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鬼─第4章，外掛這樣開對嗎

第四章　外掛這樣開對嗎

第一回
　　「那、那個人是……」看見前方的人站姿隨性，絲毫不把他們兩人放在眼裡，霍夕戰戰兢兢地問道。

　　「妖。」小紅毫不猶豫地回答。

　　「妖……」霍夕相當自覺得退後了十幾步，躲在牆角避禍。不是說他懦弱，只是霍夕非常明白自己去了也只是當絆腳石的料。他偷偷觀察對方，發現那妖雖然是人形，但他的眼睛有四個瞳孔，右手臂上也全是金色長毛。他仍然有妖的型態，可見層級約比之前的女孩略低。

　　「喂，你們有沒有聽到我問得問題啊？」那個妖說道，煩躁地抓了抓頭髮：「還是說要用另一種語言你們才懂？」

　　「我們並不需回答你的疑問。妖，此處並非你該來之地，儘速離開。」小紅說道。

　　「啊──真麻煩。再等下去就來不及了，」那妖說道，轉向小紅：「喂，除妖人，你應該夠強吧？我叫施奄，你的稱號？」

　　「小紅。」小紅倒是回答得很乾脆。

　　「小紅……」那個叫施奄的妖想了想，雙眼突然一亮：「許家的小紅？哇塞，我中獎了？」

　　小紅沉下臉。施奄扶額笑道：「樂樂，想不到你在外面找那麼久，最好的祭品就自己送上門來了。喂，小紅，你很強吧？力量借我們用一用？」

　　「不可能。」小紅只回答三個字。

　　「好吧。」施奄聳聳肩，在原地坐下。「那就沒辦法了。」

　　氣氛凝結了幾秒。而當霍夕差點要以為真的就這樣放棄了的時候，施奄突然一抬手，小紅同時間把桃木劍往地上一插，大喊：「火牢！」

　　正集中精神聽對話的霍夕被身邊突然竄起的火焰嚇了一大跳，反射性地彎腰抱頭。他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什麼事，他面前的火焰突然就像被重擊一般向內緊縮、緊縮，就要被擰成一條火線。

　　「蹲下！」

　　小紅喝道，而霍夕根本沒來得及思考，身體便已經開始動作。他抱著頭蹲下，朝前一滾，原本的位置便轟隆一聲，地上多了一道比人大的拳印。火在霍夕蹲下的時候就收掉了，不過空氣仍然瀰漫著灼人的餘熱。霍夕狼狽地從地上爬起。

　　「呿，被發現了。」施奄一手平舉，空握成拳，另一手則手肘抵在腿上，掌心撐著臉。「喂，人類，你身上為什麼會有樂樂的氣味？你把她怎麼了？」

　　霍夕哆哆嗦嗦地道：「我不認識什麼樂樂……」

　　「說謊。」施奄雙眼一瞇，平舉的手往旁邊一揮──

　　「伏火！」小紅一喊，揮劍，前方順著劍影劃出一道直行火柱，平貼著地面迅速朝施奄直奔而去。施奄見狀，不得不收手，單手向後一撐，後翻跳起，微蹲落地。

　　「夕，快走！」小紅說道。

　　「休想！」施奄腳底往地上一蹬，瞬間就消失在原地。霍夕接到指令想也沒想就往來時路跑，誰道才踩出半步，脖子一緊，回過神來自己已經雙腳離地，被鎖住喉嚨高舉起來。

　　「你殺了樂樂。」施奄眼中的四個瞳孔閃著金色。他的臉上浮出青筋、開始變形：「我要你賠命！」

　　在下一瞬間，霍夕眼前的世界顛倒，他感覺自己被頭下腳上地往地面摔。而就在眼前石子越放越大的時候，他眼角瞥見一抹白影飛馳，頸上驀然一鬆，斜斜地用肩膀撞到地上，右胛間喀嚓一聲，劇痛傳來。

　　小紅的桃木劍離了手，飛速從懷中掏出三張紅紙，朝空中擺成三角。那些紙凝在空中，小紅趁勢咬破指尖，用血在空中虛點幾下。再往中心一拍，那三角發出紅光，出現燃燒的火砲像風捲一般向前衝去，狠狠地撞上被桃木劍刺穿腰際的施奄。那施奄被火砲擊中，慘叫一聲，一甩手在空中化出半透明的巨掌，直往小紅拍去，而小紅向後幾個空翻，堪堪逃出巨掌的攻擊範圍，不過卻被連帶的風切和碎石劃傷，平白多出了好幾道血痕。

　　你來我往，不過瞬間之事。霍夕倒在地上，摀著肩膀，臉孔痛得扭曲。他很想要趕快從地上起來，可是肩膀痛得讓他幾乎要昏過去，眼底一陣陣發黑，冷汗直冒。

　　符紙召喚出的火砲很快就熄了，施奄單手握上桃木劍柄，一用力將桃木劍抽出來，棄在一邊。他的手因碰到劍而發出鐵板燙肉的聲響，不但冒著黑煙，還傳出濃濃的焦臭味。

　　「我還以為我中你一招就會死了。」施奄瞪著小紅，獰笑道：「反應不錯，不過威力太弱了。你真的是那個一劍能除三隻妖的小紅？」

　　「就算不是，對付你也綽綽有餘。」小紅說道。

　　「哼，大話等明天再說吧──如過你還能活到明天的話。」施奄說著，視線朝地上的霍夕掃去。小紅見狀，雙手往地上一碰，火星竄出匯集成牆，然而施奄絲毫未理會，輕輕鬆鬆一抬手，解去了迅速飛去的火柱。

　　「低等的人類，等我獻完祭之後再來處理你。」語罷，施奄抬腿往霍夕左小腿一踩，清脆的喀一聲，霍夕瞪大雙眼，張著嘴巴卻什麼都喊不出來，臉上頓時沒了血色。

　　施奄輕蔑地看了霍夕一眼，正打算踩斷另一腳以防萬一，空氣中炙熱的亂流卻阻止了他的動作。他饒有興味地看去，小紅定定地看著他，表情雖然沒有太大的變動，但雙目炯炯，彷彿能夠燃盡萬物一般，著火。

　　「終於有點祭品的樣子了。」施奄勾起唇角，彎腰半伏，嘴一咧，臉上瞬間長出了金色棕毛，雙頰冒出鬍鬚。他的牙齒變得極尖，鼻頭放寬，四肢漲大，遠看就像是一隻人立而起的獅子。施奄也不多話，一抬手，半空氣流旋轉著聚集了一個幾乎要有顏色的手部輪廓，線條漸漸清晰，成形後握拳，壓縮成炮，一閃，就往小紅飛去。

　　「炙火，」小紅表情未動半分，看見迎面而來的攻擊也不退縮，只雙手輕輕地在胸前虛畫，隨後一個用力，單手握拳往地上一砸，「燼！」

　　話一落下，地面突然裂開，從裂縫之中竄出劇烈的火焰，朝空氣拳咬去。那火與拳在空氣中爆炸，而施奄跳了起來，順著爆炸幾個蹬躍，避開地上的火舌。小紅毫不放鬆，眼神一凝，地上的火焰就像是有了生命般，越竄越高，直直跟著施奄走。施奄藉著兩旁的高牆閃避著，卻無論如何也躲不過火焰的追隨，遂一個反身彈跳，疵著利牙向小紅撲去。

　　「炙火，熔爐。」小紅語調冰冷，站起身面對著施奄，手腕一翻，兩掌相對。那火焰依照著小紅的手勢把施奄包圍住，漸漸收攏。施奄眼見自己即將被烈火包裹，連忙在空中倒轉，想不到那火早已圍繞住周身各處，自己彷彿進到了熔岩之中，逐漸被赤紅的烈焰融化。

　　而就當那火已團團成球，就要封住最後一個岔口時，小紅突然一聲悶哼，向前一傾，整個人往地上倒去。火焰頓時消失地無影無蹤，而小紅按著腰側，蜷縮在地上不斷乾咳著，竟嘔出一大口血來。

　　施奄離了火的包圍，輕巧落地，拍熄衣擺上殘餘的火星子。他睨著地上的小紅，抓起他的頭髮把他從地上拎起來，說道：「怎麼，這麼快就沒力了？」語畢，他手臂一揮，直接把小紅當成沙包般摔飛出去，然後再補上一記重踢，把人往地上狠砸。

　　「……糟糕，祭品死了就麻煩了。」施奄扒了扒頭髮，像沒事般走到小紅面前蹲下，「喂，我再問你一次，你真的是許家的小紅？是滿會打的啦，可是你的火只熱，一點都不燙啊？」

　　小紅被摔在地上，咳著血，抬起頭瞪著施奄，臉色雖然發白但眼神依然未變。

　　「好吧。」施奄聳聳肩，「就算不是也沒辦法。時間要到了。」


第二回

　　霍夕倒在地上，右肩和左腿都已經沒有知覺。他不敢移動、或是使用身上任何一寸肌肉，因為他很怕自己會直接痛昏過去。前方的打鬥停止了，地面開始震動，霍夕看見在那個旋轉不已的黑色陣法前，一塊平台從地面隆起。那平台四面都刻滿細小文字，因為距離只看得見密密麻麻的黑點。

　　另外一邊，施奄把小紅從地上拉起來，就像對待一袋垃圾一樣把他摔上平台。小紅掙扎著抽出符紙，然而施奄一聲冷笑，念了幾個短小的音節，平台上霎時出現手腕粗細的黑色繩索，縛住小紅的四肢將他往平台裡拉去。原來那平台竟是一個裝滿妖氣的石棺，而密度極高的妖氣在棺中凝聚成了濃黑的半固體狀態。小紅被繩索拉著往下一沉，整個人便沒進了液體當中，再無聲息。

　　四周突然響起了喪鐘敲響的聲音，一聲一聲迴盪著，碰上雲層再反彈回來充滿整個空間。那施奄將右手浸入石棺當中，喃喃念了幾句咒文，那石棺突然發出金光，而後頭旋轉不已地陣法也同時閃耀著金色的光芒，彷彿交界之地正在獲得新生。四周建築物的顏色突然變得清晰，兩旁路上依稀有人影閃爍而過，還有汽車行經的輪胎聲響。天上下起了淅瀝的雨，許多氣味開始紛雜在一塊，有人的、妖的、鬼的，融雜有如身處在熱鬧的集會場。

　　「要結束了。」施奄說道，收回手，摸上棺木邊緣：「蓋棺。」

　　地面又開始震動起來了，遠處傳出雷聲，那石棺開始往地下沉。施奄雙手插回口袋，表情雖然回復到剛開始的滿不在乎，但眼神卻相當專注。他看著石棺逐漸沉回地底，勾起嘴角，正打算後退幾步觀看交界之地與人間重合的景象，身形卻突然一滯，瞪大雙眼，表情被不可思議填滿。

　　「不過是……賭一把……」

　　霍夕喘著氣，左手握住桃木劍的底端，劇痛的右手輔助，咬牙用力將桃木劍插進施奄的身體裡。那桃木劍的劍身已沒進一半有餘，隱約可以見到黃色的符紙也被釘在施奄的傷口之中，被黑色的血染色。

　　「你……」施奄僵硬地發音，因為符咒的緣故整個人被束縛在原地，動彈不得。

　　「早知道……藥……就省著點用……」霍夕強牽著嘴角，見到施奄已被定住，便把桃木劍放開，撲到仍在下沉的石棺旁，毫不猶豫地伸手進去掏挖。霍夕趴在石棺邊緣，幾乎半個人跟著埋進妖氣裡，也不管渾身發寒，耳邊不斷傳出各種瀕死的尖叫，執著地往更深的地方探手。

　　「在哪……渾蛋……」霍夕咬緊牙根，覺得自己的體溫開始劇烈地下降。他呼出的氣都成了白霧，手也開始慢慢僵硬。從視線邊緣，霍夕看見施奄似乎快要突破束縛，而手上終於碰到東西，遂也不管痛了，將膝蓋抵在石棺壁上，用力往後一倒，把同樣僵冷如冰的小紅給拉了出來。

　　同時間，震動停止了，金光消散，那黑色的陣形又回復到了原來的樣貌，繼續順時針繞轉，可是那些顏色仍然沒有退去，喪鐘的聲響伴隨著雨聲，依然持續著。小紅從石棺裡脫出之後，雙眼緊閉，任憑霍夕怎麼叫還是一點反應也沒有。他的臉上、手上都浮出了黑色的斑塊，像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瘀青。

　　「可惡……」旁邊施奄已經漸漸能夠行動，霍夕從小紅衣服裡摸出裝藥的小瓷瓶胡亂灑著，希望能有一點幫助。他一邊盯著施奄，一邊把小紅往後拖，奈何單腳無法順利行動，霍夕疼得臉孔扭曲仍然沒拉開多少距離。

　　「該死的……人類……」施奄表情猙獰，身體喀喀作響。他整個人開始膨脹，一聲大吼，瞬間掙脫，拔出桃木劍便直直往霍夕射來。霍夕扯著小紅閃躲，一抬頭，透明的巨砲撲面而來，當下霍夕無法閃避，索性把小紅往旁邊一推，抬起受傷的右手硬擋。他手臂瞬間炸出劇痛，整個人被擊飛出去，重重撞到圍牆，摔到地上。

　　「殺了你！」施奄滿腔怒火，像風一樣掠到霍夕身邊，一拳朝他的腹部打去。霍夕覺得自己五臟六腑都要被打出來了，一張開嘴，就是滿滿的血腥味。而施奄並沒有停下動作，又一拳擊向霍夕的臉，霍夕被打入轉角的樹叢，眼前滿是一片血色。

　　再一拳。再一拳就……

　　霍夕看著施奄抓狂般朝自己奔來，閉上眼準備等死。然而，當他感覺到施奄撥開樹叢，朝裡面出拳時，自己不知被什麼東西往後一扯，頓時被拖進一個狹窄的空間。

　　霍夕張開眼，眼前除了黑暗以外什麼都沒有，而嗡嗡叫的耳朵也沒能給他更多的資訊。自己似乎是躺在一個非常窄、像是地道的地方，還有一點潮濕，他試著動動看身體、或是轉動頭部，結果無論是哪一個地方都傳來劇痛，連帶翻起一股胃酸。有什麼東西從牆壁四周爬到他身上來，麻麻癢癢的，像是一大群螞蟻。

　　「讓我出去……」霍夕從喉嚨中擠出聲音，也不管有沒有人聽到：「讓我……出去！」

　　霎時，眼前一亮，霍夕就像被什麼東西吐出來一樣跌在地上。他趴在草堆裡，大口換氣，突然發現自己身體沒那麼痛了，就像是上了麻醉一般痛覺被減少許多。此外，他從茂密的樹叢中探出頭，發現自己竟到了白帆旁的樹下，而施奄則是發狂般地朝原本的地方不斷攻擊，彷彿自己還在那裡。

　　霍夕還沒想清楚發生什麼事，肩膀就被人一拍，他回頭，映入眼裡的是三個血紅色的洞，兩小一大，就像是雙眼和嘴巴。

　　「你、你是──」

　　「找……到……你……了……」

　　兩個血洞像雙眼一般望著霍夕，而外頭施奄大吼一聲，直接把牆腳給轟出一個洞。他似乎發現了霍夕不在那裡，怒火更甚，空氣中出現好幾十個拳頭，就像降雨般朝地上砸去。

　　「糟了！」霍夕見狀，連忙撥開草叢要往外走。然而一往前，衣襬就被扯住，回頭，棺鬼臉上的血洞直直看著他，似在阻止他出去。

　　「我現在沒空理你！」霍夕心裡著急，一陣煩躁：「有什麼事之後再說！」

　　「你……是……不……是……」

　　「不是！」霍夕根本沒打算聽完它說的話：「滾！」

　　棺鬼放了手，霍夕想也沒想，跛著腳就跑出去。他先是拔起插在地上的桃木劍，後加速衝到小紅旁邊，而小紅身上的黑斑絲毫沒有消退，反而繼續擴散，幾乎覆蓋了他大半張臉。霍夕就算不知道詳細，也知道現下小紅的情況相當不妙，就算僥倖逃過了施奄的攻擊，也不知能否撐過黑斑這關。天搖地動，霍夕咬著牙，踉踉蹌蹌地根本站不穩，乾脆把桃木劍放嘴裡咬著，趴下來用爬的，左手拖人，全靠右腳前進。

　　霍夕還沒有爬到樹叢邊，風爆停止了，施奄停了攻擊，微喘著氣，勾著嘴角看著霍夕的動作。

　　「不用掙扎了，人類。你們都逃不過。」施奄獰笑道：「我只要三秒鐘就能殺了你，還有那個除妖人被妖氣侵襲，早就只剩半口氣了。現在距離開門還有二十分鐘，把你殺掉之後再拿那個除妖人重新獻祭一次，時間夠得很。」

　　霍夕聞言停下動作，放開桃木劍，背對著施奄低著頭坐著。

　　「你還頗有趣。」施奄說道：「不過還是同樣地愚蠢。要是我，我在還能行動的時候就會趁機離開，才不會跑出來找死。」

　　「……我才不會丟下同伴離開。」霍夕轉過身，對著施奄說道：「我們人類跟你們妖不一樣。」

　　「跟我們妖不一樣？」施奄笑道：「當然不一樣。你們人類比我們妖還要更可惡多了。你們人類做的那些骯髒事，連我們妖都看不起。」

　　「再怎麼骯髒我們至少還有良知！」

　　「良知也是你們自己定義的。」施奄說道：「你們說你們人類會同情、會珍惜、有愛、有同理心，不過這就是你們人類最令我們不齒的地方──口口聲聲說朋友、親人，到最後眼裡還不是只有自己？你們說要有愛萬物，結果連同類都愛不了，這有什麼用？」

　　「比起你們互相吞食，我們相對而言有愛多了。」

　　「互相吞食是我們的生存法則。」施奄仗著時間充裕，隨性地坐在地上，說道：「為了生活而吃又有什麼錯？我們吃鬼、吃人、吃到自己成長到極點之後就會開始節制；但是你們人類不一樣。你們吃草、吃肉、明明飽了、夠了，卻還想要獨佔更多東西。難道我們妖吃妖就是殘忍？你們吃所有東西卻不吃同類，在我們妖看來才是真正的殘忍。而且自私。」

　　「歪理！」

　　「那就反駁我啊。」施奄笑道：「我剛剛也說了，你們人類說要友愛萬物，可是你們的友愛根本就是建立在你們人類的角度上。你們不停的傷害環境，傷害完了之後再提倡友愛，以為自己這樣就能夠彌補了？更可笑的是，你們不是說萬物平等嗎？可是你看看，對於你們而言，我們妖，就是該被抹煞的存在。明明有些妖根本不需要靠吃人維生，可是你們、還有那些除妖人，根本不管這些事情。人類，你殺了樂樂，你知道樂樂他以前也是人類嗎？」

　　霍夕瞪大眼：「以前是人類的……妖？」

　　「妖的起源就是鬼，鬼的起源就是靈魂，理所當然人類的靈魂也會成為妖。有些妖因為放不下，或是崇尚人類的生活而想要成為人，結果卻不明不白地死在除妖人手中。人類，我問你，妖跟人之間的差異在哪裡？」

　　霍夕毫不猶豫地說道：「妖跟人本身就是不同的東西。」

　　「哪裡不同？」施奄說道：「種族？有些妖本來就是人。情感？妖鬼只要進化，一樣也有七情六慾，有愛有恨。形態？如果我偽裝起來，你確定你能夠一眼就分辨我是妖是人？還是說壽命？長壽不就是你們人類夢寐以求的嗎？」

　　「這都是表像──」

　　「可是你們人類本來就是憑表像判斷事情的，不是嗎？」

　　「……」霍夕啞口無言。

　　「人殺妖，妖殺人，天經地義。你們人類看我們是妖，不過從我們眼裡看來，你們人類，才是真正的妖。」施奄看了看加速旋轉的黑色陣形，說道：「好啦，時間差不多了。不過如果你想看看你們人間和交界之處重合之後的樣子，我看你可憐，倒是可以考慮要不要讓你多活幾分鐘。這可是歷史性的一刻。」

　　霍夕聞言，腦子裡飛快的轉著許多想法，卻都一一被否決。他不停地看向被砸成廢墟的轉角，希望能有奇蹟發生。

　　奇蹟並未發生。施奄走過來，停在霍夕面前：「喂，讓開。」

　　「我幹嘛聽你的？」霍夕反嗆回去。

　　施奄聳了聳肩，一甩手，霍夕直接飛了出去，在地上翻了幾圈趴在地上掙扎。施奄也沒再理他，扒了扒頭髮，彎腰就打算把小紅抓起，扔回石棺理面完成任務。

　　「咦？」施奄才剛伸手就愣住了。他的肩膀突然被斜切了一道口子，從脖子旁邊向外，黑色的血不斷地噴湧。而那沾了血的桃木劍被緊緊握住，往回一切，施奄被逼倒退好幾步，滿臉錯愕。

　　小紅撐著桃木劍從地上蹣跚站起，整個人幾乎被黑斑吞噬，只一雙眼睛閃耀著，有如夜裡的星。


第三回

　　霍夕趴在地上，覺得剛剛被施奄這樣一揮，全身的痛感都跑回來了，差點沒昏過去。他撐著頭看見小紅整個人都是黑的，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嘖，失算。」施奄按住肩膀，扭了幾下。「被妖氣纏成這樣，還能動也算了不起了。」

　　「你──」小紅一開口，重心不穩就跪倒在地上咳著。他不斷從嘴裡嗆出血來，全部都是黑色。

　　「既然都不能打了，還站起來幹嘛？」施奄說道：「你們人類真是奇怪。剛剛那個也是這樣，活該找罪受。」

　　小紅瞪著施奄，死死地握著劍，半跪著強撐。施奄前跨幾步，跩住小紅的衣領把他往石棺拽，而小紅被拖行著，手中桃木劍一轉，就往施奄腳上刺。

　　施奄嘖了聲，把小紅扔在地上，一拳送了過去，小紅也不知哪裡擠出的力氣，用桃木劍格擋，兩人頓時僵持不下。

　　在這同時，剛停歇一陣的喪鐘又敲響了，交接之地開始有了鮮明的色彩。雨開始一波波地落下，混著風，打在人身上。霍夕趴在地上，單手撐地想要起身，無奈現在連沒斷的手都一點力氣也沒有，反而因雨滑了好幾次，下巴嗑在石地上發疼。

　　「快來不及了。」施奄拳頭抵在桃木劍上：「只差我這裡還沒搞定。我得來真的了。」

　　小紅眼神一閃，手上用力，藉由力量的反射往後彈去。施奄拳頭後縮，再往前揮，小紅向後一退，躲過，剛剛好站在霍夕身旁。霍夕從近距離看見小紅半截手指開始回復到正常的顏色，不過手腕、腳踝都被劍劃了道血淋淋的黑口，而他腳底下踏過的地方都印上了黑印，糊在雨水裡。

　　「你在……放血？」霍夕低聲問道，聲音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弱上十倍。

　　「嗯。」小紅說道，腳步晃了幾晃後重新站穩：「我打算直接破壞入口。」

　　「打得過……？」

　　小紅喘了幾口氣，「試試看。」說著，他朝施奄砍去一劍，順勢躲過迎來的拳頭，反手再刺，借力跳開，與施奄拉開距離。施奄為了趕上血祭的時間，也不管倒在地上的霍夕，直往小紅追去，半空凝了一拳。

　　小紅將桃木劍插在地上，先穩住腳步，見到直衝而來的施奄，也不打算躲了，將地上的桃木劍拔起，手腕一翻，劍尖直指自己。不再多作思考，小紅牙一咬，拿桃木劍用力往腰側刺去。頓時，血花四濺。

　　霍夕瞪大眼睛看著小紅幾近自殘的舉動，根本沒辦法阻止。而施奄手中的攻擊未停，空氣中的拳頭就直接打在小紅身上。小紅低著頭，半跪著正面受了這一拳，居然沒有移動半步，彷彿整個人在地上生了根。

　　「什麼東西……」施奄又集氣發了幾拳，一次比一次猛力。他最後索性直接上前拽人，想不到才剛靠近約五步的距離，就突然停住了腳步。

　　「呵。」施奄似乎感覺到什麼，一聲輕笑：「看來我早該相信一劍除三妖的傳聞。」

　　小紅抽出桃木劍，任憑黑血像湧泉般冒出，緩緩抬頭：「你不再懷疑我的身分了？」

　　「廢話。」施奄倒退了幾步，笑道：「這麼強，砍十妖我都信。」

　　小紅未答，站起身，抬手抹去嘴角的血絲。他身上的黑斑迅速退去，很快地便回復到尋常的膚色。而施奄見狀，猛力向上一躍，一個空翻之中身形劇變，再落地竟已是一匹約有兩層樓高的巨大白獅。那獅子鬃毛茂密，頸旁圍了一圈透明的鬼火，就像一圈扭曲畸形的海市蜃樓；牠犬齒極長有如冰河時期的劍齒虎，遠看就像唇邊兩道白鬚；不尋常地六足二尾，每一個尖端上都圍繞著一圈青白的火焰，隨著踩踏擺盪而搖曳閃爍。那白獅朝天一吼，閃光乍現，雷聲伴隨而至，天上降下了大雨。

　　「速戰速決！」施奄吼道，後足一蹬就張嘴往小紅撲去。

　　小紅木劍持平，一睜眼，周身五步遠處燃起一圈火線。那火線從地上冒起，迅速上升，很快地就形成赤色的火牆，火星子不斷地從火舌中竄出，吞噬雨水而蒸起漫天白霧。

　　「三昧火，」小紅說道，劍尖朝前一指：「遇燃！」

　　一發火炮隨著劍尖朝前劃出，瞬間聚集成巨大的火球，有如水平飛去的隕石，拉著尾巴加速撞上撲上來的施奄。施奄頸旁的鬼火擴散，佈在身前作為透明保護罩和火球相撞，想不到那保護罩一碰到火就像脆弱的冰晶，瞬間就被烈火融化。那火炮衝過保護罩直接撞上白獅，分散成許多火繩，綑住施奄開始劇烈燃燒，施奄頓時變成一團火球，砸在地上不停地吼叫翻滾。地面隨著施奄的動作不停地震盪著，不少地方沾黏了脫落的白色皮毛和黑色的血。掙扎了一陣，施奄從地上爬起，不管身上依然未熄滅的火焰，一聲高吼，空氣中凝出大量的空氣拳向小紅飛去，每一個旁邊都帶著旋轉的風壓。

　　「三昧火，」小紅手臂一抬：「十里花！」

　　話一落下，猛烈的火花與空氣拳相撞產生巨響，煙硝漫天；地上的積水早就被火熱烤乾，碎石與泥沙翻捲而上，眼前便是一片混沌，只有小紅周身被火圈起的範圍依然乾淨，彷彿處在另一個空間。

　　施奄被火燒得幾乎脫了一層皮，見到前方爆炸猛烈，低頭一縮，回復人型。他幾個閃躲躲開爆炸火花，仗著煙霧的遮掩直往小紅掠去，而小紅俐落一揮劍，火花霎時消失，而施奄的身影在煙霧中移動，反而因氣流而更加明顯。

　　「三昧火，」小紅桃木劍尖在地上劃出一到直線，往盡頭一插：「燼。」

　　地面裂了開，吐出高高升起的火舌。施奄慘叫起來，全身著了火，掙扎地想要脫離火焰，最終仍然倒在地上，無法動彈。

　　霍夕在一旁瞠目結舌的看著小紅幾乎是在瞬間把施奄打倒，覺得這一切好像假的一樣。在小紅自殘之後僅僅耍出三招，局勢立刻逆轉，在這麼短的時間他根本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結、結束了？」霍夕結結巴巴地說道。然而，就在他剛想放鬆時，地面居然又開始震動，在白帆前的黑色陣形竟然開始閃爍紅光。才被蒸發殆盡的雨又重新下了起來，還有風越刮越狠，幾乎就像颱風一樣。

　　近處打了雷，光閃強烈有如大型的鏡頭閃光。越來越多的雷打在四周，一道接著一道，和著殘影幾乎就成了一座雷林，如行走般不斷朝此處靠近。天上的雲翻湧如浪，順著風，來回不斷捲動有如潮的起落。喪鐘聲敲著，連綿不絕，一聲比一聲響亮，一聲比一聲靠近死亡。

　　時間到了。那陣形猛然爆出一陣強閃，而光閃後，後頭的白帆居然在眨眼間變成一扇巨大的青銅門，正中間的門環被刻成了張開的嘴，喪鐘的聲音不斷從環中傳出。那門鏽著綠，門扇的圖騰被腐成模糊一塊，僅僅能夠隱約看見上面刻劃幾尊神將，全都被斷了頭歪倒在血泊中。

　　霍夕一見那門，不知怎麼搞得牙齒開始打顫，前所未有地恐懼從心裡升起，充斥四肢百骸，讓他整個人開始顫抖。霍夕很想移開視線，但眼睛卻被死死黏在門上，整個人都被凍住了，不住地發寒。

　　「鬼門。」小紅說道，持劍對著門，腳上踏著火。同時，地震忽然停了，風、雨亦止，雷電肅靜，四周靜悄悄的，只那門陡然一聲悶響，兩片門板便開始往外翻，裡頭滲出大量的白霧。那霧緩慢朝外淹來，而霧過之處風雨再起，帶著人間的顏色。兩個空間開始重合。

　　「三昧火，」小紅說道，手往劍上一抹。桃木劍吃了血，劍身浮出亮色的古文，劍鋒帶著青藍色的火星。他縱身往上一跳。

　　「碎！」

　　小紅一聲大喝，借由下落的重力將木劍直直劈上了鬼門。那劍在碰到鬼門時突然整把燃燒起來，青白色的火焰開始撕裂，而門上大張的嘴發出了尖銳的哀嚎，交界之處頓時被一個無形的重力往下壓。樹彎了、建築傾倒，天上突然降下了紅色的雨，而雲散了開，露出像鏡面一般破裂的黑白色太陽。

　　「伏！」小紅又喝了一聲，用力朝下一壓，劍劈下了一半，劈砍之處皆附著青色的火，從切口向外燃燒，鬼門頓時被火焰給包圍。

　　「滅！」

　　最後一聲，青白色的劍直直落到底。那鬼門凝了幾秒，突然轟然巨響，塵土漫天，門連帶著裡面的入口竟破了開，裂成兩半朝旁倒去。那門在倒在地上後突然變回了白帆，木架被砍翻了，而底下的白霧與塵土混合在一起飛揚，紛紛雜雜，混成黑色。與此同時，天上的太陽與鬼門一同碎裂成片片，碎片剝落成為了翻攪的雲，遮住了天際掛著的黑黝洞口。視線頓時暗下來了，而太陽的黑色開始往外擴散，有如擴大暈染的日全蝕。小紅劈完之後，起身，拿著桃木劍朝旁邊一甩，桃木劍立時變回原本的相貌，完好無損。

　　短時間的劇烈風爆，霍夕擋著頭避免被接連而來的碎石砸傷。他雖然一直都沒有進到戰鬥中心，但是外圍的碎石、風沙幾乎將他掩埋，呼吸也因粉塵而變的困難。在那些激烈的震撼過後，霍夕原以為交界之地便會回到原本的相貌，與人間完全分開，然而依然落下的雨，還有飄落樹葉上的綠色，卻一再的顯示令人絕望的結果。

　　「呵……」施奄躺在地上突然出聲，嘴裡嗆出幾縷黑煙，混著血沫。「你們……輸了……」

　　「為何？」小紅緩步走來，氣息絲毫不亂。霍夕發現在他衣服的破口底下，密合的三崁三縛居然破了一道口子，就像是被強行撐開的鐵環，而破口之間就是被桃木劍刺開的傷口。

　　「全都……結束了。」施奄臉上帶著勝利的笑，說道：「雖然少了一個祭品……不過……大致上……完成了……」

　　小紅臉色一沉。

　　施奄笑道：「所有入口都是連接的……你破壞了入口，閻羅就有理由製造新的……維持平衡……咳，所、所以……新的鬼門，正好可以……直接開在，人間……呵！」他繼續咳了幾聲，表情越來越瘋狂，大叫道：「交界之地毀了！閻羅吸收了祭品，重新將鬼門架在人間！陰間跟人間再也沒有阻礙，我們妖鬼──咳，我們妖鬼即將把你們人類同化！哈哈哈！我們贏了！」

　　「……三昧火，」小紅冷冷地開口，抬起手。

　　「等、等等！」霍夕見狀，猛然意識到什麼，說道：「他已經──」

　　「穿。」

　　話一落下，火柱隨著桃木劍一指，從半空中降下，刺穿施奄身體。施奄胸口被火柱穿過，整個人緊繃地彎了起來，再無力地落在地上。他在最後一刻突然轉頭面向霍夕，無聲地說了一句話。

　　再下一瞬間，施奄身體崩解了，散成塵粉，在原處留下一灘白沫。小紅手一揮，桃木劍一甩，火柱消失。

　　「為甚麼要……他已經──」

　　「霍夕。」小紅低著頭，看不清楚表情：「他，是妖。」

　　霍夕腦中浮現施奄曾和他說過的話：妖和人的差異在哪裡？

　　──在我們眼裡看來，你們人類，才是真正的妖！

　　霍夕低下頭，心裡翻湧，五味雜陳。

　　這時，前方突然有重物落地的聲音，霍夕抬頭，發現小紅倒在地上，竟已失去意識。霍夕直覺不對，爬著來到小紅身邊，卻見到裂開的三崁三縛居然重新癒合、轉動，從齒輪之間延伸出細長的鎖鍊，有如藤蔓一般向上攀去；原本已經消失的黑斑從三崁三縛向外滋長，轉眼間，小紅整個人又重新被黑色覆蓋。霍夕見狀，連忙想拿起桃木劍依樣放血，想不到視線一轉，便發現小紅身周早已形成血色的水窪，而桃木劍浸在血水中，居然變成黑色，似是被血水腐蝕。

　　「怎麼……回事？」

　　霍夕愣愣地看著那血窪從紅色慢慢變黑，而小紅膚上竟開始透出黑氣。隱約有物體斷裂的聲響傳來，霍夕見到那三崁三縛延伸出的鎖鍊經過之處，皮膚下凹，竟骨頭寸斷。霍夕慌得不知道該怎麼才好，正想要把人拉離血窪，誰到剛伸出手，就被往後一扯。

　　「那是妖氣。你再碰會跟著一起死。」

　　霍夕一轉頭，西回不知何時竟已出現在身側。瞬間，許多白影跟著到來，而之前見過的護士白菱則迅速奔到小紅身邊，指尖上出現了銀色的線。其他醫護人員很快地把小紅包圍起來。

　　「路上被妖鬼耽擱。遲到十五分鐘是我的失誤。」

　　「你、你們……」霍夕紅了眼眶，結結巴巴地說道：「還有小、小紅……」

　　「對除妖人而言，妖氣就是劇毒。加上三崁三縛的反噬，會有些棘手。」西回說道，快速地掃視霍夕的傷勢：「白菱是我們最優秀的醫師。妖氣的處理是她的專長。」

　　霍夕點點頭，強牽著嘴角笑道：「你們再不來……我可真等不下去了……」說著，後頸被西回輕輕一摸，突然痛感排山到海席捲而來，霍夕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麻痺了百分之七十五的痛覺。」西回說著，將指尖上一隻淡藍色的螞蟻輾斃：「難怪還能保有意識。」

　　又有一批人員隨著車隊到了，西回讓出位置讓他們做緊急處置。其中有一個拿著板子從車上下來，站在他旁邊等候。

　　「這邊的，四級重傷，昏迷；那邊的，」他看了眼抬上擔架的小紅：「二級重傷，瀕死。」

By荼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