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約海產店的，雖然我的同鄉很好吃，但將本有大好未來的牠們圈養在小小的水族箱中隨想隨吃，這是何等的殘忍啊？海釣上來的笨蝦就算了，我的祖先也是笨蝦才被人類迷倒的……怎麼說如今我也是個領有身分證的好市民，所以哪可以吃準備好的海產？」漫長的開導終於在錫丹絮絮叨叨著自己的見解，好不容易下了個結語後畫下句點。
「要吃，我們就去海上決勝負！」
觀眾席一陣歡呼，這是貴飴和梁梁最喜歡的橋段──雖說弱肉強食聽著很殘酷，但這就是世界啊──瞧瞧，講師……不！大師的眼神都不一樣了！多麼有力、多麼憤慨、多麼熱血有骨氣有男子氣概！
「……但你會從沿岸跌下去吔？」梁梁舉手發問，神情專注得彷彿這題老師會考。「別啊，還沒釣到蝦就成鯊魚餌了！」
「不要緊，錫丹很有經驗了……應該綁個救生圈就沒事？」同梯為了他去釣了隻手臂長的龍蝦──他怎麼可能不感動。思緒及此，貴飴便想替錫丹挽回一點軍營貴公子的形象，可惜效果並不顯著。
「是不是因為蝦子有太多腳，而你只有兩隻所以才常常摔倒？」梁梁咬著筷子含糊的問。
「我只是平衡感不好而已。」錫丹認真的反駁，「但你的確不能否認我完整遺傳了祖先的美貌，對吧？」他將隱泛紅光的長髮披到胸前，自豪的用叉子梳理。「如何？很像吧？」
在海底，在海底──親愛的，有水的地方才有甜蜜──貴飴歪了歪頭，同梯的動作十分眼熟，好像他小時候看過的經典童話大片。
「──是呀，是被煮熟的顏色呢。」梁梁爽朗的把自己捕來的不明肉塊扔進嘴裡，隨即吐出舌頭。
「你‧真‧的‧見‧過‧龍‧蝦‧嗎？！」錫丹的一張帥臉彷彿被侮辱般驚駭，隨即皺成一團。「……我曾曾祖母很有自然的緣，有一天她去台北地下街──就是現在的北城車站，在商店街的義式餐館等外帶時被一隻長著男模長腿的龍蝦挾持了。」
他一反先前的迂緩優柔，手腳俐落的將龍蝦扔進鍋中，專注烹飪的側顏十足有魅力，也難怪營裡營外上上下下皆有人為他痴狂了──但貴飴等人可不只是因為那張驚世絕俗的帥臉才張大了嘴，在場者老早就知道錫丹的身分，可這還是他第一次公開家族秘事──長著人腿的……蝦子？
那是妖怪了吧？
但眾人不忍拂了他的心意，破壞偉大先人在後世晚輩心中的形象，只好各自埋頭苦幹、大快朵頤起來。
「據說那隻龍蝦是因為不滿大廚烹飪牠的方式所以決定離店出走，逃亡的途中巧遇我曾曾祖母，一見鍾情後便將她一同帶走了。他們似乎真的相愛過好一段時間……可惜最終還是以離婚收場。」
「那你曾曾祖父後來去哪了？」
「……你覺得呢？」錫丹舀了一匙湯，就連試味道的姿勢都是十足優雅。他沒有正面答覆貴飴的問題，調完味後便全神貫注的嚐試乏人問津的怪肉。「但若不是牠，我也不會有這雙媲美模特兒的長腿！所以我可是很感謝牠、感謝我的祖宗十八代！」他將肉塊吐到垃圾袋裡，斯文的擦嘴後如此說道。
「呃……所、所以你的祖先不但是隻蝦還綁架了人類？然後牠又恰巧是位麻豆好讓肉票患有斯格哥爾摩症以便交配？」打斷海洋後裔那滿腔感恩的是梁梁揪成一團的困惑眉頭，「牠的性癖一定是蝦中王者……這就是為什麼你姓龍嗎？」
「自然精靈會在人前幻化成同等的形象，或是他們想要的姿態，以便達成目的。」與自然交手過幾次的貴飴不吝於分享自己的經驗，儘管他不知道為什麼話題漸漸歪向「海鮮如何上床」這種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發展了。
「祖父母的相遇是場感人的愛情故事！不許你們褻瀆真愛！」錫丹張牙舞爪的制止滿腦桃紅色的同僚，手一揮又差點推倒湯鍋。「噢不──怎麼回事？我什麼都沒加啊？！一定是口無遮攔的你們招來祖先顯靈了！」好不容易扶穩大家的晚餐，沒想到這一扶差點嚇掉他的魂。
「水太少，龍蝦太肥。」往鍋內看了一眼，阿溫很快分析出現況。
沉進鍋底的甲殼動物在短短的一刻間將整鍋金黃染成深邃的海底世界，蝦腦碎末漂浮在黯淡濃重的綠色表面，噗嚕嚕的冒煙起泡。四人凝視色調詭異的湯頭，原本和樂融融的談天說地頓時鴉雀無聲。
率先打破死寂的是錫丹昂起線條優美的項頸，連帶腦後的紅馬尾搖曳生輝。「──哎、哎呀！既然是我同鄉熬出來的湯，肯定不會壞到哪去！來喝來喝！」他砰的將滿鋼盔的湯放至貴飴面前。「貴飴！喝！」
「……咦、我嗎？！」
「這分明是把壽星當白老鼠……帥！上吧貴飴！」
「……如果今天真的是阿貴生日的話你們就會從無賴同梯變成真的很無情的同梯了……」
唸歸唸，阿溫還是選擇了欺負貴飴的陣營，他們像是上癮了，一面拍著地磚一面不停「喝、喝、喝！」的叫囂，儼然是熱炒店裡酒醉起鬨的中年男子。
那鍋暗沉沉的海鮮精華正不斷滾出新的濃稠泡沫，攪得湯面更像慘絕人寰的沼澤──還是有人棄屍的那種。可儘管顏色實在恐怖獵奇，漂浮的殘渣也令人回想起喪屍的嘴邊肉，這全都是錫丹的一片心意，就算是魔女的大鍋也不能浪費的心意。
──然而事實證明，貴飴從沒喝過這麼醇郁的湯頭，入口的是彷彿雲朵般的柔軟流暢，輕飄飄的絲滑觸感還沒完全漫過舌根，壓縮整座海洋的甘美浪潮便席捲而來，徹底俘虜味蕾，真是一口一個鮮。
見他喝得香甜，其餘人連忙跟上，沒一會鍋子就快見底了。
「不如就著這氣氛，咱們來聊聊最近發生的事吧──反正這東西看起來挺恐怖片的不是？」梁梁指著滋味其實很美妙的黑暗火鍋，十足沒禮貌的說。
「是呀，還記得那場大雪嗎？」饒是橫了他一眼，錫丹也被挑起了興趣。「首先是你，感覺幾個月的大事都有你的份呀？怎麼？拿破崙掐著你大革命去了？」
拿、拿破崙……貴飴的嘴角壓不下來，看來他再不阻止阿溫到處散播，這說不上稱讚的綽號遲早會傳進長官耳裡。「……我只是不小心捲入而已。」
──是呀，只是不小心而已。但他仍捨不得丟掉那企鵝玩偶，如今還擺在家中的床頭呢──靠近窗戶的一隅，只要回去便拂拂灰塵，祈禱那孩子有天回來一眼便能望見。
「到底要如何才會不小心捲入暴風雪和人類絕種計劃啊……」不信的眼神銳利的掃射他全身，阿溫嘖嘖有聲，大有打破砂鍋問到底否則絕不善罷甘休的架勢。「可惡，把你知道的都說清楚，我還是不相信羅莎姐會因為那種原因坐牢！」他用力一捶，周圍的鍋碗瓢盆頓時被驚得往上跳起。「她的料理……明明是那麼美味溫暖啊……」
「沒錯，現在的伙食一餐比一餐敷衍，哪能和羅莎姐比？雖然我不挑食，但連吃兩天三色蔬菜也開始想吐了。」撈著湯上的浮沫，梁梁沒有注意到氣氛的驟降，隨口附和道。但也託他的福，阿溫抹了抹眼角，沒事人的繼續狼吞虎嚥。
「──說到食物我就來氣，你們知道北城大學的栗子吧？」錫丹嘆了口氣，一邊在鍋中注入滾水和新開封的草蝦，重啟熬湯步驟。「聽說好吃到會上癮！我本來打算休假時要去嚐鮮的，結果你們猜怎麼著？」他邊埋怨邊勾了勾手指，梁梁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將藏在身後的上等肉交出來。「我前腳才剛踏出軍營就被一票愛慕我的女孩子圍堵，她們個個都想要制服的第二顆鈕扣！我是不介意啦，但上面威脅我說要是再衣衫不整就……」
紅潤的肉片隨著他的唉聲嘆氣在湯中激起油花，「害我整個假期都只能躲在營區，等逃過她們的監視後栗子攤也不知為何消失了……白忙一場，根本就是浪費我的青春和美貌。」
女孩子？鈕扣？我說不要在孤苦無趣只有同病相憐的陽剛軍營裡提到這麼令人羨慕嫉妒恨的字眼啊！
「……你這是在炫耀自己很受歡迎吧？！」聽不下去他的嘮叨，一旁的三人忍不住異口同聲，但接下來的令一道驚世發言馬上在單身狗中區分出了叛徒。
「不對，我有女朋友啊，為什麼要羨慕你？」
……今日最勁爆莫過於這則消息。
三雙眉毛六隻眼就這麼一瞬不瞬的瞪著梁梁，直到再次沸騰的火鍋嗶嗶啵啵的裂著泡沫，才有人如夢初醒的發問。
「……你昨晚髒東西看多了對不對？沒關係，兄弟我都懂……」
「你很沒禮貌吔！」梁梁抗議道，「不信去問隔壁連！」
「好讓我羞辱自己嗎？想都別想！」阿溫抓過貴飴，義憤填膺的拿他一擋：「這樣對我們剛被兵變的阿貴對嗎？你為什麼要揭他傷疤？」
──誰在跟你「剛」啊？都多久前的事了，這兵變都變到變形金剛了吧──貴飴不否認內心深處還是有絲疼痛在鼓動，但已經平復太多了。
太多太多了，幾個月來事態變遷的速度快到他無法想像、更沒有時間傷春悲秋。
「你別只是傻笑！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我可還沒問出一個所以然！」
「沒、真的沒什麼呀，你也知道……大自然是很隨興的。」貴飴結巴得臉都紅了，「我們只能盡量愛護他們，畢竟是這種時代嘛？」
「真的假的……」阿溫狐疑的打量他，「你怎麼會講出這麼流利、這麼官腔的大道理？果然被上面電到變機靈了？」
──對冰雪的諾言並不會因為空說而實現、羅珊娜有長官的努力周旋、糖炒栗子的事一不小心便會牽扯到潔心──豐收節的夫妻更是他揮之不去的惡夢，今生都別想忘懷。
所以貴飴乾笑幾聲，什麼也不會說。
「──是怎麼樣的女孩？快說！」
審問般的戀愛相談重新活絡了空氣，錫丹嫉妒的眼神簡直快把突然晉升人生勝利組的同僚灼穿了，要知道他可是因為太過完美，幾乎被當成神明降世般崇拜，而梁梁這二十幾年來都不知道有沒有好好打理過自己的邋遢違法塗鴉犯罪者居然是他們四人之中最早脫魯的？
這豈不是在說紅蓮小龍王的魅力不足以攻略全世界嗎？簡直不可原諒！
「打靶第一名的資優生，身材就像彈道一樣流線！脾氣也和火藥一樣爆炸！」梁梁比平時更加爽朗、甚至可說是狂妄的放聲大笑。
「……什麼？隔壁祝班長是你女朋友？！」
「我不信！我才不相信！高嶺之花的祝班長到底看上你什麼了？！」
錫丹和阿溫的悲憤吼叫簡直快掀翻了走廊，要不是顧及這是一個違規聚會，相信他們還會更加撕心裂肺下去。左右兩旁皆在滿地打滾，只有貴飴繼續嚼著肉，默默的聯想。
梁祝啊……那還真是天作之合了。
這麼說來，初相識時梁梁是不是就曾說過不喜歡取自古著的名字，呼籲大家愛用暱稱來著？
「因為我在惡鬼出沒的時候保護了她咩！」
創作內容
【末日伏特加】第五章──晚爐逸話０２
末日伏特加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