隻蝴蝶胡亂飛舞。

    阿波面帶嚴肅的凝視他膝蓋上的傷口,血已經止了,最外層的皮膚磨損露出粉色的肉,在蒼白如紙的肌膚上綻開一朵花。

    「怎麼樣?你要解剖我嗎?」

    昔松打趣的說道,雖然這句話真正的意思是:請對我做任何事。

    「你說得對,這、這傷得不深,但、但還是要、要小心發、發炎。」他鬆開對方的腿,幅度極小的笑了一下。

    「對、對了。」

    阿波站起身來,拉開電視櫃下方的抽屜,拿出一袋糖果。那個包裝是昔松非常熟悉的、非常熟悉的卡泊牌糖果。

    「吃、吃吃看。」

    他接住對方扔來的糖果,動作俐落的打開包裝,將糖果塞進嘴裡。一股熟悉且清甜的檸檬味散了開來。

    「檸檬。」

    「對、對,就是檸檬。檸、檸檬是個問題,大問題——」阿波將整袋糖果丟到昔松盤著的腿上。

    「我、我只吃橘、橘子口味的。」

    昔松腦海中浮現出起那天在丹娜利雜貨店的景象。

    「嘛,這也不是什麼大事,檸檬的維他命C比橘子還多,而且酸味的食物可以滋陰潤肺。由於經常與空氣接觸,肺部需要保持濕潤。」

    「你拿、拿去吧。」阿波不喜歡說太多話,僅簡單以白眼表達出他的不滿。

    昔松甚至喜歡阿波翻白眼的模樣。

    「直到遇見你那天,我一直以為整個傑克森維爾只有我還對卡泊牌糖果如此著迷。」

    「你、你想、想太多了。」

    他覺得自己像是商人安東尼奧,而阿波是猶太人夏洛克。以男人之間某種莫名的崇拜,他學習安東尼奧拿自己的一磅肉抵債,抵押和阿波相處的債、時間的債。他希望這個夏天、這個傍晚永不離去,阿波播放的古典樂也永不會停。

    「大象的鞋子。」昔松突然開口。

    (elephant's shoe)

    「嗯?」

    「說 『大象的鞋子』,但請不要發出聲音,做出嘴型就好。」

    阿波馬上理解這是一則笑話,饒富興味的嘗試一遍:「大象的鞋子。」

    在說「大象的鞋子」這個句子時,若不發出聲音,單看口型和「我愛你」簡直如出一轍。當然,昔松沒有立刻為他解答,他知道對方肯定能自己發現。而阿波在發現其中涵義後,咯咯笑了起來。

    「你、你知道嗎?我、我比你大了五多歲,但我、我敢肯定,你瞭解的笑、笑話肯定比我還多。」

    「有什麼好不瞭解的?我母親不管我,我從小就看漫畫滑手機,懂了吧?」

    「夠了,回去吃你的檸檬糖吧!」他作勢往昔松臉上揮出一拳。

    昔松突然發現他們正在調情,或者說,大象的鞋子本身就像是調情用的笑話,而阿波肯定在更早的時候就發現了。

    他悄悄窺探阿波的表情。他很聰明,擅長用有禮貌的冷漠和他人保持適當距離,但也不是會故意隱藏心機的人。真難判斷。

    「所以,」昔松故作鎮定道,「你來佛州兩個月只是想度假嗎?哦,或者說,曬太陽?」

    「當、當然不、不是……」

    昔松靜靜的等,等他完成這個句子。

    「我、我祖母半年前搬、搬過來了,我、我只是來、來看看她。」

    「你們不一起住嗎?」

    「她覺得、覺得這樣會被打擾。」

    「我一向熱衷於旅人的故事,旅人在佛州也會留下故事。」他開始把玩自己的手指,「結巴波,你也擁有你的故事。」

    他感覺,在阿波住宿期間與往後他所拉奏的每一首曲子、所過的每一日都會突然觸動他,和夏日陽光的季節,以及午後蟬鳴瘋狂的嘶叫聲連在一塊;而那年年伴他成長的、熟悉的街景與光線也無一例外被永久渲染上那夏天裡歷歷情景的韻味。

    離開房間的時候,少年從旅館附送的水果裡挑出一根香蕉,對阿波興高采烈地說了一聲「明天見!」打開門後沒有直接跨過門檻,而是從上面跳過去。

    阿波從沒遇到過這樣無拘無束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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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1 篇留言

森本
註解:

03-07 18:49

森本
你知道如何稱呼美國的蜜蜂?
What do you call a bee from the USA?
A: A USB

那你知道什麼是沒有耳朵的熊?
What do you call a bear without ears?
A: Just a B, because it has no ears. 03-07 1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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