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光點移動的樣子，像是有生命一般。
它們是橘黃色的，不時透出炙熱的血紅色光芒，閃動不定。劃出的軌跡顫抖而彎曲。它們在抵抗什麼？我忍不住這樣想。大的光點莫約巴掌大，一旁流動著的微小光點不知為何的，總覺得像是碎裂的琉璃。
「那是什麼？」啓陽皺著眉頭說道。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寧靜。在我們抬頭看見光的時候，沒有看見天使的驚喜，也不是看見飛碟的恐慌。那詭譎的氛圍穿過空氣，直直的觸碰到我們，彷彿將我們的靈魂抽離，心裡反而格外平靜。
「那是死亡的徵兆。」涼月說。
她把傘擱在倉庫的牆邊，打開門，裡面充斥著一團黑暗。
我再次抬起頭仰望天空，不經意瞥見雨滴正好在傘邊聚集，承受不住重量滴了下來。我抬頭看這把大花傘，鮮豔的花色中有幾處破洞，看得見黑夜的顏色。它正替我支撐著天空吧？那些光也正頂著天空，所以才會吃力、顫抖吧？我突然這麼覺得。
涼月把倉庫的燈打開，裡面依舊狹窄，此刻我卻覺得很溫馨。
我們都把傘放置在牆邊，一個接一個走進室內。一股老房子的氣味撲鼻而來。一整面，由玻璃罐整齊排列而成的牆壁，在燈光下反射著光澤。簡易的箱子仍擺在倉庫角落，打開來裡面裝的大概是女孩子的衣服吧。
涼月從玻璃罐堆裡拿了一只玻璃瓶。像古早味的糖果罐一般的大小，圓柱狀，沒有蓋子，瓶口的弧度十分圓潤。
「死亡的徵兆是指……？」
涼月的臉上面無表情，不知道是否也受到了光點的影響。我有點想去開她玩笑，但沒有行動。
「你們先待在這裡。」她把瓶子抱在懷裡說。「我一下就回來。」
「欸，等等。」啓陽伸出手，又縮了回來。
涼月的動作裡有著不容阻止的氣勢。她用一隻手臂抱著玻璃瓶，仍然打開了傘。
「你們在這裡等，不要亂走，也不要想跟來。」說完，她便轉身朝著島的方向走去。我和啓陽靠在門邊，看著她的身影在雨中逐漸遙遠。
「你想她要去哪裡？」啓陽說。
「她要我們別想。」
「是去光點的源頭吧？」
「恩，是吧。」
我走向躺在室內的大箱子。
「你覺得我們有可能不跟上去嗎？」
「有可能。」
我屁股在箱子上安穩著路，背部靠在牆壁上，慵懶的張開腿。啓陽聽到聲音，回過頭來，笑了。他走向我，在箱子旁邊斜斜的靠上牆壁。
「你覺不覺得，那裡會有好東西？」他看著我問道，我知道他正試圖說服我。
「肯定是不好的東西。」我說。
「那我們還能留在這裡嗎？」
「少來了。」
我們都不知道涼月要我們留守倉庫的理由，但我也不替她擔心，因為她看起來非常了解發生了什麼事。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為什麼我非跟你這個笨蛋一起啊？」
我們都撐著傘，採著積水發出趴搭趴搭的腳步聲。風掠過我們身邊，雨水高高的濺起。啓陽怕我跑掉，他拉著我的手，在雨中狂奔。
「我們根本浪漫到爆啦！」一邊跑，他一邊吶喊著。
他的腳步飛快，我幾乎被他拖著。街道兩邊的圍牆快速倒退，轉彎、前進、轉彎。街道依然空無一人，磚牆上的紅磚化成了線狀，腳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樣，腳步聲維持平快的節奏響著。
隨著景物快速倒退，那些橘紅色的光點也逐漸清晰。若不是它們像有生命一般游向空中，它們便像極了祈願的天燈。
終於那讓人頭暈目眩的牆面出現了裂痕，啓陽緊急剎車，我則是直直的撞上了他。
回過神來，才發現我們來到一戶人家的庭院前，圍牆空出一段距離作為入口，所以我才誤以為出現了裂痕。
涼月背對著我們，手裡應該捧著玻璃瓶，她正盯著前方看，沒有注意到我們。沿著她的視線看去，在房屋門口，有一個男孩子。
是我的錯覺嗎？總覺得他輕飄飄的。
他的身體像在水中似的，輕輕的漂浮著。沒有人的重量，左腳甚至在離地面二十公分的地方，微微的彎曲。頭髮看起來烏黑又細軟，溫柔擺動。年齡看起來比我們還要大上一些，穿著淺灰色的上衣和長褲，雙眼是闔上的，好像正安穩的在沉睡。光點從他身邊出現，然後升上天空。雨好像和他處於不同的時空似的，無法將他淋濕。
那些詭譎的光點不斷出現，男孩子的身體就變得越小。我眨眨眼，仔細的看著，他看起來越來越年輕，正逐漸變成一個小孩子。
我和啓陽都沒出聲，害怕打擾到他的安睡，一步也不敢移動，我依然保持著緊貼 著啓陽的狀態，他拉著我，靜靜的看著。
不知過了多久，男孩小到幾乎要消失在光裡了。光源源不絕的湧出，好像它們擁抱著他一般。
「不要看。」涼月轉過來對我們說。
原來她早就注意到我們了。我想著。
我們兩人愣愣地看著她，不太能理解她突然對我們說的話。
「眼睛閉起來，不要看！」
第二次說的時候，她的臉很凝重。我感受到臉上被一隻手給遮蔽，啓陽將手覆蓋在我臉上，我不懂他在做什麼，試圖將他的手撥開。那一瞬間，從他的指縫裡我看到了。
一道強烈的光線炸裂，填滿了視線，等待光線緩緩消失，男孩也不見了，一隻血紅的生物縮成一團，從空中緩慢降落到地上。涼月叫我們別看，我們都看得目瞪口呆。
死亡的徵兆。
這個聲音，突然浮現在腦海，我想起涼月在倉庫裡說的話。不要想跟來──不要看──
可是，那就是……死亡嗎？
我感到困惑。抬起頭來，那些光點早已消失無蹤。
我不能明白，這一切的過程是那樣祥和，而且，好美啊。
我從沒看過人們死去，所以什麼也不懂。在我從書籍和報紙看來的印象裡，死亡是冰冷而且恐怖的。
可是在這個世界……好美啊，我深深的這麼覺得。
創作內容
做夢一般的故事 (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