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洗過澡，疲憊感浮現，朦朧之中又沉進了睡眠的懷抱，隨著魔毯飛入雲層。
飛行器被氣流衝擊，溫度升高，不斷搖晃。火龍往雲層裡蜿蜒而去，紅色身軀頭也不回，以至於我猜想它並不是特意要襲擊我們，而是沿著某種固定的路徑在雲層中散步。
一陣騷動之後，象頭神詹姆士大吼。「立刻到飛輪邊坐定位！」領袖般沉穩的聲音有股強制力，這種時候令人安心。
長方形魔毯最前面的宮殿是駕駛殿，裡頭靠近邊緣處有四個座位，座位旁邊各有一個金色輪子。那是需要操縱魔毯的時候，才需要去的地方，平常我們都讓魔毯自動飛行。聽到命令，我和另外三個非人類都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降落裝置受損！」蜥蜴神威廉高聲道。
「推進系統也故障了！」露亞顯得很無助。
推進系統受損，讓我們無法變換航行速度，永遠以全速行進，不能轉向。降落裝置受損，讓未來在目標平安降落的機率降低到零。他們的反應讓我忽然感覺到，四柱神不是萬能，也會像凡人一樣驚慌失措。
「這樣下去，會撞向那顆該死的行星！行星A5566亞伯拉罕，用死亡迎接我們！」詹姆士點出了問題。如果沒有其他意外，幾天之後，飛行器就全速撞向目標。
正如長老說的神話故事一樣，夢境裡，我們正前往現實中居住的那顆星球。唯獨不確定的是，這趟旅程是最早開天闢地那一次，還是他們離開前，所承諾的再次降臨？這個夢是過去還是未來，抑或是腦中單純的意識漂流？
「更糟的是，飛輪全都失去功能。」露亞說道。我們座位旁的飛輪是小型魔毯，它能夠在緊急關頭載著我們逃跑，像逃生艇的功能。
「老天，我們都會死。」威廉顫抖地說。我很訝異，對神來說死亡竟是很可怕的事。
「來維修飛輪吧，或許還有一絲希望！」不愧是詹姆士，領導者的氣魄就是不同。
四個飛輪都受損的情況下，詹姆士自願選了一個最難修的，而把看起來損壞最小的飛輪分配給露亞。我這時不禁對他肅然起敬，如果由我來分配，大概毫不猶豫把最容易修的那個給自己了吧。
雖然沒有明說誰負責維修哪一個飛輪，未來就只能使用這個飛輪，但這個意思我們都心知肚明。
接下來的時間，我們盡可能地做維修。我很意外，我居然會修這個超乎常人理解的東西，但幾個小時後，灰心的感覺就充滿胸口。飛輪還是修不好，我可能要和魔毯一起撞毀在那顆行星了。
看其他三個非人類都還在努力，我就一個人走到寢殿去喝飲料，讓頭腦靜一靜。眾神所喝的東西，是人類終其一生都無法想像的瓊漿玉露。每當我喝下一口，身體就如花朵般綻放。但那天上之物終究不是凡人記憶所能描述，若我從夢裡醒來，就無法再回想飲料的味道，就如這個飛行器上所有的奧秘一般。
不過今天，我無法像之前那樣放肆地享受，有個可怕的問題徘徊在心中：雖然這裡只是我的夢境，但如果我在夢裡死去會如何，現實中也會死嗎？這夢一天過著一天，如此地真實而且連貫，若它不是代表某種特殊的意義，應該不至於如此。另外，如果我所經歷的是四柱神開天闢地前的那段過程，那麼我們同時喪生會不會改變歷史？
我不要死，無論如何。神都怕死，何況是我。我在心裡打定主意。
此時有人進到寢殿，聽腳步聲就知道是露亞。
「如何，有進展嗎？」我問。
「沒有。」露亞搖搖頭。「看來我的飛輪是沒希望了。」
我嘆了口氣。「我也是。不知道他們兩個如何？」
露亞迅速往門外看了一下，又回頭。她皺著眉，好像欲言又止。她是一隻多變的母貓，令人捉摸不定。
「怎麼了？」
「賓特，其實我來找你是有個請求。」
「請求？說得也太嚴重，我們哪一次沒有互相幫忙？」
「但是我不知道你聽了我的請求以後，會不會覺得我很自私……」
「肯定不會，我從來不覺得妳是，未來也不會。」我回答。
露亞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我想，等你修好你的飛輪以後，把我一起帶走吧！」
我驚訝地看著她。飛輪展開變成小型魔毯以後可以坐兩個人沒錯，但是為何她要跟我走？而且我對自己的維修能力沒有自信。「可是，我不認為我修得好飛輪──」
「我知道，我是說如果。若你修不好也無所謂，我們就死在一起也好。」
「等一下，我可以問為什麼嗎，為何妳要跟我說這些呢？」
接下來露亞說的話，令我相當難為情。
「因為我喜歡你。」她聲音細不可聞，說完就轉過貓咪頭，像小女孩一樣快步離開。
我手上還拿著喝到一半的瓊漿玉露，只覺得天旋地轉。
隔天早上，我迫不及待和長老再分享我的夢，當然跳過了最後那段難為情的對話。
「不可能，賓特。」長老面色凝重地搖搖頭，好像我在懷疑他的信仰。「四柱神不可能死，他們是神。他們的身體和金色魔毯都永不損壞，他們戰勝了火龍。」
是火龍根本不想理他們，長老。我在心裡想。
我們無言地對視，都皺起眉毛。他別過頭，沉思了一會兒又說。「無論如何，四柱神絕對不能死，沒有神就沒有行星A5566亞伯拉罕的人類。」他做出信念堅定的結論。「而且賓特，你之前和我討論的問題──你的夢境，究竟關係到四柱神和這顆星球的過去還是未來──我認為關係到未來，是四柱神再次降臨的徵兆。」
我咀嚼著他的話，陷入沉思。長老心中的四柱神是完美神明，或許對這顆星球上所有人來說都是如此。但我夢裡的神，有七情六慾，會恐懼、會緊張、對於未來充滿無知，某方面來說……他們和我們好像。
忽然間，長老睜大眼睛看著我，把手伸到我的領口，碰觸我掛在脖子上的細繩，將寶石拉出。
「阿──這個，昨天夏奈說──」我莫名其妙慌張了起來。
「夏奈的燕山之石。」長老打斷我，他一眼就認出。「你可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
「她說燕山之石是這顆星球的庇佑。」我記得很清楚。
長老點點頭，嘆一口氣。「很久很久以前，這裡出生的女嬰，都會因為各種原因夭折，或許是受到火的影響。」他頓了頓。「直到有一天，我們的祖先從燕山的湖泊裡面發現這種珍貴的礦物結晶，讓它配戴在剛出生的女嬰身上，使她們度過難關，長大成人。寶石一旦給了這個女孩，就好像她生命的一部分，等到她年老去世之後，也會跟隨她一起下葬。每個人一生只有一顆，這種東西不會隨意借別人。」
「那我不應該……」
長老揮揮手打斷我。「只有在一種情況，女孩會交出那顆寶石，就是當她遇見自己中意的男子，表示心意的時候。」
聽到長老的話，我實在按耐不住，激動地說。「不是的，長老。她會借給我這東西是因為四柱神的夢，她希望四柱神能度過難關。」我對長老想要湊合我和夏奈的意圖感到不以為然，他不知道夏奈愛著柯本。
不知道他是否相信我說的，長老點點頭，看著空曠的大廳，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
創作內容
無生殖主義 (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