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身而視,目光迅速掠過眼前一票粗獷的漢子。
九個人,粗布短褐,身形雄壯高大,腰際掛有長約一米的朴刀,衣物未覆蓋的部位或多或少錯落傷疤,似乎都是長年舔血過生活的亡命之徒。
山賊。牧謙做出判斷,不禁有些五味雜陳。還真被他料中了。
「姑娘,一個人在深山野嶺可是非常危險的,莫非是迷路了?」為首的人鼻偃齒露,臉上有道橫跨鼻樑的刀疤,一對小眼睛笑得擠在橫肉裡,比不笑更加猙獰,「要不哥哥給你帶路吧?」
姑娘?牧謙眉頭一抽,其他八雙眼睛也像是黏在他身上,興奮與貪婪不加掩飾,像是飢渴已久的沙漠旅人終於看見綠洲。
餘光掃動,他思緒運轉得飛快,試圖思忖出應對辦法。這副身體單薄孱弱,無論是戰鬥或逃跑都沒有勝算。
「還是……跟哥哥回寨子去,做壓寨夫人如何?哥哥保你此生吃香喝辣,只要伺候好我們幾個爺們就行了!」首領語畢,眾人不約而同發出猥瑣的笑聲。
遭到調戲的牧謙不為所動,睨著這票自得其樂的漢子沉默不語。
「老大,這姑娘不會是個聾子吧?」其中一名山賊見他始終八風吹不動的模樣,忍不住說道。
另一人呸了一聲,「老四,你別烏鴉嘴!這麼漂亮的姑娘怎麼可能是聾子!」
「三哥你這話不太對吧?」站在最旁邊的山賊面露無奈,「一個人漂不漂亮和是不是聾子無關啦……」
「哈哈!我看這姑娘倒像是嚇破了膽,畢竟老大是公認的醜八怪嘛!」
眾山賊哄堂大笑,首領那張猙獰的面孔頓時脹成豬肝色,罵罵咧咧地要兄弟們閉嘴,不一會兒,又轉過頭看向牧謙。
「姑娘,哥哥我雖然長得醜了些,還是個窮山賊,但向來為人善良,若你肯乖乖跟我回寨子去,哥哥這輩子絕不會讓你受半點委屈!」
聞言,牧謙忍不住瞇眼仔細端量──凶神惡煞的表情、極力掩飾淫穢的視線,搭配沾有乾涸血汙的衣袖,他就沒看出「為人善良」四個字。
「操!臭娘們你這是什麼眼神!」
不知是他打量的視線太過明顯,還是山賊首領對容貌異常自卑,粗獷的臉孔瞬間扭曲,發出暴跳如雷的咆哮聲,抬起手就要拉他。
粗壯的手臂轉眼抵達,近得連紫青色的血脈都一清二楚,牧謙面色鎮定,剎地邁開後退的步伐。
就在此時,一個細碎的聲響劃破空氣,有什麼指頭大小的物體幾乎擦過耳際,迅雷不及掩耳地朝首領飛去。
牧謙沒看清,卻見一朵妖豔的紅花在眼前赫然綻放,液體飛灑,數滴濺到了臉上,細微到難以察覺的熱度轉瞬即逝。
淒厲的慘叫聲撕裂林間寧謐,他微睜瞳眸,凝睇正捂著臉的山賊首領,大量鮮血順著面頰流淌,分開的指縫隱約能見血肉模糊的左眼窩,成了怵目驚心的血窟窿。
「老大!──」
前一刻還在哂笑的山賊們蜂擁而上,見自家老大如此嚴重的傷勢,數雙眼睛瞬間充血,先前出聲調侃的山賊反應尤其激烈,在悲憤交加的嘶吼中抽出朴刀,想也沒想便朝牧謙砍去。
銳利的鋒芒刺得牧謙瞳孔一縮,急急後退的步子卻被長至腳踝的衣襬絆住,大驚失色。
彷彿進入慢鏡頭,眼前刀光掠影逐漸挨近,他思緒無比清楚,閃過至少三種應對方案,無一能免於受傷。
只能硬扛了!
說時遲那時快,突如其來的大手將牧謙撈入懷中,他轉身的動作恰好撞上寬厚結實的胸膛,一股繾綣幽香的暖意穿透衣物,攀上四肢百骸。
猛然仰首,俊美無儔的臉龐映入眼簾,牧謙瞠視,那人一對冷灰色瞳孔也在打量他,正巧相交。
明顯是混血的五官深邃而迷人,面部線條柔和俊美,表情卻宛如遭大雪覆蓋的山峰般冷峻,順著高挺的鼻樑向下,脣形單薄美好,整張臉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疏離。
「沒事?」男人的嗓音與表情一樣清冷,帶著股寒意刮入耳畔。
牧謙動了動唇,劃破的風聲遮蓋話語,於是點點頭。
此人無疑是個美男子。牧謙心想,莫名覺得似乎在哪見過這張臉,只是情況不容他認真思忖,男人漆黑的髮頂正閃爍簡短的字樣──攻略目標:琴子麒──稍縱即逝。
他擰緊眉頭,完全沒料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與目標人物見面。
「躲好。」
琴子麒將他扶至樹後,隨手撿了顆石子,轉身迎上緊追在後的山賊。
這下牧謙終於明白方才發生什麼事。
男人略微側身,如大聯盟投手般高抬手臂,接著猛力一揮,最前頭的山賊隨即倒地,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高速飛行的石子命中腦門,在眉心留下駭人的傷口。
看來這世界的武功並非強筋健骨而已,牧謙心裡吃驚,目光緊盯頎長的身影。
轉眼間,琴子麒與山賊間的距離已減至交戰範圍,腰際長劍倏然出鞘,迎向數把朴刀。
牧謙並不擔心,心臟仍漏了個拍,只見琴子麒身法輕盈,腳尖點地扭過一個直劈,在群攻下仍游刃有餘,手裡那柄長劍獨走偏鋒,凌厲的寒光來回閃爍,濺一地鮮紅。
殺人如麻──那張不變的冷臉像是刻有這四個字,偏偏琴子麒生得玉樹臨風,漆黑的髮絲同雪白衣袂抽長飛揚,姿態翩然得宛如跳了支華爾滋,令他腦中盡是另一個字眼──仙風道骨,再適合不過了。
戰鬥僅持續數個鼻息便落了幕,琴子麒佇立於屍首之間,面無表情地甩下長劍上的鮮血,彷彿方才收割人命的並不是自己。
他撩起眼簾,望向正從樹後走出的少年,一個剛殺人、一個看著人殺人,卻都捕捉到彼此眼底如出一轍的平靜,接著又掠過相同的震懾,就像在照鏡子。
行走江湖已久,琴子麒早已對生死麻痺,可少年看來不逾二十,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卻宛如一池秋水,透出看破紅塵的淡然。
琴子麒握劍的手不可發覺一緊,淡淡地道:「過來。」
牧謙沒動,心底正在讚嘆琴子麒的身手。
歷經血戰,仍維持一身純淨,這已經不是「毫髮無傷」足以形容的程度,那群山賊恐怕連這人的衣角都沒碰到。
他很好奇,這劇本裡的人是否都像琴子麒這般厲害?
見少年佇立不動,琴子麒蹙起冷硬的眉。
「別怕,過來。」琴子麒沉聲說道,音量放大了些,似乎不知板起臉孔更讓人想要敬而遠之。
一般人或許會畏懼,但牧謙顯然不一般。
他只是一語不發,餘光飛掠四周,最終宛如掐準琴子麒再度發話的前一刻,提起緩慢的步伐。
就在兩人已經縮短至只剩一個箭步的距離,牧謙忽然一個大跨步,用盡渾身力氣撞開男人。
「刷──」
刀刃劃破空氣的聲響清晰無比,後脊像是被人硬生生撕開一個裂縫,旋即傳來陣陣抽痛,有什麼濕熱從中湧出,滲出衣衫。
「你……」
琴子麒擰緊眉心,手裡長劍巧妙避開少年瘦窄的肩膀,直取襲擊者咽喉,是其中一個山賊,憋出最後一股力量只想為兄弟們復仇。
面對不解的視線,牧謙勾了下嘴角,就像做了件微不足道的事。
下一秒,他身軀癱軟,疼痛如漲潮的海水般,將意識吞入撲天蓋地的黑暗。
──────────────────────────────────────────
──────────────────────────────────────────
後記:
今天是慶祝228假期(是慶祝放假而不是慶祝228,這點務必看清楚)、也哀悼過去慘案的特別更新,但會做出這個決定,其實是因為這個段落較短,這周就更新這麼一點,不太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