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換
舊版
前往
大廳
小說 達人專欄

送往待宰樂園的牧人赦罪券(四)

崑崙 | 2019-01-05 20:11:47 | 巴幣 20 | 人氣 390

(四)

  子緣就這麼被阿塵拖著下樓,像是普通的年輕人打鬧,完全看不出稍早他們才以刑求般的方式凌虐了人。

  儘管毆打師父形同單方面的屠殺,沒戴護具的子緣還是得付出對應的代價,晃在冷風裡的手掌不斷傳來灼燙的刺痛感,手腕也有些痠麻。

  他試探地反覆握拳,幸好沒有影響不大,隨時都能揍人。

  巷子的頭尾都看不見蟑螂的身影了。這個專職滲透的傢伙不過早幾步先走,動作卻快得太多,像代號那只擁有六足的昆蟲般迅速。

  不見蟑螂,倒是遠方的夜空綻放跨年煙火,往四面八方噴射的煙火讓一零一大樓看起來像發光冒火的馬桶刷。

  「今年的煙火還是一樣醜,這種東西應該塞在馬桶吧?怎麼會有人擠了整晚就為了看這個?」阿塵取笑。

  子緣有同感。不過連擺明是詐騙的神棍都有人搶著崇拜了,相較之下,觀賞馬桶刷似的醜陋煙火倒也成了不痛不癢的愚行。

  路上隨時能聽見一樓住宅傳出的電視聲,跨年會場的主持人不知道在瞎喊什麼,總之是努力炒熱氣氛。子緣下意識揉捏右耳耳垂,這種噪音讓他慶幸能接收到的只有常人的一半。

  出了巷口,入夜後少有來車的街道分外冷清,明明幾條街外就是繁華的信義區,現在那邊聚集仍幾萬人沒有散去。除了煙火之外,就沒有任何一點熱鬧的氣息傳來。

  「吃宵夜順便分錢?」阿塵提議。

  「都可以。」子緣無所謂,對他而言真正重要的事情已經辦完,後續的分錢不過是附帶獎勵。

  可惜在這種時間這種地方,要覓到還開著的店就像在沙漠中尋找綠洲,最後少數可供選擇的只剩永遠不打烊的超商。

  途中子緣再向阿塵借煙,在換來不快的白眼後,尼古丁入口的子緣大方吞吐起煙霧。

  走在騎樓往超商途中,迎面而來是男性大學生組成的群體。在夜間狂歡的他們行走間自顧自談笑,沒留額外的空間予人通行。

  子緣省去借過的要求,從中像刀子切開蛋糕那樣筆直突入,強韌的手臂與肘擠過幾名大學生的胸口。

  「喂,擠三小?」其中一人忍不住開罵。

  子緣止步,轉身回頭。衝著那人的臉吐了一大口煙。

  隨著對方避煙一縮,子緣大步逼前。兩人的臉只剩一根煙的距離。他要盯穿對方腦門般瞪著,就這麼讓大學生瞬間喪失氣勢,乖乖閉上嘴不敢多話。

  為了迴避子緣的瞪視,大學生低下頭,正好看見他那對垂在身側的拳頭。路燈餘光讓大學生清楚看見拳頭上沾染的血跡,終於後知後覺明白面前這個傢伙絕非善類。

  這群大學生無法應對子緣突來的反應,甚至連起衝突的準備都沒有。現在明明佔有人數優勢,卻無人敢出聲,反而像坐以待斃任憑發落。

  阿塵懶得勸架,隨便挑了一台機車充當觀眾席。他知道的,不可能打起來,那群大學生徬徨的樣子像是柵欄內受常人規範保護的羊,突然遇見嗜肉的鬃狗就只有發抖的份。

  子緣深深吸氣,煙頭的橘色火光茂盛發亮,快速燃燒至濾嘴。然後衝著面對面的大學生又是一大口煙,嗆得對方連連咳嗽。

  這還沒完,他吐煙後更把煙蒂彈到對方身上,在胸前留下一圈碎散的煙灰。

  大學生的嘴唇動了動,還是沒能說話。

  子緣冷冷出聲:「道歉。」

  大學生嘴巴微張,不能明白。明明該道歉的是子緣才對吧?

  「你們擋路。道歉。」子緣施加的壓力讓這些人心頭一顫,好像心臟給揪在胸口慢慢、慢慢捏緊,咽喉也束緊般不能發聲,更別提吞嚥口水。

  儘管年紀與這些人相仿,子緣卻擁有太多他們不曾具備的特質,這令他隨時準備爭鬥,不計代價更不管後果。

  「抱歉……」那名大學生艱澀開口,道歉的瞬間好像連自尊都跟著出賣了。

  「好啦好啦,人家都道歉了,就這樣算啦。」阿塵在這時候跳了出來,「好啦,你們現在知道了,下次不要擋路,這樣別人怎麼走啊是不是?要乖一點知道嗎?」說著還調戲地拍了拍那開口道歉的大學生臉頰。

  大學生縮著肩膀,眼睛一直看著地上的檳榔渣。直到阿塵與子緣的腳步聲遠去,他才抬起頭,帶著不能原諒自己卻暗自鬆一口氣的解脫感,看著兩人離開。



  在跨年夜裡,獨自值班的店員有種說不出的淒涼,連背對櫃台補煙的背影都令人鼻酸。

  才剛幹完體力活又順便教大學生作人道理的子緣相當飢餓,伸手把一袋又一袋冷凍食品往懷裡抓,辣味炸雞球、蜜汁雞排、綜合燒賣、蕃茄肉醬義大利麵、奶油玉米可樂餅、蕃茄乳酪手工披薩……只要是看起來順眼的都在捕食範圍。

  阿塵拿了兩罐啤酒,回頭見子緣抱了滿懷食物,錯愕地說:「你食量還是這麼誇張?」

  「嗯。」子緣把蕃茄肉醬義大利麵放回冷藏櫃,改拿青醬蛤蜊口味的。

  「這麼多你吃得完?」阿塵問。

  因為阿塵的發問,讓子緣忽然停下來思考,冷藏櫃玻璃門上有他沉思的倒影。

  正當阿塵以為他要反悔的時候,子緣竟然另外多拿兩包辣味炸雞球,然後去櫃台結帳。成堆食物被一股腦放上櫃台時,店員的臉也垮了。

  「請問要微波嗎?」店員臉色僵硬地問,微波爐空間有限,這麼多的食物必須分批微波,處理起來實在麻煩。

  「嗯。熱一點。」子緣從口袋挖出一張皺巴巴的千鈔,換回找零後直接連同發票隨便塞進口袋。遞錢時,店員的視線停留在子緣的拳頭幾秒,很快就明白還是別亂來惹子緣不開心比較好。

  後續結帳的阿塵跟店員要了幾個紙袋,對著子緣指了指座位區。「去那邊等你啊。」

  店員把第一批微波好的食物裝在盤上,然後繼續處理剩下的。飢餓的子緣沒讓肚子空太久,拿起辣味炸雞球在櫃台前吃了起來。一次往嘴裡塞進兩三顆,胡亂咀嚼後吞嚥下肚,不到三分鐘的時間已經吃光一袋炸雞球。

  子緣邊等邊吃,想到應該配個喝的,所以去飲料櫃拿了兩瓶無糖烏龍冷泡茶,還順手加購兩根熱狗。

  又一次結帳,正好所有的食物都微波完畢。子緣端回的托盤堆滿袋裝食物。他撕開包裝,用塑膠叉捲起綠色的青醬義大利麵條,九層塔的香味伴著熱氣竄出,然後被他送進嘴裡。

  子緣咀嚼的同時手沒閒著,另外叉了一塊奶油可樂餅。

  手拿啤酒的阿塵忘了要喝,只因為被子緣的吃相震驚。「你是多久沒吃東西了?」

  嘴巴塞滿食物的子緣沒回答,顧著把蕃茄醬擠到熱狗上,不忘順便喝一口無糖烏龍茶。托盤上的袋物以飛快的速度被清空,很快就只剩最後兩包辣味炸雞球。

  子緣終於放下叉子,用手背抹去嘴邊沾上的醬料,吁了一口長氣。

  「哈,吃太飽了吧?分我一點當下酒菜。」阿塵幸災樂禍,伸手要拿,結果子緣動作更快,直接叉起三塊炸雞球。阿塵愣了愣,收回手放在桌上,指尖敲了敲桌面,嘖嘖說著:「你的胃是無底洞啊?」

  「餓了。」子緣平淡表示,終於放下叉子,悠哉喝起僅剩的無糖烏龍。所有的食物都已經橫掃下肚。

  阿塵苦笑搖頭,「我看你應該去參加大胃王比賽,搞不好比現在賺得更多。」他在桌下打開搶來的LV包,露出塞滿的鈔票。

    去除蟑螂預先拿走的部份,餘下的這些就是阿塵跟子緣對分。阿塵搬磚頭似的把一綑又一綑鈔票放進紙袋,發現多出的尾數無法均分。

  「這要怎麼辦?」他晃了晃塑膠袋,裡面堆著是從捐獻箱搜刮來的零碎銅板。

  「都給你。」子緣拿回屬於他的那份裝錢的紙袋,省略確認數目便直接將開口折起。

  「這怎麼好意思。」阿塵嘴上這樣說,倒也沒在客氣。他乾完啤酒,把空罐留在桌上。「就這樣啦。後天記得啊,不要遲到。」

  子緣敷衍應聲,把托盤推到一邊後拿出手機。打開網頁,預存的頁面就是實況台。

  實況主的長相神似許慧欣,同樣的長髮、白如雪的皮膚。戴著耳罩式耳機的她閉上雙眼,唱著歌。

  子緣往右耳塞進耳機,便聽見她的歌聲。很輕,像羽毛、像飄落的細雪,不帶負擔的重量,卻足夠打動人心。

  聊天室不斷跳出網友的留言,誇讚實況主的歌聲或是美貌。這個實況主只施以淡妝,穿得簡單沒有過多的裸露,擁有不少觀看人數。或許是以許慧欣為靈感,她的暱稱正是欣欣,以好歌聲聞名於實況界。

  唱完最後一句歌詞,聊天室的留言像海嘯大量湧進,迅速刷洗掉舊留言。「戀愛了!」「欣欣好正<3」「666666666666」「欣欣嫁給我」「耳朵懷孕了怎麼辦」

  調整耳機的欣欣撥順頭髮,臉微微趨前看著螢幕確認網友留言。子緣也跟著留言:「好聽。」

  「謝謝。」欣欣好像在向子緣道謝似的,同時對著螢幕用食指與大拇指比出小愛心。「再來是今天最後一首歌囉。」

  欣欣點下滑鼠,歌曲的前奏便傳進子緣耳內,他知道是哪一首歌,再熟悉不過。

  「居然是這首!」「七月七日晴!」「神曲!」「你就是我們的許慧欣!」聊天室又是一波留言洗版。

  欣欣看著鏡頭,於是每個觀眾覺得欣欣彷彿正對著自己歌唱。

  七月七日晴忽然下起了大雪,不敢睜開眼希望是我的幻覺……

  我站在地球邊,眼睜睜看著雪,覆蓋你來的那條街……

  唱至副歌那情緒最強烈的部份,就連凡事冷漠的子緣都有一種心揪住的感覺。他把音量再調大,整個世界只剩欣欣的歌聲,連帶看見歌詞所描會的飄雪的白色世界。

  當歌聲停歇後,子緣久久沒能回神,停留在剛才的七月七日晴。

  「今天就到這邊囉,我要關台了。大家新年快樂,晚安!」欣欣對著螢幕揮手,幾秒之後被切斷的視訊鏡頭只剩下黑畫面,一切悄然無聲。

 子緣摘下耳機,回歸現實後,眼前只剩帶著油污的桌面還有狼藉的托盤。

  他臨走前在櫃台買了煙,夜深的溫度比早些時候更冷,只穿著單薄外套的子緣無動於衷,隨便肩膀顫抖,精神上卻沒有寒冷的感覺。肉體是肉體,精神是精神,切割開來便再也沒有關係。

  點煙後燃燒的煙灰又擅自扮成雪。可是這依然不算數。他哼起七月七日晴的旋律,徒步穿越信義區。

  在十字路口,一個駝背的老婦趁著紅燈沿車叫賣玉蘭花。漆黑的車窗冰冷,沒有一扇願意降下。

  綠燈。銷售落空的老婦只能站回分隔島,等待下一次機會。

  等著過馬路的子緣看見了,手指一彈,煙蒂飛到幾公尺外。
  
  幾十秒後又是紅燈,車子停在斑馬線前。老婦端起花籃,挨著車窗可憐兮兮地詢問。

  「喂。」子緣的呼喚嚇著老婦。她遲疑抬頭,不明白。

  攔人的子緣看向遠處閃爍不停的燈牌號誌,不耐煩地再點了煙。

  老婦膽怯地後退,怕是這個一臉凶相的年輕人要找麻煩。在街頭討生活什麼狀況都遇得上,被找碴羞辱也不是沒碰過。

  子緣煩躁吐煙,這次不像對待大學生那樣朝著對方的臉猛吐。幾秒後才從齒縫迸出一句:「花怎麼賣?」

  「一朵二十……」老婦小心回答,怕這價格惹得人不開心,說不定會一把掀翻了花籃?

  想到這,老婦不免雙手緊抓著花籃邊緣,跨年夜的人潮熱鬧,對玉蘭花的銷量卻沒有幫助。冰冷的城市依然坐擁冰冷的街,每一輛停等綠燈的車都有各自的無情。

  子緣往口袋摸索,掏出一張千鈔放在花籃上。

  老婦為難地說:「大鈔找不開,沒這麼多錢……」

  「不用找。」子緣取走一朵玉蘭花,頭也不回繼續過他的馬路。他不缺錢,不需要這些多餘的錢。

  「小哥!」老婦突然喊。子緣隨便回頭,斜瞪的眼一如平常令人膽怯。

  「謝謝喔!謝謝!新年快樂!」老婦連連道謝,開心地收下千鈔。

  子緣不習慣看見人的笑臉,還加上這樣的場合,只有跟著回應:「喔,新年快樂……」

  老婦沒看見,子緣也沒發現自己的耳根子困窘地發紅了。直到離開幾條街外,才讓夜間的風冷卻。






創作回應

Wind
幸好沒有影響不大 <—
2019-01-06 12:13:07

更多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