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雖說每嘆一口氣,就會多長一條皺紋。但眼前這狀況,我還真的只能嘆氣了。
看著桌上骸人的大紅色狀紙,這是封來自山上水龍王族的喜帖……嗯,不對、這是張提親帖,內容我只看了一遍、就實在不想再碰它第二次。
想當然爾,這帖子都出現在我的土地廟裡了,提親對象,當然也就是我這個土地神。
那位水龍王聰漣也真是善嫉,我又沒真對他妃子做什麼,明明是他自己妻妾成群、又看不住自己心愛的寵妃,不把力氣花在調教自家妃子上,找我麻煩做什麼?
坐在桌邊伸手撐著腦袋,明知道就算我再死瞪著這張紅帖,它還是不會憑空消失。
「……唉……」
維持著同個姿勢實在手痠,換隻手撐著下顎,我反覆思量著這整件事的前因後果,但最後,果然還是只能嘆氣。
這下是找誰幫我退親、才妥當呢……?
「溫玉。」熟悉的男低音從廟門口傳來,跟平常一樣深俱威嚴,毫不客氣的直喚著我的名字。
很好,三分之二個罪魁禍首來了。我轉過頭,看著正要跨進廟門裡的高大男人。
他有著在這個地區相當普通的黑髮黑瞳,但比起時下流行蓄短髮的年輕人相比有點太長的黑髮,也完全不符合時代的在腦後紮了個髮髻,穿著一身古色古香的漆黑道袍,活脫脫就是個從古裝劇裡跑出來的古人。
……好吧,我確實也比較習慣穿著完全不是這時代的寬袖袍子,頭髮長度也確實是現在只有女性才會擁有的及腰長髮……反正平時我也不會讓人類看見。但如果要上街,我也會乖乖紮個馬尾髮型、換上現代的簡衣和長褲。
「小黑,這麼快就解決了?」我故意擺出柔和的神情和語調問道。
「……不是什麼大事。」只見小黑一臉疑惑的看著我。
對了,這人當然不是真的姓小名黑。
不過剛才也說了,他不但總是穿得一身黑糊糊的,那張天理不容的帥臉上,還總擺著一副黑氣逼人、不知道想嚇死誰的嚴厲神情,不直接叫他小黑根本浪費啊!
剛才說到哪……?啊啊、沒錯,雖然我才是正規的土地神,但橫豎也不過是個新上任的。比起我、這名義上大概是個地基主的小黑,存在這片土地上的時間更長、更久遠,也理所當然的比我更加受到此地眾生精怪的信賴。
……雖然這小黑,不管是那張帥到令人髮指的臉孔,還是那副正氣凜然、仙風道骨,完完全全就是氣質非凡的模樣,或者是我實際上也見識過的能文善武程度──無論如何、他很明顯不可能是什麼簡單的角色──但畢竟也沒人特別提起,我也就先識相的假裝沒有多注意了。
「那些個妖精們吵嘴算小事?那麼這件,你要當它是大事、還是小事?」我指了指桌上的紅帖,一時有些克制不住滿腹的怨懟。
「那是早上、水龍王的信使送來的帖子,怎麼了?」這小黑竟然還給我一臉理所當然的回答!
「……小黑啊……我不是說過,替我接帖子之前,起碼先問問是什麼名堂……」
早知道這水龍王聰漣一定會來找我麻煩,不要收下這帖子、直接退了也不會有事。但偏偏信使遇上的是小黑,這傢伙見是我的帖子,什麼也沒問就乾脆的收下了──這就是我把錯歸到小黑頭上的三分之一個理由。
「過問的意義是準備拒收的話,未免也太過失禮。溫玉,你所身處的東方神靈界之禮教,不該如此處理公務信帖才是。」
關你什麼事!我是東方神靈界任命下來的土地神,你不是啊!明明只是個地方鄉野上土生土長、還三天兩頭嚴正警告我不要讓你跟神靈界扯上關係的傢伙,現在還反過來、跟我講什麼神靈界禮教是怎麼回事?
為了維持溫和善良的好形象,我努力的忍住破口大罵的衝動,無奈的強撐著溫文儒雅的微笑,伸手將那張洪水猛獸般的紅帖遞給小黑:「但你這次收的,也並非公務信帖。」
「……」小黑雖然乖巧的接過信帖,也明白我的意思就是要他看,但他卻只是盯著上頭屬名『社神 黎溫玉』的字樣猶豫了半晌,明顯並不願意閱覽別人的信件。
「你就看吧。然後跟我說說,你認為這件事該怎麼處理。」
「……冒犯了。」
趁著小黑皺著眉頭,認真讀帖子內容的空檔,我閒著理起自己一頭祥瑞的白色鬢髮末端……呃、不要突然質疑起我的年紀!神的年紀對凡人來說沒有意義,只論外型、我可還是個翩翩美青年,絕對不是跟福德大人同樣程度的年老模樣!
土地神現在是個官職名稱,早就跟民間傳說裡的張福德大人沒什麼關係了。真正平時就用老者模樣存在的土地神,以現代來說反而是極端的少數──但為了配合人們的認知,在人類面前以土地神身份現身的時候,用法術稍加喬裝一下、好更容易被人們接受,對我們神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事。
話先說在前頭,除了這頭怎麼也搞不定的白髮以外,我可是純正的黃種人,有著黑眼、黃膚,天生就更加水嫩的柔軟肌膚、還有俊俏不顯年紀的臉孔──如此得天獨厚的天生麗質,我可是就算是當了神,也從來沒想過隨意更改自己的外貌長相!
「溫玉──」
在我心疼著髮梢的分岔的同時,看完帖子的小黑……嗯,明顯一身殺氣的看著我……該說意外還是不意外呢……?
「你所謂的處理,難道是不想認這門親事?」小黑一字一句、近乎咬牙切齒的說著。
我相信他不是故意語帶威脅,但那身完全就是想砍我一刀的怒意,實在讓我很難不當一回事。
「……」
對了,我這才想起來帖子上寫了什麼,畢竟本來真的很想忘了它。而照小黑這直得可以的性子,什麼都沒解釋就叫他看帖,也難怪他會氣成這樣。
「──溫玉,我真沒想到你──雖然我沒有理由干涉你的私事,但也真沒料想到,你對待感情之事,竟然如此輕浮──」
嗯?我也不過愣了一下,這小黑是自己扯到哪一國去了?
「既然沒有負責的意思,為何還要隨意勾引雪江水龍宮之宮女?龍王替自家役使主持公道,特地替她發下提親帖,而你竟是處心積慮地試著打發掉這樁親事?」
這小黑一臉嚴肅正直的訓得認真,害我一時也只能兩眼發直的盯著他瞧。
但現在也不是我繼續發愣的時候,再不想辦法解釋真相,我看這小黑又快要給我氣得拔劍砍神了。
「……你、冷靜一點,我看起來像會做那種事嗎?」
結果我也才剛說完,這小黑就給我明白的露出一臉鄙視……搞什麼啊!結果在這傢伙心裡,我是有沒有這麼不值得信任?
「這種公帖本來就該寫得理直氣壯,黑的也得寫成白的,才能取信於不明白真相的公親之眾──這道理,你總不可能不明白吧?」我耐著性子,盡可能義正詞嚴的說著。
「你的意思是,帖上的內容有虛假嗎?」
「那倒不盡然……」
算我求你別再瞪我了,小黑,你眼珠都快掉出來了啦!我都還沒開始解釋,又是一身殺氣的做什麼!
「……好、好,慢點,我從頭說起就是了!你給我耐心聽著──」我快速決定收起遲疑的口吻,熟練的擺出認真的神情說道:「前陣子那雪江的龍王聰漣廣發邀請,要替他一位名叫絢采云的寵妃設宴慶賀生辰,這事你有印象吧?」
小黑輕點了點頭。
說到底,那種一聽名堂就知道浮誇又毫無意義的筵席,我當初還真的不想去──本來想照慣例丟給我廟前的榕樹精代為出席,但小黑知道這件事之後,好說歹說、無所不用其極的威脅利誘……咳、苦勸我既然受邀了,就應該親自出席。
沒錯,這就是小黑另外三分之一的責任!我本來就不想出席好嗎!要不是這傢伙死勸活逼的要我親自出席,我哪會惹上這種詭異的麻煩!
唉……冷靜、我得冷靜點,現在不先好好解釋清楚的話,我不但招不到小黑這個幫手,恐怕最後、還會是他提著我上雪江完婚。
「你知道的,我應邀出席宴會。結果那絢妃在席上頻頻對我示好,用盡各種藉口,一下子替我斟茶倒水、一下子好奇我簪上的玉石,一下子又說要研究我衣上的紋飾等等……拼了命的想辦法挨近我身旁。」
「……」小黑毫不客氣的直皺起眉頭。
好了,拜託你不要說話,我已經猜到你想說『那怎麼可能』了。如果當事人不是我自己,我也很想這麼說啊!
「別誤會了,那絢妃並不是真的對我有意思。」搶在小黑發難前,我維持著嚴肅的口吻繼續說了下去:「雖然很難說明原因……但我當場就明白了,那只是他們夫妻之間的小小情趣。那絢妃恃寵而驕,故意在丈夫面前勾引別的男人玩,目的也只是為了讓龍王發點醋勁、好證明她在龍王心中的地位之深重。」
也就是說,最後三分之一的元兇,就是這龍王的絢氏寵妃。
「……那怎麼會無端牽扯一名宮女?」
沒想到小黑的反應意外冷靜,原以為這傢伙徹頭徹尾就是塊木頭,這種男女之事說不定能讓他困窘一會兒。
「就算明白妃子是蓄意而為,作為主人的龍王在一眾賓客面前給扣了頂綠帽子,臉色當然不會太好看。」
嗯……不過再怎麼說也沒小黑的臉色可怕,那程度其實我還應付得來就是了……嘖,這小黑的存在,雖然也是有些益處,但仔細想想對我個人來說,怎麼好像是害處居多啊?尤其是精神傷害的方面。
「也不知道真是為了應急、或者只是隨便給我找點麻煩。聰漣說既然絢妃中意我,他也不可能虧待,隨手指了個剛巧在收拾盤子的宮女,就說要把她賜給我。」
「……」小黑的反應也如我所料,完美僵住了。
「那宮女立刻跪在地上大哭,幾乎要哭暈了才給其他宮女攙下去。我本來沒當回事,三言兩語也就打發過去了……誰知道當晚留宿龍宮的時候,那宮女還真的給人架進了我房間……」
聽到這裡,小黑便扶著前額,一副傷腦筋的模樣,倒是看得我挺開心。這下知道我的遭遇有多麼無奈了吧!
「溫玉……你怎麼盡是能遇上這些光怪陸離的事蹟……」
……喂喂喂、小黑,你這口氣是怎樣……現在是怪我囉?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誰想沒事被個不安份的有夫之婦平白糾纏?誰想無端被塞個哭哭啼啼的小丫頭?
「所以說……你就這樣對那宮女……?」
「我什麼都沒做!」我忍不住冷著臉快速回答。真是的、這小黑到底把我當什麼了?衣冠禽獸嗎?還是禽獸不如?
真是的,形象、形象……我努力的深呼吸,試著讓自己冷靜一點,好繼續擺出認真說明的模樣取信小黑。
「那宮女一進我房裡就哭個不停,說是龍王之命她無法違抗。我可沒有強迫個哭哭啼啼的小丫頭就範的興趣,就乾脆讓她在榻上哭了一夜。看她都快哭瞎了,也是怪可憐的……」
「……榻上……?結果還是同床共枕,怎麼可能什麼事都沒發生?溫玉,你果然已經與那宮女有夫妻之實的話……」
「就說我什麼都沒做,你哪一個字聽不懂?她是在榻上,但我可是乖乖的坐在桌邊聽她哭了一夜啊!」
……可惡,害我的理智小小的斷線了一瞬間。不過給我這一吼,小黑總算是安份多了,依舊不卑不亢直盯著我的眼神裡,瞬間少去了猜忌。
「……而且那小姑娘早已有了心上人,所以才會一聽見龍王要把她賜給我,就馬上哭倒在地。就算被架來我房間,也早做好了寧死不屈的準備……不用擔心,我好好勸下她了。」
見小黑明白的露出一臉擔憂的神色,我只好生生的加上後半句作為安撫。
「我讓她別把那夜的事對任何人說,本來想由我這邊避一避、讓這荒唐事過去就算了。諒那龍王聰漣本是為了顧面子才給我找麻煩,應該也沒有理由窮追不捨,誰知道……」
我斜睨著小黑還拿在手上的紅帖,結果連一回也沒避過,就這麼直接硬碰上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