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從上個禮拜就想問了。妳禮拜二跟禮拜四晚上不是都會留在學校參加社團嗎？為什麼這兩週都那麼準時回家練鋼琴了？」
「育祥，不要打擾姐姐彈鋼琴。」
「之前姐為了參加社團的事情跟妳吵那麼久，現在姐突然變成這樣妳都不會覺得奇怪嗎？」
「難道姐姐立志要做音樂家也要跟你說？」
「就算是那樣也太不合邏輯……」
「做事情不用追究原因，結果好就好了。你趕快回房間寫作業，不要一直玩電腦。」
腳步聲，房間門再度關上。
「……夏馨妳最近怎麼了？聽妳們班同學說妳讀書讀得比之前還勤勞，課也沒有什麼翹……」
「嗯？我一直以來都很認真啊？」
「……我不知道妳的必修課狀況是怎樣，可是妳不是不喜歡哲學課嗎？妳真的還好嗎……？如果有什麼困擾、困難都可以跟我說沒關係……」
「何婉萱，看妳在講話，請妳起來解釋一下什麼是資本主義？」
「好……」
「人家陳夏馨好不容易願意把作業補交完而且認真上課了──說實話她的作業寫得挺不錯。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陳夏馨這麼短的時間內有這麼大的轉變，不過我不會抱怨這樣的結果。實用主義就是這樣。以事實為依據，事實順應自己想要的結果就行了。」
椅子聲，唯唯諾諾的發言。
「嘿，你們不覺得音樂系系花最近放學練習得很頻繁嗎？」
「有傳聞說她交了外校的男朋友。聽說很帥，想要精進自己才那麼努力練習。」
「咦？可是我聽到的是跟外校的男朋友分手，為了轉移注意力才這麼勤勞練習耶？原因好像是因為他們在爭辯牙膏要從尾端還是中間擠什麼的。」
「因為這種智障理由分手也太搞笑了吧？我覺得是她偷吃被男朋友抓到啦。畢竟她長得一副婊子樣，有一堆工具人貼，有幾個男朋友也不意外啦。」
「說婊子也太難聽了吧……就算當事人聽不到，這種字眼也不要說那麼大聲啊。」
「哈哈。現在走廊也就只有我們而已，沒人會聽到啦。」
說話聲，慢慢地漸行漸遠。
承認吧。自己會這麼努力只是為了得到眾人的認同。
承認吧。自己很享受眾人的稱讚、眾人羨慕的眼神。
承認吧。自己很害怕眾人、社會等他人的閒言閒語。
承認吧。自己害怕孤單寂寞，害怕自己被團體邊緣。
承認吧。自己只是別人人生中隨時被拋棄的小配角。
承認吧。自己知道自己是個意外，不該存在這世上。
承認吧。承認吧……承認吧──
我猛然坐起上半身，抓起身旁放在小櫃子上的手機。
三點四十二分……
我再次按下開關，手機螢幕重新回到黯淡的狀態。同時房間又是一片漆黑，唯有的光線頂多是窗簾阻擋的月光微弱地投射進來。不過這應該算不上光線就是了。
好啦。還是有那麼一點點亮度，我就承認你是光線吧。
我把手機放回原位。先是平躺地看著天花板，看了幾秒往左側躺閉上眼想要重新入眠，卻是感覺身體想要得到舒展。於是又坐起身，雙手交叉向上伸展，
雙手分別擺到右方和左方，腰部和背部的骨頭嘎嘎作響。我躺下來，閉著眼側躺到另外一邊。
是因為今天很早睡，所以現在才會睡不著嗎……？
我忍不住抓起手機，將手機調到夜間模式開始滑起動態和訊息。然而似乎是半夜的關係，動態和訊息很剛好地都沒有太多新的消息。很快地我又把手機調回正常的亮度，關上螢幕放回櫃子上。
雙手放到大腿兩旁回到平躺的姿勢。
睡著吧睡著吧睡著吧。
然而在心中默念好幾次還是沒有如願。
妳逃避了。
什麼？
不，當我沒說話。然後我之前說過了。我不用睡覺，所以我無時無刻醒著。只有看我想不想回應妳而已。
妳又偷看我的想法！我才正想問妳「嘿，詩樺。現在還醒著嗎？睡不著怎麼辦？」呢！
自己想辦法。
咦！妳不是全知全能嗎？怎麼有問題不知道怎麼解決了？
我從來都沒有說我全知全能。而且我就算說了妳也不會照做。
會啦會啦！詩樺妳只要說就好了！
依照妳過去的經驗實在是讓我難以信服。
經驗法則最大的缺失就是抓著過去死纏爛打，不給人現在和未來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妳的說法和一般對於「經驗主義」的名詞解釋完全不一樣。
總之就是差不多，意思有到就好了！那個成語叫做……呃……不什麼的……
不求甚解。
哦哦！對！詩樺妳竟然知道！
這個國家應用的基本詞彙、常識與知識我都知道。因為我沒有大腦，所以我自然而然不用像人類一樣還要透過大腦的記憶庫存、思考及搜尋就能把基本詞彙、常識與知識說出來。而且妳現在這樣的說法很明顯就是想找藉口搪塞我。
詩樺妳又作弊啦！又偷聽我的想法！
不，這連一般人都看得出來。還有妳總算是承認了。
承認？
找藉口這件事。
我、我才沒有找什麼藉口呢！
我才想說要獎勵誠實的好孩子準備要說其他人類睡不著的時候會做的事情，沒想到誠實的孩子最終還是學不乖繼續說謊。那我只好打消念頭──
等等！不是的！剛剛詩樺妳聽錯了！我有找藉口！我超級誠實哦！
真是膚淺的人類。算了，繼續說下去只會兜圈子。我就直接說了：閱讀書籍、喝熱牛奶以及放空自己是其他人類睡不著的時候最會做的三件事情。
就這樣而已？
我只有說前三個最多人類會用的方式。因為要說其他的方式太多了，很麻煩。
說啦說啦！只有三個方式我很難選擇啦！
光是三個選擇妳就選不出來了，更多的選項妳又怎麼會好選？
就是因為更多選項才會好選啊！妳想想看。一間火鍋店只有海鮮、大腸還有泡菜鍋，跟另外一間火鍋店除了剛剛說的三種口味還有像是咖哩鍋、牛奶鍋、麻辣鍋等等其他數十種口味。怎麼想都是後者的火鍋店好選擇呀！
妳舉的是多樣性的例子，這跟我們現在討論的選擇難易度無關。而且妳這樣的說法不對。多樣性不會讓妳更好選擇，只有更難選擇。因為樣本數越多，考慮的因素就會越多。除非妳本身就已經有了決定性的決定。例如妳去火鍋店只會點咖哩鍋，這時妳去多樣性的火鍋店就不會迷失自我。
詩樺妳錯了！在決定火鍋的口味之前早就已經迷失自我了！
我放棄與妳對話。我決定我保持沉默好讓妳選擇放空自己這個選項。
欸！別、別這樣啦詩樺！陪我選擇比較好入睡的方式啦！
我不就幫妳選擇好了嗎？放空自己這個選項。
不對！是陪我選擇！陪我！不是幫我選擇！
妳真的很麻煩，超級莫名其妙。
詩樺妳這樣的說法讓我超、超、超──級受傷的！
我知道妳會受傷，所以妳可以不用強調這麼多次。
知道我會受傷還這樣說！
因為妳真的很麻煩。而且我知道妳這樣說不過只是表面的說詞，妳根本沒有打從心底感覺到真正的受傷。
好吧被妳發現了。果然什麼事都瞞不過詩樺呢。
看在妳真的誠實的態度，我再提供一個能夠快速決定事情的方法。
再提供？詩樺妳之前提供了什麼方法啊？
給別人決定以及猜拳。這些我不只和妳提過一次了，妳不記得嗎？
我又不知道妳說的這兩個就是詩樺妳說的決定事情的方法。
我說妳是真的笨蛋還是假的笨蛋？用妳的頭腦思考一下好嗎？難道事情都一定要講這麼明白妳才知道嗎？給別人決定這個要點我是字裡行間地說，妳不理解就算了。猜拳這個方法我在前兩週的夜市可是很明白地說到「這樣決定比較快」──
……
喂。
……
剛剛真的沒事，之前唸妳也沒這麼大的反應，怎麼現在說妳幾下就難過起來了？
……
所以我才說情感這種東西真的很麻煩。
……
我為我剛剛說妳的話道歉就是了。這樣可以了嗎？
……
夏馨，此時此刻在這裡為我剛剛的言論向妳道歉，妳願意接受我的道歉嗎？
……
陳夏馨女士。我自由書記官說了非常惡意的話，讓妳有這樣的感受我很抱歉。請問妳可以接受我的道歉嗎？
……
如果妳繼續這樣沉默不語，我就不理妳──
等、等等啦……我接受詩樺妳的道歉……所以不要消失啦……
妳總算是願意講話了。總之先深呼吸平緩情緒，然後去浴室把臉洗一洗……
我沒事啦！剛剛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難過了！我們繼續聊天吧！我們聊到哪裡了呢？
我可以把妳這句話理解成妳不想要去浴室把妳的哭臉洗一洗嗎？
我才沒哭呢！我們繼續聊天吧！
妳哭了。
我沒有哭！
哭不是件糟糕的事情，相反地哭很好。絕大多數的人類不懂得掌握情緒，不懂得如何調適情緒，不懂得如何管理情緒，這時候哭就像是台灣平時發生的小地震。哭避免人類壓抑情緒，讓情緒的負面能量累積到無法想像的程度在無法想像的場合以無法想像的方式爆發出來。
……
妳們國家語言的一句話說得很好：一體兩面。人類可以很堅強，也可以很脆弱。勇敢面對自己，承認自己很脆弱是件很需要勇氣的事。當妳願意承認自己的不足，妳才有繼續前進的可能。
……詩樺妳又來了……
又來了？
……大道理模式……
妳覺得妳現在的情緒如何？
……問這個做什麼？妳不是都知道我的感覺嗎……
捫心自問。這句話妳知道嗎？
……知道啊。怎麼突然提到這個成語了……
捫心自問是指人類發自內心對自己詢問。反省、省思這種詞也是同樣的意思，都是人類發自內心檢討自己。如果人類不能發自內心詢問、檢討自己，別人說得再多，要求再多都沒有用，也因此我希望妳可以坦然面對自己。這個社會讓絕大多數的人們必須對他人撒謊欺騙，但至少與自己相處的時候對自己誠實，不要對自己說謊。
……我已經知道詩樺妳的意思。可是要我一時之間說出來我的情緒……我、我有點不知道要說什麼……
絕大多數的人類沒有受過情緒智力的訓練。不過主要是高壓力的環境導致人們不擅於表達自己的想法、感受及情緒。這不能怪妳，只能說妳的家庭或是這個國家可能出了什麼問題。如同我之前所說的，我不知道妳的家庭背景，也不知道妳過去的種種。我現在只是給妳一個概念：練習面對自己。沒有別的，僅此而已。
……嗯……雖然我還是不太懂，可是謝謝詩樺告訴我這些事情……
看妳回到普通的狀態，那我們回到一開始的話題。猜拳對妳這個連選擇店家都有問題的根本性迷失自我沒用，那這樣就只能給別人決定了。不過再給別人決定這個選項之前，自己其實能添加一些自己能控制的因素，不至於讓別人控制自己的全部。這個方法就是「抽籤」。原理和猜拳一樣，不過比起猜拳多了些自己能夠掌握的部份。而且猜拳還要有人跟妳猜──除非像妳們國家人民常常看的某部武俠小說的某個角色，能夠使雙手像是不同人操縱。抽籤不受人的限制，自己就能決定事情了。
可是到頭來還不是得自己寫籤才能抽嗎？這樣不就又要想要寫什麼在籤上嗎？
這就是所謂的「彈性」。當妳不在意決定的結果給別人決定也無妨，不過想要自己決定一個範圍的選項又不知道要怎麼決定的時候抽籤就會是妳的好選擇。例如我今天想吃麵，那麼我就準備只有「麵」名詞的籤。像是牛肉麵、義大利麵、拉麵之類的。
聽起來很實際，不過這說到底還是需要決定選項。如果沒有別人，自己就不知道要決定什麼的話又該怎麼辦呢？
那就讓感覺去選擇。
感覺？
直覺、緣分、第六感。隨便妳怎麼說，總之就是「我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要選這個」的時候就是這個意思。燒烤那次就是這樣，我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和理由要選擇燒烤，但我就是選擇到了。我相信妳也有過類似這樣的經驗，只是就如妳剛剛所說「一時之間說不出來」，這是沒辦法的。因為人類的記憶又分成意識、前意識和潛意識──
停！詩樺的說教模式就到這邊。我們趕快來決定我們要做什麼吧！
妳是指最一開始說的其他人類睡不著的時候最會做的三件事情嗎？
對啊。那麼現在來做紙籤──
……等等！詩樺！我想到了！籤這種東西可是需要物品才能做啊！我們不可能隨身帶著紙筆在身上啊！
看妳平常使用手機的習慣就知道妳會說這種話了。
什麼叫做我平常用手機的習慣？
妳用手機不外乎就是兩個動作：看社交軟體的動態以及用社交軟體說話。沒有玩遊戲是很不錯，可是沒有使用多種類型的軟體對於一般人來說就有些超出常識了。手機是現代人其中一個偉大的發明，沒有善加利用真的很可惜。況且妳拿的還是常識中認知的好手機，這對於一般人來說是種相當浪費的行為。
妳這樣說我我沒有意見，可是妳罵到其他自己主動拒絕使用手機、電腦等等網路科技的人了。這樣對他們來說很失禮的。
現在是擁抱網路的時代。要不要跟上潮流是自己的選擇。只是要記得做任何事、任何選擇都沒有對錯，但最後都要對自己的選擇負責，不要怨天尤人就好。
總覺得妳講過很多次類似的話。妳不是不喜歡重複的話一直講嗎？
重複，一直講，以及重複一直講。這三個是不同的意思。而且我對於妳說的這點沒有特別重複一直講。我每次都是剛好聊到相關的話題才提一次。如果講一次妳就能記得並且實踐那是最好，可是妳不是。所以在我還在的時候──
好啦！坐而言不如起而行。
我伸手拿起手機按開功能表打開App Store。APP簡單來說就是手機的應用程式，而App Store顧名思義是手機下載APP的主要途徑。透過輸入關鍵字或是依循系統分類列表就可以找到自己想要或是有興趣的APP。
說實話我下載完Facebook、LINE跟Instagram這些必備的社交軟體之後就沒再開啟這東西了。畢竟手機通常都是玩遊戲跟拍照發動態居多，很剛好地我對遊戲沒半點興趣。平常我又沒拍照發動態的喜好，因此也不會去載什麼修圖軟體。
房間燈關著用手機對眼睛很不好。
放心吧詩樺。保護眼睛的夜間模式我開著呢。
妳自己都不覺得眼睛痛嗎？
沒有啊。
妳對你的身體也太不尊重了。妳的眼睛都在告訴我它在疼痛，結果妳還跟我說不痛，無視妳眼睛想要表達給妳的訊息。
有什麼辦法？很多事情就是這樣無法兩全其美，所以古人有云「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很多東西不是不存在，只是妳沒看見，沒去了解。
也許是那樣沒錯呢。
不是也許，是本來就是這樣。
好啦我們不要去計較這些旁枝末節。
我輕快地用虛擬鍵盤打完抽籤兩個字按下放大鏡──代表搜尋的圖示。列表跳出許多關於抽籤的APP，我下載一個名字叫做「可愛小籤筒」的APP。沒有什麼原因，就是名字簡單明瞭。點進去的畫面很簡單，畫面上半部擺著一副可愛表情的褐色籤筒。籤筒下方有兩個文字按鈕，分別寫著「抽籤」和「抽數字」。我點下抽籤，手機跑到一個新的畫面。上半部的褐色籤筒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下方出現一個同樣可愛的紅色籤筒。這個紅色籤筒上方有兩個文字按鈕──「新增抽籤」以及「刪除抽籤」──非常簡潔明瞭的字樣。我很快地輸入「閱讀書籍」、「喝熱牛奶」、「放空自己」這三支籤，然而我沒有看到像是開始抽籤這個按鈕。
詩樺。這程式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呀？為什麼沒有開始抽籤的按鈕？通常輸入完了就會出現開始抽籤什麼的按鈕給人抽才對啊。
妳為什麼不試著自己思考和嘗試？一定要每個東西都跟妳說明白妳才知道嗎？
……可、可能是我天生就是音樂系的料……對文組、理組、自然組跟社會組任何的元素都絕緣了吧……
那妳怎麼能說話？
……呃……
自己知道理虧就不要狡辯。妳越是據理力爭，只會讓自己破綻百出，讓別人更加容易地攻擊妳而已。
……對不起……
我已經比剛才還要收斂多了。妳不是被飼養的家畜，而是號稱「萬物之靈」的人類。現在剛好是有我在，以後我不見了妳可是得自己自力更生。多動點腦袋，不要什麼事都還沒做就希望別人幫助自己。人類可以不用全部的領域都擅長，但至少每個都要懂一點。還有做任何事情不要還沒做到努力和嘗試就放棄，沒有努力和嘗試又怎麼能得到結果？
……好啦……
不要對別人和自己說的話通通抱持嗤之以鼻的態度。對方如果是好意、善意的就當作參考；蓄意、惡意的就不多加理會。我現在是因為和妳在一起才會跟妳說這些話，否則我平常可是很懶得說這種妳所謂的大道理。
……哦……
妳其實很棒，只是缺乏前進的動力而已。對自己有自信點。
……我哪裡棒了？
憑妳的音樂細胞很好；憑妳明明沒讀什麼書還能及格；憑妳有一個愛妳的媽媽和弟弟；憑妳在戲劇社的表現；憑妳有勇無謀的衝動；憑妳能夠和陌生人吃上一頓開心的飯。妳看，我才跟妳沒認識幾個月就能講出這麼多妳很棒的地方，所以妳當然很棒。
雖然都是對話，但內心交談和面對面交談還是有著根本上的不同。因此詩樺每次跟我講話的時候我如果沒有完全地放下現實的事專心聽詩樺講話，也許會漏聽詩樺的話，也許會忽略現實當下的情況。這幾個月下來我知道的。因此我很努力調適兩邊的對話，試圖能夠練習到一邊聽詩樺的話，一邊注意現實的情況。
但現在明明沒有跟現實的人對話，明明一直專注聽著詩樺說的每一句話，聽到後來卻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注意力開始不集中，沒有辦法那麼專心地聽詩樺說話。我開始發現我聽不太清楚詩樺之後的話……
妳又哭了。
……咦？
哭？
我用左手觸摸兩邊的臉頰。摸起來都是濕濕的。
……我怎麼哭了？
我想我知道怎麼一回事了。現在我就不說話，讓妳自己好好靜一靜吧。
聽到詩樺這樣說我不由自主地害怕起來。我不知道害怕的原因是什麼，我真的不知道。只是我覺得我正在害怕，身子不斷地顫抖。
……不、不要離開我，詩樺……
我說過了。我在期限之前不會離開妳。
……我的意思不是那樣的！是、是……
不要不說話。
我激動地點了點頭。
人一旦受到情感的波動大腦就會失去作用。這時候的人沒有理性，說得直白一點就像是動物一樣，只能用肢體表達自己的意思。好好地大哭一場然後入睡，準備迎接新的早晨美好的一天是最好的選擇。不過我覺得以妳現在的狀況沒辦法這麼輕鬆地睡著。
……嗯……
擦一擦眼淚抽一支籤吧。
……抽、抽籤……？我現在哪有什麼心情抽籤啊……？
人類在無助的時候都會找個依託，最多人選擇的是宗教。有一派的宗教將抽籤視為信仰，也就是所謂的「求神問卜」。
……這我是知道……民間信仰嘛，到廟裡燒香拜拜放貢品。有些比較熱衷的信徒會跪在神像面前問事情，依照神明的意思抽籤詩之類的……
我知道這兩種抽籤的意思和意義完全不同，不過根本的道理──也就是人類無助的時候抽籤──還是能夠互通。妳就從妳剛剛設定的三支籤抽一支來做，說不定會有什麼意外的發展也說不定呢。
……就算那樣說，我也不知道要怎麼抽籤呀……
妳現在這個情緒我也不好責備什麼。總之妳先試著按按看畫面下方的紅色籤筒，因為畫面上也就只有這個紅色籤筒最有可能是抽籤的按鈕。
……好吧，就照詩樺妳的話去做……
喂。不要用棉被擦眼淚。旁邊櫃子明明就有衛生紙，為什麼想要用棉被擦眼淚？一張衛生紙不用多少錢。妳用棉被擦眼睛會把棉被上的細菌給擦進眼睛，到時候眼睛感染到細菌怎麼辦？
……我都還沒開始擦妳就阻止我接下來的動作了……
被詩樺這麼一說我只好乖乖地從小櫃子抽一張衛生紙把眼淚擦一擦，把鼻涕擤一擤。接著稍微傾身把衛生紙丟到床邊的垃圾桶，再來點擊可愛的紅色籤筒。按下去的瞬間跳出新的框框「確定要抽籤了嗎？」，以及兩個「我要開始抽籤了！」與「我還沒放好籤」的按鈕。我按下前者，可愛的紅色籤筒像是貓咪被撫摸一般瞇起眼很享受的樣子開始上下震動晃動。過了一會籤筒的表情變回原來的樣子不再晃動，一支籤從籤筒的空洞竄出來。
長條型的籤紙是很輕巧的手作風格。上面有些像是風車、彩虹、小貓等等可愛的圖案，不知道是不是這個APP設計者自己畫的。
「妳抽到了『喝熱牛奶』。對於這支籤還滿意嗎？」
當我還在看籤紙的設計時，畫面又跳出新的視窗。我按下滿意，結果跳出「滿意的話請給設計者五顆星吧」的訊息，畫面很快地跳轉到App Store下載這個APP的頁面。我給了四星，並且打上「希望有使用說明」的建議後跳回APP的頁面。
「喝熱牛奶」嗎……？
嗯。出去走走當作轉換心情吧。
我拿起手機充當手電筒躡手躡腳地開門走出去。媽媽的房間理所當然是暗的，那個很晚很晚才睡的弟弟也都熄燈了。至於哥哥的房間雖然是暗的，不過不知道是回來才暗還是本來就是暗的。會這樣說是因為哥哥不是打工很晚回來洗澡就睡就是在外過夜沒回家。對此媽媽不在意，我們這些比哥哥小的孩子自然也就不在意。來到廚房打開冰箱從上層看到下層，沒有牛奶。再看看冰箱門，沒有看見任何像是牛奶的物品。印象中今天開冰箱的時候就沒有看到牛奶，現在仔細一看果然也沒有牛奶。
雖然覺得麻煩，不過決定好的事就該好好做完。
我回到房間把錢包放進灰色棉質短褲的口袋，安靜地拉開鐵門和紗窗穿上拖鞋。
……出去買熱牛奶喝一喝睡覺吧！
「歡迎光臨。」
便利商店大夜班的女生很有朝氣地說著。我一邊心底佩服她在這個時間仍然這麼有精神，一邊走向飲品冷藏區。
在這時間點要拿到熱牛奶就只有便利商店才能做到了，便利商店果然就是便利。啊啊，店員辛苦了。哪像我，從家裡走個三五分鐘就懶得想躺路邊睡覺了。
我盯著架子上各式各樣的牛奶。小小一個正方形紙盒的牛奶就要二十五元，好貴。旁邊比它多二到三倍容量的小長型紙盒牛奶才三十四元，怎麼想買這個還比較划算。
可是這個又比長型紙盒牛奶還貴。長型紙盒比小長型紙盒多了大概三倍的容量，結果才賣八十一元。
不不不，家庭號牛奶才是最便宜的。兩倍的容量，價格卻不是兩倍──！
說話就說話，莫名其妙激動什麼。況且八十一乘以二等於一百六十二，家庭號牛奶賣一百五十七元，說實話也沒差多少。
有差就是有差，沒有分差多差少的！
就算妳這樣說，難道妳要為了便宜一點的價格就買家庭號牛奶嗎？
怎麼可能！買了喝不完就會帶回去，帶回去到時候被媽媽發現一定會被質問的！而且家庭號牛奶根本不能微波！
不是不能微波，是不方便微波。
哎呦，這種小細節不用在意啦。
是妳一開始先在意小細節。
好啦好啦。那我們要買哪種牛奶比較好呢？
妳果然還是沒有好好把我的話聽進去。動腦，給我動腦思考。
可是詩樺妳也知道我很難選擇，是有選擇困難症的那種人耶！
妳有想要改善嗎？
想啊！
那就把我的話聽進去。
但是我忘記詩樺妳說什麼了……
我不喜歡說重複的話，但是為了妳我再說一次。這次我說得簡單一點，妳給我好好聽。
嗯嗯！
聽到這個回應讓我覺得妳根本不會認真聽。算了，不管妳了。首先妳要先確定妳的目標。妳現在的目標是什麼？
喝熱牛奶！
再來考量選擇的因素。現在哪種牛奶最適合現在的狀況？
小小迷你正方形牛奶！
我就不說妳為什麼給這小型盒裝牛奶取這什麼名字。為什麼妳會覺得小牛奶適合現在的狀況？
因為小牛奶可以很快喝完！
方便微波？妳剛剛不是才說要微波嗎？不是才說要喝熱牛奶嗎？
我、我忘記說嘛！幹嘛這麼嚴格呢詩樺！
妳明明在想「微波好懶哦不想微波了」之類的內容。
詩樺妳又偷讀我的心！
我沒有偷讀，是正大光明地讀。而且不是讀心，是讀妳腦袋中的意識與潛意識。而且微波絕大部分都是便利商店的店員幫忙顧客微波，妳根本不用做到任何的動作。因此妳要發什麼懶？
懶得等微波的時間之類的呀。
妳真的很出爾反爾。
古人有說過「計畫趕不上變化」。我可是好好活用古人的話呢。
古人可沒有說過這樣的話。而且我能肯定這句話絕對不是給妳這樣使用。
哎喲，不用管那些細節啦。
我拿起一瓶小小迷你正方形牛奶到櫃檯。當櫃檯人員用機器掃描牛奶盒條碼的同時，我正在和我的錢包搏鬥──左手抓著兩個十元和一堆發票，右手試圖從茫茫零錢堆中挖出五個一元。
「很難得在這個時間看到學妹，也很難得看到學妹穿著這麼隨興呢。」
前面的櫃檯人員喃喃自語地說著話。因為距離夠短，所以她說的話我聽得一清二楚。
這女生怎麼回事？突然講什麼學妹，還講什麼難得。真是莫名其妙。
呼，找到了。右手接過兩個十元，左手握著的發票全部塞回錢包，抬頭準備把錢交到店員的手中……
「……」
「嗯？學妹妳盯著我看做什麼呢？」
「……我嫁不出去了……」
想說不會遇到任何認識的人就沒有換上外出的樣子──沒有化妝，頂著沒有梳理的頭髮，穿著寬鬆的T恤跟當成睡褲來穿的運動短褲，腳上還夾著夾腳拖！天啊！這種樣子被認識的人看見……
──啊！
正當我意識到我沒有穿內衣想要用雙手遮掩胸前的時候，學姐早已瞇起雙眼，左手掩住嘴巴像是在偷笑的樣子。
「不用遮啦，我已經看到了。嘿……原來學妹是穿衣顯瘦型的呀，在社團看學妹可沒這麼大呢。」
「學、學姐請不要這樣看我啦！」
「看到學妹困擾的表情會讓我想要繼續逗弄下去呢。」
「不要這樣欺負我啦！學姐妳很壞耶！」
「突然想到妳現在這樣超像夏娃。原本沒有意識到自己裸露身體，後來意識到自己沒穿衣服做出遮掩的樣子。只差在妳沒有吃蘋果覺醒呢。」
「別、別說這麼色情的話題啦！」
「這裡就只有妳跟我，害羞什麼呢。」
「不是這個問題啦！」
面前這位正是戲劇社的大四美宣學姐。一來一往的對話令我覺得無力。
什麼人不遇到，偏偏遇到社團的學長姐。
「那麼學姐，為什麼妳會在這裡？」
我懶得跟學姐繼續打鬧，直接切入我想問的核心問題。畢竟這裡離學校好一大段距離，就算一定要做便利商店照理說不會選在這邊才對──學校附近可是有很多間便利商店呢。
「在那之前先把妳的手放下吧。又不是叫妳露出胸部，不用擔心犯下妨礙風化罪呢。還是說學妹妳的胸部太重，才需要用手撐著呢。那樣的話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呢，就算我不是大胸部呢。」
「妳先回答我的問題，我在思考要不要把手放下來。」
「學妹妳先搞清楚主動權在誰的手上呢。現在問問題的是妳，不是我呢。」
「哼，那我不買牛奶了。」
「我沒關係呢。反正妳不買牛奶，我也沒有損失呢。」
莫名其妙的對話。
詩樺不要吵，現在是關鍵時刻。妳吵我的話我會沒辦法嘴這個學姐。
這個學姐跟妳有什麼仇恨。
妳有沒有發現她的結尾詞都是「呢」。
有。然後──
「學妹？」
「啊是！」
學姐在我眼前揮手。顧著跟詩樺講話，差點忘記應對現實了。
「那個，後面有客人，妳先讓開一下。」
我轉過頭，一位男客人露出不悅的神情盯著我。我連忙把牛奶拿走向他道歉，讓出櫃檯前的位置。
我現在才想到。詩樺妳在我身體裡這麼幾個月，為什麼會不知道這個學姐的「呢」模式？
妳突然這樣說我聽不懂。妳可以有條理、有順序、有系統地說一件事嗎？
被詩樺妳這樣說害我想說明的慾望都沒了。
那妳回到剛剛對話被打斷的地方。
我們剛剛說到哪裡？
妳是金魚嗎？
詩樺妳也不考慮一下我的處境！我一下要在心裡跟妳說話，一下要注意外面的世界，這樣很累耶！
差點忘記以妳的能力的確沒辦法兩邊都顧及。
是吧是吧是吧！
雖然我覺得這不是應該要這麼自信認同的話，不過能夠專心做一件事情也是值得鼓勵的事。我們剛剛講到「我有沒有發現這位學姐的結尾詞都是『呢』」這件事。
哦！原來是這裡！那我就繼續說下去了。詩樺妳有沒有發現她的結尾詞都是「呢」？
妳可以不用重複同一句話直接接下去講。這樣的行為很多餘。
可是這樣才比較有重新開始說話的感覺啊。
莫名其妙。
好啦，詩樺妳就配合我嘛。
別用那種撒嬌的聲音，很噁心。
噁、噁心！詩樺妳、妳竟然說我噁心！
我不是指妳噁心，我是說妳那個撒嬌的聲音很噁心。聽清楚好嗎？
差不多的意思啦！
差很多。句子的主詞不同代表完全不同的事物。就像「蘋果很好吃」跟「香蕉很好吃」同樣都是指很好吃，但是蘋果沒有差不多於香蕉──
算、算了，我不跟詩樺妳計較了。總之妳要配合我說話，讓我繼續說下去──
「咿呀呀呀啊啊啊啊啊啊──！」
雙肩突然被重重地拍了一下。我不自覺地叫出聲音，差點連靈魂也叫出來了。我憤恨地轉頭看看是哪個糟糕的傢伙，沒想到是從櫃檯走出來的學姐。
「學姐妳幹嘛啊！我會被妳嚇出病來啊！」
我憤慨地說。然而注意到學姐緊皺眉頭露出嚴肅的神情，我的情緒很快地平緩下來。
「學妹，妳在夢遊嗎？」
「什、什麼夢遊？學姐妳突然在講什麼……」
「生活作息規律的學妹三更半夜沒睡覺衣衫不整表情一臉茫然地跑到便利商店買牛奶還一直恍神，這不是夢遊是什麼？」
「……就算我在夢遊也已經被妳嚇醒了……」
「好啦，就當作我嚇妳的賠禮。牛奶我請妳喝。」
學姐一把拿走我手中的牛奶熟練地操縱收銀機，重新把牛奶交到我的手中。
「……謝、謝謝學姐……」
當我不好意思地和學姐點頭道謝，學姐露出壞笑，往我身上湊過來勾肩搭背。
「相對地，妳要等我下班呢。」
「……呃、咦？為、為什麼……」
「學姐關心學妹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沒有什麼為不為什麼的呢。妳只要接受學姐的好意就行了呢。」
「等等！我出來只是想要買個牛奶熱一熱喝完就要回家睡覺了！我可沒有那個精神陪學姐啊！」
「不行呢。妳還沒有付錢，不能離開這裡呢。」
「原來說要請我喝是騙人的。不過我本來也沒有期待學姐會請我喝──」
「總之妳給我在這裡等我下班。既然被『我們』抓到了，『我們』可是有很多很多話要跟妳說。我想聰明伶俐的學妹應該不會不知道『我們』是指誰吧。」
學姐另一隻沒有勾肩的手按住我伸進褲子口袋的手。說話的語調毫無起伏，同時收起笑容，雙眼變了溫度──這裡的溫度並不是指攝氏華氏的溫度，而是指溫暖放鬆的眼神變成無情冷冽的眼神。要比喻的話就像是和藹慈祥的老奶奶搖身一變成為專心盯住獵物的老虎。
沒錯，我現在就是那隻被餓虎鎖定目標的小鹿。
「看妳的表情妳應該知道我什麼時候是開玩笑的狀態，什麼時候是嚴肅的狀態。知道的話就帶著妳的牛奶去用餐休息區，不用擔心錢的問題。學姐不但說到做到，還是各種意義的說到做到，妳懂的。」
學姐放開我自逕走回櫃台，繼續擺出她那專業的商業笑容準備迎接進門的客人。雖然我不怕學姐的威脅──真的要動手我有自信不會打輸學姐──但我知道學姐在說什麼，可以算是我理虧，因此我也不好說什麼。
我拿著牛奶默默走到用餐區。這間店是對外式的用餐區，也就是窗外的人看得見裡面，裡面的人看得見外面。我趴在桌上看向窗外，天空還沒完全明亮。路上行人比起平常時段明顯少上許多，但不論是白髮皤皤的阿公阿嬤還是年輕有為的成年人，他們看起來非常有精神，像是準備好面對全新的一天。當然其中不免有些人的神情看起來非常萎靡不振，感覺隨時倒在路邊都不意外。
妳管別人之前先管好妳自己。
哦！詩樺妳又出現了。剛剛對話被學姐打斷真的很抱歉，我們可以繼續剛才的話題了。
不用抱歉，那不是妳的錯。而且我們已經沒有必要繼續話題，從剛才妳們的對話我已經知道答案了。
是嗎？
妳累了。
我是很累沒錯。不過詩樺妳怎麼知道？
第一，妳剛剛自己說的。第二，妳累得趴在桌上，如果我沒有講話妳早就睡著了。第三，我之前就說我能感覺妳的感受。第四，平常的妳都會強詞奪理、據理力爭，現在妳聽起來有氣無力。第五，前後稍微想一下就知道妳累了。
詩樺妳說得沒錯。我先趁學姐還在工作的時候睡一會。總覺得學姐會對我說很久的教，沒有精神應付怎麼行。
我將額頭抵在手臂，身體像是得到久違的休息，很快地便進入夢鄉。
紙飛彈的量詞要用「一個」、「一顆」還是「一張」比較合適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是紙飛彈，用紅色色紙做成的紙飛彈。飛彈本應是威脅的，但也許飛彈是用紙做的，所以當它飛向一棟大樓想要試圖炸毀大樓的時候反而因為撞擊的力道被大樓回饋的反作用力給彈開了。我看著紙飛彈往地面一撞，引導頭向旁折損，看起來無法再次起飛。
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坐在上頭的小男孩不知用了什麼物品讓紙飛彈重新飛起。小男孩操縱著紙飛彈再度從剛剛的位置衝撞，然後再度被大樓彈開墜落到地上。這下不但紙飛彈的引導頭折損，最重要的彈頭開始因為撞擊產生了毀損。
「嘿，小弟弟。你為什麼要撞大樓啊？大樓可是鋼筋水泥，不用說一個洞了，你連一個點也撞不出來啊。」
我向小男孩發話。然而小男孩完全沒有理睬我，繼續用他的紙飛彈衝撞他瞄準的大樓。想當然爾這連自殺式攻擊都不算，因為大樓沒有受到半點傷害。小男孩鍥而不捨地衝撞，直到紙飛彈的彈頭、彈身、彈尾全部被撞毀。紅色色紙像是被人撕碎，無數張不規則撕痕的碎紙飄散在空中，最後緩緩飄到地上。小男孩因為質量的關係最先掉到地面。墜落的力道讓小男孩在地上滾了好幾圈，衣服褲子都髒了。
我原本以為小男孩會哇哇大哭，但小男孩只是往我這邊看一眼，接著雙眼用力閉起吐出舌頭。
「笨蛋！」
我什麼話都來不及說，就這樣看著小男孩的背影跑掉了。
莫名其妙。
四處的高樓大廈高得只能從樓與樓之間的縫隙才能看見天空。路上空蕩蕩的，連個垃圾都沒有，除了剛剛那位小男孩之外沒有半個人……啊，差點忘記小男孩遺留下來的色紙碎片。更正一下：路上空蕩蕩的，除了剛剛小男孩的紙飛彈殘骸。
待在這種地方我一定會悶死。先不說這個地方什麼都沒有，光是不能看見完整的天空我就要鬱悶而死了。
說來在這種什麼都沒有的世界，小男孩能跑去哪？
我好奇地往小男孩的方向行走。一路上沒有任何新的東西，依舊只有高得誇張的高樓。走了不知道多久的時間，我好像走到了這條路的盡頭──會說好像是因為我看著一位小女孩吃力地推著像是紙板做的牆壁。每當她往前推動一點，能往前走的路就多了一點。
我往右邊的路走，走到第一個轉角往左邊看。沒有看到牆壁，放眼望去是無際的路。我走回原來的路，小女孩仍然推著她那看似難以推動的牆。我往走邊的路走，同樣走到第一個轉角往右邊看。同樣沒有看到牆壁，放眼望去也是無際的路。我走回原路，小女孩還是推著那座紙板牆。
我按捺不住，小跑步地跑到小女孩的旁邊。
「小妹妹，妳為什麼要這麼辛苦地推著這座紙板牆？妳如果要去前面的話可以走旁邊啊。旁邊的路我剛剛看過了，沒有紙板牆擋著。」
小女孩停下動作揚起頭看向我，而後她搖了搖頭，默默不語地繼續推著牆。
「小妹妹妳和那位小男孩一樣奇怪呀，什麼話也不說。這樣吧，如果妳執意要推這個紙牆，姐姐幫妳一起推怎麼樣？」
沒有等小女孩回答，我擅自和她一起推牆。牆壁很明顯地往前移動了一大截，而且這還是我沒施盡全力的情況。
這不是很容易嗎？
我雙手放在紙板牆，雙腳一前一後微曲。站好推東西的姿勢，最後準備氣勢──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發出吶喊，像是高中運動會趣味競賽時賣力推動等身大的皮球一般推著紙板牆。穩健的步伐搭配手臂的壓力，紙板牆以飛快的速度向前推動。
「哈……哈……哈……怎、怎麼樣！姐姐厲害吧！幫妳推了好──遠好遠哦！」
我手扶著牆彎下腰喘著氣，想向身旁的小女孩獲得肯定與稱讚。然而小女孩不在我想像中的位置。我看向四周，沒有小女孩的蹤影。
我、我跑太快了嗎？
抱歉啦小女孩。姐姐沒有注意到妳，不小心一個人跑得太開心丟下妳了。姐姐應該要像是親子運動會一樣，依照妳的步調慢慢推。
總之趕緊跑回去找小女孩吧。她看到我這樣，應該會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吧。
我開始往回跑，路上仍是高得誇張的高樓。這些高樓看都看膩了，倒不如說這些高樓給我一種抑鬱的感覺，看久了怪不舒服。我想我不要注意這些高樓比較好，為此我選擇將視線鎖定在路面。
小女孩到哪去了呢？
我跑了很久，雖然路邊路面都沒有辨識物，但我感覺我已經跑回遇見小女孩的地方，卻是路上完全沒有看見小女孩的蹤影。
會不會是我還沒跑到呢？
我繼續跑。跑啊跑，跑到我累了，不得不停下來慢慢走。
等到身體沒那麼喘的時候，我又開始繼續跑。
我跑了多久？
現在的時間是幾點幾分？
這是哪裡？
我在哪？
一路上腦袋浮現許多問題。這讓我相當心急，腳步又不禁加快起來。
哈啊……哈啊……哈啊……
最後一個步伐踩到地上，我停下來大口喘氣。
高聳的大樓讓我有種窒息的感覺。而且可能是腦部供氧不及的原因，我感覺有些暈眩。環境不斷地震動發出巨響，這些大樓離我越來越近。
通往兩旁的路都被封死了。能夠容納兩台車的道路漸漸地縮小。感覺很遙遠的紙板牆不知為何向我逼近。
這、這不是幻覺。
不管身體的難過，我拼了命繼續向前跑。然而勉強跑了十幾步，腳步一個踉蹌跌倒。膝蓋輕微地擦傷，腳也像是抗議般疼痛起來。
不行了。跑不動了。
我放棄地攤倒在地，準備接受大樓無情的擠壓。
紅色……色紙……原來我跑到了最開始的原點……
我把觸手可及的紅色色紙碎片通通撿到手上。每張色紙的裂痕理所當然地無法跟其他色紙拼湊在一塊──被撕碎的紙怎麼可能拼湊得回去。
理所當然。是的，理所當然。這些都是理所當然。
無法控制，無法反駁，無法抵抗的理所當然。
很可憐，很可悲，很可恨的理所當然。
「──終於可以死了。」
我還來不及理解現在是什麼情形，只感覺左臉突然一陣刺痛，身體因而反射性地大叫。
「──好痛好痛好痛！」
「痛什麼？我不過就碰一下而已，有這麼誇張嗎？」
睡眼惺忪的我眼前一片朦朧，一時看不清臉頰刺痛的原因到底是什麼。直到我揉一揉眼睛，瞇著的雙眼眨了眨……
「學姐妳幹嘛拿牛奶冰我的臉！」
看見真相的瞬間我一點睡意也沒有，精神完全醒了。順帶一提學姐手上拿的正是和我一樣的小小迷你正方形牛奶……呃，說來我的小小迷你正方形牛奶怎麼變成比較貴的長型紙盒牛奶，而且旁邊還多了一支方便喝牛奶的吸管還有一個我喜歡吃的鮪魚御飯糰？還是我搞錯了，這兩個東西其實是隔壁這位看著手機的男生。那這樣我的小小迷你正方形牛奶跑哪去了？
「誰叫妳要流著口水說夢話。妳的蠢樣可是招來許多視線，連外面的路人看到也『噗哧』地偷笑呢。我可是為妳好才把妳叫起來，妳要感謝我才對。」
口、口水！
我迅速抓起衣領擦拭嘴巴……還真的有！
「妳好噁心。」
「要妳管！反正我已經嫁不出去了，形象什麼的不管啦！」
「妳不要這麼大聲嚷嚷些很尷尬的話啊。妳不害羞，我聽了都害羞啊。」
「我不要偶像包袱啦──！」
「沒人要妳揹負那種鬼東西。還有妳再這麼大聲說話會帶給店裡的客人困擾……抱歉打擾到你了，她有時候很不受控制，對不起對不起。」
哦不！現在定睛一看，桌上也都是我的口水痕！
「我看不下去了，妳給我等會。」
學姐制止了我想用衣服擦拭桌面口水的行為離開座位，過沒一會拿了一張印有便利商店圖樣的衛生紙。
「喏，用這個擦。用衣服擦成何體統。」
我先是盯著學姐朝我遞來的衛生紙，然後再往上看學姐。
「幹嘛，快點拿去啊。難不成要我幫妳擦？」
我默默地接過衛生紙，擦掉桌面的口水。
「這是我認識的學姐嗎？」
「妳欠揍嗎？」
學姐眉毛上挑，嘴角微微上揚地看著我。我還沒說什麼（雖然我沒打算要說什麼），學姐倒是自己嘆了口氣坐下來。
「給妳睡那麼久，沒睡飽也稍微有精神了吧。」
睡那麼久？不過也才睡幾分鐘不是。這麼想的我拿出手機看一眼……
十一點四十二分！怎麼快中午了！
既然看了時間就會跟著看手機主頁面跳出來的通知，滑過一遍大多都是無關緊要的社交軟體訊息。然而有個通知不但無法無視，而且還要像一級災害警報一樣嚴正以待──超過一百通來自媽媽的未接來電！我點開未接來電的通知，把頁面往下滑。媽媽的第一通電話是九點二十七分，第二通電話九點四十九分，第三通電話十點四分。接下來的電話間隔有時不到一分鐘，有時隔了一分鐘，就是沒半通電話相隔兩分鐘。
我回去會死掉──
「學姐妳要幹嘛！把手機還給我！」
正當我想著要用什麼藉口跟母親解釋的時候，我沒注意到上半身傾過來的學姐。學姐貌似看到我的手機螢幕，而後產生搶走手機的念頭。
嘟嚕嚕──嘟嚕嚕──嘟嚕嚕──
「妳在幹嘛！快把手機還給我！還有快掛掉電話！妳剛剛不是才說不要打擾到別人嗎！」
「現在是妳在大叫，我可沒做什麼事。開擴音不過是自己耳朵不好聽不清楚罷了，別人能夠理解的。」
「快、還、我、手、機──！」
我試圖從學姐手上拿回手機。然而學姐把手機拿到左手，不論我怎麼伸手也勾不到手機的邊。我站起來想搶回手機，學姐卻是一邊揮舞右手阻撓我，一邊把手機伸到我拿不到的地方。
「長得高就了不起啊！學姐妳在這樣弄就別怪我不客氣──」
「陳夏馨！妳現在在哪裡！」
電話另一頭一接起就像是潑婦罵街，破口大罵的音量不但打斷我生氣的氣勢，更引來周遭許多不友善的視線。雖然現在想這個很不對，但我在想現在跟我剛剛睡覺流口水說夢話的時候哪邊招來比較多的視線。
「媽我嗚嗚嗚嗚啊啊──」
當我急忙想要向媽媽澄清的時候學姐飛快地用右手按住我的嘴巴。
「夏馨！妳怎麼了！妳現在在哪裡！」
電話的語氣很明顯地從怒罵轉為焦急。就算如此學姐仍然不動聲色，伸出食指放在鼻子與嘴巴之間，朝我做出噤聲的手勢。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不是一句「啊哈哈媽媽我只是在玩真心話大冒險要打惡作劇電話而已所以不用擔心」就能解決了。我不知道學姐要做什麼，但現在只能看學姐到底要做什麼。啊啊我不管了，如果學姐妳害我被我媽誤會或是回家被我媽罵死，我一定要妳請我吃一頓饗宴地獄！而且還是假日晚餐！
「夏馨！夏馨！妳在嗎！在的話回答我啊！」
「請問您是夏馨的母親嗎？」
「是！我是！妳是誰！為什麼妳會有我女兒的手機！我女兒現在在哪！」
「請您稍安勿躁，我──」
「女兒不見了我怎麼可能安靜得下來啊！夏馨妳在吧！在的話回答我啊！」
學姐朝我瞪了一眼。看見學姐的眼神，我知道學姐要做什麼了。這方法的確有很大的可能不用請我吃饗宴地獄，反過來我還要請學姐吃夏綠蒂。然而奏不奏效就得看媽媽吃不吃這套技倆，如果這方法不奏效學姐妳還是得請我吃饗宴地獄。不過作為學姐想到這個方法的獎勵，就從假日晚餐變成平日午餐。畢竟至少試過了嘛。
「您先聽我講完──」
「不行！我要先聽到我女兒的聲音！我要知道我女兒是安全的！」
「既然您要先聽到您女兒的聲音才讓我繼續說話，那麼就讓您聽吧。」
學姐露出微笑，把手機拿到我嘴邊。
看來學姐知道我明白她的意思了。
「媽，我沒事。不要一直打斷人家說話啦，人家不是壞人。」
「夏馨妳沒事就好！那、那妳在哪！如果不遠的話我可以接妳──」
「好──的。對話結束，現在可以換我說話了嗎？」
學姐重新把手機拿回去。
「妳到底是誰！為什麼夏馨會在妳那邊！」
「是這樣的，夏馨母親。我聽夏馨說您很反對她演戲，是嗎？」
「當然。夏馨以後可是要當音樂家，怎麼有時間去搞其他有的沒的。」
「那為什麼您會答應夏馨參加戲劇社？」
「夏馨從來不會主動表達自己的想法，她跟我說她想要參加戲劇社的時候我嚇了一跳。我想說夏馨都住家裡了，不讓夏馨參加社團的話可能會被同學閒言閒語。反正當作拓展人脈也不錯，雖然我不覺得戲劇社的人脈有什麼用就是了。」
騙人。
「雖然我不是很認同您的想法，但我仍然尊重您的想法。不過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建議您試著避免歧視任何人──」
「我不需要妳對我說教，我的孩子我自己會教。然後請妳趕快說重點，我很忙。」
「既然您這麼說，那麼我就直接進入正題了。事情是這樣的──」
「說、重、點，小姐。還是妳不知道什麼叫做『重點』？」
「您願意讓您的女兒擔當女主角嗎？」
女主角呀。不行的不行的，我才一年級而已。況且學姐妳比我適合多了。妳被媽媽冷嘲熱諷，打斷說話這麼多次，卻是一個眉頭沒有皺，臉頰沒有一絲抽動。依舊面不改色地帶著微笑，語氣平穩地和媽媽對話。
「什麼？女主角？妳們要讓我家夏馨去當女主角？不可能！我是不會答應的！」
「夏馨母親，我還沒跟您解釋──」
「不用解釋了！小姐請妳轉告夏馨，現在立刻給我回來繼續練習鋼琴。我不管她怎麼跟妳接觸，我就是不准她演什麼鬼女主角。現在、立刻，給我回來。」
「台灣就是有妳這種恐龍家長社會才會敗壞。」
「妳說什麼──！」
整體對話下來媽媽總是將聲音提高八度，氣勢凜然地打斷學姐的話。對此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的關係，學姐總是禮讓母親，不和母親回嘴。
學姐雖然沒有表現於形色，但心中可能和我一樣充滿負面情緒吧。
「哎呀，沒聽清楚是嗎？沒關係我可以再說一次，台灣就是有妳這種恐龍家長社會才會敗壞。」
「妳憑什麼這樣說我！」
「要我列出細項嗎？好啊。妳不尊重其他人，妳不尊重其他職業，更重要的是妳不尊重妳的女兒……」
「──別人的家務事妳管不著！我尊不尊重誰不是妳說得算！」
「我很想繼續和您說下去，但我感覺您的情緒不是很穩定。為了您的身體健康著想，我想我就先掛電話了。抱歉耽誤您這麼久的時間。」
「妳說清楚──」
學姐按下通話結束的按鈕，把手機遞還給我。
能夠從頭到尾都是一個表情一個語氣說話。學姐真不愧是學姐。
「我們找個地方一起吃個飯吧。學姐請客。」
「那個……」
「我知道妳現在有很多的問題想問，等會我全部都會回答妳。」
「好的……」
「那麼妳想去哪裡吃？還是說妳不想吃，想到附近邊走邊聊？又或是妳想要直接在這裡吃──」
「……學姐，請先聽我說話可以嗎……」
我打斷學姐的話，低下頭來不敢正視學姐。
「那個……謝謝學姐的好意。可是我……我很擔心我媽媽……我想要直接回去了……啊那個！我不是想要拒絕學姐的好意！我很謝謝學姐！真的！」
說到後來感覺說錯話連忙揮手否認。這時才看見學姐的臉不再像是剛剛那樣緊繃地擺著嚴肅，神情完全放鬆，並且露出難以言喻的微笑。
「妳真好啊。」
我微微歪頭表示不懂學姐的話。然而學姐只是閉上眼搖了搖頭。
「沒什麼。當我在自言自語吧。」
學姐睜開眼，把放在我座位右側的長型紙盒牛奶、吸管和鮪魚御飯糰遞給我。我繼續維持歪頭的姿勢，加上略為皺眉的神情看著學姐手上的東西。
「這些是小精靈要送給妳的禮物。原本是給妳當早餐吃的，不過不知道妳會睡這麼久。不介意的話拿著在回去的路上吃吧。」
「……小精靈……？」
「嗯，小精靈哦。小精靈偷偷跟我說空腹喝牛奶不好，而且看妳只喝這麼一點點牛奶，所以就偷偷地把妳的牛奶升級成套餐了……啊！小精靈委託我不能說的，我怎麼說出來了！哎呀，我真的是太蠢了。所以妳不要辜負小精靈的好意，收下這份小精靈給妳的套餐吧。」
學姐把牛奶、吸管跟御飯糰塞到我的手上，轉身丟了句「回家的路上要小心哦」離開便利商店。
小精靈……是演哪齣啊？
回到家一開門面對的是一個人坐在客廳沒有在做任何事情的媽媽。客廳的氣氛彷彿是審問室的警察準備審查犯人般相當凝重，我覺得現在不是能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直接走回房間。因此我把不鏽鋼的鐵門拉上，默默站在門邊低著頭不敢說話。
「去哪了？」媽媽率先打破沉默。
「呃……學校……」
「那為什麼我會聽到便利商店的自動門聲音？」
「那個……就是……學校的便利商店！對！我跟同學討論功課覺得口渴了，一起去便利商店買東西喝！」
「那麼剛剛那通電話是怎麼回事？」
啊啊啊！陳夏馨妳在幹嘛啊！看看妳都說了什麼話啊！剛剛路上不是想一堆回覆媽媽可能會問的問題的回答！怎麼現在都沒說出來啊！
「這、這個說來話長……哇！媽媽今天煮的飯好香──」
「今天妳不把事情交代清楚，妳別想吃任何一口飯菜。而且看來妳好像已經知道有什麼結果了，先買午飯回來了嘛。」
「等、等一下！這不是我買的！只有這個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原本想要稍微緩和一下緊張的氣氛，而後卻是講到我非常在乎的地方。我慌忙地抬頭解釋……
「哦？不是妳買的話，那麼是誰買的？」
「這、這個是小精靈買給我的！」
「小精靈？」
媽媽猛然站起身走到我旁邊拿走我的牛奶和御飯糰。吸管沒被媽媽一併拿走掉落到地上。
「小精靈的國家很特別呢。東西的出產地在台灣？」
「是……是啊……在全世界都有小精靈的領土──」
媽媽把牛奶用力往地上一摔。紙盒受不了衝擊有了缺口，牛奶一下子傾瀉而出。
「演戲演到現實跟劇本分不清楚啦？現在是怎樣？參加戲劇社變成當女主角？我有沒有說不要沉迷？有沒有？」
「……就算我真的當女主角也不是沉迷……」
「──我是為妳好！不要像媽媽一樣只當一位音樂老師！好好學習鋼琴當一位音樂家才有出息！」
「……我很謝謝媽媽為我好……可是……」
「──可是什麼！妳不用想其他的東西！只要好好學習鋼琴努力當一位音樂家就好了！」
「……早知道就不跟妳說了……」
「妳說什麼！妳再說一次！」
「……我是說……我會好好練鋼琴……努力當一位音樂家──」
「好！就是這樣！」
媽媽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坐回原來的座位。
「妳們戲劇社的負責人電話給我，我要跟他說妳不會再參加社團了。」
「……學期快過完了……至少讓我參加完這學期的社團──」
「反正能混的社團很多，妳之後再隨便找個隨便混的社團混過去就可以了。」
從來不會主動表達自己的想法。
不參加社團會被同學閒言閒語。
不覺得戲劇社的人脈有什麼用。
隨便找個社團混過去就可以了。
一直不讓別人好好地把話說完。
只會以自己的角度看任何事情。
一昧地否定自己不認同的事物。
「……每次妳只要講到鋼琴就像失心瘋似的……」
「什麼？」
「……我們就不能不講鋼琴嗎……」
「夏馨妳突然再說什麼？」
「……我知道媽媽妳很辛苦……也花了很多心力栽培我……可是我能不能不要再彈鋼琴了……」
「怎麼可能！我都把妳養這麼大了！還讓妳上了音大鋼琴組！音大可是台灣第一的音樂學校啊！」
「……那可不可以至少在這個家不要再跟我談論任何有關鋼琴的事情……鋼琴我會好好練習……所以──」
「妳現在是在跟我談判的意思？」
「……沒有……只是我希望妳能聽聽我的想法──」
「剛剛才說要努力當一位音樂家！現在怎麼又說不要彈鋼琴了！」
媽媽站起來盯著我。這次我不再迴避媽媽的眼神，決定要把心中所有的想法一次講出來。
「對！我就是出爾反爾！一開始說的那些話都是騙妳的！我討厭鋼琴！我討厭這個家！我討厭妳──」
啪。
「妳走！這個家不需要妳！妳要退學就退學！鋼琴妳也不要練了！出去！」
媽媽走到我面前賞了我一巴掌。我摸著左臉錯愕地看著媽媽，眼淚不爭氣地流出來。
「我會擔心妳感覺真像個白癡──！」
說完，哭著拉開兩層門，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公寓。
創作內容
《我是神，不能戀》1 第四章──夢的潛意識
作品評語─────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