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例行地就診向醫生訴說近況並領藥,與母親會合吃晚飯前去的路上被一個聲音叫住。
「先生,不好意思可以耽誤一下嗎?」
身後傳來這一句話,本以為是推銷的人,誰料回過身來看是名穿著厚重外衣,外表略為壯碩、面容不修邊幅,看似三四十歲的中年男子滿頭大汗地小跑步過來,與剛剛的聲音相對的小聲許多地,像是非常羞愧地說出了這句話:
「我現在很餓,也想找個地方洗衣服,方便給我一點錢嗎...?因為我是更生人...」
現在回想起來,一個素昧平生的人剛見面沒幾句話就坦白自己是更生人,好像還真的有那麼一點奇怪。
也許那是因為當時第一個念頭比起害怕,我更好奇眼前的這個人是不是在騙人錢。
還記得過去也有遇過相似容貌,看起來就是街友的人向我討錢說想搭公車,
而我正想著反正拿幾塊錢買一個謊言也沒甚麼而掏出錢包時,
那名人兄便伸手離我的錢包越來越近,好像迫不及待地想要快點從我手中拿到他的標得物時,
我感受到的只有嫌惡,而那鼓嫌惡感並非來自於他手中的污漬,而是對於禮節上的厭惡。
縱使那只是小小的一點錢,看到他的舉動我馬上改變了主意,拉起拉鍊一臉臭的轉身就走,
而他也以不耐煩的表情回敬直接放棄走人,也許是打算找下個能協助他達成目的的路人了。
所以這次也一樣,我想自己該花多少錢與時間消耗在眼前這個人身上。
「我也不是很富裕的人,所以我想自己能幫得很有限...這樣夠嗎?」
我拿了一張額度最低的紙幣在手中,想測試看看他的反應。
「如果可以的話,再多一點點可以嗎?」
啊,真糟糕,是我的疏失...拿出來時另一張相同面額的紙幣可能被他看到了,
不過...既然如此我也想從你身上相對多「獲得」一點東西當做交易。
把第二張拿出來的同時,我開始試著跟他聊起來
「那麼你打算用這些錢,買甚麼樣的東西吃呢?」
「應該在超商買隨便吃吧」
「那麼晚上住的地方有著落嗎?」
「目前還沒有...之前都是睡工地之類的地方」
聽起來是有點糟糕的規劃啊,那麼這筆金錢能不能被他好好的使用呢?
但只是這筆金額,又能讓規劃的品質好到哪裡去呢?畢竟這裡可是物價很貴的台北市。
「我不是很清楚台北市這邊的資源有哪些可以用,因為其實我是住其他地方來這裡看醫生的」
「啊!是這樣啊!」
他似乎有些驚訝
「就在離這不遠的診所,因為我長期以來都在精神科就診,過去也曾因為精神疾病的原故受人歧視,而且自己有在一些人權團體當志工的經驗,所以多少可以體諒你的立場」
「...但是你應該還有個家跟家人吧?我其實是自己年少不懂事總是惹事生非,父親又是軍人。過年時我有回去家裡但是發現沒人,過了一段時間其他親戚告訴我他們去其他地方過年了...我想自己如果有一天能回家,應該是父親『離開』的那一天吧」
說實話,聽到這裡時我一時語塞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因為我知道這是一個現階段社會也正在想辦法解決,但還沒有良方的一個社會性問題。
「抱歉...聽你這麼說我也不知道該如何鼓勵你好,因為這感覺像是家務事旁人不方便插手」
事實上我是知道的,受刑人分成兩類,一是家人還願意接納他們,願意讓他們回到家中再一起幫助他重新站起來的...以及另一種,直接放棄、與受刑人切斷關係的兩種。
知名的北捷事件就很明顯是後者,不過那是極端的例子,但這類型的受刑人其實不在少數,由於受刑人在間所的勞動賺取的金額很少,大多還是得靠親屬的接濟,換言之用一種較為難聽的方式去形容就是「負擔」,而許多受刑人也有這樣的自覺,若在服役前跟家庭的關係就不是很好,也不容易奢望之後分隔兩地一段時間與回歸後還能好轉。
「這樣其實就已經很夠了,其實我一直都有在找工作啦,只是一但知道經歷後都不敢用...至於你說的資源...其實也只有更生保護會吧,說實話很少...」
聽到這裡我總覺得,這傢伙不太像在騙人,如果是單純想騙人的人,應該難以回答我這些問題才對,而他說的也是事實,事實上除了更生保護會外真的蠻少團體在幫助。
所以,我想自己願意相信他說的話是實話,他滿頭大汗的原因我想就是街友通常沒有多餘的金錢花在交通上的証明。
就算是謊話好了,我想這點金錢換來的故事與給我的省思也還算蠻值得的。
由於跟母親還有約,本來想說是不是買個便當送他,但也怕讓母親尷尬或帶來困擾。
我與那位先生告別前請他保重,他也告訴我會好好省著點用的。
「抱歉,剛剛來的路上遇到了一名街友,他自稱自己是更生人所以花了點時間...」
我一邊與母親吃飯一邊說起剛剛發生的事,也想看看母親會有甚麼樣的反應,會不會覺得我這樣的行為像是凱子一樣浪費錢。
「願意說自己是更生人的人蠻有勇氣的呢。」
啊,這時我才驚覺到這件事。
「妳不說我還真的沒注意到,也許是有接觸過那些人權團體,我真的對於他說出這件事時沒甚麼特別的反應」
大概就是跟「你好,我是一個普通的上班族」差不多的感覺。
「他還真幸運遇到你,如果是我一定多少會害怕吧」
看來母親的答案應該是很明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