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天鑑錄
#1 風雨故人來
街市一如往常地熱鬧，春分時節的落雨，並沒有打散密集的人潮，這對於位在京城內的市集而言，是再熟悉不過的景象。開封──當今天朝的都城，文化與商業的中樞，它早已習慣這般人聲鼎沸。然而今日，在廣大的人群裡，似有一部份人，不屬於此等繁華景緻。這些人大多帶刀佩劍，面露凶光，一身濃濃的江湖味。江湖？是了，這些人正是來自南北各路的江湖人。
興元樓今日依舊座無虛席，這裡能品嘗到全國各地的經典菜式與茶酒，加以價格公道，故有"天下第一樓"的美譽。樓內嘈雜聲不斷，江湖人聚集在一塊兒，難免要聊些江湖軼事。
「你也來了？沒想到你竟大老遠跑來京城阿。」
「好不容易才得到消息，怎能不來這一趟？」
「我聽說，有不少幫派、甚至是名門大宗，也對此事相當感興趣哪。」
幾個江湖客七嘴八舌地錯論著，看來這些人聚集在此並非偶然，而是因為一件事、一個屬於江湖人的秘密。
「說起這各門各派，對於當今武林之勢，不知爾等有何見解？」不知是誰話鋒一轉，開始聊起了這江湖常談。
「近年來甚是平靜，多虧了江盟主統領有方。看來下次的武林大會，又必將會是江盟主蟬連大位了。」
「這可不一定，中原一帶，向以少林聲勢最盛。聽聞八葉大師不僅武功卓絕，心性修為更是高深莫測，若其出手角逐大位，江盟主恐難占便宜吧？」
眾人口中所說的江盟主，乃是自七年前起已蟬聯兩屆武林盟主的江懷山。江家武學興自唐朝末年，歷經數代流傳蛻進，至今之江懷山，正是如日中天。江家處世向有俠義風範，深為武林人士稱道，故江懷山能夠多年身居盟主之位，可謂眾望所歸。
「若真要如此說，那能夠角逐盟主之位的人選，其實也並非少數阿。難道你們忘了司徒夏陽？此人十年前以弱冠之齡力挫各大劍派，年紀輕輕就被尊為劍中之聖。可惜不久便隱遁山林不問世事，否則恐怕他才是天下第一呀。」這段話出自一名劍客口中，令人深感他對於這位劍中傳奇的高度崇敬。
「此話言之尚早！」樓門外走來一位持刀俠客，一句話打斷了眾人的談論。觀其衣著裝扮，應是自北方遠道而來。
「某在北方漂泊二十餘載，依某之見，霸刀門才是今後最具影響力的門派。據傳霸刀門主雷震南，刀法已臻化境，加以門下徒眾逾千，未來不可限量。」
「我說還有那青靈派……」興元樓內眾說紛紜，話題正熱。來自各路人馬不同的見識和論點，較之滿桌佳餚可說是各自精采，毫不遜色。
樓內一角，有一客默默逕自飲食，彷彿不曾聽到那如火如荼的熱議。此人說來也怪，雖然已進樓內良久，頭上的斗笠卻不曾取下過，容貌也因此難以看清，較醒目的，只有那頭從斗笠下露出的及肩白髮，那有如冰雪般的白髮。
「小二，結帳。」此人緩緩起身，一面說道。
「掌櫃，你們的菜餚還是如此美味。」老掌櫃此刻正在樓門口迎賓送客，聽見了這番樸實卻真誠的讚美之詞。
「跟當年相比，風味依舊，是記憶深處的味道。對嗎？」
面對老掌櫃語帶笑容的回應，斗笠客一時怔住。
「沒想到您還記得我。」
「識人不忘乃我等生意人的本事，更遑論有恩之人。」
「恩公走好，興元樓隨時恭迎您前來。」
「掌櫃客氣了。」兩人談笑互別。
頂著細雨，斗笠客慢步走出了市集，遠離了市井喧囂。小巷內人煙漸少，此時卻有兩人自街角暗處迎面而來，阻斷了去路。來人衣著雷同，腰繫一柄長劍，像是同屬某一集團幫會。
「這位壯士，請留步。」
「我家主人欲請壯士前往一敘，主人正在城外林中長亭相候，望壯士賞臉。」雖是突來的邀約，但二人來意似乎並無不善。
「……那就有勞二位帶路，請。」
三人行至城郊樹林，往林內望去，遠遠可見亭內二人身影，一坐一立。只是不知此二人是何身分，斗笠客又為何泰然赴約。
「果然是你。包兄，別來無恙？」斗笠客走近長亭，率先開口，看來在赴約之前，已猜想到邀約者的身分。
「哈哈哈。雲大俠，久違了。請上座。來人，上茶。」
「我知雲大俠向不飲酒，今日已備上好龍井，雲大俠不妨一品。」此包姓之人，看上去約四十來歲，散發著一股見過無數大風大浪的老江湖氣質。
「包兄盛情，雲某卻之不恭。」斗笠客入亭與邀請者對坐，這時才終於取下了頂上斗笠，赫然只是一年約三十的青年。其人相貌堂堂，目光如炬，神采非凡，唯那一頭白髮與其年歲極不相襯，甚是奇怪。
白髮客隨即將目光轉向佇立於一旁雙手抱胸的持劍俠客。
「右劍使，多年不見了。」劍客沒有應聲，一臉肅然如昔，只微微點頭，以一個眼神示意。
「不知包兄何以知我行蹤？」白髮客小啜一口茶，開啟了此會之敘。
「我廣聯會眼線遍布四海，大小情報盡握掌中。只是雲大俠行跡隱蔽，多年來我亦不得消息，直至近日，依著些許線索，終尋得你見上一面。」原來此人正是廣聯會幫主──包通。廣聯會據點連貫東西南北各郡，幫眾數萬。廣聯會並非武學流派，乃集散全國各地消息，以買賣情報為業。根據情報內容與探尋之難易，價錢也大有差別，尋常小道或數文錢，貴者甚至萬兩金銀。
「這些年來我已不問世事。日前心血來潮，四處遊歷，隨興而行，不想卻有緣在此與包兄相見。」
「哦？我以為雲大俠此來京城，也是為"那件事"，難道只是湊巧？」白髮客說詞，令包通略感意外。
「不知包兄所言為何？近日京城江湖人士來往頻繁，莫非與此有關？」
「原來雲大俠當真不知，眾人近日來此，乃為了一個重大的秘密。」
「雖說是秘密，但實為江湖人眾所皆知之事。雲大俠可曾聽過"天鑑錄"？」
「包兄是說，那卷不知其是否真實存在，傳說中的奇書？」
「是了，就是那卷奇書。然之所以為秘密，也正起因於無人親眼見過此書，更不用說書中所記了。」
「雲大俠此時正巧現身於京城，我以為雲大俠也是為此書而來。今日之會，除與故人一敘外，亦欲將此書消息告知於你。當然，對象既是雲大俠，自當是分文不取。」
「包兄好意，雲某心領。只是雲某已無意再涉江湖，此書之事亦然。」白髮客緩緩舉起茶盞就口，語氣雖然平淡，眼神卻透出一絲黯然的滄桑。
「雲大俠莫要誤會，此事於我來講，其實是有事相託。」
「哦？包兄請講。」白髮客一改前態，相較於對江湖事的無意，對待朋友的那份情義，卻是他始終不曾捨棄之事。
「實不相瞞，我廣聯會日前接獲情報，天鑑錄出現在京城一帶。我率眾前來，歷經多日探查，證實此事僅是虛言謠傳。然而在尋訪過程裡，卻偶然發現相關的線索。此書所在，似乎有了方向。」
「雖然此書無人親眼見過，但據說書中內容盡錄古今武學、兵器源流之事。更傳言只要能得此書，便能練就奇功，武林稱雄。」
「既如此，這情報必然十分珍貴，想來求者甚多，包兄何以不待價而沽？」
「三十萬。」包通旋即回應。
「此情報雖尚未對外發布，但若由我廣聯會開價，需三十萬兩黃金。然而若是告知於雲大俠，分文不取也值。」
「何解？包兄此舉，雲某如何擔待？」
「哈哈哈！雲大俠見外了。當年若非你捨身相救，我包通豈有今日？廣聯會又哪來現在這番鼎盛氣象？區區三十萬兩黃金，於雲大俠恩前，不過輕如鴻毛。再者，若雲大俠能尋獲此書，也是了卻包通之願。」
「……願聞其詳。」
「此書之奇，江湖中人皆欲取之。然此書若落於惡徒之手，武林難免一場浩劫。如今我大宋雖繁盛一時，但北方外患長年大小紛擾不斷，若中原之內再起波瀾，後果不堪設想。而今天鑑錄現於京城一帶之事，實為虛報，不知是何人所為。四方江湖之士為此而來，難保整件事背裡沒有其他內情。」
「我廣聯會雖然生意橫跨黑白兩道，但買賣自有原則。況我包通雖非視濟世救民為己任，家國於心亦是舉足輕重，實不樂見演變至此。故此，若此書落於雲大俠之手，其憂便可自免。」
「(…………。)」聽聞包通一席話，白髮客低頭不語，似若有所思。
「以雲大俠之為人，想來不會無視此事吧？」包通見白髮客已有猶豫，便從懷中取出了一面令牌，交給了白髮客。順水推舟的心理話術，向來為生意人所擅者，何況，是個老江湖的生意人。
「雲大俠請放心，我"包打聽"的名號絕非虛妄。不論你身處何處，我廣聯會各地分舵皆會鼎力相助。雲大俠若有事相求，儘管來我廣聯會便是。當然雲大俠的行蹤，廣聯會亦不會對外透露半句。」
白髮客飲畢了杯中最後一口茶，將茶盞輕放在石桌上，緩緩站起，拿起斗笠別過身去。
「包兄手中情報為何？」白髮客背對著包通，吐出此言。
「線索指向，在江南一帶。至於更進一步的情報，還得再多加探查。雲大俠不妨先行前往，期間若有消息，我會派人隨時通知你。」
白髮客舉步走出長亭，同時戴上斗笠。臨行時忽半回首，掛著一抹微笑言道：
「好茶，在林中小亭聽雨品茗，別有雅趣，多謝包兄款待。希望下次相見，你我能真正怡然處之，純粹共飲長談。」語畢，白髮客邁步離去。
「雲大俠，保持聯絡！」看著眼前故人在雨中逐漸遠去的身影，包通向佇立於一旁的劍客問道：
「陸杰，你與他也多年不見，有何印象？」
「那頭白髮實出我意料，我不清楚他這些年來經歷了些什麼，但武功進境比之當年，似乎不是遠勝兩個字可以形容。」陸杰維持著一貫的抱胸姿態，手中寶劍依然緊持。話不多的他甚少開口，一句話說完後，又回歸沉默。
「相信雲大俠必不負此託。」包通語畢，隨即一聲輕嘆。
「來人，傳我會令！遍告全國大小分舵，凡有人持我廣聯會赤色令牌前來登訪，只管大力相助，不可探查來人身份，不得收取分文。」
長亭之會，就在這聲令下，劃上了這一段落的句點。
已是黃昏時分，雨仍未歇，進城的人卻是越來越多。市集裡的興元樓，此時更是忙至不可開交。而江湖人的江湖話也依然持續著。
「我倒是想起一人，爾等可知道"神州龍俠"的名號嗎？」
「我聽說過。據傳八年前遼賊犯境，竟以數千人馬調虎離山。我大宋國軍集兵一處力抗外敵，不想遼賊竟另遣一數百精銳騎兵，欲繞道由另一關隘突入。」
「還好有神州龍俠隻身於關前阻斷賊兵來勢。據說此人武功蓋世，萬夫難當，與賊兵鏖戰一夜後，竟真將其擊退。遼賊也因此元氣大傷，近年少犯我境。」
「只是此戰之後，神州龍俠就此不知所蹤。有人說他在該役即力戰至死，也有人說他在此戰後退隱江湖。」
「如此說來，近年我大宋興盛和樂，神州龍俠實是功不可沒呀。如此英雄，卻可惜無緣能見其一面」
「我想想，這神州龍俠，叫什麼名字來著…… 哎呀！是了是了，他叫──雲長天！」
開封城南的外城門，人潮絡繹不絕地湧入。這當中除了許多因為假情報而群聚於此的江湖人士，也有不少是日落而息的京城居民。在這樣的情景下，一個頭戴斗笠的白髮客，頂著細雨獨自與眾人反向而行的出城之舉，卻是顯得特別。就像是，不平凡的人，會走上不平凡的路；而不平凡的路，自生不平凡之人。
創作內容
武林天鑑錄 #1.風雨故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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