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位於十字路口的本地漢堡店。
儘管這個路口還算得上繁忙,但漢堡店旁附帶停車場相當狹小,四周也沒有路邊停車格可以使用;一般來說,位在這種地點的店家生意都不會太好。
這個嘛,事實正好相反。
就跟以往一樣,這間本地漢堡店擠滿了人。因為它和連鎖店家不同,製作的食材都極為講究,新鮮的生蔬菜、牛肉餅、麵包……薯條也不是和那種冷凍包裝品。雖然基本價錢貴了一點點,但每到中午時刻店家便高朋滿座,顯然現代顧客的口味已改變許多。
幸好,店家提供電話訂餐服務,所以我早在半個小時以前就已經訂好套餐。當我來到漢堡店後,我花了點時間尋才找到一張露天雙人桌椅。
在此聲名一下,我特易找雙人桌椅的原因,絕不是因為我想佔著茅坑不拉屎;而是我真的在等人的緣故!
「啊,來了。」
才坐下沒多久,我的目光便捕捉到那位同伴的身影。
事實上,要漏看她也很難—畢竟,那是一位超級美女。
雖然她身上穿著寬鬆的灰色毛衣,卻掩蓋不住凹凸有致的好身材。黑色的百褶短裙大膽露出一雙修長白皙的大腿,搭配上馬靴看起來更增添一份青春時尚感。
「鹿島!」我喊了一聲,深怕對方沒看見矮小的我。
鹿島轉過頭來,並向我揮了揮手,臉上露出堪稱天使般的微笑。
……又或者,那是只屬於小惡魔的笑容呢?
話說回來,全店裡頭最漂亮的大概也是鹿島了,就連那些經過篩選過的年輕女服務生都比不上。一想到這,我便感到有些高興和優越。
「提督先生,一個星期不見了呢~」
只見鹿島來到我面前坐下,雙手併攏,兩根食指束成一座纖細的高塔,指尖頂住下巴。她始終面帶微笑,瞇起的雙眸直盯著我笑。
「看妳這麼高興的模樣,調查方面似乎相當順利?」我問。
「是呀,提督先生~姆呵呵~」鹿島說,嗓音中充滿特別磁性。「這七天雖然費了我不少功夫,但總算查出了一些有用資料呢。」
「那麼—」
「在談之前,提督先生應該有什麼話想先說吧?」鹿島打斷我。
「呃……」我頓了一下,接著道:「謝謝。」
「姆~除了那個之外。」
「嗯……非常感謝鹿島。」
「那不是大同小異嗎?」她微微皺起眉,面露不悅的神色。
「……」
我想了一陣子,最後才說:
「這頓飯我請。」
「太棒了~哎嘿嘿!」
鹿島優雅地伸手招了招,漢堡店店員立刻端上一整盤的套餐。
「靠鹿島妳算記我?!」
「這怎麼能稱之為算計呢?」她嘟起唇,說:「我只不過是認定提督先生一定會請我,所以一個小時前就訂好餐點了~」
「我根本被吃得死死了!原來這就是妳堅持在外面談的原因?!」
「呵……呵呵……」
鹿島輕笑起來。
「提督先生,覺得我是這麼貪小便宜的女孩子嗎?」
「當然不,」我趕緊解釋:「鹿島是位好女孩!」
可是才剛說出口,我才發現這句話超級羞恥的。
「呼呼呼,提督先生的臉都紅了呢~」鹿島看起來似乎很高興。
「妳以為是誰害的啊……」我咕噥道。
我突然感到如坐針氈,彷彿自己的一舉一動、說得每一句話,全都被對方牢牢掌握住。
小惡魔,是嗎?—這念頭不禁又浮上心頭。
「回歸正題吧。」鹿島的聲音,喚回我的意識。「其實不只是我,相信提督先生也有新的發現吧?」
「與其說是我的發現,倒不如歸功於齊柏林還比較恰當。」
我一邊說,一邊從手機裡叫出一張照面,私下秀給鹿島看。
「隼鷹小姐把提督先生抱在胸前裡頭幾乎要讓你窒息的照片,跟這個案子有關嗎?」鹿島傾首問。
「哇哇哇哇弄錯了啦!」我趕快把照片撤下。
接著顯現的,才是真正的照片—那是死者,鈴谷型艦娘;更精準地說,那是她的手臂。
「齊柏林重新檢查屍體後,在她的手臂上發現一個非常微小的針孔。那針孔小得幾近毫米,齊柏霖第一次驗屍時甚至沒有注意到。」
「我猜想,那針孔是由蝴蝶針造成的。」鹿島大膽提出假設。
我點了點頭。
「沒錯,齊柏林比對了手臂上的針孔痕跡,以及我在垃圾堆中找到的蝴蝶針針頭。答案是肯定的。」
「唉呀,齊柏林小姐肯定很不甘心吧?」
「是啊。」我苦笑道:「她一直說什麼,自己竟然錯過這麼重大的線索,簡直是一生的失誤。」
「確實很符合齊柏林小姐會說的話呢。不過案件會有這麼突破性的發展,可都多虧了提督先生的發現喲。」
「看來變得臭臭的多半有些幫助嘛。」
「呵、呵呵……」
我喝了口手邊的可樂,整理了一下思緒。
「齊柏林還告訴我,根據傷口上的皮膚組織判斷,針孔是在死前造成的。先不論是否為主要死因—既然死者手上有針孔,代表一定有什麼物質被打入她的體內。」
「抽血不也可能造成同樣的痕跡嗎?」鹿島提出個相當合理的疑問。
「確實如妳所言,有些醫院抽血會使用蝴蝶針。所以我請齊柏林去調查一番,確認死者的就醫資料,她甚至與鈴谷的私人醫生會面。然而在過去一個月內,死者並無就醫,更遑論任何抽血或打針的記錄了。」
「也就是說,她是在非醫療目的下打針而死去的?」
「很有這可能。」這時候,我意味深長地看了鹿島一眼。「因此就輪到妳出馬了,鹿島。」
「哎喲,怎麼說呢~提督先生?」她挑起一邊眉毛,發出有點明知故問的語氣,卻可愛得不會令人生厭。
「畢竟,妳是我們部門裡唯一專攻法醫毒理學(Forensictoxicology)的人才。聰明絕頂的鹿島,不靠妳我要靠誰呢?」
「呵呵,不枉費我在便利店打工時努力K書,才能取得現在這個頭銜,幫助提督先生解決案件呢。」
「明明靠我提供的資金,就足夠讓妳取得學位了。」我嘆道。
「嗯~因為人家不想當個貪得無厭的女人嘛。」
接著,鹿島從包包中掏出一張紙並遞給我。上頭寫著密密麻麻的資料,多半是我所看不懂的醫學專有名詞。
她喝了一口冰茶,然後將雙手擺在大腿上,優雅的正襟端坐著。頓時,銀髮少女的表情從原本難以猜透的嘻笑,轉變成嚴謹嚴肅的專業神情。
鹿島──這名銀髮美女以冷靜認真的語氣開口說道:
「Propofol」
一時間,我沒能反應過來。
「Pro……Pro什麼?」我傻傻地問。
「那兩瓶玻璃罐中的容納物,是Propofol──異丙酚。」
「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儘管完全搞不懂這東西為何物,但我總有種不妙的預感湧上來。
「由於這個藥品外觀白如牛奶一樣,因此時常被稱為「失憶牛奶」或「牛奶針」。簡單來說,只要對患者體內注入異丙酚,就可以讓其很快地進入睡眠狀態。」
「所以這是鎮定劑?」我說:「用來治療失眠?」
「不,差得遠了。」
鹿島緩緩搖頭,以異常嚴肅的口吻更正我的猜測:「異丙酚並非安眠藥,而是醫療用麻醉劑,尤其不能在醫院外使用的禁品。」
「什、這是為什麼?」我問。
「異丙酚可以讓患者快速入睡,太快了──它是強力的中樞神抑制劑,就連腦皮質系統都會遭受其影響,甚至關閉自主呼吸道功能,使得患者停止自主呼吸,進而死亡。」
「換句話說,異丙酚會造成窒息!」
「正是。」
我打了個冷顫。
「竟然這麼危險……」
「當然,只有在使用量錯誤的情況下才有風險。所以我剛剛才說,異丙酚必須在醫師嚴格監控下使用,通常用於插管手術,或是牙科等短時間手術。它是一種短效靜脈麻醉藥,作用迅速,維持時間短。那句老話又是怎麼說的──來得快,去得也快。」
忽然間,我想起什麼似地挺直身子。
「如果鈴谷真是因為注射了過量異丙酚而死亡,幾乎跟自然死亡沒兩樣……鈴谷!自然死亡!完全沒有他殺跡象!難怪我們之前會找不到死因!」
「是有這個可能。」
「等一等,鹿島!我有問題。」我猛地抬起頭,滿臉困惑問道:「為什麼我們當初沒能從死者的血液中,找到異常物質的反應?」
「因為異丙酚代謝快,所以難以被偵測到。」她回答:「況且,法醫在檢驗屍體毒物反應的時候,並不會針對異丙酚來化驗。要知道,世上藥品之多,就算是我們也不可能每一樣都一一查清楚。事實上,這也是我第一次看見異丙酚相關的案件。」
「假如我們再對鈴谷的屍體進行化驗,妳覺得能夠找出異丙酚反應嗎?」
「我會盡力而為。」鹿島說。
「妳剛剛說到,這種藥物對一般人而言,並不容易取得,對吧?」
「沒有錯。」鹿島點頭說:「雖說有許多將其用作於毒品的案例,但異丙酚終究屬於嚴格管制的藥品,普通人是無法輕易拿到手的,就算是艦娘也不可能。」
「既然如此,應當有對此藥品的紀錄才對。」
「這話不錯。但提督先生可還記得,藥瓶上的標籤已經被撕下。要從全美找出這兩小瓶異丙酚的來源,簡直是大海撈針。」
「果然……強人所難了嗎?」
「先別急著灰心,姆呵呵。」鹿島露出她的招牌笑容,說:「時雨曾告訴我,她給過提督先生建言—希望你擴展蒐證的範圍和標準,這樣才能使得案情發展下去。結果,你藉此為契機找到了關鍵的證物,引導我們到現在這個當下。」
我靜靜聆聽著。
「如今,你需要的是將重新縮小蒐證的範圍和標準。請試想,鈴谷身邊有誰跟藥品有關係呢?」她問。
「她的男朋友—是個藥劑師!」我恍然大悟。
鹿島面帶笑容地點點頭。
「我會去調查看看,是否有辦法取得這兩瓶異丙酚的資料。」她說。
「交給妳了,鹿島。」
我們倆對視一笑。
「那麼,這頓飯—」
「當然是我請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