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６）
又一個月過去了，轉眼就到了鳳凰花開的季節，又是離別的日子。
如果二姊還在人世的話，現在也要進入大三了吧。
如果二姊還在人世的話，知道我快接近學測，他一定會像三年前我考會考一樣，明明不會的問題也死命要幫我弄懂，或者幫我準備好吃的宵夜，甚至在考前一個月都不要我幫忙下廚做飯。
明明他也是個考生，但他總是先犧牲自己來成全別人。
可是如今，不會再有人想破腦袋只為了幫我解題，不會有人每天叮囑我要早睡早起才會有精神讀書，不會有人逼我去運動只為了要鍛鍊體力。
因為二姊不在了，他已經離開這個人世兩個多月了，而案情審理的速度更是緩慢，對我們家來說，拖過一天就是再折磨一次。
家裡的氛圍好像掉入了冰窘，自從二姊離開後，老媽的笑容減少許多，老爸更是越發沉默，連我如今都不愛在家裡吃飯了。
「姊，我進來囉。」自從二姊死後，他的房間就如禁地一樣，沒有人敢踏入觸碰，而老媽每每只要想打開房間整理他的遺物，都會哭到無法自拔，久了之後也無人再進入二姊的房間。
二姊生前是個條理有序且很愛乾淨的人，他的房間整理得很整齊，書櫃上有不少言情小說跟漫畫，而喜歡淡藍色與白色的他將書房布置成如天空一樣蔚藍，就連床墊及棉被也以那兩種色系為主，他生前喜愛的娃娃如今都靜靜地被放在床頭上。
『姊，你在幹嘛啊？』
『嚇！辰安，以後進來別人房間要記得敲門，知不知道？』
『．．．好．．．下次我會記得的．．．可是二姊，為何你要拿美工刀啊？』
『我在割紙啊，明天美術課要用的紙。』
我看到放在書桌上的一把藍色美工刀，幾年前的事情如今歷歷在目，我眼神黯淡地走到書桌前，拉開椅子緩緩坐下。
緩緩將美工刀的刀片拉開，輕輕地劃在自己的皮膚上，被刀片冰涼的觸感嚇得顫抖一下，而俐落的刀片刺在我的皮膚上更是讓我疼痛難耐。
『颯—』
我下意識地立刻將美工刀扔出去，掉落在地上的美工刀因長期未使用硬生斷裂，我征征地看著在地上斷成兩片的刀片，久久才回過神。
「該死的．．．為何．．．為何會想起那些事情。」
頭忽然感到一陣暈眩，覺得難受甚至快嘔吐的我狼狽逃出二姊的房間。
「辰安，你知道你最近的狀況吧？」
「嗯？小志你是說我的成績嗎？」
「別再叫我小志了．．．姑且不論那個，很多老師跟我反映你上課的時候不是一直睡覺，就是在玩手機。」因為班導的名字中有個志，於是我們班的同學都會在私底下稱他小志。
自習課的時候班導將我找到辦公室，偌大的自然科辦公室只餘我和班導兩人，輕輕一句話都可以在辦公室產生極大的回音。
我搔搔後腦勺無奈的表示：「嗯．．．我還是偶爾會清醒的啊．．．也不是每節課都這樣。」
「你再這樣下去我都很難再幫你跟那些科任老師講話了，尤其是國文老師，根本都快氣炸了。」
「那個老太婆喔．．．奇怪了我明明就有注意不要在他的課睡覺啊．．．。」該不會我又不小心失誤了吧。
「你真是的，下次注意一點，不要在不該睡的課堂睡著，這樣老師我很難做人！」
「我知道在你的課堂睡覺我不會被怎樣。」
「你皮在癢嗎，廖辰安？」班導的青筋微微跳動著，其實班導的課很有趣，只是對我來說都太簡單了，所以我不是在睡覺，就是寫班導額外派給我的題目。
「喔對了，小志，我不想參加科展了。」
班導的咖啡喝到一半差點沒吐出來，他驚得瞪大雙眼說：「你在說啥啊？當初不都找好人也決定好了嗎，怎麼能說不參加就不參加！」
「就突然不想參加，我沒那個心情．．．」我黯淡的說著。
聞言，班導輕輕的嘆了一口氣：「離報名截止還有一段時間，這段期間你在想想吧．．．這科展對你以後申請大學有很大的幫助的。」
「再說吧．．．我現在不想去想這麼遙遠的事情．．．」
「又是你，你真是陰魂不散。」放學後我在學校圖書館完成了一些作業後，正要去販賣機前投飲料時，又見到了班長。
「沒禮貌，我們可是同學呢，怎麼能用陰魂不散呢？應該是要說『哇！好巧碰到你呢！』」班長也投入二十元硬幣，選了一罐葡萄汽水。
我喝了一口飲料後淡淡地說：「噁心！」
「唉！等等我啊，是說都放學這麼久了，你怎麼還不回去啊？你沒補習喔？」班長緊緊跟在我身後像隻麻雀機哩瓜啦的問著。
「我補寫作業啊，已經被很多老師追殺了，我本來就沒在補習，家裡又沒那些閒錢。」
「你沒補習？也太不科學了吧，沒補習成績還可以一直在班上第一名，你是不是人啊？」
「我長得不像人嗎？有眼睛有嘴巴，該有的我都有，不該有的我也有。」
「話不是這樣說的啊，像我自己補了這麼多成績還是沒有起色，所以後來我就跟我爸媽大吵一架，才讓他們決定不逼迫我去補習，不然現在這個時間我一定在補習班孜孜矻矻的上課呢。」
「既然沒補習，那你幹嘛還留在學校？」我皺著眉頭問著。
「就．．．不想待在家裡啊．．．在家裡爸媽就一天到晚會問我成績，讓我覺得很累又很煩，反正他們就是覺得我笨啊。」他黯然地低下頭喃喃說著。
「考到這間高中應該成績都算不錯了吧，你爸媽還嫌啊？是想送你去台大是不是？」
「可能吧．．．畢竟我爸媽一個是醫生一個是老師啊，當然對我很嚴格。」班長聳了聳肩無奈的說，下一秒他忽然想起什麼，一個箭步快跑到我前方瞪著我兇巴巴的問：「等等，你記得我的名字了嗎？不會還是只記得我叫班長吧？」
「．．．連語彤？」我花了五秒才終於想起他的名字。
「想這麼久是怎麼回事啊．．．而且你最後還是疑惑的語氣。」連語彤低聲咕噥著，雖然我聽不是很清楚，但我大致上能猜測到他一定在抱怨我。
我喝了一口飲料，忽然瞧見此時正手舞足蹈的他，在衣袖下的右手臂上有不小的瘀青及擦傷。我未想太多，下意識就抓住他的右手臂向他嚴厲質問：「你這手臂上的瘀青是怎麼一回事？被人欺負嗎？」
『姊姊，你老實跟我說，你身上的瘀青跟擦傷不是跌倒造成的吧？』
『你跟我說就好，我絕對不會跟爸爸媽媽講的，如果不想讓大哥知道，我也不跟他說！』
「啊？你在說什麼啊？」連語彤似乎對於我的反應有些錯愕，他尷尬地輕輕揮動手臂，這時我才意識到自己太過失禮，竟魯莽到擅自抓住別人的手臂，而且還是一位女生的手臂。
我趕緊放開他的手臂，神情略微尷尬的說：「對．．．對不起．．．剛剛有些太過激動。」
連語彤對於我此番舉動感到有些納悶，他輕輕拉開衣袖，坦蕩地將右手臂上那些怵目驚心的瘀青及擦傷給我看：「這是我前幾天騎腳踏車的時候不小心摔著的，前幾天不是下雨嗎？天雨路滑的，我就不小心摔倒了，有夠痛的呢。」
「真．．．真的嗎？你沒騙我？」
「我騙你幹嘛，當然是真的啊！倒是你，怎麼反應會如此大？」
我看著這般熟悉的景象，許多年前那般不快的回憶緩緩浮上。
二姊神情黯淡低頭不語，只是一味想遮住自己藏在衣袖下的瘀青。
『二姊，我看到了．．．昨天．．．在便利商店轉角的那個小巷裡。』
『你看到了什麼？』二姊臉色慘白地朝我喊著，鮮少看到如此驚慌的他，讓我頓時感到害怕起來。
『辰安．．．你昨天．．．昨天到底看到了些什麼？』
『我．．．我看到．．．很多人打．．．打你．．．還有踢你．．．還有罵你．．．說你是婊子．．．我．．．對不起二姊．．．我好害怕．．．我不敢．．．』
『沒事的辰安．．．沒事的．．．』二姊溫和地輕拍我的頭淡淡地說：『你就當作昨天什麼事都沒發生，什麼事都沒有．．．昨天只是．．．只是一場惡夢，而今天夢醒了，又是一個美好的一天．．．』
又是一個美好的一天．．．
美好的一天．．．
然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飽受折磨的他，最終生命止於二十歲。
而當年貪生怕死的我，如今，卻還苟延殘喘於這世上。
我阻擋不了忽然湧上的悲傷情緒，一臉痛苦地倒在地上，喉嚨似乎被什麼東西給用力掐住，只能使勁賣力的喘氣著。
「廖辰安，你怎麼了？你沒事吧？」連語彤緊張的蹲下來扶住我的身子，過了好一陣子，我才終於慢慢平復好自己的呼吸，本來陷入模糊的意識也逐漸恢復正常。
「你還好吧？要帶你去保健室嗎？護士阿姨現在應該還在保健室。」
我沒有理會連語彤的問話，只是愣愣地抬起頭看著蹲在我身旁的他，語氣有些哽咽地問：
「你．．．有被霸凌過嗎？」
創作內容
【受刑人】2.弟弟-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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