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劇本世界的瞬間,眼前爆閃起足以亮瞎雙目的強光,牧謙下意識抬手去遮,一股劇痛猛然襲來。
那瞬間,他就像一張毫無招架之力的廢紙,被扔入碎紙機裡,整副軀體在頃刻間撕裂成數個部件,痛得他渴望昏厥,意識卻清醒到足以細細體會為人肢解的滋味。
他一面承受痛苦,一面混亂地想,不會每次進劇本都要遭上同樣的罪吧……
直到疼痛褪去,牧謙下意識放鬆,旋即狠掐大腿以提起精神,立刻聽見自己的痛叫,同時,掌心陌生的觸感也令他為之一滯。
隱忍宛如宿醉的不適,他努力睜大眼睛環視四周。
「這裡是……」牧謙不禁收聲。
這是目前最幾可亂真的神經連接遊戲,沒有之一。
蓊鬱的樹林映入眼簾,濃密得嗅得到那片綠意,即便他放遠視線也瞧不見盡頭,甚至連太陽的方位都無法看清,而腳下踩的是泥土地,兩旁荒草漫煙,模糊了道路的邊界,似乎是杳無人跡的山林小徑。
牧謙垂頭審視自己,一頭墨色長髮宣洩而下,摸起來細如綾羅,身穿一襲古裝劇才能看見的雪白漢服,腰繫鑲有金紋的黑色布帶,肩披了件藏青色大氅,款式混搭,無法判斷是哪個朝代的服飾,摸起來平滑柔軟,似乎是不錯的料子。
符合現代審美觀的設計。牧謙心想,身處遊戲的實感正逐漸加強。
來回摸索,身上只找到些許碎銀,少到令他眉頭深鎖。
依據衣著,他本猜測原身是富貴人家的小少爺,可這點家當怕是連幾頓飯都支撐不住。
把披風典當了不知能不能多活幾天……一陣寒風撲來,牧謙狠狠打了個哆嗦,立刻放棄這個念頭。
這麼下去他不是餓死,就是凍死,或者根本走不到有人跡的地方而陳屍荒郊野外。
牧謙擰了下鼻樑,一張臉被凍得僵硬。他很想知道,這副身體的主人為何會身處如此偏僻的小徑。
偏僻到恐怕他喊破喉嚨都不會有人聽見。
不過還是不要遇上人更好。牧謙心忖,畢竟在這種地方,能遇上的八成是妖魔鬼怪,例如山賊馬賊,或者是棄屍的殺人兇手?
收斂心神,牧謙托袖蹲下觸摸泥土地,略微濕潤,但已聞不到雨後那股清新,距離雨停至少有大半天了。
估計是冬末春初、正乍暖還寒的時節,一旁咸豐草初生新芽,微風輕拂,寒意滲入衣袖,搔起一層疙瘩。
就在牧謙打算起身之際,劇痛再度造訪。
「呃!……」
牧謙痛得叫了出來,失去重心的身軀頓時跪倒在地,雙手好巧不巧按入一攤水窪,泥濘直濺顏面。
與進入劇本時的撕裂感截然不同,這次宛如有柄無形的鐵鎚擊打在後腦勺上,疼痛綿延不絕,無數陌生情景爭先恐後湧入,要把他腦子撐破似的。
下一刻,就像嫌他思緒還不夠忙碌,熟悉的嗓音自腦內傳出。
「歡迎牧先生進入第一劇本《請融化那座冰山》,攻略目標,琴子麒;主線任務,令琴子麒為牧先生落淚,請至遊戲介面查看資訊。」
牧謙捂著仍在作疼的腦袋,半句話都擠不出來。
思緒被攪得亂七八糟,只能勉強辨識出此刻湧入腦海的是原身的記憶,想到這陣疼痛總共得來上十遍,他頭痛得更厲害了。
幸好這陣痛在幾個鼻息後消失無影。
他立刻潛入記憶閣樓,發覺原身記憶雜亂無章,盡是破碎的片段,大略閱覽,似乎都是索然無味的內容。
牧謙臉色一沉,半晌後還是認命梳理起原身記憶,同時用袖子擦抹雙手及臉上的泥巴。
「嗯?」他動作一頓。
左手腕有數道橫向的傷痕,有新有舊、有淺有深,但都一筆成形,平整的角度像是自己割的。
自殘?
腦子還有幾分凌亂,牧謙把事情先記下,開始嘗試與系統進行無聲對話。
「系統?」
「是我。」腦中再度響起溫潤的音色,流露鮮明的驚訝,「牧先生果真厲害,竟能這麼快抓到思維對話的技巧。」
「畢竟不是第一次。」牧謙對系統的讚美回以敷衍,很快將話鋒帶走,「系統,接收原身記憶非得用這種方式嗎?」
「是的,此為遊戲設定,無法進行更改。」
牧謙在心底嘆息,系統的回答在預料之內,「那下次先知會我。」
得先確認環境安全,否則太過危險,一不小心或許會直接任務失敗……
忽然,牧謙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什麼,臉色驟變。
「你說主線任務是什麼?!」他本能性叫出聲音。
「主線任務──令琴子麒為牧先生落淚,相關信息已提供,您隨時可以在遊戲介面查看。」
牧謙深深鎖眉,嘗試呼叫系統口中的遊戲介面,一個透明屏幕立刻顯現,他心神一緊,環視四周。
「牧先生請放心,他人並不能看到遊戲介面。」
牧謙鬆了口氣。眼前的遊戲介面設計簡約,透明但字跡清晰,只有「任務」、「資訊」、「物品」三項分頁,憑藉思緒就能進行選擇,不需要實際動作。
他首先瀏覽起「任務」分頁,見上頭就兩行字,攻略目標和主線任務,與系統的說詞一字不差。
「系統,你這任務說明也太籠統。」恢復運轉的思路無比清晰,覺察到的盡是讓人忐忑的細節,牧謙眉頭緊蹙,指出其中的問題,「比方那個『為』字,是『因為』、還是『為了』的意思,以及裡頭的『牧先生』,是指我嗎?」
「我明白了,立刻為您修改。」
牧謙一怔,就見任務分頁金光一閃,文字隨即改變──主線任務:令琴子麒(攻略目標)為了牧謙(玩家)落淚。
牧謙面色倏然沉下,「麻煩你改回去。」
「為什麼?牧先生不是嫌說明不夠明確嗎?」系統不解地詢問。
「我只是想了解任務內容,並非要求你更動任務。」
「原來如此,是我誤會了!」系統恍然大悟,那聲驚呼聽在牧謙耳裡顯得格外做作,「只是牧先生……十分抱歉,進入劇本後我的權限受到限制,因此目前無法順應您的請求。」
果然。牧謙扯了下唇角,絲毫不覺意外。
早在任務敘述改變的瞬間,他就知道自己中計了。
模糊的任務說明玩的是一手文字遊戲,描述越不清楚,玩家反而越有活動空間,只要能夠滿足任務條件,再天馬行空的想法都可能通關。
而此時,他便受到了限制。
原先他可以自行解讀任務敘述,包括其中的「為」字以及「牧先生」都是如此,彈性極大,如今卻限縮到極其困難的地步。
這還是牧謙頭一次因凡事問清楚的習慣而吃了悶虧,一時心思複雜,偏偏他還有別的疑問,正在腦子裡盤旋不去,如哽在喉頭的魚刺令人不適。
「牧先生還有別的疑問?」
牧謙回神,明白系統是因為偵測到情緒起伏而出聲詢問,仍欲語還休。
估計是進劇本後的疼痛二連擊,導致他產生些許被害妄想症,總覺得系統一心想害他。
雖然任務敘述的更動是因他而起,但系統極其乾脆的從善如流,也令他感到古怪。
畢竟系統不是普通人工智能,刻意作弄他也不無可能。
想了又想,牧謙深吸一口氣。
「……只是無法理解,為何特地獨立提示目標對象是誰。」用的還是「攻略」二字,好像那個對象本身才是這個遊戲賦予的謎題,令他想起一些不愉快的經驗。
神經連接遊戲顧名思義,潛藏著破壞使用者腦神經的可能性,世界邦聯政府為保護人民身心安全,設立諸多強制規定,並不只有前述的使用者連線時間,針對遊戲廠商的限制更是繁雜嚴苛,其中一項強制遊戲上市前,必須經由專業技術人員測試安全性,而身為二代光腦系統的開發工程師之一的他,不巧被強制安了資格。
也因此,他經常受託評測遊戲,類型包羅萬象,其中最讓他無法接受的,正是戀愛模擬遊戲。
他知道,人類社會有相當龐大的人口熱愛戀愛模擬遊戲,可偏偏是無法理解情感的他接到這種類型的遊戲測試,就像討厭茄子的人偏偏被塞了口茄子,特別難受。
如今的戀愛模擬遊戲和半世紀前早已不同,裡頭的角色往往是設計精妙的人工智能,性格與反應更有彈性、也更貼近人類,能夠帶給玩家更近似現實的情感滿足。
但他身在其中時,只感覺被一群洪水猛獸包圍,能做的只有在五花八門的男性或女性之中,選擇一個目標進行攻略。
牽手、擁抱、親吻,甚至是……不甚美好的回憶浮上腦海,牧謙渾身惡寒,連連打顫。
這就是為什麼任務介面那明晃晃的「攻略目標」四字,足以令他提起危機意識。
「系統……這應該不是戀愛模擬遊戲吧?」
基於顧海清再三保證,他才勉為其難答應遊玩,但那傢伙惡作劇的前科可多了。
畢竟,顧海清是世界上最清楚他有多厭惡情感,卻敢一次又一次提及他這毛病得治的人。
只有牧謙自己清楚,他厭惡情感的問題早已不是毛病,而是無從根治的缺陷。
「回牧先生,《偕路相逢》並非戀愛模擬遊戲。」系統答道,牧謙鬆了口氣,不料腦中的嗓音只頓了片晌,便接續下去,「我的開發者表示,這是一款旨在使玩家體驗七情六慾的情感模擬遊戲,內容並不侷限於愛情,而是針對個體差異創建專屬劇本,進而使每個玩家都能獲得最舒適、最愉快的遊戲體驗。」
牧謙的臉剎地黑了。
「你說……『情感模擬遊戲』?」他語氣試探卻顯得咬牙切齒。
「是的。」
聽見肯定的答覆,牧謙面色深沉,渾身上下彷彿被低氣壓籠罩,散發出陰沉的氣場。
這可比戀愛模擬遊戲還要令人厭惡。他冷笑著,生平第一次有了爆粗口的衝動。
「系統,我怕是要毀約了。」
「您是指全力通關的約定嗎?!」系統驚叫失聲,隨即嗓音一沉,換上飽含誠懇的語調,「牧先生,請您信守承諾,我相信您不是信口雌黃的人。」
「信口雌黃又如何?是你先違背誠實信用原則,對我有所隱瞞,況且你不是不在乎玩家的死活嗎?」
「……是的,因此那並非我請求您遵守承諾的原因。」系統承認,沉默片晌,像要豁出去似深吸一口氣,「我說過了,我想要得到牧先生的資料──那對我而言,比任何事物都具有價值。」
價值?牧謙從鼻腔哼出一聲嗤笑。
「你應該很清楚,我會是那份最沒有參考價值的資料。」
「不會的。」系統斬釘截鐵否定,「擁有情感乃是人之天性,再無情的人類都無法避免受情感驅使,況且牧先生絕非冷血無情的人,只要放寬心胸去體會,肯定能……」
「夠了!」
牧謙厲聲喝止,腦內旋即歸於寧謐。
垂著臉,他盯著一地土褐色,多想挖兩手泥濘塞到顧海清嘴裡噎死他。
明知故犯……也不是第一次,但上次假藉同行交流之名,讓他在不知情狀態下參加大型聯誼活動時,應該已經說得清清楚楚──不要干涉他的感情生活,不論是一無所有,還是流連花叢。
就像他未曾干涉顧海清的生活,對方也該尊重他遠離情感的選擇,如此簡單的道理,為何那傢伙就是無法明白?
牧謙佇立好一會兒,只是任由混亂的思緒奔放,就在他重新收斂心神時,忽然感覺右肩一股陌生的熱度接近,及時挪開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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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先來說說故事,再來說生活。
看篇幅覺得這次的連載真的有點、龐大?有點擔心會讓人覺得歹戲拖棚,雖然初衷是想要好好地、詳細地說這一個故事,把故事觀、架構以及不得不出發冒險的原因處理好,然後大家一起陪著牧謙走過這一段旅程,陪他遇到不同的人,無論好人、壞人,還是愛人。
《偕路相逢》這個名字的起點就是這麼一個想法,雖然沒有在文章裡作任何吐槽或更詳細說明,但這麼一個遊戲,算是我對未來的想像吧。
一個人生模擬器。
我是一個相對而言比較容易同理劇情、觸景傷情的人(多愁善感?),不管是讀故事還是玩遊戲,都很容易無可自拔,尤其是第一人稱劇情遊戲,那種帶入感之深、很多時候可以惆悵很多天(剛好最近還願很流行、不錯的遊戲XD
很多時候我在想,倘若以後VR真的開發得很猛,人類能夠在電玩世界裡身歷其境,那是多麼酷、但仔細一想又多麼可怕的事情──我的可怕是指,現實與虛構界線真正模糊,裡頭如果發生甚麼事情、有多少人能夠明確意識到那只是「劇情」,能夠簡簡單單抽離?
今天遊戲、創作們都在追求帶入感,但我忍不住想,如果帶入感過頭了,那又會是怎麼樣的情景?無法抽離?
所以才有這麼一個故事《那場精心策劃的戀愛,我陪你》,我選擇了應該最不容易因情感而受傷的角色,去體驗那麼一個故事。
一個厭惡情感、屢次試圖遠離情感的人,在這麼一個漫長的旅程中,怎麼進入、怎麼抽離,我的想像,也想分享給讀者瞧瞧。
總之、算是花了很多心思吧,尤其在想像牧謙這麼一個性格的人會怎麼處事應對,在故事大架構、時空架構上。
覺得唯一的困難應該是自己的懶惰一直不斷阻擋我前進吧。
那該死的逃避症候群(哈哈......
啊對了,說上面這些是因為,我覺得如果我進入類似《偕路相逢》這種人生模擬器,我肯定、100%會愛上裡面的人物,沒有意外、對,那怕知道他是AI(#
不是,他那麼像人,我也只是個凡人,愛上也很正常吧。
所以才會覺得,是人都難以抽離的吧,在那樣的世界。
不過,恐怖遊戲也會更加恐怖,想必是真的能嚇死人吧XD
說回生活。
跟各位報告一下,一開學就感冒了,嘴破喉嚨痛(眼神死......
好像每一次都這樣,開學必感冒,還是會發燒、全身無力的那種(嘆息
大學的第一周,一如既往是試聽周,即便都有看教學計畫表和課綱,每次都還是會有聽一聽就直接退掉的課(可能太無聊啊、太麻煩啊、老師要求很多或是口條不好諸如此類,尤其個人現在超級懶惰,很麻煩的課一律敬謝不敏。
系上來了兩個新老師,原本兩個老師的課都有修,後來直接退了一堂,對、原因如上,畢竟這學期本身就有很多事情要做。
但感覺自己的逃避症候群更嚴重了,又是打電動又是看影片的,不管是寫文還是寫報告、都在逃避呢。
對這樣的自己感到厭惡又感到煩躁。
不過連洗澡都逃避是怎麼回事(一天沒洗澡了、我自己開始受不了了,不過因為是周末、也沒有出門臭別人,就繼續裝死到等一下好了
反正就是整個人攤成爛泥的狀態(生理心理都是啊
下面勞煩各位讀者與友人們,至少留個「加油吧」QQ
需要補充一點動力啊、夥伴們QQ
原創星球的部分還是麻煩各位了、謝謝夥伴,祝各位都事事順心,每個人都能找到對生活的激情~!
依然期待大家的留言,謝謝大家的閱覽,我們下星期六見。
(希望存稿可以一直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