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亮。
眼皮應該是睜開的，放眼望去盡是一片白茫茫。然後白茫茫的中央浮現出一些輪廓，長出彩色的樹枝，末端又暈染出更細微的枝梢。
逐漸將空白蠶食殆盡。
終界大殿，一個角落也沒遺漏地重返舞台。
王已經變回人形，雙眼圓睜，看的出來十分訝異。「區區一介村民，為什麼會重生？」
每個細弱的咬字，像一滴滴雨珠，侵蝕著脆弱的認知沙丘。
我低頭檢查身體和衣物，完好如初。任何被「龍之吐息」攻擊的生物，就算大難不死，肯定也體無完膚。對手是生是死，作為攻擊方的王勢必看得比我這俎上肉更清楚。就王的反應推斷，只有一種合理解釋：
我重生了。
「世界上只有玩家才享有『重生』的權利……」
「我不是玩家！」我使盡吃奶的力氣大吼，眼眶不覺濕潤滾燙。怎麼可能，我絕對不會是那群變態殺人魔！一定是我剛剛幸運逃過一劫……
王沉溺在自己的世界，沒有理會我的抗議。「既然你不願意歸還能源，強取豪奪也行不通，那麼只好延用老方法了。」她念了一串莫名其妙的字彙，比出手勢，大概是發送某種訊號。旋即「嗖」一聲，紫色光粒飄落，安哲和另一名披黃圍巾的Enderman大臣同時出現在大殿上，雙雙朝王行禮。
「王，為何發送緊急指令，該不會是這傢伙圖謀……」安哲回頭睨了我一眼，接著他的眼睛瞇成細線，如斷線傀儡般癱軟在地；他的同事也不能倖免。
我怔怔凝視身旁倒臥的兩具黑色布偶，又將視線移回王自然垂放的手臂。
那隻手，不知何時又多出新的手勢。
王抱起兩位大臣，「隨我來。」她說。我們四周冒出許多紫色光粒，是瞬移的前兆，我馬上閉眼屏氣。
＊
氣流是安靜的，擾人心緒的嗶嗶聲此起彼落。
眼幕拉開，視野被一堵巨大的半透明黑色玻璃板所佔據，上頭充斥著發光的圖表和密密麻麻的怪異符號，但我居然看得懂當中的內容。
「總能源儲額：90.186A35%……非常……危險？」我斷斷續續讀出版上的資訊，此時，柔和的女聲打了岔：「能源監控艙。」
別過頭，這個艙室比進入大殿前的艙室寬敞許多，還有一面大落地窗可以欣賞艙外景色；倒是地上爬滿一條又一條與玻璃板相連的黑色線路，看了不禁全身起雞皮疙瘩。
王自玻璃板後方抽出兩條前端帶有鐵片的線頭，分別刺進兩位大臣的胸膛，我頓時一陣毛骨悚然。
這是什麼邪教儀式？
眼前人漠愣愣注視板子左下角的白色方形，上面有一條紅色警示線。方形的長度逐漸縮短，其中一邊朝紅線靠攏，就在紅白接觸的霎那──
「轟隆轟隆──」
還沒意識到發生什麼事，巨響當下我忽然一陣頭昏眼花，整個人跌坐在地。地板劇烈搖晃，空間塞滿震耳欲聾的警鈴聲和眩目的紫光。突如其來的變化驚得我手足無措，下意識抱頭蜷縮，似乎還聽到自己正在呻吟。
餘光瞥見王的側臉，燈光一明一滅間，眼神淡然依舊，好像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歸元！」
話語落，大臣燃起紫色螢光，使得他們漆黑乾癟的軀體酷似焦炭。光芒熊熊吞沒了兩具黑影，不久化作一抹光粒消散於無形，一點灰燼也不剩，徒留兩卷圍巾及兩把佩劍。
而終界石地板還是冷漠地蒼白。
空間沉沉睡去，隨著莫名消失的兩條生命。幾個小時之前還和安哲聊上幾句，幾分鐘前他用警戒的瞳仁瞪我，幾秒鐘前他沒入詭異的紫色光芒中。
沒了，就這樣沒了。
還活著的那雙紫色眼眸，沒有表情。
「他們……」
「死了，或者說，變成能量。」王的視線不曾離開那個白色方形，我才注意到它的面積變大了。
「生命是能量表現的一種形式，越強大的生命，負載的能量也就越豐沛。」她侃侃而談，「浩劫過後，我曾試著用自己一部分的生命值彌補能源空缺，然而能貢獻的有限，加上身負抵抗玩家入侵的責任，這種作法實在太冒險。」
「所以用兩名Enderman代替？」來不及從震驚中平復，我的聲音隱隱顫抖。
「他們可不是普通的Enderman。後來我隨機選出兩顆終界石，強行灌注自己的能量，使其誕生超乎常規潛力的Enderman。接下來我以培育大臣的名義，訓練他們成為比我更具威脅性的存在。」
回想起和安哲短暫的相處，實在很難相信他的武力竟然在終界龍之上。
「世界上沒有完美的生命，強行干涉的下場，導致這些Enderman都帶有不同程度的生理缺陷，也讓他們更容易遭到同儕的霸凌。但在危急存亡之秋，這些都是小事。大臣任期結束的那天，才是他們真正為終界效力的時候。」
「所以剛剛……」
「沒錯，他們的『卸任典禮』。不論你今天有沒有大駕光臨，這是他們的宿命。」王的口吻就跟她的眼神一般平靜。
這是我最後一次出勤主世界。
你不知道終界有多無聊。
快點，別讓我任期最後一天不好過。
和安哲相識不到一天，我卻能從他的身上感受到人類的溫度，對比亞宿塔長久以來待我之刻薄。安哲，還有他的同事，還有上一屆大臣，還有終界島上所有的Enderman，都知道王的如意算盤嗎？
「太殘忍了……」我虛弱地呢喃道，即使不得不承認自己就是罪魁禍首。
「犧牲兩名無辜，拯救更多的無辜，值得。當然如果你願意歸還能源，那麼悲劇將不再發生。」
不對啊，我根本就不是罪魁禍首，一切都是玩家的錯，都是玩家入侵亞宿塔，殺害我最重視的人，玩家才要負所有的責任！我拍腿站起來，直視王的面龐，暗自做好再度受「龍之吐息」洗禮的準備：
「我拒絕歸還，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她挑起半邊眉毛，沉默片刻後，輕笑數聲，拱成弦月的眼眸絲毫不存半分笑意：「你以為終界崩塌不干你的事嗎？」
「什麼意思？」
「主世界、地獄和終界，三個次空間互相平衡，穩定大空間的結構，當中任何一界崩解，其他兩界也會跟著支離破碎，落入虛空的魔爪。如果你能承受所有生命死絕時的淒厲哀號，那我由衷感到佩服。」王若無其事道出驚世駭俗的內容，瞇起眼上下打量我一番。
主世界、地獄和終界，還算是我熟悉的內容；但是三界互相維繫的論點……可惡，究竟是我孤陋寡聞，抑或是為了逼我交出能源打出的最後王牌？問題是，就算我答應她的要求，要怎麼在無法殺死我的情況下取得能源？
「我倒好奇是什麼原因讓你膽敢堅持不懈。」在機器運轉聲的襯托下，王的語調更顯冷峻。
「玩家企圖佔領我居住的村莊，殺害我最重視的人，不能原諒。」拉娜魂飛魄散的情景歷歷在目，我斬釘截鐵道。八年過去了，終界存續如昔，可見王補充能源的方法相當有效，如此延續下去也未嘗不可。反正只有兩名Enderman倒大楣。
「哈，偉大的情操，玩家，確實可憎。」她轉身背對我，經驗球輕脆的碰撞聲，掩去「可憎」一詞潛藏的情緒。「你有你的情操，我有我的主張，今天這場會面已成破局，沒有進一步商談的必要。你回去吧，日後我們必定會再相見。」
「請等一等，」我厚著臉皮，「我能不能再問一個問題？」
她回身，露出側臉，不曾答腔。
「終界的生物都知道這件事嗎？」
我的句子獨自在偌大的艙室裡徘徊，片刻，被低沉的龍吟打斷。柔和的女性嗓音接踵而至：「補充能量的方法，只有我曉得；至於三界平衡的道理，所有生物冥冥中都再清楚不過，除了你們人類被自以為是的智商矇蔽。」王丟下一句模糊的答案，揮手示意要我跟上她的腳步。
「能公開的秘密都透露的差不多了，倘若還在乎你珍視的一切，奉勸你最好別把今日的對談內容讓其他生物知道。」
──基於三界的存亡。
我被帶到另一個艙室，一座以基岩打造的噴水池造型設施，孤零零地站在室內。它的外觀和課本上的主世界傳送門幾乎一模一樣。湊近一瞧，「池水」漆黑不可見底，表面懸浮著一點一點閃爍著的白色微粒，使我想起亞宿塔的夜空。
站上池邊，回首凝望眼前只有紫、黑、白的世界，方才經歷的種種視線時是幻境，已經有些糊塗了。
「跳進去，你會回到出生地。」王的口氣似在催促。
傳送過程中，腦海忽然翻湧起安哲的聲音，他的身影在記憶浪濤中載浮載沉。「Herobrine，」瞬間，視野裡只剩下一雙混濁紫色的瞳孔。
「為什麼你不願意歸還能源？」
我苦思該如何辯解，驟然氣息一窒。瞳孔遠離我的臉──不，不是安哲──
夢魘裡的長髮少年──或者說Enderman──末影安德，正掐住我的咽喉，一腳硬壓在我的腿上，強行封鎖我的行動。
「還回來！」
死命掰開對方的手指。
「還回我的視力！」
安德的紫圍巾溶解成紫色液體，看起來就像頸部被砍一刀，鮮血淋漓。
「憑什麼我必須成為你的犧牲品……我死的好不甘心啊！」
影像歪曲成一團汙濁的色塊。
「不甘心啊──」
就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鐘，尖銳的玻璃碎裂聲劃過耳際，伴隨肌膚被嚙咬的刺痛，我終於吸到一口風沙的氣息。
我成大字仰躺著，後背插滿了玻璃碎片，僅是呼吸就疼痛難耐；而眼前是破了大洞的玻璃天花板，一輪明月剛好走到大洞中央。
這是哪裡？
嗨，大家好，這裡是劇本大概要砍掉重練的人一兌。
本篇也是有手稿的歐，不過既然有插圖就不放上來了XD
關於文中提到的安德，有興趣的人可以
看這篇，他是正傳才會出現的角色(他人形化之後是女性，Herobrine眼殘才會把他認錯性別)
順便附上插圖原稿，嗯，只是想回鍋一下素描www
是說我覺得這張圖超容易想歪的，果然得多磨磨畫技QAQ
話說各位有沒有點進90.186A35的連結呢？它跟Enderman的手指數目有很大的關連~
以上，感謝各位的耐心閱讀，你們的回覆是創作的最佳動力！
創作內容
【BBTS】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