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張開雙眼，日光透過微微拉起的薄窗簾，從窗戶流洩而下。
啊……天亮了？
看見如此光景，心中湧起了莫名複雜的情緒。
島上的風景在腦海裡非常清晰的留下了烙痕。夜裡一片漆黑的天空、下個不停的雨、衣服濕透之後冰冷的觸感，還有浪潮聲和海水的氣息。
像現在這樣躺在床上，看著不遠處的陽光。床鋪柔軟，有著淡淡的氣味，頭髮細細的描繪在枕頭上。如此輕易的事情，卻覺得非常遙遠。究竟多久沒有像這樣慵懶地看著陽光了呢？
可另一方面，陽光給我的感覺又不如黑暗來得深刻。在那裡的時候沒有感覺，事後仔細想想，那真是一個既黑暗又冰冷的地方。浸泡在黑暗裡一般，怎麼努力也無法突破水面一般。
我是怎麼……平安回到這裡的呢？
床鋪輕輕的搖晃，我往搖晃的源頭看去。啓陽睡在床的外側，往我的方向翻了個身。他的臉，正面向著我，眉間有著陽剛的氣息，短短的頭髮落在額頭上。他的側臉埋枕頭裡，好像睡得很沉。
踏進我家院子的那一刻，冒險結束，緊繃的神經舒緩，我們才開始感覺到疲憊。但那就像巨浪一般，快速的襲來，重重的蓋過頭頂，往腳下拉去。雙腳簡直使不上力，我們拖著腳步，呼吸著溫熱的空氣。隨意沖洗過後，幾乎在躺下的瞬間落入沉睡。
啓陽持續著平穩的呼吸，充分曬過陽光的手臂，在淺色的棉被上看起來更加黝黑。幸好有你。我想著。
不知不覺中，他照亮身邊一切未知的事物，帶來前進的勇氣。燈，大概就是這樣的存在吧。
不知是不是因為陽光把室內照亮了，啓陽雖然緊閉著雙眼，卻又開始扭動身軀。他的一隻手朝我伸來，啪的放在我的胸膛上。
「喂……」我想叫他，但非常快速的，他的手往下一滑，壓在我的脖子上。「咿──」
他看似完全沒有知覺，在我的耳邊發出細微的呻吟。「恩──哈……」
此時我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集中精神，悄悄的將中指頂住拇指，再次深呼吸。接著，舉到他的額頭前方。那是一瞬間的事，我將中指一彈，在指頭聚集的所有力量，在那一剎那釋放出來。
非常短，但我絕對不會錯過那清脆、美妙的聲響。
「啪！」
「啊──」
啓陽的手縮了回去，同時叫出錯愕的呻吟。
回到現實的第一個早晨，就這樣熱熱鬧鬧的展開了。不過嚴格來說不是早晨，十一點五十三分，一個正好可以吃午飯的時間。
吃過午飯，指針已經滑到了十二點多的位置。
正中午，太陽正大，陽光正強的時候，我們沿著海岸線徒步行走。啓陽背著裝衣服的大斜背包，當然，裡面還有完全零進度的作業。
海岸的沙灘非常燙，我每走一步，它們便從夾腳拖的周圍滑落，腳趾更是燙得不得了。我穿著T恤、短褲，將棉繩套在脖子上，這樣帽子正好可以遮到後頸。兩人並肩走在沙灘上，難得沉默，只有海浪的聲音不斷傳來在耳邊。
正中午，固然不是一個玩樂的好時間，但我們就是想曬一曬太陽，想曬得不得了。而且正中午的海是很漂亮的，比起早晨太陽剛升起，天空有些雲層的時候，還有夕陽西下，一片橘紅的時候，都還要更美。我是這樣認為的。
陽光在正午達到極致，此時的太陽彷彿是無敵的。白亮的光線直曬，綠葉變得青翠，海水也特別湛藍，那些鮮明的色彩讓海特別有夏天的味道。沿著海岸線看見的人或動物，都懶洋洋的在陰涼處休息，放眼望去，大概只有垂釣的人們仍堅守在岩石上，靜靜的看著海吧。
走沒多久，背後的T恤就被汗水給浸濕了一大片。
我們坐在海邊的矮牆上休息，樹下一片涼爽的陰影。
面向海的方向，海浪一波又一波的打上沙灘，放眼望去，一片波光淋漓的海面非常平靜，只有一艘小船，在遠處靜止著。那座島也許正隱身，藏在某處，但眼前的風景不論我看多久都一樣開闊。
剛坐下不久，貓就來了。是一隻黃色斑紋的小貓，沒有幫牠取過名字，但我們都非常熟悉。
牠走在細細的矮牆上，尾巴高高的翹起。走到啓陽的身邊，牠就跳了下來，前方是炙熱的沙灘，牠便從我們身後悠閒的向前走。
「嘿。」
啓陽一喊，牠就停下腳步。抬起頭來，一副無辜的樣子。
「去哪裡啊？」
小貓一聽「喵──」了一聲，尾巴有意無意的掃過我們，低下頭繼續往前走。來到我的面前，我伸手想要摸摸牠，牠也默默的撇開頭，從我手邊繞過去。
即使冷淡，依舊很可愛的小貓。
我把鞋子脫掉，雙腳踩在沙子上，這裡的沙子溫度比較平易近人一些。用腳撥開沙子，挖出一個坑。
些微濕潤的沙子沾上了腳，冰涼的溫度消去了曬過大太陽的疲憊感。雖然表面是這樣炙熱，但只要挖開表面的這層沙，底下的沙卻是令人感到驚訝的濕潤陰涼。我讓雙腳在沙子裡摩擦，一面想著。
表層跟裡層、鏡子外和鏡子裡、水面和水面之下。
好像快想到什麼了，我瞇起雙眼。
「好像昨晚做的一場夢一樣。」啓陽突然說。
我被他的一句話給拉回現實，心撲通跳了一下。
「什麼？」
「我們遇上的事，就好像昨晚做的夢一樣啊。」他平靜的說。「你昨晚做夢了。」
「我？」我眨眨眼。「那不是夢。」
「我知道。」他說。「昨天晚上回來之後，你說夢話了。」
「欸？」
「沒有印象嗎？」
「完全沒印象。」
「是嗎？」
這次換他狐疑了起來，瞇著眼睛，手指搔著頭髮。
「哈哈哈哈！」
一陣嬉鬧聲打斷了我們，矮牆上一群小鬼正排成一列走來。
他們在啓陽的身邊停下腳步。
「可以借過一下嗎？」帶頭的瘦小男生說。「掉下去就輸了。」
「下去！下去啊！」
因為我們沉默不語，後面的小鬼們立刻開始騷動了起來，起鬨著要帶頭的男孩從矮牆上下去。我們於是起身離開。
「今晚不跟我睡，真的可以嗎？」
明明中午就出發了，卻拖拖拉拉的到處走，直到傍晚才到啓陽家。在啓陽家分別時，他說。
「誰要跟你睡啊。」我說。
「這麼冷淡。」
他伸手在我的頭上亂搓揉一把，然後我就離開。
頭頂上一直殘留著他手的觸感，回家的路上，有些寂寞。
創作內容
做夢一般的故事 (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