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一愣，但從母親的表情看來這不是開玩笑。而且雖然龍原神子臉上笑笑的，但聽起來也帶有幾絲認真。或者說她們從見面開始到現在，只要是跟自己講話，她那表面的笑容難道還曾卸下過嗎？
「為什麼是我？」芙拿出了自己一直放在側背包裡的白色信封。「妳寫信給了我們的校長，為什麼？說到底為什麼妳要找我？」
聞言，龍原神子只是淡淡一笑，邁開步伐，身上的斗篷在地上拖拉著，而那嬌小的身影最終停留在掛在牆面上的那張白旗面前。她伸手輕輕地撫摸旗幟，那動作就像是在愛護著什麼小動物一樣輕柔。
「混血兒在外面會被稱為雜種，但事實上那卻是讓所有種族相結合的道路，我們都是邁向這偉大終點的基石。」她放開了洛索達的旗幟，然後轉過頭來望著自己。「而且更重要的是，混血兒可以同時擁有兩個種族的天賦。這明明是難能可貴的人才，但卻因為血統的緣故而遭到歧視、唾棄。所以我正四處在迪爾大陸找尋這些可憐兒，然後把他們聚集在白樹城。」
芙看了母親一眼，握緊手上的那信封。「所以這信是徵召？」
「可以這麼說，但你們拒絕的話也不會怎樣就是。維持現下的生活也未嘗不是件好事，或許有比來我身邊更好的選擇。」龍原神子瞇起了那雙藍眸，芙卻感到一陣惡寒。「但大多數人都離開了他們原本的環境來到白樹城。來到我身邊。」
芙嚥了口口水。「為什麼？」
「因為『龍原神子』是遠高於家族、種族，甚至是國家的存在，我可以保障他們往後的生活直到永遠，只要待在我身邊就沒人會動他們。」斗篷下探出了一隻右手，神子手掌往上一翻，一撮火焰憑空出現。「我就是力量。」
她握緊拳頭，原本因為恐懼而發涼的背脊如今被愠怒給壓下。芙的怒火如火山噴發般，它強烈地襲捲了她的內心。芙把那信封狠狠地扔在腳邊，用那雙幾乎快噴火的眼神怒視著眼前那在其他種族眼裡位高權重的龍原神子。
「力量……」芙難以置信自己居然沒用吼的來宣洩怒火，但她說話的步調很慢，字字鏗鏘有力。「那絕對不是用來統治世界的方法，歷史早已證明了這一切。」
龍原神子聳了聳肩。「但它卻會是妳最強而有力的後盾，混血兒。斯雷夫人為何可以像現在這樣在大陸掀起波濤？因為他們有武裝，所以威脅到北境的安全。這就是力量。」她右手掌握緊，火焰頓時化作白煙消失。「這樣看起來妳似乎是不願加入了？」
芙不屑地哼了聲。「當然。我不會加入一個由驕傲自大的人所率領的集團。之所以沒有曝光，也是因為大家忌憚『龍原神子』的身分吧？這很好笑。」
「蕾芙瑞，妳根本──」
「好，那就這樣吧。」龍原神子打斷了潔絲的對話，然後攤開雙手。「那麼妳現在可以走了。瑞，送他們離開吧。」
「是，神子大人。」
「不用麻煩了，我既然知道要從哪裡來，那我就知道要從哪裡回去。」芙冷冷地說道，現在這所謂的龍原神子在她內心裡的印象已經跌到谷底。出乎意料？校長說得沒錯，真的讓她大吃一驚。
但龍原神子卻沒打算輕易地放過自己。「我的送跟你們不一樣，這會省下一段路程跟時間。瑞，帶他們走吧。」
「是。」褐膚精靈走到了芙身旁。「請。」
芙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後才轉身離開環形宮的長廊。但在經過基爾身旁時，他卻沒有尾隨自己的腳步離開，反而杵在那裡。
「基爾？」
「偉大的龍原神子，能容許我問一個問題嗎？」基爾沒有應芙的叫喚，反而直直地望著那那站在自己眼前的神子。
她揚了揚下巴。「說吧。」
「您經歷過終結鑽石條約的大戰，雖然不知道那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難道那段歷史不足以告訴您被力量權弄的人會有何種下場？您甚至還與裴蒂女王一同奮戰過。」基爾抓緊了繫著兩把長劍的皮帶，越說越激動。「為什麼？您聚集『混血兒』的動機到底是什麼？」
芙本以為龍原神子或許會面露難色，不然就是狂傲地恥笑這個問題，但她沒有。朵拉‧古爾密‧辛迪勒只是垂下眼簾，然後看向站在一旁的潔絲一眼。
「對，我跟裴蒂阿姨一同為了迪爾大陸的未來奮戰過。我爺爺、我父母，大家都團結一心，只為了這塊大地。如果阿姨還在，我大概會被罵到臭頭也說不定，她就是這樣的人。但這是我做的決定，我並不後悔。」朵拉轉過身去背對著他們。「斯雷夫人起義是個起點，一但戰爭爆發，即使平息，後續的爭端也會如雨後春筍般不斷地冒出來，因為人民已經知道可以用這種方式來訴求，而我只是在替未來舖路。」
「但──」
「瑞，帶走吧。」朵拉並不給基爾任何回答的機會，招了招手，和潔絲一同走向環形宮內部。
＊
他們從傳送門走了出來。對芙來說是很奇特的體驗，走進那扇好像在空中裂開的「門」裡，黑暗籠罩了她的視線，但遠端卻總有一個光點在指引著他們。雖然不想聽，但瑞還是告訴她這個空間可以移動到很多地方，光點是他們設下的座標，也就是目的地，可這空間依然能繞過座標，前往完全不同的地點。
但也得要能找到相對應的終點才行，否則一但原先標的物的光點消失，而自己又找不到其他座標的話，那就會在這空間裡迷失。
芙踩在了草皮上，他們位在森林的外側，在樹林間隱約可以看見校區用來隔離的柵欄和哨口。負責戒備的教官並沒有發現他們的存在，披著墨綠色的斗篷，肩併肩地在柵欄旁聊天。
「神子這麼做是有她的想法，在不了解的情況下，妳不該這樣子去質疑那位大人。」瑞將傳送門關閉，然後對著站在自己前面的芙說道。
她握緊雙拳。儘管自己還是很生氣，但龍原神子所見過的世面遠比自己還要來得廣闊，所見所聞更是無法相比擬。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一位與那尊貴的裴蒂女王一同奮戰過的「活傳奇」，居然想用那種方式來組織自己的軍隊？不管是怎樣的用意，芙都無法原諒。
見她一直沒有回答，瑞只是嘆了口氣，然後從斗篷下拿出了兩本書。「這是神子稍早叮囑我要給妳的東西。」
芙回過身，瞥了他一眼，接過了那些書。輕撫著那黃褐色的書皮，芙翻開了其中一本，望著那有些泛黃的書頁，這些東西都已經有些年代了。她看著那有點陌生的文字，然後詫異地微微張大眼眸。
「日記？」她愣愣地問道。
「誰的？」基爾湊了過來，然後看向上面的筆跡，他哦了一聲。
瑞望著芙驚訝的表情，面露微笑。「是，那是裴蒂女王從軍時所寫的日記。應了某些人的要求抄寫來的，但一直以來都受到神子保管，至於王國嘛……我想應該也有一分抄寫本，但好像從來沒公開過。」
芙點點頭，把女王的日記本蓋上，抽出了另一本書。一看見書皮上寫的文字，她驚喜的臉龐頓時沉了下來。那是精靈的文字，雖然不算陌生，但她還是得到圖書館去借個字典才有辦法完全搞懂裡面的意思。
「是我媽媽？」她問。
「雖然我只是個局外人不方便多說，但潔絲……妳母親真的愛妳。她為了讓妳遠離危險做了所能做的一切努力，甚至失去了她本該有的地位。她的姐姐在大戰後因為受了重傷離世，父母更在早些日子前相繼離開。妳與妳父親已是她最後的家人了。」瑞往後退了幾步，皮甲啷噹作響。
他打開了傳送門，臨走前望著芙。「請不要這樣對待妳的母親。」
然後瑞低頭行了個禮，看了基爾一眼，接著便往那漆黑的裂縫走進。一直道門關上前，芙都只是杵在那盯著母親的字跡，但該做何感想？她應該用怎麼樣的心情來面對這本日記？
「我打包票，他一定很討厭我。」基爾說道，然後拉了拉皮帶。「怎麼辦？要回去校區？還是再去白樹城？」
望著母親送給自己的那本書，芙並沒有打開它，反而將其收進了側背包裡，然後往白樹城的方向望去。
「回校區。」
接著她回過身，往森林邊境方向走去。基爾看著芙的背影，微風吹起了那身斗篷，藏在底下的是一身墨綠色的軍裝和軍靴，芙的髮絲也隨風飄盪。
「蕾芙瑞……」他喃喃。
然後邁步跟上。
＊
「為什麼不把自己真正的目的告訴蕾芙瑞？」
潔絲站在圓桌旁，看向窗邊的嬌小身影。朵拉已經將斗篷卸下扔在了一張椅子上，她雙手環胸望著外頭的人民。白樹城是普羅與虛無沉眠的地方，也是裴蒂奮鬥了一輩子的信念象徵──自由、平等、和平。
「妳不希望她介入這場爭鬥，不是嗎？」朵拉說道。
但潔絲並沒有回答。
朵拉輕笑一聲。「但也許我剛剛說的方法才是解決一切爭端的正解。」
「不。」精靈這次出聲了。「那些混血兒在其他人的安排下過得十分安穩，但妳剛剛的做法是想聚集仇恨在妳身上。白樹城是普羅的遺贈，裴蒂的長眠之所，而他們所希冀的是世界的永遠和平，即使妳成為了唯一的敵人也不會終止爭端，只會讓妳把自己推入永無止盡的戰火中。」
「是啊。」朵拉回過頭，對著潔絲嫣然一笑。「我累了，先去小睡一會。」
她打開了窗戶，然後讓風抬起自己的腳，穿過窗口朝著天空飛去。朵拉知道自己聚集了多少目光，但大多人對於這種現象早已習以為常。
落在環形宮屋頂邊的一塊方行石磚上，朵拉眺望著整片北境。那裡曾是父親與母親一同馳騁過的戰場，他們面對過達莫奈特帝國、處理了矮人的內亂、終結虛無的入侵。這些她都能從世界的歷史中去讀得，甚至敬佩自己有這樣的父母。
「我想你們了。」她喃喃，勾起嘴角。
我想你們……
朵拉的視線漂向了遙遠的北方。
Fin
創作內容
《其他‧短篇集》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