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Vinland Saga ─ 估計可以維持十年不變的私心前五作品 ─ 漫畫暨第一季動畫心得

巴哈心得文處女作，就獻給這部叫好不叫座的史詩級作品了。
(動畫第一季最終話都已經完結一個多月，竟然連一篇心得文都沒有？真傷透我心焉...)

內容簡介：(節錄翻譯自動畫官方網站)

                               正當第一個千禧年即將到來之際，        
                     各地竄出了強力且殘暴的掠奪集團 ─ 維京人；
                               托爾芬，身為集團最強戰士之子，               
                                      自幼於戰場間奔波掙扎，               
                             汲營探求著前往夢幻的大陸 ─ 文蘭。         
                             這是個在此風起雲湧的動盪時代裡，           

                        一位「真正的戰士」的傳奇故事 (薩迦) 。          

個人心得：

    在尚未提及任何正文以前，請容小弟先抱怨一下作品的翻譯名稱、所帶來的誤解困擾：

    由日本漫畫家 幸村誠 (ゆきむら まこと) 構思創作的漫畫 《Vinland Saga (ヴィンランド・サガ)》，繁體的官方翻譯取作《海盜戰記》；但這繁體標題所帶來、可能造成的先入為主印象，與其作品的實際內容相比，是非常容易造成誤導讀/觀者的情況。不錯，這部作品是以中世紀的維京人為背景、免不了海盜行徑與戰爭行為的描述；但原作的原名《Vinland Saga》想要表達的，是圍繞著Vinland (文蘭，現址於加拿大紐芬蘭-拉布拉多省的蘭塞奧茲牧草地) 所展開的 Saga (薩迦，中世紀主要在冰島用古諾斯語寫成的斯堪的納維亞長篇傳奇) ，因此更忠實貼近原標題的繁體中文翻譯、應當作『文蘭史詩』或『文蘭傳奇』，而不是《海盜戰記》。《海盜戰記》此翻譯、可能會間接造成初接觸讀/觀者的兩層誤解：第一，《海盜》暗指主基調講海盜；第二，《戰記》暗示主基調講戰爭。雖然這兩個要素、在動畫的第一季都有觸及，但這絕非原漫畫作者創作這個故事的原意；生性愛好掠奪與戰鬥的維京人，為何會甘冒生命危險、不畏風浪地千里跋涉前往北美洲尋求新天地？腦補探討這背後的動機，才是作者創作此故事的原意。

    故，本文所有涉及作品的名稱用語、全使用《Vinland Saga》這個原名 (包含本文標題)；即便簡體標題《冰海戰記》較繁體版本少去一層誤解可能，但本文以尊重原作者創作原意為先、加之避免片假名過於冗長之弊，皆以英文稱之。這點，還不吝請看倌們先行理解包涵。

    作為一個年近四十的成年宅，動漫遊戲領域雖說不敢自稱專業、也少有涉獵。即便能夠立即渲染情緒、促使腎上腺素高泌、讓人大哭大笑，在短期間內 (自數小時至十數日不等) 繞樑不去的劇情，固然有其欣賞品鑑的價值；但在看過一定數量的作品之後、加之年歲經歷的累積，能夠真正盤桓心底、甚至影響人生觀的故事，以自己粗淺的觀察來看、真的是少之又少。而《Vinland Saga》之所以能讓我抱著信心、下如此插滿祭品Flag的標題，就是因為《Vinland Saga》就是這麼樣一部值得讀/觀者再三回味品嘗的作品。

    就筆者自己的觀察：創作一部自始至終不脫離中心思想、不脫離故事開頭所劃下的界線、不隨意發散具潛力的分支劇情，同時兼備商業營運 (簡單講就是要賺錢啦！) 本色的出色作品，其難度之高、造成這類完成度極高的作品寥寥無幾。動漫長青樹《One Piece》或《火影忍者》等不是不好看，但你很難說這類作品存在一個富含深度的中心思想貫穿其中：《One Piece》談友情、談種族、談歧視、談制度，但能夠稱得上貫穿其故事的、仍舊是魯夫那句「我要當海賊王！」《火影忍者》的各個篇章又各自帶有各自的主題性，即便演的仍是那幾位，但要挑出一個貫穿整個故事、又不會被網路專家各種打臉的中心思想，也是個不小難題。更毋論隨著劇情展開的需要、一層一層疊加上去的各種設定，這類天馬行空、真的難以駕馭；能夠像《鋼之煉金術師》自始自終遵循『等價交換』原則的漫畫，最終也得要以漫畫家本人再也創造不出類似高度的作品作為代價 (並不是在Diss牛媽；但以後續作品的現況來講，《銀之匙》內容更貼近她在北海道生活的自述、而《亞爾斯蘭戰記》並不是她的原創)。基於商業考量、最後故事不知講到哪裡去的作品，那就更不用提了：《死神》、《名偵探柯南》、《龍狼傳》等都是赫赫有名的代表。
    但光是有個能夠一以貫之的中心思想，在筆者心目中、要達到經典地位，仍舊缺了臨門一腳。《死亡筆記本》上半部、是個完成度極高的作品，但就筆者本人、卻很難去站在一個大力推薦的角度去分享觀感：畢竟這是部初(粗)觀下吹捧極端個人主義、不忌諱刻劃禁忌的作品；其中心思想略偏歌頌人性黑暗面，這不可逃避的性質、總會讓人在推薦的路上徘徊卻步。

    就敘事功力與其完整度的觀點探討，筆者眼下能夠額外舉出、足以與《Vinland Saga》成就高度相媲美的例子，是HBO迷你影集《Chernobyl (繁譯核爆家園；簡譯切爾諾貝利；港譯切爾諾貝爾：傷心的兒童)》；該影集各集之間、張力的層層疊加，引致最後一集的高潮戲、中心主旨的揭發，其手法堪稱藝術精品等級。但其劇情鋪陳過程，難免加減添加了西方歐美社會對蘇俄的既定印象；且其所揭櫫的中心思想，沒有辦法再經歷鋪陳更長劇情的考驗 (所以當某些歐美網友在狂推《Chernobyl》第二季的時候，我都懷疑他們到底看懂還是看沒有？...)。另一個聲名鵲起的歐美劇《Breaking Bad (絕命毒師)》，不推的理由類《死亡筆記本》、不另詳述。

    講了這麼多反例，回頭來講《Vinland Saga》。

    漫畫原作者幸村誠在《Vinland Saga》之前，有另一部中篇作品《プラネテス (繁譯惑星奇航；簡譯星空清理者；港譯星空之旅)》，原本大有發展成長篇連載的可能性；但當時幸村誠老師已經接觸到有關北歐維京人的資料，好奇於存在於史實中的維京探險家：雷夫‧艾瑞克森與托爾芬‧卡瑟芬尼，是基於甚麼樣的心態動機、出發前往發現美洲大陸 (沒錯，第一個發現新大陸的並不是哥倫布，而是雷夫大叔) 的？出於一股年輕的衝勁，以及意識到若在刻意忽略人世間的粗蠻與暴力為前提、去描繪他心目願景的愛與美好，這是塊多麼空泛而不切實際的大餅，他毅然決然放棄已有小成的原科幻系連載，轉而進行這項更加遠大龐雜的史詩建構。

    至此，對於上述不慎涉及暴雷內容的逆鱗看官們，筆者做個小小的補充：做為老牌漫畫黨 (遠在動畫還沒宣布製作以前，我就看過漫畫原作了)，就目前第一季動畫剛結束、最新的漫畫連載內容而言，『托爾芬探索文蘭』這件暴雷、作者也早被歷史給陰了：因為最新漫畫劇情，才剛講到準備要出發去文蘭而已！歷史改編作品的本質裡、本來就存在這類BUG：《火鳳燎原》裡的司馬懿、永遠不可能被曹操處死，《王者天下》裡的信 (李信)、永遠不會在征楚前有生命危險，這就是歷史改編作品的界線 ─ 除非你要學《龍狼傳》一樣亂搞。 (所以別怪我亂暴雷；最多就是我們華人圈對維京歷史不熟，所以你不知道原來托爾芬真的去了文蘭而已；略知歷史的歐美觀眾、一堆在自我調侃被歷史暴雷的。)

    所以《Vinland Saga》在歷史早已劃好其劇情框架的前提下、仍然能夠構築不脫離史實卻又張力足夠的故事；賦予不論是史實人物或是虛構人物、各個角色足夠的性格深度；而且從頭到尾、從一而終，用一條故事開頭就跟你挑明的中心思想一以貫之 (即便是最新的漫畫回數、仍舊如此) ！《Vinland Saga》的賣點，不在你知不知道最後的結局是甚麼，而是在如何導致這個結局的過程、細節是怎麼樣被鋪陳醞釀的；不在你知不知道道德教訓的個別字詞，而在這則道德教訓字詞的背後、從歷史曾經發生的殘酷現實裡、能夠反饋給讀/觀者的自我檢省與討論。《Vinland Saga》裡從各個角色的遭遇、所能夠引發的反思，同時具各種不同面向的豐富性：有溺愛孩子、嬌寵慣養的父親心路刻劃，也有捨棄孩子、任其生死的父親心路刻劃；有堅持其道德底線、頑冥不靈的復仇者心路刻劃，也有巧言令色、無所不用其極的復仇者心路刻劃；有盲目接受英靈殿信仰、對罪罰不聞不問的北歐信仰者刻畫，也有盲目接受基督教信仰、對罪罰杯弓蛇影的天主信仰者刻畫；有不知歷史來龍去脈、堅持個人立場至近乎愚蠢的刻畫，也有熟知前人果後人蔭、但機關算盡終究回歸自身利益的刻畫；有看盡人間苦痛、最終只求赤子歸真的求道者刻畫，也有天真無心機、卻終究浸染世間無窮汙穢的無邪者刻畫...... 上一個讓你嗤笑其夢想之不可及、卻又隱隱約約讓你佩服憧憬的正派，是誰？上一個讓你原本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最終卻讓你痛徹心扉的反派，又是誰？《Vinland Saga》精妙處，不僅是劇情角色的豐富程度。原作者想要借用歷史、來探討『愛』這個主題，但那絕不是粉紅泡泡、愛心滿天的那種少男少女情竇初開的愛：它探討君臣的愛、父子的愛、夫婦的愛 (第一季較少；動畫第二季第三季若有幸製作，會包含)、兄弟的愛、朋友的愛；它還探討宗教信仰的愛、人文傳統的愛、和自然環境的愛 (亦較少)；它談大愛、它也談偏愛。所有角色們的掙扎、困頓、得意或失志，都從讀/觀者能夠分享共情經驗的角度切入，讓角色們對自身周遭人群的情感連結、建立在歷史現實的基礎之上，並由此展開各種人情來往之間的審視、以及深埋其中情感波動的渲染。《Vinland Saga》雖然是個以歷史為基點的故事，但它絕對不是個只會藉歷史賣歷史的故事。

    原作漫畫雖本來就頗具聲譽，但遲遲不像其他知名作品、具大量動畫改編的詢問；這回Wit Studio挾帶《巨人》的氣勢接下動畫的製作，即便行銷上並不及《巨人》第一季上市時的海嘯聲量，但製作人員對於原作的摯愛心意、在動畫第一季裡的許多製作細節裡仍可看出端倪。許多囿於漫畫作品呈現方式的限制，動畫製作組在不失其原寓意的前提下，在許多情節處不僅豐富並昇華了原作的劇情張力，更是採用唯有動畫才能表現的技巧、完美了幸村誠老師想要在漫畫裡傳達的意境。筆者並不精於動畫製作的細項，但純以觀賞經驗論，本作作畫、3D、音樂、聲優等面向，都有水準以上、至少維持水準的表現。即便在各方超乎預算規格的表現下，仍不可否認《Vinland Saga》叫好不叫座的窘迫面；故被動畫黨經常拿出來鞭的OP畫面兼用問題 (同時帶暴雷缺陷)，就筆者而言、僅是一個史詩級作品面對一般待遇時、所不得不做出的妥協。

    不過，對於講究重口味、快步調、直來直往、不好鋪陳刻畫的看倌們來說，《Vinland Saga》可能並不是一個適切的娛樂選項；起碼就十年前、二十年前的我自己來說，就是如此。但在有了年紀以後，不敢說自己看過大風大浪、但也不能否認稍有經歷；在歷練後、回頭來看這部作品、更能珍惜體會這部作品想要揭櫫各種意念的不易與可貴。這並不是一部適合各個年齡層的作品 (光是各種燒殺擄掠、就足夠讓家長勸退幼兒了) ，這也不是一部適合放空腦袋、享受聲光刺激的爽片，這更不是一個順著主流觀感、只談熱血只講道義只追求心理滿足的王道作：它不畏揭櫫歷史的醜陋、它不懼直面現實的殘酷、它也不怕挑起道德的矛盾，唯有經歷過無情鐵血的淬鍊、困頓於意識信仰的矛盾，一名『真正的戰士』，才能打自心底、放下手中的劍。
    (雖然歌功至此，筆者並不否認其劇情情節存在某些不易為人理解的轉折，但對筆者個人而言，那些角色個性的變化、並不具備不可能的絕對性；故就歸謬法論之，雖然很扯、但有可能發生。相關討論，囿於文長限制與暴雷顧慮，在此不論；有興趣的網友看倌，歡迎不吝留言私信指教。)

    以上，為筆者挑戰不暴雷分享心得的全文。估計涉及暴雷的劇情探討，可能會抽空 (要真有空；這篇整整花了我一整天...囧rz) 日後再分享、或以與網友們討論的方式呈現。

    文末，稍微聊聊這部作品目前的展望：
    漫畫部分，幸村誠老師仍舊實實在在勤懇耕耘中；兼之連載是以月刊形式，對於有興趣追連載的新入坑者，劇情堅實鋪陳的步調、老實講並不友善。 (更別提新回數眼下沒有漢化組接手、要了解最新劇情就得看生肉或英化...) 動畫第二季雖已預告，但製作方與配信時間皆未知。從這雙方面來看，《Vinland Saga》不論是漫畫還是動畫、都是個不折不扣的「有生系列」，對於巴望看到結局的讀/觀者，還真是要做好自己的生命預期管理。

    筆者把上述特點也考慮進來，在作品仍未收尾的條件下 (換言之，是否爛尾未可知的條件下)，仍舊止不住自己推薦的衝動與信心；單談這點，是否能略為提起看倌們、對這部作品意境與深度的進一步興趣？

P.S 第一季動畫相關推薦參考作品：汪曾祺先生短篇小說〈復仇〉

      要探討復仇這件事情，是多麼令人情緒激昂、又是多麼空虛無意義的矛盾，筆者自己只曾在《Vinland Saga》動畫第一季、與〈復仇〉這篇小說裡，看到過類似的、通篇專注「復仇」主題的藝術高度 (《無限住人》雖然嚴格說起來、主線劇情也在探討這個主題；但支線發散過多且豐富、頗有搶去主線劇情之姿，加上各種無俚頭... 所以藝術角度嚴肅論之，不及上述兩者。)；惟《Vinland Saga》劇情繼續由此繼續延伸，而汪曾祺先生把小說的篇幅與主題限制在這個範疇裡而已。建議《Vinland Saga》動畫的舊雨新知，也不妨去找這篇短篇小說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