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紅之霞 Ch.12 只要抱怨就好了

　　「搞清楚！這件事攸關人命，你們怎麼可以用這種輕率的態度處理？委託的星等是很重要的參考數據，隨便亂標可是會死人的欸！叫五星獵人去挑戰八星的委託，根本就是要人家去送死嘛！」
　　
　　「真真真真的非常抱歉！」櫃檯人員已經快撐不住了。
　　其實這件事也不是他的問題，只是剛好首當其衝，變成我的出氣筒而已。

　　－－「不好意思，請問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突然一個身影出現在接待人員的身後，一手按在那位接待人員的肩上，彷彿跟他說：這裡交給我就好。

　　「所、所長大人……」接待人員驚訝地望著後方的人。
　　
　　「這兒沒你的事了。」被稱作所長的傢伙淡淡地道。
　　
　　接待人員懷著如釋重負的表情迅速逃離現場。

　　（所長？）我打量著眼前的男子，高挑的身材，從頭髮到眼睛都是金色的，臉長得算是俊俏，看不太出年紀，渾身散發著雍容華貴的氣派，背挺腰直，散發出威風凜凜的氣息。
　　吸引我注意的是他左肩上繡著的徽章，一把劍刺穿飛龍的圖案，整個都是用金線織成的，那是獵人公會高層的特有辨識記號。
　
　　雖然面帶微笑，卻給人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但盛怒之下的我完全沒被壓住。

　　「你是這裡的負責人嗎？」

　　「是的，很高興能為您服務，席娜斯小姐。」他表面恭敬地道，「久聞您的大名，能夠蒞臨此地實在是被感榮幸，不知能否借一步說話呢？」

　　他向一旁的門做出了「請」的手勢，比起邀約更像是指示。

　　「正有此意。」我毫不客氣地往門走去。
　　
　　這裡應該是所長的辦公室或者會客室之類的吧。

　　光線不太充足，不論白天或黑夜都維持著昏暗，營造出神秘的氣氛。

　　地板上鋪著魔物皮製成的地毯，十分有彈性，腳踩在上面很舒服，令人忍不住想光腳在上面踩踩看。　　

　　牆上掛著琥珀色銳牙的裝飾品，凜凜生威，不難想見它主人生前的氣勢。裡面的壁爐燒著柴火，「咇咇啵啵」地傳來聲響。上頭一個架子上擺著展示用武具，兩把鑲著寶石的長劍交錯擺放，銀冷的刃光顯示擁有者絲毫沒有疏於保養。

　　挺像個獵人公會高層房間應有的擺設。

　　牆的最高處掛著歷代所長的畫像，正下方是一張大型辦公桌，那個所長就直接往後面的椅子坐下。

　　「真抱歉，還沒向您自我介紹，我叫瑞斯卡，是這間集會所的所長，這是我的獵人執照。」
　　
　　啪，一本小冊子攤在桌上，第一頁印著的是這傢伙的獵人資料。

　　姓名：瑞斯卡‧里奧萊恩

　　性別：男性
　　
　　星等：八星

　　稱號：金髮的……

　　我還沒看完他就「刷～」地一聲將本子闔上。

　　瑞斯卡‧里奧萊恩，看到著個名字我心中一凜。

　　獵人向對方出示自己的執照有兩種含意。

　　可能是在別人面前袒露自己的資訊，表示想誠懇地跟對方交流，算是表達善意。
　　
　　但另一種，則是向對方展示自己的星等或稱號，藉此示威，就像魔物顯露獠牙那樣。

　　他的目的我敢肯定是後者，而他要秀出的重點既不是稱號也非星等，而是單純的姓名，那些字代表著一個人的身分跟出身。

　　（原來是「那個家族」的啊，怪不得跩得二五八萬的，不過我可不會被權勢給唬住。）
　
　　瑞斯卡臉上掛著笑容，朝我伸出手來，我忽視掉這虛偽的善意。
　　
　　「無聊的客套就免了。」我沒好氣道，他也不在意。

　　「席娜斯小姐不愧是獵人中的好手，做事就是乾脆。」他笑道，「那首先，這裡是所長會面室，您有任何需求都可以盡管提出，這裡的對話不會有第三個人聽到，來，先請坐。」所長指著我身後的沙發。

　　「不必了，我想應該不會花太久時間。我只是要公會給我個合理的交代。」

　　「是的，您請說。」

　　「我先前在索雅村的集會所，帶著一名見習獵人，承接了五星的委託任務，是要翻越雪山，將這個金屬箱送到你們這兒來。」我在「五星」兩字上加重了語氣。

　　「看來你們成功完成了，可喜可賀。」臉上的笑容沒有變過，真讓人懷疑他的臉頰不會痠嗎。

　　「可喜可賀個鬼喔！我們在山上的時候遇到了兇險，差點連命都沒了，幸好這裡的救難隊發現了我們。」

　　聽到此處他微微地「嗯。」了一聲，好像這並不關他的事。

　　「然後！重點來了！剛才我來這交付任務的時候，接待人員很驚訝為何憑我的星等（七星）能接下委託，甚至還帶見習獵人前往，我被搞得一頭霧水，仔細詢問下才發現，原來是你們把任務星等標錯了！！這是八星的頂級困難任務，居然標成了五星！？我差點沒氣死，平常公會給的情報東漏西漏也就算了，但這次是從根本上就出錯！你們的疏失導致獵人身陷險境，我是絕不會善罷干休的！」我正氣凜然地說道。

　　眼前的所長依然氣定神閒地聽著我發言，那種傲慢神情令我光火。

　　「你身為所長，而且自己也是個八星獵人，難道不曉得這事態的嚴重性嗎？我很好奇公會出這麼大的包，你這高層人員還如此淡定是為什麼？你的家族裡世世代代都是獵人出身吧？難道已經當官當到腦袋鈍掉了不成？我提醒你，若不給出個合理的交代，我是會上報中央的，到時候公會可能會有不小的麻煩喔！」

　　（說到種程度，諒他也要開始緊張了吧。）
　　我的氣勢攀升到最高點，這種長年坐在高位的官員通常都很怕事，管他是誰，只要道理站在我這邊就沒問題了。

　　出乎我意料之外，眼前的所長只是閉著眼睛思索著我的話，沒有顯出一絲的驚慌，大約過了兩秒他開口。

　　「對於造成妳的困擾我深感抱歉，若因為這個委託你們受了傷我也深表遺憾跟慰問。不過關於妳的指控……」

　　－－「我想並不成立。」

　　一瞬間我真的懷疑起我的耳朵來。「你說不成立！？有種你再說一……」

　　「慢點，先聽我講，席娜斯小姐。」
　　
　　「咳嗯，」他清了清喉嚨，身子重新靠回椅背上，語氣平緩地說道。「我不清楚是哪邊搞錯了，不過這件事在第三者來看的情況是這樣的：妳在索雅村接下了超出自己星等的委託，同時還帶著見習獵人前往，過程中遭遇到凶險，最後摔落山崖，被搜救隊救回，不過依然完成了委託……」
　
　　「你少扭曲事實！我當初看到的委託單上明明是寫著五星！」我恨不得立刻衝上去把他揍一頓，這金髮混蛋。
　　
　　聽到我的話，他眼神銳利地瞪著我。「有沒有可能是妳看錯了？」

　　「你放屁！我當初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那證物呢？妳當初的委託單麻煩借我過目一下。」

　　「委託單？哼，當然有，就在這裡……就在……咦～」我手拼命在衣袋裡搜尋，但那張寫著五星委託的單子卻不翼而飛。明明之前還好好收著的，是在我摔落雪山時遺落了嗎？還是……

　　它的去向我絲毫沒有頭緒，原本湍急猛烈的攻勢，如今卻遇上了攔水壩。

　　「沒有是嗎？沒關係，因為是兩地聯絡的委託，因此我也會接到一份委託單的副本，請過目。」那傢伙從抽屜裡拿出一張紙來，攤在我面前。

　　－－搬運委託－－

　　星等限制：八星。

　　酬勞：７５０００戒尼。

　　契約金：５０００戒尼。

　　委託者：德貝蘭吉爾　公爵

　　委託內容：將著個金屬箱在明日十二點前送至波波利卡村集會所。

　　附註：內容物非常特殊，詳情不便透露，考慮到物品安全，將箱子打造得很堅固，運送過程不需特別小心，但請千萬注意：箱子的材質是很特殊的金屬，因此會發出神秘的磁場，容易吸引來路不明的魔物攻擊，會有致命的危險，若非任何情況都能應對的八星獵人，切勿嘗試，也建議多人前往。

　　委託單的右下角印著公會的識別記號，的確是公會認可的委託沒錯，若先前看到這樣的內容我當然不會去碰，然而，我當初看到的委託單上明明標著五星，酬勞是１５０００戒尼，附註那邊什麼也沒寫。唯一一樣的只有委託人跟委託內容而已。

　　（等等……特殊合金！？難道……）我眼睛撇過身旁的箱子，那種光澤跟質地……

　　還在整理思緒的我被所長的聲音拉回現實。「是否已經看清楚了呢？上面的內容。」

　　「可、可是，這跟我當初看到的不……」

　　「這就是妳當初看到的。」他的態度斬釘截鐵，「公會的識別標記不會造假。」

　　「可是……」我正待答辯，所長搶先一步打斷我的話，原先那種溫良恭儉讓的態度早已消失無蹤。

　　「再從實際的結果來說好了，委託單上寫著容易吸引魔物的攻擊，若我沒弄錯的話，你們在過程中遭到了轟龍的襲擊對吧？交戰之下，你們雙雙被擊落下山，昏倒在雪山中。從這點來看，妳並沒有辦法在轟龍面前保護妳的學生，連自己都差點死在雪山，可見這委託完全超出妳的能力範圍。」

　　受到莫須有指控的我甚為光火。
　　「才不是這樣！當時，遇到了轟龍沒錯，但為了顧及學生安全，有要他先行逃命，由我留下來阻擋轟龍。而且，我原本有機會打贏，最後會摔落到山下，是因為遇見了傳說中的古龍－－風翔龍！不只我，連轟龍都被牠得暴風給擊落下山，甚至引起了大雪崩，遇到那種有著神祕力量的古龍，誰都有可能發生意外啊！」

　　「那同樣的，證據呢？」僅七個字，所長冰冷的話語，彷彿化為一把利刃刺進我的胸口。

　　「我、」頓時語塞，張大了口卻吐不出半個字。

　　「身為集會所的所長，我一直都有在關注古龍觀測所提供的情報，根據近一星期的觀測記錄，雪山頂上不曾有過異象，昨天夜裡是有觀察到暴風，但那也只是正常的氣流現象，若是有古龍出現的話，觀測所是不可能會忽略的。」
　　
　　「哪能這麼肯定……」
　
　　「同時，我最近也聽說，有很多獵人都宣稱自己看過古龍種，試圖向公會或者古龍觀測所販賣也不知是真是假的消息，藉此沽名釣譽，我想妳應該不會做這種事吧，所以，妳的證據呢？」

　　我啞口無言，我的確拿不出任何證據。

　　我這時好想有個魔法，能把當時的畫面在空氣中顯像出來，指著上面說：你看！這就是風翔龍！活生生的，而你是個該死的混蛋！

　　一股沉重的感覺緊壓著我，雙拳緊握，指甲幾乎要刺入手掌的肉裡。那傢伙並沒有就此罷休，惡意像蟒蛇一樣緊緊纏繞著我，令人窒息。

　　「既然妳無話可說，那就請聽我一言。」瑞斯卡表情嚴肅地看著我，「身為獵人，接委託的時候應該最優先考量的，是自己有沒有辦法勝任，而不是看到高額的賞金就盲目出手。尤其妳的情況更是如此，因為妳身為教官，背負著的是別人的性命。沒仔細評估、漠視公會的規定、莽撞行事，最後不但自己身陷險境，連學生都差點丟了寶貴的性命……就這點看來，妳實在是一名差勁的教官哪！」瑞斯卡邊搖頭邊說著。

　　「開什麼玩笑－－！！？」我忍無可忍，心中的火山徹底爆發。

　　雙掌在他那華貴的辦公桌上用力一拍，發出震天價響，眼中充滿血絲，恨不得立刻拔刀砍了這顛倒是非黑白的混蛋！

　　他左手按在腰間的配劍上，防範我再有任何輕舉妄動。

　　「冷靜點，席娜斯小姐，我的話有點重，不過若妳要反駁的話，請提出能說服人的證據，而不是靠音量或動粗，除非－－妳的思考迴路跟轟龍一樣單純……」

　　對著我冷嘲熱諷，原本溫和的微笑，如今看起來像是輕蔑的訕笑。
　　
　　立場完全被反轉之後，他開始露出面具底下的真面目，語帶威脅地道。「聽好了，目前有兩條路供妳選擇。第一，若妳無論如何都要上訴中央王城的話，我們當然無話可說，但我們也會向公會的倫理委員會提出對妳的資格審核，最糟的情況，說不定妳會被吊銷獵人執照，且終身不得考領。」
　　
　　那傢伙眼神狡猾地盯著我，像是獵人看著垂死掙扎的獵物。

　　「第二條路呢，就是妳把這個箱子交給我們，順利完成委託，從此對這件事絕口不提，我們當然也不會追究。這樣妳不但獲得了完成八星委託的榮譽，還能得到高額的賞金，聰明如妳，應該知道如何做選擇，對吧？」

　　「……」

　　靜默，

　　現場的氣氛冰冷到足以冷卻炎戈龍身上的熔岩。

　　凝視著眼前的混蛋，我腦內思緒糾結。

　　「呵呵，哈哈哈哈哈！」

　　幽暗的房間內，迴盪著我淒厲的笑聲，原來所謂的怒極反笑是這個意思。

　　我仰著頭，不願正視他。「哈哈哈，原來啊原來，我完全……被耍了嘛！」

　　被設計了，徹底地被公會設計了，當他們發現了自己的疏失，就精心設下了這個比落穴還高明的陷阱。憑他們的資源，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辦到，為了規避資訊錯誤的責任，犧牲一兩個小獵人的權益和事實真相又算得了什麼。

　　「真想不到，大名鼎鼎的獵人公會，高層人物的作風居然是這樣的，真是令我大開眼界噢！陰險狡猾外加卑鄙無恥，你們都是拜食肉鳥龍為師的嗎？」

　　瑞斯卡不發一語，靜靜地聽我發洩。

　　「你們這些高層最好皮繃緊一點，下次再發生類似的疏失，我會好好把證據找齊，絕對讓你們吃不完兜著走！」
　　忍受不了跟這種虛偽小人呼吸同個空間的空氣，我轉身就往門口走。

　　「席娜斯小姐，請留步，事情還未完。」從後方叫住了我。

　　「什麼事？有屁快放！」剛才已經豁出去了，我言詞上毫不客氣。

　　「這裡有一封關於妳的信。」所長從抽屜拿出一個信封，上面上著封蠟，圖案也是一把劍刺穿飛龍，是公會高層的密函。

　　所長拈起桌上的銀色拆信刀，輕輕劃過封蠟，抽出信紙來，清了清喉嚨開始宣讀，而聽到的內容令我肚裡一陣絞痛，幾欲作嘔。

　　「此次事件中，當事人席娜斯‧愛路亞小姐，逾越星等接受委託，固然在行徑上受到非議，但就事實上而言，她確實成功將委託完成。另外考慮到其過去功績顯赫，討伐過無數魔物，為榮耀公會不遺餘力，在獵人間被稱為『紅之霞』的席娜斯‧愛路亞小姐亦相當有名氣。在此公會高層決議，以專案方式處理，免除責任追究，同時授予『準八星獵人』的資格。」

　　（準……準八星……？）發展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哼，效率還真高啊。」我不屑地道。

　　「當然，公會在辦理獵人事務，增進獵人福祉上，是從不怠慢的，尤其是像妳這樣不可多得的好人才。」集會所所長驕傲地看著我。「妳也看到了，是公會高層的決議，能獲得這份殊榮可說是難能可貴，大難不死、免除責任外加升了級，妳受到神眷顧的程度還真是令人羨慕啊。」

　　「授證典禮將在這間波波利卡村集會所舉行，到時候會由我親自主持，還請席娜斯小姐賞光。在此先恭喜妳了。」

　　他的每一句話都像魚刺，梗在我的喉頭。

　　我再也無法忍受言語羞辱，不發一語地走向會客室的門。

　　我無意間注意到，那傢伙座位正對著的牆上，刻著幾個斗大的金字。

　　－－汝等當馴良如鴿；狡詐如蛇。<註1>

　　（座右銘……嗎？）
　　
　　砰！！　　
　　
　　門板狀在門框上的巨大聲響替我表達出無法言喻的憎惡。



　　離開是非之地，肩膀上的重擔卸下，然而我卻一點都沒有輕鬆的感覺。

　　胸口鬱悶，先前因不聽勸告，強行運送金屬箱到集會所，我全身的內外傷都在隱隱作痛，拖著疲憊蹣跚的步伐，我回到了醫院內。

　　

　　推開病房門。
　　先前在訓話的蘿榭莉似乎去忙別的事了。病房內只有哲爾斯一人，見我回來，他開心地問我狀況。

　　「席娜斯，如何？完成了吧？」

　　「嗯，順利完成……」我簡短回答，語氣絲毫提不起任何喜悅。

　　「怎麼了嗎？妳看起來累壞了。」見到我的表情哲爾斯也跟著收起了笑容。
　　
　　「唉～快累掛了，聽了一堆無聊的話呢……」坐回床上，心中像泥沼一般的情緒在撕扯。

　　原本想要簡單地就這樣帶過，但胸中的那股異樣感卻不同意，吸入肺部的空氣沾黏著它，像根冰錐一樣卡在我的心頭上，冰冷又無助。

　　病房的採光甚佳，窗外的陽光和煦溫暖地充盈著室內，然而我身體周圍彷彿有一層黑暗的薄膜，阻隔著這一切。

　　我抓起枕頭，墊在曲起的雙膝之間，把頭整個埋進去。

　　這麼做的理由，是為了不讓一旁的夥伴看見，即將奪眶的淚水。

　　「嗚……嗚……咽……擤……嗚……」再也按捺不住，肩頭微微地抽動，啜泣著，鼻頭趕到一陣濕涼。
　　
　　見到這幕哲爾斯趕緊坐到我旁邊。

　　「怎、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手掌原本打算拍撫我的肩膀，但伸到一半又縮了回去，停在半空，不知該如何是好。

　　「沒事的，我沒事，嗚嗚……沒關係……讓我哭一下，一下下就好……擤……」
　　
　　他聽了，什麼話也沒說，靜靜地陪伴著我，手掌最後還是忍不住輕輕落在我的肩上。那帶有溫度的觸感，令我情緒更加一發不可收拾，潰堤的淚珠不減反增。

　　「嗚嗚～！可惡！那個混蛋！哲爾斯～我好不甘心喔！」

　　也不在乎自己一臉淚人兒的樣子，我抬起頭望著哲爾斯，口中止不住地將滿腹委屈傾訴出來。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啦～！嗚嗚～咽～」
　　
　　「沒關係的，哭是好的，盡量哭出來吧，想說什麼就盡量說吧～」
　　
　　哲爾斯用他輕柔的語氣包覆著我的情緒。

　　也許是想找個依靠的對象好好發洩一頓，我雙手扶著哲爾斯的肩膀，臉輕輕靠在上面，眼中的淚水沾濕了他的肩頭。

　　我慢慢地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了他。

　　「哲爾斯……我真的……是個差勁的教官嗎？」泛著淚光，我問。

　　「才不是呢！」哲爾斯說道，「會顧及學生安危，拚死也要讓學生活下去，即使犧牲自己性命也在所不惜，席娜斯是個很棒的教官！」

　　「都怪我太大意了，如果……如果我有把那張委託單保管好的話……」

　　「這不是妳的錯！席娜斯，錯的是他們！」哲爾斯眼中也燃著憤怒的火焰，「太過分了！我跟席娜斯拼上性命完成的委託，他們居然因為作業上的疏失，就翻臉不認人！」

　　我稍微平緩了一下情緒。
　　「我知道，但心裡就是好氣！明明我才是對的，明明……明明自己沒有做錯什麼事！卻連想反駁都沒辦法……只能一直承受著莫名的指控，可惡！氣死人了！」我緊咬的牙根感到隱隱痠麻。

　　「說什麼我能力不足……早知道，我就在風翔龍身上削下一兩片鱗片……或者甲殼什麼的，就能讓那傢伙說不出話來了。」
　　
　　「但那樣……太危險了！席娜斯當時的做法沒有錯，一直教導我要珍惜生命，要活下去的妳，當初那樣做才是對的。」

　　「我知道啦……只是不鬧一下彆扭心裡就不爽快……」「嚶」地一聲，臉輕輕地埋入他的胸懷，疲憊的身心暫時不想承受任何重量。

　　「席娜斯……」哲爾斯配合著，將手臂收得更緊，帶有熱度的手掌溫柔地撫摸我的髮絲。

　　在他面前第一次展露脆弱的我，並不期待得到什麼安慰，好像只是……單純的很信任他罷了。

　　「嗚～最過分的是，公會那邊虛情假意地要頒給我什麼『準八星獵人』，害我之後還要去參加授證儀式耶！」
　　
　　「準八星……獵人？」

　　「說穿了就是沒屁用的虛偽頭銜嘛……而我居然被逼著要配合他們演出這場爛戲……我還要單膝跪在那傢伙面前耶－－！憑什麼！？嗚～好想揍人喔～！」

　　「那個儀式……非去不可嗎？」

　　我無奈地點點頭，「因為是公會的命令，若不去就是藐視公會，拒絕接受榮譽是很囂張的行為，傳出去的話，在獵人之間就不用混了。」
　　
　　「這樣啊……那就沒辦法了……」　

　　「是啊……呵呵……沒辦法吶，世界上就是有很多明明不想做，卻又不得不去做的事……算了，去就去，有什麼大不了！老娘才不怕呢！」

　　心中的波濤逐漸撫平，那梗在心頭的錐刺也冰消瓦解，語氣回到了平穩。

　　「一直以來……我都很看不起一種人。」望著前方白白的牆壁，我緩緩道。

　　「嗯？」

　　「哲爾斯，你聽過盜獵者嗎？」
　
　　「盜獵者？我記得是指，沒有獵人執照，卻進行狩獵的人吧？」

　　「沒錯，他們是一群沒有經過公會認可，只憑自己高興就隨意狩獵的人，因為沒有任何管控，所以時常幹些非法的勾當。不論是濫捕濫殺，還是過分採掘，對於整個生態都有著極大的傷害，所以中央才明令禁止盜獵行為。」

　　「是這樣沒錯。」

　　「然而經過這次事件，我在想……會不會盜獵者之中也有好人呢？會不會有些人跟我一樣，受了委屈，再也無法認同公會，不想被公會綁住，只想追求自己的狩獵之道，所以才脫離體制，成為了盜獵者……」我語重心長地道。

　　「我……並不是個很堅強的人……說不定哪一天，也會走上這條路……」像事語囈般的嘆息。　　
　　「……放棄掉榮譽，丟掉倫理的限制，墮落為止為自己而戰的盜獵者……」　

　　「可是，這種道路一點都不適合席娜斯啊！」哲爾斯的語氣，出乎意料的認真。
　　
　　他的話如同一道光出現在我內心的谷底陰暗當中。

　　「我不知道怎麼說……但內心不希望看到席娜斯這樣灰心喪志，這跟堅不堅強沒關係，只是選擇而已，如果席娜斯沒有選擇成為獵人的話，我就不會遇見妳了。」

　　「哲爾斯……」

　　「沒遇見妳的話，就沒辦法被妳訓練，也沒辦法一起狩獵，更無法一起品嘗勝利的美酒。只為自己什麼的……那樣太寂寞了！而且席娜斯也把榮譽看得很重吧，所以剛才才會流淚的不是嗎！？」
　　「請不要放棄這些一直以來拼命守護的東西，把悲憤化為成長動力，變得更強，強到那些傢伙都無法說嘴！當然……難免會像今天這樣跌倒，這時候就更需要夥伴了不是嗎？如果遇到挫或委屈……」

　　－－「只要抱怨就好了！」

　　「找個人盡情地抒發，要抱怨、吐苦水或發牢騷都沒關係，只要席娜斯想講，我都會願意聽的，讓我當妳的依靠，當妳的支柱，請無論如何打起精神來吧。席娜斯！」

　　哲爾斯用堅定的眼神望著我，雙手扣著我的肩膀，他的話讓我背脊忍不住起了雞皮疙瘩。
　　
　　原本只是隨口說說而已，想不到他會這麼認真，搞得我也有點窘迫，但他這種充滿魄力替我加油打氣的方式倒也……挺有效的……

　　「好、好啦，我剛剛是開玩笑的，謝謝你的鼓勵，嘛……不過你這種樣子還真讓人不習慣欸，幹嘛沒事耍帥，故意用那種方式講話。依靠什麼的，口氣還真不小，我還是覺得平常那種弱弱的樣子較適合你。」

　　「什、什麼嘛，虧我還努力想讓妳打起精神來耶～」

　　「我又沒說你做得不好！唉呦，都怪你平常太弱氣了啦！」我緩頰道。

　　「弱氣？我哪有啊！」

　　「本來就是，不信去問幫你造劍的克里夫。」
　　
　　「嗄？幹嘛沒事扯到他？」

　　「哈哈，因為就是他這樣說你的啊！」

　　多虧了哲爾斯的一番話，讓我心情舒坦了許多。

　　「欸，席娜斯，那個枕頭給我一下。」

　　「噢，你要幹嘛？」

　　「妳等著看喔。」

　　哲爾斯把我剛哭過的枕頭接過去，從腰間拿出炭筆，在上面「西西蘇蘇」地不知道畫著什麼東西，眼神專注，舌尖還伸出了嘴角。

　　我趁這個時候抹乾臉上的淚痕，靜靜看著他作畫。

　　大約過了兩三分鐘左右，他把枕頭轉向我。「根據妳的描述，那個所長大概長這樣，對吧？」
　　
　　我瞪大眼睛仔細瞧，在枕頭中央，原本被我眼淚沾濕的那一塊，畫著那個人的臉，雖然有點粗糙，但重點都跟我描述得十分相似。

　　「不對啦～鼻子這邊要再高一點，嘴巴再小一點，眼神再更奸詐一點。」
　　
　　哲爾斯依言修改畫作，半分鐘後又拿給我看。
　　
　　「哇哈哈～！像！好像喔～哈哈，哲爾斯你真是天才欸～！！哈哈哈哈！」我不禁開懷大笑。

　　原來哲爾斯這傢伙除了寫字速度一流之外，素描的傳神度也很驚人，不愧是當研究員的料。
　　
　　「為了做野外觀察記錄，拼命練就出來的本領，獻醜了。」

　　哲爾斯把枕頭立起，用手在那張臉上拍了拍。「來吧，席娜斯，把妳的怨氣都發洩在這上面！」

　　「正有此意！嘿咿－－！」我抓起一旁裝有賞金的錢袋，奮力砸向枕頭上的臉孔。

　　「嘿！正中目標！」看著凹陷皺褶的臉，我心中不禁一陣暢快。

　　「再一次，用力給他狠狠一擊！」

　　噗！噗！噗！

　　我不斷地把錢袋往枕頭砸，那可是裝著幾千戒尼的錢袋，分量著實不輕。哲爾斯也很配合的把錢袋拋回來給我，讓我越丟越起勁。

　　到最後直接跪在床上，朝著枕頭連續出拳。

　　「嘿！看招看招，打死你！打死你！可惡的傢伙，哈哈！知道我的厲害了吧！」

　　這種模樣在旁人眼中一定既可笑又愚蠢，但在這樣的過程中，我漸漸地笑逐顏開。

　　哲爾斯也在一旁起哄，喊著加油。

　　正打到興頭上時，突然之間，我的動作停止了，因為我感覺到了一股濃烈的殺氣，正從病房門口傳來。

　　彷彿當初被轟龍盯著的感覺，肅殺之氣四處瀰漫，死亡氣息竄入我的鼻竇，哲爾斯慢了一秒才察覺到異狀。

　　我倆動作僵硬地將頭轉向門那邊……

　　「「蘿、蘿蘿蘿榭莉……！」」

　　只見蘿榭莉站在門口，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手上的托盤顫抖著，裡頭裝著豐盛的餐點，大概是我的午餐。

　　「我才離開一陣子去忙別的事，結果你們兩個……」
　
　　－－「就又想給我造反啊－－！！！？」　

　　這間病房的護士在極端憤怒下發出了獅子吼，窗邊幾隻休憩中的小鳥受到驚嚇慌忙逃竄而去。
　
　　「哲爾斯，你要跟女朋友嘻笑玩耍是無所謂，可是誰說你們可以在枕頭上隨便亂塗鴉的！？你知不知道洗枕頭很辛苦欸！」

　　「對、對對對不起，我只是一時興起，以後絕對不敢了，還還還有，我跟席娜斯並不是……」

　　「還敢狡辯！？你馬上把枕頭拿去洗乾淨，上面一點痕跡都不准留下，否則晚上你們兩個就給我趴在地板上睡，聽見了沒有！？」
　　
　　「是～！」

　　看蘿榭莉氣得連辯子都豎起來了，哲爾斯連滾帶爬地抓著枕頭跑出去。

　　「至於妳嘛……席娜斯，這些原本是妳的午餐，不過……」

　　蘿榭莉把餐盤放到一旁的桌上，用湯匙挖起一大口飯菜。「啊嗯～」一聲往嘴裡塞，嚼不到十下就吞下去。「看來席娜斯精力旺盛，是不需要用餐了。」

　　一口接著一口，不斷大啖我的午餐，嘴巴完全沒停下過，表情十足就是在嘔氣。

　　餐盤裡五彩繽紛令人食指大動的餐點正在迅速減少，肚裡早就在唱空城計的我趕緊跳下床。

　　「別這樣嘛～蘿榭莉～我跟妳道歉嘛～」
　　
　　「哼！滾開，我才不吃這套！」

　　「唉呦～拜託啦－－」

　　「別吵，我正在享用美食～」

　　我拚命地抱著蘿榭莉的大腿，但她絲毫沒有動搖，依然不斷地把盤中的食物往肚子裡吞。

　　「可惡！一個個都這樣！太過分了！沒經過我的同意就擅自離開，回來後居然又跟哲爾斯打情罵俏起來！唔～忍無可忍！」

　　蘿榭莉眼角泛淚，挖飯的速度又增加了。

　　「哼！反正我就是沒異性緣嘛，我就是沒人追，沒男朋友嘛！怎樣！氣死我了，居然連在醫院都會被閃！可惡可惡可惡！」

　　蘿榭莉扯到不相干的事情上去了，看來她心中堆積著很多怨念的木柴，被我導火線一觸發，變森林大火了。

　　每個人都有獨特發洩情緒的方式，而她似乎是大吃一頓。

　　「蘿榭莉～我是病人欸～在這段期間要好好補充營養，這關係到我的身體，護士不是應該以病人利益考量為最優先嗎？」我試圖說之以理。

　　「天底下是沒有會抱著金屬箱亂跑的病人的！」被她一棒打回。

　　「那……可憐可憐我嘛～好歹我也說了獵人冒險的經歷給妳聽啊，啊、把那個甜點留給我就好了，好不好嘛～」改變策略，開始動之以情。

　　「……」聽了我的話蘿榭莉停下手中的湯匙。

　　（難道發揮效果了？）　

　　下一秒，

　　「咦咦咦咦咦咦～！」

　　蘿榭莉毫不猶豫地把甜點的布丁拿起，整碗倒入嘴中，還刻意在我面前仔細咀嚼，雙手托著下巴表現出幸福的樣子。

　　「嗚嗚嗚～太過分了啦～蘿榭莉～」看到這幕我發出世界終結般的慘叫。

　　「過分？會嗎？」蘿榭莉表情淡定地繼續吃飯。

　　我癱軟地跪在地上，「我肚子快餓扁了啦～！」

　　見我如此，蘿榭莉指著我說，「如果妳答應不再亂來，乖乖休息到晚餐時間，我到時候會考慮網開一面的。」

　　「嗚～這裡明明是醫院，怎麼搞得跟監獄一樣……」我無力地抱怨。

　　「妳沒聽過嗎？席娜斯，不肯配合的病人跟乖乖守規矩的囚犯，絕對是後者比較好過喔。」蘿榭莉說出了彷彿很有哲理的話。

　　「知道了啦～嗚嗚～」

　　我含著淚光躺回沒枕頭的床上，肚子好像又更餓了……

　　今日我學到一個教訓：千萬別惹毛醫院裡的護士，那會比吵醒轟龍還要可怕……









附註
1.改自聖經馬太福音１０：１６，原文是這樣：「我差你們去，如同羊入狼群，所以你們要馴良像鴿子，靈巧像蛇。」這邊把靈巧改為狡詐。





後記：

　　大家好，感謝個位閱讀，我是軍曹。
　　
　　前兩回在雪山上，飛龍跟古龍輪番上陣，虐了席娜斯的肉體一輪，這回又跑出個傢伙來虐席娜斯的心靈，我寫到都懷疑自己有Ｓ傾向了……

　　在遊戲裡面獵人公會的存在感並不是很強，因此在同人小說裡有蠻不錯的發揮空間，我把心中對獵人公會的印象於小說中表現出來。

　　紅之霞這個稱號呢，期最早是我在玩ＭＨＰ３的時候，所創的女角ＩＤ，沒什麼特別理由，只是心血來潮就取了（當時還沒有寫小說的構想），後來才變成女主角的稱號。

　　下一回預計會讓哲爾斯好好表現一番喔，敬請期待吧。

　　感謝各位閱讀，說聲新年快樂，我們下回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