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著二腿抽筋的風險,回程我只花了二個小時,總算在天黑之前回到丐村。到了居處,看到床邊擺著換洗的衣物和餐點,想必是紐翠斯已經來送過餐了。草草用完餐、梳洗完畢,就看到她進來收拾。
紐翠斯說:「你可回來了,你一整天不在,那群小鬼可鬧翻了。」
我心想大概他們又想來聽故事,卻發現我不在,所以學孫猴子大鬧天宮了。
於是我對她歉然一笑說:「對不住,今天去康梅爾欽的卷軸店看看,又遇到了努提恩和幾個朋友,所以回來得太晚,讓那些想聽故事的孩子們失望了。」
紐翠斯說:「啥……喔~~~,是啦,那些小蘿蔔頭本來是想來聽你說故事,發現你不在,本來也就鳥獸散各自玩耍去了,可是你偏偏弄出了這個東西……」
她邊說,邊用手往我床上一指,原來是我早上閒著沒事,摺得方方正正、整整齊齊,就像塊豆腐一樣的被子。
紐翠斯笑著說:「他們有人看到了之後,把所有的孩子都叫過來圍觀,然後就全跑回家去。這群小鬼……平時叫他們把被窩稍微整理一下都喊不動,這下卻纏著父母,說要把家裏的被子也摺成這樣。害那些大人們以為他們吃錯了什麼東西。」
我說:「原來如此……不好意思,造成麻煩了。」
紐翠斯說:「沒事沒事,大人們雖然吃驚,但孩子們有心要整理畢竟是好的。只不過他們一定要摺得四四方方,一再把被子再掀開重摺,讓大人們費了一番功夫就是。」
她快手快腳的邊說邊收拾,這時對我道了聲晚安,就帶著滿手的東西走出去。我回了聲晚安、送她到門口,然後才回到房間。
想不到無意中的舉動,居然引發了孩子們的興趣。讓我不由得再度省思哲學中各個學派的教育理念,發現對於「應該要教些什麼」的看法很多,對於「應該要怎麼教」卻比較缺乏系統性的論述。
這段小插曲讓我想起論語中的「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
從小我就從父母長輩那邊不斷聽到「讀書很重要!」、「一定要好好唸書,將來長大才會有出息。」、「你如果不好好讀書,將就會像某某那樣!」……等等。
因為這是從不停歇的耳提面命,所以我終究還是聽進去了,也確實認同求學很重要。但是這並沒有影響我打電玩、看漫畫、跑出去跟朋友一起玩。
畢竟,那只是「知道」讀書的重要性而已。
但我還是有認真學習,雖然主要的原因是「差一分打一下」,不過怕捱打也是有好處,至少成績還算不錯。有了成就感,對於讀書也就沒那麼反感,反而覺得能多知道一點東西,不管有沒有用,還是挺不錯的。
於是,我開始「喜歡」讀書。
不過這並不是什麼強大的驅動力,倒不如說在我不得不讀書的時候,不會覺得那麼討厭;或是真的沒有更有趣的事情可做的時候,覺得找本書來唸唸也還不錯而已。
然後我接觸了一款以「三國演義」為藍本的遊戲,我對那遊戲是如此著迷,以至於我去買了本三國演義,然後一口氣把它從頭到尾讀完。那是我第一次為了讀書而廢寢忘食,並且體會到一本精采的小說具有何等的魔力,可以把人深深的吸引到故事中而不能自拔。
從那天開始,我接觸了更多類型的書籍……包括小說、漫畫和教科書以外的書籍。並且享受閱讀的樂趣。
但是自那時起,我也一直好奇一個問題。為什麼大人、教育者一直要告訴小孩、學員,讓他們「知道」學習的重要性。為什麼不跳過這個步驟,直接讓他們「喜歡」,甚至「樂於」學習?
當然,我想過其中一個原因在於學習跟其他事情一樣,有它有趣的一面,也有令人痛苦的一面。要在這條路上不斷邁進,不能只是憑著「因為有趣,所以樂在其中」,還必須有「即使痛苦挫折,也要堅持到底」的意志。
不過,在啟蒙起步的時候,真的有必要把生硬無趣的一面擺出來嗎?如果我在業務的生涯有學到什麼的話,就是坑矇拐騙、施小惠套交情,引起客戶的興趣,然後才能把東西推銷出去。
想到這裏,看來我要再度拿出本領,把「讀書識字」這回事給推銷出去。
雖然奔波了一日有點疲累,但是真要配合丐村日入而息還是太早。左右無事,我拿出照明工具和妮歐薇妲給我的食譜來當作睡前讀物。先前只有稍微看過幾眼,這時仔細研讀才發現……有看沒有懂。
畢竟烹飪也是門專業,舉凡食材、廚具、處理手法和調和五味等等,術語還真是不少,卷軸裏頭光是由前後文看起來是名詞的東西,我看懂的就不到一半。
不過目的達到了,我確實是讀到有點昏昏欲睡,於是把東西收好,計劃好隔日的行程,看了那豆腐一般的被子,忍不住會心一笑,接著倒頭就睡。
翌晨起了個大早,我伸了個懶腰就往廣場去,這時供餐的人員正在準備食物,紐翠斯也在那邊。於是我過去問了聲好,然後說出我想要幫忙,紐翠斯看我甚是殷勤,也就不忍拒絕,跟那邊的負責人說了一聲,就讓我幹些下手活……也就是打打雜。
這供餐的制度已經行之有年,在場之人都是老手、彼此間合作的默契極佳。我體能不好,煮菜的功夫又僅止於煮碗泡麵而已,老實說不要礙手礙腳就不錯了,其實幫不上什麼忙。
不過我也不是單純想要幫忙,拿出業務磨鍊出來的功力,在一旁插科打諢、奉承拍馬,盡量小心別擋到別人的路,然後看人拿重物就過去幫把手、有東西用完就過去拿過來清洗整理。目的只在跟這些工作人員打好關係。
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套功夫到了異界還是很管用,過不久大家就把我當成自己人。我看到時機成熟,就把昨天食譜上看不懂的東西,找空檔跟一旁的大嬸請教。
因為我一直跟他們談笑風生,所以一開始大嬸也笑著跟我回應,但是問了幾個食材之後,她皺了皺眉,對我說:「你問的這些都是有毒的東西,是有什麼特別的用意嗎?」
我愣了一下,心想:「怎麼食譜上的這些食材都是有毒的?」
但是我臉上笑容不變,對大嬸說:「我是新來的,怕不小心吃到不該吃的東西,所以想多找人問問。怎麼這些東西全都有毒?」
大嬸聽了之後,笑著說:「是是是,這些東西可要小心,裏頭的命能都變壞了,吃下肚就算不死人,也要拉個幾天肚子,或是躺床躺個幾天。」
聽到「命能變壞」,我立刻就了解了。就跟我不會受到這邊的「酒」影響一樣,妮歐薇妲介紹的這些食材中所含的變質命能,也只會對這邊的生物構成威脅,對我應該無害。
再深入請問之後,更發現這些食材的取得並不困難,都是常見食材的副產品,只是因為有害而被棄置不用,到販售食材的地方去找攤商拿,說不定他們還會感激我幫他們處理這些「有毒廢棄物」。
食材問完之後,接下來我又問了大嬸幾個烹調的手法。大嬸聽完之後滿臉的懷疑和困惑,對我說:「你真的沒打算吃這些東西吧?千萬不要亂來吶。你問的這些手法都是用來恢復那些變壞的命能,但是沒辦法把毒性清乾淨。丐部裏頭就有過不少人因為餓到受不了,把那些東西的毒性稍微處理一下就吃了下去,結果……這麼說吧,早知道還不如直接餓死。」
我陪笑了幾聲,知道再問下去就會被拆穿西洋鏡,於是回頭繼續跟人說笑、順便幫點忙。
但是那大嬸還是不放心的看著我,到烹調的工作都差不多完成了,開始配餐的時候,我斜眼瞄到她把紐翠斯拉到一旁竊竊私語,還不時望向我這邊。
等我也差不多幫忙把煮好的菜餚都擺放好,跟著紐翠斯去送餐的時候,紐翠斯以憂心忡忡的表情看著我,說:「我知道你是遭逢苦難才流落到這邊,不過天無絕人之路,你……你可要看開點,不要尋短……」
(這下誤會大了!)
我正在尋思要如何解釋,又聽到紐翠斯說:「丐部裏頭不幸的人很多,有些人也是一時無法調適過來,所以三不五時就會把這些人聚集起來,讓他們吃點好的、說說心中的鬱悶,再讓一些過來人講述他們的經歷,設法幫助這些不幸的人渡過難關。我以前也曾經去過一陣子,你……你也可以考慮過去走走。」
我只好敷衍的說:「好的,如果我心中有什麼難解的結,一定會過去看看。」
紐翠斯說:「很好……」
嘴上說好,不過她臉上的表情還是很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