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的時候從外面回來的店長帶了一個紙袋,裡面是鹹蛋糕,給他和李晴還有店長另外聘請的一個廚師分著吃,吃的時候他無聊著看了一下紙袋。
——梧棲小鎮鹹蛋糕,豬肉內餡配上香鬆外皮,絕對給您印象深刻的感動!
紙袋上面如此印著,棕色紙皮咖啡色文字,背後還有淡淡顏色的小鎮繪。不知道是誰設計的?還真典緻。他的腦袋不經意跑出這個念頭。
能設計出這樣廣告的人品味應該不錯,他想像了一下這個人的樣子,或許高高瘦瘦還戴著眼鏡,穿著白棉襯衫與長褲。
「噯!水衍。」李晴說。
「嗯?」他放下紙袋。
「你以後想當什麼?」
「想當什麼?」他如鸚鵡學舌一樣重複的說了一遍。
水衍思考了一下該怎麼回答。
「老師吧!我想。」
「欸?真的嗎?看不出來。」李晴說完話的同時把最後一塊鹹蛋糕塞進嘴巴。
「看不出來嗎?」
「很難,無論是從現在表現出來的態度或是興趣。」
「我想也是。」
「對啊!你不是一有時間就會畫畫?怎麼想當老師?」廚師插嘴問。
一旁的李晴點頭。
「現實的考量和興趣當然不一樣。」
「那你想教什麼?」李晴問。
「美術。」他回答。
「美術嘛!當然」廚師說。
然後他們各自輕聲地笑了起來。
畫畫是他的興趣沒錯,甚至是想引此為終生職志,然而現實的壓力如海潮席捲而來,誰也躲不開,誰也走不了。
吃完鹹蛋糕他又泡了一杯咖啡,早上才喝過拿鐵,不過他對於自己一天攝取的咖啡因量是否過多並不在意。李晴從店長的私冰箱拿出兩罐啤酒,從廚房走出來。
「店長呢?」廚師接過李晴拋去的啤酒問。
「在裡面調音。」李晴說。
外貌兇惡的店長除了個性和善之外還有一個從外表想不到的嗜好,就是拉小提琴,據說他還參加了社區的一個弦樂團,也曾經在三個人面前表演過,很不錯。
店長自述從小到大每天必定會做的事情除了看電視跟洗澡以外,就是拉小提琴,對名家演奏的曲目啊!小提琴本身等等的瞭若指掌。要不是家人、女友和金錢三重因素,他高中畢業時早就選擇出國深造而非留在臺灣。
想到這裡。水衍就深深覺得自己必須交一個不會影響到自己的女友,不想聯絡的時候就各做各的,偶爾關心對方,展示對對方的需求,但是絕不干涉對方的想法——這樣的女朋友。還有錢也是一大問題,什麼事情無論怎樣繞總會牽涉到錢這種東西。
「這麼說來……」廚師說:「還沒問過李晴想當什麼?」
「我嗎?」李晴指著自己,小小的笑了一下,「我……我想當網球選手。」
「網球選手?」廚師瞠目結舌,「可是身材不適合啊……」
「你在說我矮嗎?」李晴嗖地瞪起眼睛,廚師連忙道歉。
「不過話說回來……」廚師說:「妳怎麼會想當網球選手?」
「嗯……」李晴喝了一口啤酒,像是要藉此釐清思緒,停頓了幾秒後說:「大概是因為媽媽的原因吧!媽媽以前也是網球選手,小的時候就常常跟著她一起到體育館看她練習,有天她就突然說:『好,妳也一起來練練看吧!』。」
「所以妳就喜歡上網球了?」廚師說。
「沒錯!」李晴彈了一個響指,啪的一聲,打開某個開關似的,「好像點燃引信一樣無可救藥的愛上了!」
「她打網球厲害嗎?」廚師向水衍問道。
「非常厲害。」他說。
豈止是厲害,簡直是強到一個不可思議,整間學校沒有一個人是她的對手,就連其他學校的網球隊也是,看過李晴比賽的水衍深諳其然。李晴雖然有在身材上的劣勢,可是移動的速度驚人地快,咻地一聲就從球場一邊跑到另一邊了,更遑論其精準的接球技巧和回球角度更是令人防不勝防。
而身為李晴的母親看到女兒有如此才能,自然也樂見其成,具備專業知識的她還時常抽空教導女兒,甚至是讓自己的教練給她制定一套訓練計畫,這些李晴基於自身對網球的愛好都一一貫徹,所以她變成別人眼中「可愛、和善、文武雙全」的完美女孩。
有這樣的女兒想必她的母親一定很驕傲。可惜的是自己作為一個人,似乎並沒有能讓母親值得驕傲的地方。
話說回來也很久沒見到母親了,不知道她過得怎麼樣?
水衍試著回想了母親離開家裡時的事,那是寒冷的冬天。寒流剛南下,又下了雨,綿綿細細,像是濛濛的薄霧一樣,母親頂著這樣無孔不入的雨,一身大衣,拖著行李箱離開苗栗,搬到臺北,就在這個都市。
「那你呢?你想變成什麼人?」李晴問廚師。
「我嘛!你們這個年紀的時候我是想當作家來著。」廚師笑著說。水衍的注意力回到了兩個人的對話上。
「結果呢?」
「結果變成現在這樣啊!也許是因為我不適合寫小說吧!或許我沒有這個才能。」
「你試過嗎?」
李晴這樣問了,廚師沒有回答。
叮噹!這時在入夜後來了第一位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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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我並不是放棄了夢想什麼的,只是體認到現實環境而已。」
在廚房裡,廚師一面把一顆草莓放到粉紅色三角形的蛋糕上面,然後放了薄荷葉,同時這樣對水衍說著。
李晴在前面接待客人,因為人少,讓她一個人應付也是不勉強的,至少李晴這麼說。至於讓店長這麼兇惡的臉招待客人又對客人太失禮了,李晴接著這麼說。
所以店長在後面的防火巷吹著微涼夜風拉小提琴。
「所以說,你能明白嗎?」廚師直起腰問。
「能。」他說,把草莓蛋糕托到供餐口交給李晴。
水衍仔細看看用夾子和線固定在供餐口上方的點單,瞭解有哪些是他可以做的。打開廚房的公冰箱拿出牛奶,從木櫃拿出一組陶瓷杯盤,倒了一杯咖啡,淋上放在櫥櫃裡的楓糖糖漿、焦糖,倒入牛奶。
「我大學時本來要去南部讀文學系,結果因為家人反對所以讀了一所教育大學,修的是中文系。」廚師說,他在做鬆餅。
「這樣啊。」水衍應和道,端著咖啡走到供餐口對著李晴的背影喊,「焦糖瑪奇朵,三號桌。」
「喔。」李晴轉身,接過咖啡,然後用很難發現的微小動作悄悄用著纖細指尖指指廚師。
「啥?」
「他是不是在murmur(碎碎唸)?」
「呃……」他回頭望了一眼正專心淋巧克力醬的廚師,「差不多吧!」
李晴微笑。加油。她用嘴型說,端著咖啡走向三號桌。他抬頭再看一次三號桌的點單,草莓蛋糕、焦糖瑪奇朵,都供出了,所以他把點單拿下來放到旁邊專門放供餐完畢點單的小紙簍。
所謂現實壓力又是懷有什麼意義的存在真讓人難以想透。生活呀、學業呀、工作呀、人際關係呀等等的,組成一層又一層密不透風的棉被堆把人重重蓋住,既悶熱空氣又不流通,現實的氣息差不多也是那樣吧!人生真可怕。
廚師哼起小曲,從冰箱拿出戚風蛋糕、咖啡凍。
無事可做的他靠在桌緣發呆。不知多久,直到李晴說下一位客人來了。
這位客人點了一杯無糖熱拿鐵,僅此而已,提起咖啡壺倒入咖啡,加上牛奶,一杯熱拿鐵就完成了。端到窗口時順勢看了眼咖啡廳的情形,這個時候人少了很多,冷冷清清,爵士樂咖啡廳裡肆意流淌。落地窗邊坐著一個女人正看小說。
女人他見過,在提爾克咖啡廳時常互換位置。
他目送李晴將咖啡送到女人桌上,女人朝李晴點點頭,然後目光放回書本上,窗外街道由其他商店透出的燈光匯聚而成的光線正照在女人身上,就好像孕育於她體內的某樣東西正以光的形式散發而出。
「怎麼了?」李晴問。
「沒事。」他說。
「欸欸。」李晴說:「這個暑假你有什麼計畫嗎?」
「計畫?沒有啊!」
「那你要跟我一起出去嗎?我要去花蓮。」
「花蓮嗎?我再考慮一下。」水衍說。
「快點決定喔!」李晴豎起食指說。
女人慢慢地喝完咖啡之後又待了十多分鐘才離開。他去整理位置,手指輕輕碰觸空的瓷杯,他覺得那個杯子好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