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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薄霧,鳳祁在身上多掩罩了一層衣衫。窗紙上透出一股涼意,外頭初陽未見暖。冷氣在鳳祁鼻息間流竄,過了一夜的茶水已涼,正想讓人將茶換過,突聞一陣輕敲門響。
「少主,老爺召您。」門後,一名下人彎身行禮。
鳳祁點頭,卻未動作,而是朝房內眼神一動:「先替我將茶水換了。」
下人接命,當即動作。鳳祁依然等在房內,換過一身衣裳,默然靜坐。
「少主,老爺……」下人換過一壺新添的熱茶,將斟滿的茶杯遞予鳳祁,一面提醒,然則被鳳祁給打斷,「退下吧。」
「是。」既有命令,下人欠身告退,獨留鳳祁一人在房內。
「十年了嗎……?」昨夜書信被收在懷中,指腹輕觸白帛,針線繡過的綿密起伏透過指尖傳來,如髮絲繞指,無聲無息裡,也似纏住了鳳祁心底某一處。
有些刺痛、有些灼燙,亦也有些懷念。
應著鳳府老爺傳喚,鳳祁前來。老爺見鳳祁到來,蒼老的面上有些喜色:「你來了。」
「爹有何要事?」鳳祁進門之後並未尋座,立於門邊。二人對望片刻,鳳祁一雙邃黑眼眸不移不轉。
鳳府老爺一段沉默,才說話:「近來朝事如何?」
「既已辭官引退,爹何必多慮?」鳳祁道,「俗事紛擾,無須掛心。」
「我……」鳳府老爺張了口,卻在一瞬間,找不著該接下的話,只是楞在原地。
眼看房內又歸於沉默,鳳祁靜了幾秒,轉身並道:「爹似乎心有所思,則孩兒不敢叨絮,先行告退。」
「祁兒。」就在鳳祁離去之際,老爺突然開口留人,鳳祁微微回首,側著眼角,望向床邊那個垂老身影。
叫喚確實讓鳳祁頓足片刻,卻在接續的不言不語裡,鳳祁失了等的興致,踏步離去。
「祁兒……」目送親兒離去,鳳府老爺登時神色變作黯然。他俯彎下腰,將整張臉埋入雙掌,狠揪著自己斑白的髮。
心底千言萬語,到嘴邊,卻是吐不出口。面對鳳祁那雙涼薄的眼,眼神裡再無他立足之地,老爺不知該作何言語,作何神情。
曾經那雙眼底,在不經意回眸時,會替一個緊緊跟隨的身影,添上滿懷無限柔情,直到那天,寒風刺骨。
埋著面龐的雙掌隱隱顫抖,蒼老孑然的身影,發出悶聲低吟:「十年……。」
一車候著鳳祁,待他整好衣冠,載他入宮。
進宮前,鳳祁忽然停步,向隨車的侍從說道:「你回去吧,不必待我,我要外出一段時日。」
「是。」得僕從應答,鳳祁一眼不回,步入齊宮。
殿中,司馬彙整近幾月戰果,向齊王稟報:「燕國舉兵侵擾我國北境,兩軍連戰三月。交戰結果,我軍共有城池三座陷落,折損兵士近三千人。」
「哦?」聽聞三千人的數字,齊王高居王位,撐著側頰,只是眉目稍抬,「對方傷亡如何?」
「死傷較我方小,約莫一千餘人,」司馬低著首說道,「此戰燕國意在劫掠,兵將皆備良馬勁弓,不帶多餘均需,陣勢飛速,一擊即退。我軍一時反應未及,才會被以快擊慢,措手不及。」
他稍稍投過眼神,確認齊王神情未有不善,才補充道:「但大王不必憂煩。燕軍意不在佔城,也無足夠糧餉長期應戰,數日前,三座城池已成功收復。」
「不必憂煩?」齊王哦了一聲,撐起上身,「齊國每年軍費不知幾何,馬壯弓強,卻被一個疲軟無力的燕國輕取巧收,你還有顏面要我不必憂煩?」
齊王徐徐說道,語色平穩,眼神沉靜看不出喜怒。
司馬感受情況有變,率先拜伏:「請大王息怒。」
鳳祁面對此景,不作言語。
「鳳卿有何想法?」司馬跪拜足前,齊王視若無睹,轉問鳳祁意見。
「各司其職,權責分明,鳳某不好多言。」想起昨夜飛劍傳信,鳳祁一派心思都落在上頭,齊燕軍事他固然有想法,卻無意費時細論。
齊王不知昨夜之事,即便知了,終歸他也要讓鳳祁出些意見的。齊王道:「鳳卿但說便是,無需顧慮。」
「是。」難以推託,鳳祁只好應諾,分了心神,轉而問向司馬:「司馬大人,既然城池已然收復,想來是燕國退了兵?」
「然也。」司馬保持跪姿,頭也不敢抬,據實以答。
鳳祁心底早有說詞準備,此刻不過複誦一回:「燕王年輕氣盛,此時應當想建下功績,此時卻選擇退兵,事有蹊蹺。」
他接著說:「燕國地處北境,常年酷寒,選於冬末春初,冰雪未消時與我軍交戰,自當有利;如今冬雪漸融,燕軍當撤,方為上策。單就此舉可以推敲,熟知兵家細故的龍轅仍把權,至少是能干涉軍事。」
「言之有理。」齊王點頭道。鳳祁這番推敲,齊王也能做到,二人著眼之處並不在此,雙方心照不宣,都能猜出對方言外之意。
虛與委蛇的應對太過累人,如今的鳳祁沒有這等閒思,決定主動道破:「大王,時候到了,鳳某斗膽自薦,望能替大王分憂。」
「看來,真是時候了?」齊王也在等著,鳳祁動身的一刻,他笑了笑,「鳳卿,此去珍重,本王靜候捷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