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怎麼？大過年你還打工啊，不回家嗎？」
「我對我還活著的爺爺發誓除非我成功了不然不回家嘛，那妳呢？大過年的還來當客人糟蹋我啊？」
「喔，我討厭回家。」
「真的啊，大過年一個人窩在一個人的7-11吃一個人的黑輪，不嫌孤單寂寞怕凍傷嗎？」
「那麼為了讓7-11店員不會一個不留神還要增加收凍傷屍體這個技能，這幾天連假你要陪我嗎？」
「妳這是在搭訕嗎？」
「是的話，關東煮有沒有打折呢？」
「您好，請問維竹在嗎？」
技擊館站附近的一間公寓，日延隔著大鐵門，有點尷尬地問著管理室的房東阿姨。
這是維竹住的地方，但是日延只來過兩次。
第一次是在維竹搬進來這裡時。
第二次是現在。
「呃，您是維竹的？」房東阿姨皺著眉。
「……男朋友？」日延不只頓了頓，語氣也沒能堅定。
「……你如果不離開，我就要報警。」房東阿姨忽然頓悟了什麼。
「等等我是正牌的啦！」日延慌忙地解釋。
「我知道啊，所以你再不離開，我就報警。」房東阿姨一臉過來人的表情。
「……什麼跟什麼？」日延一臉空白。
「報警抓會個讓女方家長連夜來這裡搬家躲的男人，還需要什麼理由嗎？」房東阿姨慢條斯理地拿出她的3310。
日延當然沒有離開。
也當然不是因為怕報警。
「……什麼連夜搬家？家長？」
＊＊＊
最後房東阿姨當然沒有報警。
因為日延也沒有理由待在那裡。
他記得維竹說過她討厭回家，討厭到從來沒有回家過，大學時期是，大學畢業了也是。
自己也不喜歡家，他能理解維竹討厭家，所以他自己也從來沒有問過維竹家的事情太多，最多就只是知道她家住址在哪。
而現在。
維竹回了家？
……是自己做了什麼嗎？
哪有？自己是被放鴿子的那一邊耶？就是要生氣也是……
日延抓著手機的手垂下，閉上眼。
他打算等它自然熄滅，就像這三天裡的每一次一樣。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嗡……嗡……嗡……嗡……嗡……嗡……
嗡……嗡……嗡……嗡……
嗡……嗡……
嗡…
零點三十一。
未接來電，十五。
他打算等它自然熄滅，就像這三天裡的每一次一樣。
嗡……嗡……嗡……嗡……嗡……嗡……
嗡……嗡……嗡……嗡……
嗡……嗡……
嗡…
等到手機完全停止震動，日延才重新拿起它。
他嘆了口氣，滑掉訊息欄裡頭的未接來電通知。
未接來電，十五。
而打來的人……
「呃……」好像也輪不到自己吧？
技擊館站，五塊厝站。
文化中心站，信義國小站。
美麗島站。
7-11，加了糖的美式咖啡，多帶一包糖。
一個人。
小巷子。
手機響了。
日延飛快的從口袋抽出手機，急急忙忙打開。
卻失望了。
是兩則訊息，一封自己下午沒有時間回覆，一封剛剛才寄出。
是同一個寄件者。
【媽：明天可以碰個面嗎？………P.M.10:38】
「怎麼忽然要碰面？」日延站在巷子裡，皺著眉頭。
說起來到現在也七年了，這七年來自己只有斷斷續續的跟媽媽透過簡訊聯絡，臉書沒有、IG沒有、LINE也沒有，就是照片也沒能碰上一面。
既然維竹也回家了……
他第一次踏出南部高雄的火車剪票口。
出了月台，在有自動販賣機的柱子左轉，買了在那裡開著店的咖啡麵包。
走出車站後立刻瞇著眼，南部特有的那熱得一塌糊塗的九月中的暑——
——……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所以日延微笑。
「我認為入了這一行，名氣大了就能有其他辦法，但是恍恍惚惚走到這裡，至少，我是沒看見其他辦法。」羊羽嘆了口氣。
「反正也…沒其他事呢……」日延勾起嘴角，喃喃自語。
喃喃自語。
是喃喃，自語。
夜，美麗島站旁，小巷子。
他回覆了訊息。
【您：好啊，時間地點呢？………P.M.10:40】
夜，美麗島站旁，小巷子。
黃色眼珠的黑貓高鳴。
＊＊＊
「怎麼了嗎？」
9：38 A.M.，維澤拿著托盤，上頭的是他最喜歡的早點。
荷蘭醬佐水波蛋，酸麵包以及香腸的早午餐，再加上一杯冒著熱氣的大吉嶺紅茶。
「這個嘛……」維竹坐在藤椅上，湯匙輕輕敲著陶瓷的白色咖啡杯。
裡頭的美式咖啡一樣苦得讓人搖頭。
苦得，會讓那一個人搖頭。
那一個人有一個很奇怪的癖好，總是喜歡在睡前喝咖啡。
在7-11買了兩杯咖啡，也要了兩包糖。
自己喝咖啡不加糖，所以兩包糖都是歸他。
他總喝著讓自己皺眉，甜得過火的咖啡。
「只是想到，台灣現在是晚上呢。」她笑嘻嘻地看著眼前準備體貼她一輩子的男人，戳起一口佐荷蘭醬的蛋，看著他杯子裡的紅茶。
……是呢。
他那是杯紅茶呢。
＊＊＊
下午十二點。
是隨時可能會下雨的陰天呢。
日延看著窗外的景色，先為自己點了杯燃著霧氣的甜咖啡。
這裡是高雄火車站的一間咖啡廳，位置不算太偏僻卻也足夠寧靜，裝潢以暖色木系為主，有種寧和的清新。
至於餐點……直覺告訴日延其實這一餐也不是重點。
不加牛奶，不能少糖。
十二點零一分……
十二點零二分……
十二點，零三分。
門被推開了。
七年不見，熟悉的淡淡妝點與與臉上的細紋，更斑駁的髮絲，依然是深色淡雅的服飾。
熟悉的臉孔。
「……」
兩張，熟悉的臉孔。
「重考。」
「為什麼？」
「這沒有辦法在公司讓人有足夠信服力。」
「我是問，為什麼我非要在公司，讓人信服？」
「因為這會對你的生活有更大的發揮彈性。」
「你很懂我嗎？不，現在的你只懂怎麼增加收益，箇中好手的那種。」
日延睜大雙眼。
嘴唇微微發顫……
……這怎麼可能？
「因為這是最好的選擇。」
「但少了我去做它的熱忱，也從來沒有具備過。」
「我再說一次，重考。」
「那我重新回答一次，憑什麼？」
「憑你所有開銷都是我支付的，包含學費。」
「說得好，這裡有一筆錢，是獎學金，夠我大學前兩年所有開銷，包含學費，我從高一規劃這個後手，我真佩服我那時知道要這麼做。」
「那第三年呢？我不會簽學貸的。」
「那個時候我二十歲了，你說呢？」
那男人深邃的眼神，年過天命依然勇健的身軀。
深色的西服，米色的大衣，不卑不亢的姿態。
她和他，在日延的對面，隔著一張桌子與一只燃著霧氣的甜膩咖啡，坐了下來。
因為他直勾勾地看著他。
所以他當然開口說話。
「你會後悔。」
「只是『可能』會後悔，而且絕不是現在。」
「可以把夢想當職業的少之又少，你知道吧？這不是你說了算。」
「當然，但至少下不下注，是我說了算。」
「你現在是打算跟我對上嗎？」
「放心，你不會有時間跟我槓上，快遲到呢，大老闆。」
咖啡燃著霧氣。
兩張臉孔中央。
雨下。
「爸？」日延說了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