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以為是的溫柔
稀微的西風從海上吹來，撩起玟（Vin）的斗篷。她沒管它們被風抓起，任由頭髮在風中繚繞，像是她斗篷尾端的那些流蘇一般。
她仰望著海面，那兒一片平靜。海風的微弱只讓海上點出點點的波紋罷了，但誰能想到那下面總是翻滾攪動著旋渦，張牙舞爪地要將人拉進去？不過那都是常態，玟並不怎麼在乎。在黑夜裡，她的工作就是藉由夜幕的遮蔽讓自己能夠取走別人性命。
凱拉爾（Kairlar）從旁邊走了出來。比起她一身灰黑色風格的打扮，他顯得鮮艷也明顯許多。他身穿一身天藍色的夾克，深藍色的牛仔皮褲，膝蓋處還有破洞更顯得時尚。至少他自己是這麼覺得。凱拉爾有一頭挑染的金色短髮，如尖刺般往上梳起，露出了他乾淨無青春痘的額頭。他的五官深邃精緻，混雜了東方與西方人的血統。他身材高挑且體格精壯。
「幹啥來這邊？」他講話有濃濃的西方口音，還有西方的方言。凱拉爾是名來自蓋蘭（Gailain）城邦的能力者。「我可不記得請求有參觀藍水這事兒。」
「我只是想看。」玟簡單說道。他們只是暫時組成的隊伍，比起其他人，她更想和艾德華（Edward）組隊，但那已經不可能了。
凱拉爾聽著這回答只聳了聳肩。「行兒。」他說道，然後再也沒出聲，只讓玟一個人被風吹拂。他不是個令她不舒服的人，凱拉爾十分替人著想，就算玟不是個人見人愛的冒險者。他樂意給她自己的私人空間，只要她需要空間的時候不是在任務途中。他會放縱她只是因為還沒到該出發的時間。
她把玩著紅色的方塊，然後回過頭來盯向凱拉爾，「圖卡（Tuca）那邊有說甚麼要注意的嗎？比方說不能太招搖之類的。」
「只有不死人。」凱拉爾聳肩說：「至少我們兩個不能死。」
那太簡單了吧。玟點了點頭，方塊被她收回口袋中，感覺那小小的立方體在嗡嗡地震動著。她走向凱拉爾，他已經拉起了在冒險者公會買的傳送卷軸。一陣光芒從那上頭爆發而出，淹沒了她的視野。
在滿溢而出的不安擠滿她的內心前，她又得到了新的畫面。
托爾城位在獸人領地正中心，黑色尖塔聳立其上，高大的塔頂射入雲霄看不見盡頭；而在那不知道用甚麼建材──玟猜是瓦雷土合金──製成的牆上高高掛著獸人的旗子。從外面看來，這座城堡跟魔王城沒有甚麼兩樣；稍微不同的是這裡不叫魔王城，也沒有住著魔王。他們更是沒有要當勇者。
這裡住著數以百計的獸人。而他們今天的任務是要把獸人剷除掉，好讓附近的城鎮不會再被襲擊。
玟又將方塊從口袋拿出來，那顆像是精力充沛的臭小鬼的立方體現在震動的頻率跟跳蛋一樣快。她將方塊往上一丟，磁力線撞上它將它伸展開來，血紅色的重型鎧甲在空中呈大字型被磁力扯開。
凱拉爾在剛傳送來的時候就去佈置鋼鐵陣好讓玟能直接闖進去，所以他沒看到這小方塊被開啟的時候是怎麼樣的樣子。玟總覺得它是某種七彩霓虹燈，酷炫的光芒掃射炫泡得很。
她穿上那鎧甲，然後拉上白色的鬼面具，小鋼球在腰間蓄勢待發。她感覺腹部那沉沉的金屬方塊給予自己力量，給予自己信心。玟消化鋼，然後磁力線一躍而出，一個個竄上附近的所有金屬；她抓住其中一個──在凱拉爾旁邊的──金屬方塊輕輕往下扯，然後整個人被無法控制的反作用力往上拋開。
然後再抓住另一個，用力往城堡砸。
那牆壁被鑿出一個洞，金屬方塊毫無阻礙地往裡頭狠撞，她感覺到金屬穿過一層又一層的牆，但沒有一個能夠阻止它──開甚麼玩笑，現在在用這傢伙的是玟──然後它急煞。她一扯，發現那金屬直直卡進了某個阻體裡面
太棒了。她笑了笑，回過頭跟凱拉爾說聲掰之後再一扯，金屬方塊拉著她往裡面飛去。
玟往內飛，磁力線在她身旁纏繞成一束，然後激發出雷光──
不規則的磁力線出現在視野內，全都指向了一個又一個潛藏在塔內的金屬。她用力一攪那磁力線將轟騰的雷光逼了出來，一瞬間雷鳴大作，在塔內彈跳著舞動。雷電撞上金屬再被反彈，磁力線帶著它像跳華爾滋。
磁力線急速地縮短。她重重踏上金屬方塊，然後又踏回地面。玟毫不意外地聽見四周傳來許多獸人的悲鳴聲。被電焦的屍體。她消化銀，力量在腹部燒成一片然後貫穿胸膛射向四肢。肌肉在她寬鬆的襯衫下隆起，高漲著青筋。
金屬鍵張開。她抓起腰間的金屬球，抓起牆上的金屬方塊。以自身延伸三公尺的半圓形磁場擴散開來，波動貫穿其中的所有生物。玟聽見脈動聲越來越大，不規則纏繞的磁力線繃得越來越緊。
背後。磁力攀上她的鎧甲，銀的力量給予她無窮盡的蠻力。玟握緊拳頭，雷電被互相咬合的磁力再度咬出來，在她的拳甲後方扯出了一道金黃色的雷痕──碰！
悶沉的撞擊感。來自後方的敵人尚不能反應就被一拳擊飛，脈動聲再度轉小並消失在耳邊；然後下一陣脈動聲傳來，像心跳似的令人平穩。沒錯，戰鬥的時候要保持專注與冷靜。
玟壓低身體閃過從後背與右方砍來的大刀，雷光爆發將刀子擊往空中。獸人驚愕地跳起來想抓住它們但來不及，玟消化鋁，作為敏捷而燃的火焰貫穿全身。她靈敏地扭腰一顆鋼球飛出，直直從獸人的下巴穿入並從牠的腦子衝出。脈動聲消失。
波動炸出，像是隱形的浪一樣推翻四周湧上來的獸人。接著她用力一踏，緊緊抓住在混凝地中的金屬建材往下壓。
她跳起，地板在她的壓迫下重重地塌陷，底下的獸人來不及逃跑就被壓扁濺出了血。玟一扯方才在獸人腦子裡跑過一輪的鋼球朝四周灑。
雷電轟開，像是奔跑的狼群在獸人間逃竄，像是舞動的精靈帶起空氣。
「凱拉爾！」她用力一吼，外頭風被聚集──凱拉爾站在樹幹上舞動著掌，掌心中的空氣被抓成一團凝聚在一起。
那是氣，不是風。但讓它們快速地流動也可以作為風。凱拉爾顯眼的金色短髮在風中搖擺不定，接著慢慢地被捲成一簇大龍捲風。他跳下，空氣在他腳下形成一圈小地板讓他能站在空中，然後──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強大的力量將凱拉爾直接打下，他撞上地板然後空氣消散。玟被這力量灌得不知所措，感覺自己的金屬鍵被硬生生壓下。
她像被擊敗的輸家一樣跪地。她磕頭，幾乎沒辦法直起身體。那不是重力，只是某種壓迫感。玟很久沒有體會過這種感覺了。危機到來的不安在體內響起警報，但她的嘴角卻不受控地微微勾起。
她猛力消化鉻、鋼和鐵，意志的火炬猛然爆出。磁力線再度糾纏著出現在眼中。爆炸性的力量像火山一樣噴發，像找不到出口的鋼珠一樣在體內彈跳。玟低吼一聲感覺金屬鍵又被拉回來，方才那股壓迫感也減緩了些。她的磁力圈稍微回復了點，但脈動聲依然是微弱得不可思議。
但足夠她聽。她消化鋅。視力之火燃燒。左手用力一揮，鏗鏘一聲撞上鋼鐵的大刀；那人看起來有些震驚但很快回神，借力使力往後翻了兩圈遠離她。玟勾回方才丟出的鋼珠，不知何時四周已經擠滿了獸人。
她一推獸人手上的大劍衝向敵人，金屬鋼刀在手中劃出一道圓弧，然後磁力帶著雷光一閃而去；那人並不訝異，只舉起了另一隻沒有持刀的手在空中繪畫，紫藍色的魔法陣張開。
作用力將她推回獸人群。玟一個翻身在空中調整重心，乾脆將計就計抓起獸人的武器，用雷光電焦牠們再往前丟出。
魔法陣從她身後張開。那不會給她脈動聲，所以她重重撞了上去並被衝擊力擊飛，但鎧甲承受了大部分的衝擊力。玟一抓建材內的金屬穩住重心，然後用力燃燒磁力的火炬──她抓起金屬將整面牆掀開，然後撞向了那個人！
她看見他眼中的驚訝與感興趣。還來不及反應就一個魔法陣出現在自己腳下，然後伸出手要將自己拖進去。玟一咬牙笑了，磁力線互相糾纏著指向對方的胸口，所以她用力一拉！
力量增強。
敏捷增強。
磁力增強。
然後那人被她用力扯過來，在一時心急之下魔法陣被撤走。玟將他的胸甲甩向地上接著跳起，金屬鋼球從腰間飛出。
雷光閃起，強大的爆炸瞬間轟開！
爆炸落下的時候她正用金屬板擋住自己，而四周的獸人開始一湧而上，有些身上還帶有血跡──入口已經擠滿了那些該死的傢伙。
媽的。她忘記凱拉爾了。玟的磁力用力一撞死去敵人的金屬胸甲，將它撞開後自己也跟著向後飛；她揮手抓住飛奔而來的小鋼球朝四周一劃，帶著雷光的鋼球從那些獸人的身體中穿梭而出，她感覺球體撞上阻礙但卻沒什麼停頓。
她飛衝出高塔，看見地上一片血泊。玟抓著先前凱拉爾放在樹上的金屬方塊讓自己停下腳步，然後重重降落在地上。那個高挑且英俊的金髮男人已經倒地不起，背部那把鏽蝕又沾滿汙泥的長劍從他的肩頰骨中間穿過，斜斜地刺穿了他的胸口。他沒有呼吸，而身子下是一灘的血。一整灘，多到令人窒息。
玟喘了幾口氣然後咬緊牙，一股無以名狀的憤怒之火從腹部湧上，像是她消化金屬取得力量時會感覺到的火炬。她從腰間抓出幾罐金屬方塊瓶一飲而下，金、銀、鉻、鋼、鐵、鋁、鋅。
她錢很多。所以她開始猛烈地消化新的存量。方塊滑過喉頭的感覺她總是很眷戀，甚至覺得那比喝酒還讓她自在。那給了她力量。
她低低地咆哮一聲，然後用力一推壓在腳下的金屬方塊往上騰空，那力量幾乎讓整個方塊陷入地面，好像再用力些就會直接撞入地核。玟憤怒地張開磁力圈，金屬鍵擴散到整片森林。
她知道那股憤怒從何而來。
自以為是的想報仇。但又何必？
她跟他……一點都不熟。
＊
凱拉爾的下葬儀式很盛大。他有一個愛他的家。
誰也不知道這趟任務會死人，所有人都自信滿滿地說他將會平安回來，甚至連凱拉爾自己也這麼覺得──畢竟跟他一起出任務的玟簡直是兵器。所以當他的遺體被玟提回來的時候大家都很錯愕，忙著上去確認他是不是真的沒了心跳。
玟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凱拉爾的朋友走了過來，「妳不是說他會回來？」
「他是回來了，只是沒有心跳。」她漫不在乎地說。
「妳保證過他會回來。」
「沒有人知道會發生甚麼事情。他在我戰鬥的時候被擊暈。」
「妳保證過！」
她直接踱地站起，「媽的煩死了，要不然你自己去啊，只會出一張嘴有甚麼用！」她煩躁地吼了回去，「我不是甚麼耶穌，我保護不了所有人！我要是保護得了所有人我就不會在這裡！」
我會有一個家，就算它很窮。我不會當冒險者！
「我她媽的把他的屍體帶回來了！」
好像這樣就是個溫柔的人一樣。
她一推金屬將自己推出公會。
創作內容
【RPG公會】《玟》自以為是的溫柔
小說 (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