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燥的花瓣一觸到熱水便飽滿的綻放了,但那水勢來得又凶又猛,有如颱風天的狂風暴雨,榮格看著被蹂躪如翻肚死魚的玫瑰,感嘆業餘的手藝果然有差。「……不要太在意啦,那傢伙本來就是個草履蟲一樣的蠢貨。」他淺嚐一口,再次深深覺得人果然要尊重專業。
「我都待一個月了……」貴飴拎著茶壺,陰鬱的瞪著裡頭被他泡得一塌糊塗的茶。儘管已經過了三四個小時,連姓氏都沒被記住的震驚仍震撼心頭,簡直就像他那突然告吹的戀愛學分再來一次一樣──想著想著他又要哭了。「準確說來是一個月又十三天……還多十三天吔。」
那廂的話題人物正對著手機對面不知又哪位小姐一個勁的甜言蜜語,寶貝達令哈妮不要錢似的撒,根本沒有專心批改手底的公文。「嘛嘛,那就改天見了──咦?還要親啊?那麼──呣啊!」他輕佻的用筆尖捲著髮絲,噘起唇發出響亮甜膩的啵啵聲。「什麼?我當然最喜歡最可愛的香蓮啦──好啦,我答應妳,整天、二十四小時都會想妳的!要乖乖喔──」又親了好幾下,纏綿的愛火幾乎快從話筒爆發出來,尼緒卡才終於掛掉電話。「喔?有下午茶?」連起身都懶,他撸動椅子,就這麼慢吞吞的撸到下屬身旁。
「走開,你不是才喝完蜜蜂奶茶嗎?」副官趕蒼蠅般的揮手。
「管你的,難得整營臭男人裡有這麼貼心的人才──嗯,」無賴的搶過茶杯,尼緒卡笑嘻嘻的一口飲盡,瞬間卻變了顏色。「──不過就算是人才還是需要訓練呢!」他放下茶杯,翻找起一旁的糖果盒。
「……就算再磨練名字還是不會被記住……」明明一票國籍各種跳躍的女友芳名都可以倒背如流──注視著上司匆忙吞嚥糖果,貴飴喃喃道。他知道自己正在浪費食勤班長真情相送的茶包,但他就是忍不住──「羅莎姐?」
這肯定是眼花吧?他揉著眼,卻怎麼也揉不掉眼裡那香豔刺激的景色,而上司們各忙各的,誰也沒注意到茶壺裡的怪像。
彷彿要融進彼此的身軀一般,男人和女人在沙發上交纏成一塊,呼之欲出的呻吟全成了粉色水面上一朵朵沉默綻放的漣漪,而羅珊娜一動也不動的站在門邊──茶水將深刻的容貌糊成一幅水墨,以至於貴飴無法看清楚她臉上的神情。
怎麼回事?這是什麼讓人別開眼又忍不住偷看的場景?應該還在餐廳忙碌的女廚師怎麼會出現在政戰綜合處的茶壺裡──但不論貴飴怎麼晃動茶壺,由茶水和茶渣構成的煽情畫面仍舊寫實得嚇人。
「──你在看什麼?」讓他從滿臉通紅的驚慌中甫定的是尼緒卡好奇的發問。
「長官,羅──」他低頭一看,殘破的花瓣載浮載沉,濕答答的壺底哪裡還有三人的倒影?「……不,是我看錯了。」
「……真是個怪孩子。」尼緒卡疑惑的打量他,「──好啦,副官跟我說了,你就體諒下上年紀的人容易健忘吧?」他眨著亮閃閃的大眼睛,無辜的討情。「你說你叫什麼糖來著?」
──雖說不是最特別但也不夠菜市場,被人三番兩次的詢問然後又忘記名字卻可是此生第一遭,貴飴哭笑不得的跟著眨了眨眼,不知該作何表情。「不是糖啦,雖然是糖的意思沒錯……我叫林貴飴。」
「真可惜,怎麼不是叫棒棒糖呢?或是麥芽糖酸梅糖之類的。」他的上司嘖嘖稱奇道,「好,我記住你了,金平糖!」
……不,您根本記錯了。
但他能怎麼樣呢?以往和女友相處時他都束手無策了,更別提眼前的不但不是可愛的美眉,而是一個年已不惑的中年大叔。現下位高權重的大頭頭又開始濫用職權四處打電話花言巧語,下屬們只得嘆口氣,悶著頭繼續幫任性指數爆表的上司工作。偶爾副官將公文摔到主任臉上和主任滿嘴不停的耍賴會令貴飴忍不住笑出來,就這樣吵吵鬧鬧的忙了一個下午,他也將壺中的奇怪倒影拋之腦後。
「──我覺得不太舒服。」
隔天一大早,貴飴一進辦公室便看見榮格趴在桌上,臉色很是蒼白。
「……您怎麼了?肚子痛?要去醫務所嗎?!」
「不用理他啦,正露丸吞個六顆就沒事了。」尼緒卡打開急救箱,從中撈出一罐藥丸放至副官面前。「唉,誰叫你喝那麼多茶呢?」
貴飴這才啊了一聲,恍然大悟。
手藝精湛的羅珊娜自然有辦法調配適合各人體質的玫瑰花茶,但毫無經驗的他就不一樣了,更別提為了別讓他更沮喪而把整壺茶喝乾的副官──貴飴連忙倒來開水,愧疚的遞給榮格。
「謝謝……」榮格沙啞的道謝,藍眼睛彎起感慨的弧度。「你真貼心。」
「不,都是我害的──」但副官只是搖搖頭,將氣味強烈的藥丸一把吞下,見狀貴飴更加良心不安了。
「我覺得很好啊,整腸健胃,把你滿腹的壞水都排‧乾‧淨☆」尼緒卡倒是毫不在意,甩著手指裝可愛。「快吃,吃完幫我改考卷!」
「……你才滿腦黃色廢料。」榮格顫巍巍的朝他比了個中指,「我今天要罷工,自己搞定公文吧。」
「長、長官,你有事吩咐我就好了!」貴飴趕緊阻止又將爆發的口角,否則看副官的臉色只怕還沒開戰便陣亡了。「……但您怎麼沒事?」他疑惑道,印象中這人雖喝得不多,但終究是喝了。
尼緒卡聳聳肩,「這不是我吃過最糟的東西。」
貴飴還欲再問,辦公室的電話便突然響起。
「喂──」尼緒卡輕快的答應幾句,眉眼間的愉悅卻逐漸凝固。「……她沒有來?為什麼?什麼叫問我──哪來的私交過密啦?她又不讓我追,這別說八字少一撇根本連筆都還沒買好不好……」
掛掉電話,迎視下屬們不解的眼光,他雙手交疊在下巴,沉吟了好半晌才宣布:「羅珊娜沒有來上班。」在榮格張嘴打算回應時他又搶先插話,「她也沒有排休。」
榮格愣了愣,「……宿舍呢?」
「她昨天下午外出採買,到現在還沒回營。」
──不會吧?
字句如綿綿不絕的雨絲在他腦海迴響,將回憶的水窪濺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粉色茶水中的腥羶色再度浮現眼前,貴飴下意識舔了舔唇,覺得口乾舌燥。「長官,事情不對勁。」
「當然不對勁,我今天吃不到小羅莎愛的料理!」尼緒卡睇了他一眼,「我可不想吃大頭兵滿是汗水體液的髒手煮出來的東東!」
也形容得太噁心了吧?這讓他往後怎麼面對同僚與餐點?隨著詞語形成的幻想令貴飴不禁乾嘔了幾聲。「不是啦,我不是指這個……」他遲疑了下,紅著臉把昨日的壺中怪像顛三倒四的說了出來。
「──愛玉小妹!」尼緒卡將雙腿跨上辦公桌,細長的指頭迅速的在屏幕上滑動。「……不,誰是弟弟呀?妳才該叫我老──不對,我是要妳幫我查查食勤的羅珊娜──噢?原來妳們認識?那正好!」瞥見副官陡然睜大的雙眼,尼緒卡勾起嘴角,熱情的打了個響啵。「謝啦!雖然我不會叫妳姐姐的但還是愛妳呦!」
「──真是夠了!」副官一把搶過手機,「別老是調戲女孩子!」
「看哪,這就是所謂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尼緒卡勾過貴飴的肩膀,開始咬耳朵兼造謠。「見色忘友呀見色忘友……」
「胡、胡說些什麼?!我才不像你咧──」副官氣得臉都紅了,要不是答鈴響起,只怕他早已衝上前一把掐住那兩片亂耍的嘴皮子。「是、是,我知道了,衷心感謝妳的協助……喂,滿玉小姐說住址已經發到通訊軟體上了。」
「真不愧是小蜜蜂,嗡嗡嗡。」尼緒卡滿意的點頭,接過副官格外用力扔還的手機。「好了,我們走吧!」
「去、去哪?」眼見上司不是朝副官的方向,而是往自己這邊招呼,貴飴不禁有些手足無措。「去找羅莎姐嗎?我也要去?」
「當然,遠足的途中光吃餅乾也很無聊啊!」尼緒卡踹開門,無視榮格的譴責回眸一笑,「走吧,小熊軟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